阿卜杜拉的书 3
“那个，此一时彼一时嘛。”嘴上这么说着，布拉德利还是后退几步把门口让开，然后挥手示意众人进屋，“在到楼上之前，一定别出声，得像坟墓那样安静。”他叮嘱道。
他领着众人从一间更衣室穿过，经过走廊，又路过一间半掩着门的办公室，门上挂着“保安室”的牌子。办公室里一台收音机正放着广播，不知是谁在沙沙地翻看报纸，然后就听见一个白人男子的声音传来：“这帮该死的爱尔兰婊子。”布拉德利竖起一根食指贴在唇边。众人全都踮起了脚尖，继续前进。走廊尽头是一段向上的楼梯，爬上去之后就来到博物馆的礼品商店。
“那是我们主管，米勒先生。”布拉德利这时才出了声，想来现在所处的位置下面的人是肯定听不到他们讲话了。“夜里除非是上厕所，他一般都不会离开办公室。不过偶尔他也会出来看看我巡逻的时候是不是在闲逛。他还有在我巡逻时突然跳出来吓我一跳的恶趣味，所以我并不是每次都能听见他过来的动静。”
“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让他偷偷靠近的。”阿卜杜拉说道。
“嗯哼。”布拉德利说道，“跟我说说你们要找的那间密室。你们居然还知道它具体位于博物馆里的哪个位置?”
阿卜杜拉看向了乔治。“今天早晨，我和蒙特罗斯一起去了趟图书馆。我们俩仔细查阅了博物馆历年的年度报告。”乔治说道，“海勒姆·温斯洛普在位的那几年，博物馆进行过几次不同的改造工程。不过，我们觉得1925年那次应该就是我们的目标。那一年，温斯洛普赞助并亲自带领一支探险队前往苏丹，从那儿回来后他监督布置了一个新的展厅。我们猜测他就是在那时候把我们要找的东西放进密室的。所以，我们想去二楼西北角找找看。”
“二楼，西北角。”布拉德利点点头，“非常好。米勒先生可不愿意走那么远。”
穿过博物馆的中央大厅，他们上到二楼的走廊里。这个展厅曾经展出过温斯洛普苏丹之行的收获，如今则收藏着一些来自亚马孙雨林的动物标本。来到展厅入口，只见旁边的展柜里摆放着几只巴掌大小的狼蛛。“我得下楼去巡逻了。”布拉德利说道，“半个小时以后我来找你们。可别弄出太大动静来。”说着他又盯着莫蒂默那个夜行装备包，“还有，这里的藏品，一件也别弄坏了。”
“你就放心吧。”莫蒂默保证道。
他们四散而开，各自搜寻着暗板与暗门所在。大家在展厅里一无所获，倒是在展厅西端通向另一个房间的直角过道之中发现些许蹊跷。在过道的一处墙壁上，有一幅马赛克瓷砖贴制而成的装饰画：一片广袤的沙漠中央立着一道粉红色的石拱门。这道在蓝天与沙漠环绕之中的拱门，尺寸跟普通的门差不多大，门内漆黑一片，忧郁阴暗，了无生机。
“一定是那里了。”艾提克斯说道。就见石拱门的两侧都装饰着象形字母，但唯独中心的拱顶石上是另外一种独特的字母。他认出了这种字母。“那是亚当的语言。”
“看来要打开它就必须按下其中一块瓷砖。”莫蒂默说道。他上前几步，踮起脚尖按了一下拱顶石，然而那块瓷砖牢牢地固定在墙上，根本按不动。
此时海贼老乔指了指拱门侧面的一块瓷砖。这个象形字母是一个男人手持一个顶部为环形的十字，看起来像把钥匙。那是安可，是象形文字中的生命之符。“试试那个。”
可是按了安可这块瓷砖也不起作用。阿卜杜拉和乔治又接连出了不少主意，最后连蒙特罗斯都快泄气了。“别再一个一个试了。”他说道，“咱们是不是应该有点儿章法。”
“要是需要按不止一块瓷砖呢?”海贼老乔说道，“要是同时按两块或者三块呢?”
