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波吕忒的宇宙大乱入之旅 4
随着斯库拉的触手一点点向回翻卷，那人绝望的哀号之声久久在石崖间回荡，忽然那惨叫声戛然而止，是大球一下子闭上了。不知什么东西被它吐出，滚落到水里，像是块长满青苔的石头。那盏煤油灯早就被触手碾得粉碎，剩下的煤油散落而出，又燃烧了一会儿才熄灭。
一切随即又恢复了宁静。黑暗与孤寂依然笼罩着整片海滩，只有浪花、星芒以及返回地球的传送门所发出的柔光似乎时时搅扰着这份静寂。
“你该走了。”艾达说道。
回到小屋之中，艾达把剩下的吗哪、烤盘、锡纸等东西统统放进柜台下面一个标有“物质回收”的槽子里。“我估计除了那两个人外，还会有其他人过来。”她说道，“你得在他们来这儿之前回去，然后把传送门关掉。把钥匙扔了。”接着，她又把调查报告——连同T.海勒姆的的星际坐标——也一并塞入了回收槽之中。
“我才不会到那海滩上去呢。”希波吕忒说道，随即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要是她真的回不去了，那意味着什么?她想到了贺拉斯。
“斯库拉已经享用过晚餐了。”艾达说道，“要是情况跟她当时解决詹姆斯时一样，那她肯定得溜达到一边难受一会儿。咱们可不是那么好消化的。”她伸手进洗碗池里一番冲洗，又把手伸到挂墙式吹风机前来回烘干着。“我陪你一起下去，确保你平安无事地穿过传送门。”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吹风机已经停下了，但艾达却还是面朝着墙壁。“你有孩子吗?”她问道。
“是的。”
“你爱她吗?”
“是他，”希波吕忒答道，“是的，我爱他。”
“那你就该理解我了。我很想再见珀尔一面，想看看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如果海勒姆·温斯洛普确实是死透了，我或许会冒险一试吧。可要是他还在阴魂不散地找自己儿子，那我还是离他远点儿为好。”
“可是温斯洛普清楚你在哪儿啊。”
“他清楚的是他之前把我留在哪儿了。”艾达转过身来，“他不会知道我还在这儿，除非你告诉他。我估计他可能还会派别人过来。如果你是这十九年以来他能找到的最佳人选，那么我可以想什么时候离开就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现在可是我的地盘。
“或者说，这里终将是我的地盘，”她又补充道，随即又看了希波吕忒一眼，不过希波吕忒并没有在意，“只要你走了。”
艾达到屋后去了几分钟，回来时除了希波吕忒的外套，还带了个破旧的帆布背包。“你的枪我就留下了，”她说道，“万一还有其他人来我得留着防身。”希波吕忒并没有反对，不过当艾达示意让她走在前头时，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二人走下楼梯。斯库拉果然跟之前所预想的那样，早早地挪得远远的，遥遥望去，勉勉强强就能看到个小黑点。不过希波吕忒还是处处警觉，仿佛脚下的沙滩是雷区一般。
安全地来到传送门跟前，并没有葬身斯库拉之口，艾达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件临别礼物：一个边长五英寸左右的灰色金属盒子，用合页固定安装的盒盖上缠着几条锯齿草。“希望你能对我的行踪保持沉默。”艾达说道。
希波吕忒心中再次涌起一种不安感。她心想：你说不知道快到圣诞节了，但是手头却又刚好准备了礼物?给谁的?“没问题。”她说道，“其实你用不着给我什么好处的。”
“拿着。”艾达执意把盒子塞进她的手里。相较于盒子的大小而言，它已经算是很重了。而且，不论里面装的是什么，外头是包裹得倒是严严实实。希波吕忒笨手笨脚地才把它在手里拿稳，却一点没有感觉出里面的东西有丝毫晃动。“现在别打开，”艾达嘱咐道，“等到你关上传送门，把钥匙解决掉，安全离开之后再……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艾达，”希波吕忒劝说道，“你根本就不用留在这里啊，你可以——”
“不!”艾达又把手伸进包里，这次她掏出了那把点三八手枪。“你回去……你走，等那道门关上了，你就只是我的一场梦罢了。”她举着枪比划道，“现在就走。”
希波吕忒其实还想再劝她几句，可就在此时海滩远处传来斯库拉令人毛骨悚然的干呕声。希波吕忒被那动静刺激了心神，终于行动了起来。她原地转身，半走半跳着越过了那道门。
一股凛冬的严寒骤然袭来。陡然增大的重力让希波吕忒脚下一个踉跄。幸亏面前的栏杆让她靠住了身形，否则肯定要从上面掉下去。