“那咱们今晚可就耗在这里了。”乔治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要真是这样的话——”
突然，一声利刃发出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共济会会员们齐齐转头，发现艾提克斯用一把小刀在自己的拇指上剌了一条口子。
“你这是在干吗?”阿卜杜拉不解道。
“试试自然哲学灵不灵。”艾提克斯答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他走到几个人的前面，伸出拇指在拱顶石上画了一条血线。画的时候他非常小心，不落下任何一个字母。就在艾提克斯画线的同时，他的血液几乎立刻就被瓷砖所吸收。等到血渍褪去之时，拱顶石的颜色马上明亮了起来。这份明亮迅速扩展到构成拱门的其他瓷砖之上。而门内暗色的瓷砖此时也变得模糊并且流动起来。原本那死气沉沉的黑暗此刻变得生动起来，看起来也产生了纵深感。这片黑暗看起来就像是要打开一般，忽然就变成了墙壁上真实存在的一个大洞，而这个变化就在转瞬之间，无缝衔接。
等这一过程全部完成之时，阿卜杜拉第一个开了口。“这座楼的西北角，”他说道，“那这里应该是外墙了，对吧?”
“或者说已经很靠近了。”乔治点了点头。过道里微弱的光线透进这个门洞之中，但并没有照亮多远，看着消失在黑暗之中的光线，众人都觉得这条通道看来是要往里延伸一段距离的，那肯定已经超出博物馆的外墙了，按理说应该都到户外了。
莫蒂默再次兴奋异常。“这是另一个维度的空间!”他激动地叫道，“也许，是另一个宇宙呢。”
“没错。”海贼老乔说道，“那么，谁第一个进去?”
乔治率先跨了进去。蒙特罗斯紧随其后。其他人随即鱼贯而入。
穿过狭窄的入口，紧接着是一条笔直平坦的通道，大约有十英尺宽，两侧是漆黑的石墙，一直向上延伸到头顶的拱顶。里面的空气又干又冷，还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味道，让人浑身不舒服。
乔治和蒙特罗斯每人拿着一支手电筒，而莫蒂默一人则拿了三支。然而手电筒的光柱依然照不到通道的尽头。
“咱们是不是应该找个人留下来守住出口，这样还能通知布拉德利我们的去向。”海贼老乔提了个建议。艾提克斯立刻就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莫蒂默。莫蒂默一把抱紧了自己的包。“没门!”莫蒂默抗议道，“我就要进去。”
“行了，就这么着吧。”蒙特罗斯不耐烦地说道。说完，一行人还是一起往里走去，乔治、蒙特罗斯、阿卜杜拉在前面。至于莫蒂默，别看他一副信誓旦旦、热情百倍的样子，却是小心谨慎地跟在队伍的最后边。
众人就这样沿着通道一直往前走着，没有拐弯，没有岔道，很快这种行进就变得单调乏味起来。“有谁数着步数吗?”阿卜杜拉问了声。
“如果不是身在X维空间之中的话，咱们估计现在正在爬铁轨呢。”蒙特罗斯猜测道。
“车站对面有个通宵营业的咖啡馆。”海贼老乔提到，“那家店叫马克西之仓，那儿的甜甜圈可是一绝。”
“我会去那儿尝尝的。”艾提克斯说道，“莫蒂默，你带手提钻了没?”
“啥?”莫蒂默的动静听起来像是吓了一跳，“没，我——”
“前面有什么东西。”乔治忽然提醒道。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齐齐向前看去。一丝微光在黑暗之中摇曳。他们继续前进，速度却放慢了下来。在几束手电筒灯光的聚焦下，那个发光的东西显现了出来。是一个箱子，一个银色的箱子，放置在一个齐腰高的暗色底座上。此时，众人感到四周的气氛忽然一变，脚步落下所产生的回音竟像是在一个巨大开阔的空间里那样。
“看来咱们找到藏宝库了。”蒙特罗斯说道，“把你的家伙都准备好，莫蒂默。”
“等等。”乔治出说道。他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弟弟，然后把手电筒放低。前面不到五尺远的地面上，黑色的石板路一点一点消失了。
乔治又把手电举起来照向那个箱子，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那个底座也不见了，箱子居然就那么悬浮在了黑暗中。
他忽然觉得身边像是出现了另一个什么东西。他高举手电，又照向右侧。“噢，上帝啊!”他惊呼道。
他看到一个死人。那人生前肯定是个白人。死后，那干枯的肉体呈现出浅灰色。一身西装松松垮垮地套在那早已干瘪的躯体上。一双手伸出衣袖，露出发黑的指尖和碎裂的指甲。他的双眼紧闭，看起来甚是悲悯，然而嘴唇却向后扯着，把嘴咧得老大。从里面能够看到一节惨白萎缩的舌尖。
乔治抓着手电筒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在灯光的摇摆之中，那舌尖竟也像是在乱晃，看上去，这位前任结社芝加哥分社的当家就像是试着在说些什么。或者说，是在尖叫。
“那里是个球体。”阿卜杜拉说道。他用手电筒一直向前照去。光束顺着光滑的石壁向前延伸，在通道的尽头却发生了弯曲，向四周散射而去。“我估计差不多得有五十码宽。”箱子就位于球体的中心位置，球体向着通道的这一侧是打开的。那位已故分社头领的尸身就在球体的上部飘荡着。要说具体的位置，就像是在地球上的马纬度无风带，也就是北纬三十度左右的副热带高压带。他就那么慢悠悠地旋转着，如同汪洋之中的一片残骸随着缓慢的海流飘来荡去。
“他怎么就能一直飘在上面掉不下来呢?”蒙特罗斯疑惑道，“还有那个。”他朝箱子的位置点头示意。跟那飘在空中的尸身不同，箱子就位于空间之中一个固定的位置，一动不动。
乔治往前挪了几步，来到路面的边缘，试探性地往前伸出了一只手臂。“抓着我的腰带。”
“什么?”蒙特罗斯问道。
“你跟艾提克斯，从后面抓住我的腰带。”
蒙特罗斯和艾提克斯父子二人齐齐站到了乔治背后。各自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一段腰带，另一只手从后面勾住了他的裤腰。“好了，”乔治说道，“可抓紧了。”说完，就把身子向前探去。
他并没有将身子探出去多远，差不多也就是把自身大部分的重量刚刚移进球体空间的范围之内，就在此时重力突然弃他而去。他双脚离地，顺着刚刚身子前倾的势头，变成了水平的姿势。双臂则在空中胡乱挥舞着。猝不及防之下，蒙特罗斯和艾提克斯只能死命地抓着乔治不放。
“我的天哪!”莫蒂默念叨着。
“乔治伯父?”艾提克斯问道。
“我没事儿。”乔治的声音传来。然后就是他的笑声，但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他是多么紧张。“感觉今天的晚饭要保不住了。不过这也挺有意思的。可千万别撒手啊。”
就在此时，一股气流毫无征兆地从乔治的侧面袭来。乔治就像是被困在一阵侧风中的气球，身子一偏，猛地向右方歪去。而拽着他的两个人也都没能幸免。蒙特罗斯正冲着迎风面。乔治身子一转，他一下就被推拽到了路面的边缘，大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突然一下，他也失去了重力的牵引，整个人也飘了起来。只剩下艾提克斯自己一人苦苦地守在原地。
海贼老乔见势不妙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抓住了蒙特罗斯的一只脚踝。阿卜杜拉也乘势拽住了他的另一只脚踝。又是一阵气流袭来，不过这次海贼老乔、阿卜杜拉和艾提克斯三人紧抓不放，终于把蒙特罗斯和乔治安全地拽了回来。当两人重新被拉回到通道之内的时候，刚才失效的重力又重新显示了自己的存在感。五个人重重地瘫倒在地，累成一团软泥一般。站在他们后面的莫蒂默则在一个劲儿地念叨着“我的上帝啊”。
乔治从艾提克斯身上翻滚到一边，刚刚落地的时候他正砸在自己侄子身上。缓了好一会儿，他的心跳才慢慢安稳下来。他双手一撑站起身来，然后将其他几人挨个拉起。他拾起了自己的手电筒，重新照在已经死去的分社头领身上，他的尸身此时仍在缓慢地绕着纬线的方向转圈。
“他就是这么着的道。”乔治说道，“探头探过了界，又没人在后面拉着他，让这气流一吹，他就只能在上面转圈了。”
“然后呢?”艾提克斯一边拂着袖子上的尘土，一边问道，“你觉得他是渴死的?”
“或者是体温过低冻死的。”乔治猜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在空中乱翻时一头撞到了墙上。”
“他现在可没有在胡乱翻腾。”蒙特罗斯四处观察了一下，说道，“你觉得风会不会只朝着入口这个位置刮?”
“有可能。”乔治看了看弟弟的方向。“莫蒂默。”他叫了一声，“你包里带绳子了吗?”
“当然，带来一大捆呢。”
“大家给我绑上安全背带，然后还得留出一百多英尺的富余来。”
“不，”蒙特罗斯此时说道，“你不行。”
“我可以的。”乔治说道。
但是蒙特罗斯还是摇了摇头：“你太高了。我也一样。我们得找个体型偏小的。万一我们对这股妖风判断有误，体型小的才不会把我们所有人都拽进那片虚空里面。”说罢，他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身后的莫蒂默·杜普里身上。他只有五尺四寸高。“得找个我们能扔得动的家伙。”
“等会儿我们数三下。”乔治说道。他和蒙特罗斯所站的位置距离通道的边缘只有几步之遥。莫蒂默被二人横抱着，看起来就像是个人肉破城槌。三人身后，海贼老乔和阿卜杜拉每人负责一根绳子。第一根系在莫蒂默胸前那个临时捆绑而成的安全背带上，第二根拴在他的右脚踝上当作双保险。艾提克斯站在父亲的右侧，手里举着最亮的一支手电筒。
“好了。”莫蒂默说道，同时伸手摁开了用皮带绑在自己脑门上的照明灯。“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他闭上了双眼，“耶稣保佑!”
“别担心，杜普里。”蒙特罗斯调侃道，“搞定这事以后，准保叫光照派那些人都冲着你顶礼膜拜。”
“好!”乔治此时说道，“一……二……三!”
就在被迎头扔进球体空间之时，莫蒂默又睁开了眼睛。失重状态瞬间就转换而成，然而他的脑海里还顽固地琢磨着人要是被扔下悬崖，那肯定是一头栽下去，摔得要多惨有多惨。“噢!见鬼——鬼——鬼——鬼——鬼——鬼——鬼——”
一股突袭而至的气流瞬间就淹没了他的嚎叫。不过幸运的是，刚才那一掷让他一下就冲进了球体的边缘，那股气流并没有碰到他分毫。莫蒂默的身体稍微上扬了一些，他呼扇着两只胳膊，居然就像挥动着一对神奇的翅膀一样，朝箱子那边滑行了过去。阿卜杜拉和海贼老乔一寸一寸地放着绳子，时刻小心着不让它们缠成一团。“好的，”乔治说道，“开始慢慢把绳子拉住。”
此时，莫蒂默也终于从慌乱中缓了过来，能够自己对方向的控制提出要求。“就快到了……慢点儿……再慢点儿……”阿卜杜拉和海贼老乔，一点一点地施加对绳子的摩擦力，最终让他在离箱子仅有咫尺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从他们的视角来看，莫蒂默此刻就飘浮在箱子的左上方。
“你没事吧，莫蒂默?”乔治喊道。
“我需要条新内裤。”莫蒂默回答道，“不过，至少我现在能明白超人的感受了。”
“那就用你的透视眼看看那个箱子呗。”蒙特罗斯建议道，“你都看到什么了?”
“箱子外面的装饰非常多。”莫蒂默说道，“各种星辰、行星之类的。我还看到更多那种怪异的字母……”他稍一停顿，“不用把我的血抹在上面吧?”
“还不用。”乔治应道，“你能不能看出来它是怎么打开的?”
“我没看到上面有锁或者是锁闩。箱子顶上周围有一圈接缝，可能是箱盖的外沿。要是我能再飘近一点，我可以试着……喔!”莫蒂默在半空中突然扭动了一下身体。“我看到一条锁链。拴在箱子背面，另一头在远处那面墙上……这条链子看起来像是铸铁的。而且，它绷得特别紧，看起来就像是箱子挂在这条链子上一样。当然，你们也看到了，是侧挂着。”
乔治扭头看向蒙特罗斯。“你说那儿会不会有什么磁场?”他猜测道，“用这种方式推着那个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