她站稳了身形，转身回望。几英尺之外，或者说不知多少无量亿英里之外，艾达正立在那里望着她。这位老妇人一直在朝她挥着手，不是在告别，而是敦促她赶紧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希波吕忒摇摇晃晃地退回到控台之前。可手刚一摸到钥匙，她又陷入了犹豫之中。她看着艾达，说出每个字的同时，她尽量把嘴张大，这样即便是隔着整个宇宙，艾达也能通过她的口型读懂她的意思。她在说：“艾达，你就这么决定了吗?你确确实实——”
艾达举起了枪。尽管她们之间声音很难传递，但希波吕忒十分确定她听到了手枪击锤拨起的声音。
她使劲一拽，把钥匙拔了出来。整个穹顶之内又变得漆黑一片，那几不可闻的嗡嗡声也没了。不一会儿，里面的灯重新亮了起来，接着传来一阵新的声音：咔哒——咔哒——咔哒，那一个个小巧的金属转轮自动转着，每个视窗里面的数字都恢复到了001。
希波吕忒看看右手又看看左手，一只手里是钥匙，另一只手里是那个盒子。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把这两样东西都扔进下面的黑池子里。当然，也就是想想而已。她把钥匙放进口袋，将盒子捧在胸前，然后转过身子。是该回家了。
在她离开期间，术士之山的上空已经重云密布。她从里面出来后，摸着黑，小心翼翼地朝山下走去。走过小桥，路过那间已经空无一人的小棚屋时，手电筒没电了。大雪飘飘，随风直冲她的双眼。她只得低下头，顶着风雪顺着脚下的小路继续前行。
前面就是拦路的锁链，看来下山的速度比她预想的还要快一些。黑暗之中，她差点儿让锁链给绊上一跤。就在这时，眼前突然亮了起来。她抬起脸来，正看见两盏闪亮的车灯。又一辆雪佛兰卡车停在先前那辆的后面，早就从车上下来了三个白人。其中一个看上去应该是个兼职巡夜的农夫，他已经打开了希波吕忒那辆路霸的副驾驶车门，正朝里探着身子搜查杂物箱。在一旁悠闲站着的另外二人看上去则要斯文许多：他们身着深色大衣，满头银发，一看就是极富教养之人。
就是这二人中的其中一个率先发现了希波吕忒。“原来你在这儿。”他挥舞着手枪喊道。另一个闻言也掏出了手枪，那个农夫也从车里出来挺起了身子。
“别开枪!”希波吕忒把没电的手电筒和艾达送给自己的小盒子往地上一扔，举起了双手。
“你是谁?”第一个穿大衣的人质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别开枪!”希波吕忒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举着双手迈过了锁链。
那个穿大衣的人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就像拽着根皮带一样，把她推到路霸上，用枪抵住了她的脸：“你他妈到底是谁?”
“我就是想回家!”她恳求道，“求您开恩，先生……我刚才拐错弯儿了。我就是想找对方向，开回高速公路上去。”
从对方的脸上，她看出自己的话并没能蒙混过关。但与此同时，那人很显然也搞不明白她怎么会到这儿来。无论这帮人到底是在防备着什么样的入侵者，她都不该位列其中才是。
那农夫越过锁链，捡起了希波吕忒刚刚丢在地上的小盒子。他把盒子举到耳边，使劲晃了晃，然后用一把巴克刀割开了绑住盒盖的锯齿草。
“等等。”希波吕忒急忙说道。
“闭嘴。”拿枪顶着他的男人喝道。
农夫打开盒盖朝里看去，发现盒子里塞着一个小黑球。“保持沉默”，希波吕忒耳畔又响起了艾达之前的话。当时她还在想：噢，艾达，你根本用不着这么做，我绝不会泄露你的行踪。此刻她才明白，母爱不仅仅是不管相隔多远都要给孩子以保护，多年的相思之苦也会搅扰得内心更为冲动。
可那个农夫却一无所知，他凑近那小黑球，提鼻闻了闻。“那是什么东西?”另一个穿大衣的人问道。农夫耸了耸肩，然后用刀尖朝小黑球表面戳了戳。
冷不防那小球从盒子里陡然飞起，与此同时露出了自己的内部，一条条细小的触手朝着那双惊恐失神的蓝眼睛直奔而去。农夫双脚一跃，仰面倒在地上，死命地想把它从自己的脸上抓下来，而那东西已经展开身形，整个扒在了那人的脸上，看上去就像是要把他的头整个吞噬掉一样。
“我的天哪。”看到眼前这惊悚的一幕，揪住希波吕忒衣领的那人手头不由得松了一松，身子不觉间就朝农夫遇袭的方向转去。希波吕忒抓住这个机会，朝背后的车上一蹬，狠狠地把那人推了出去。一推之下，那家伙完全松开了手，踉踉跄跄地跟另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二人扭在一起，狼狈地摔在地上。等二人在地上一通翻滚，好容易分开，就见他们张着嘴，一眨不眨地抬眼看去，像是被什么天文奇观摄住了心神。
而这时的农夫已近窒息，身体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四肢在雪地里发疯一般地挣扎着。
等到希波吕忒冲上车逃之夭夭之时，他还在挣扎着，却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贺拉斯，”她问道，此时已经是三天以后了，“有没有看到之前你给我的那本漫画书?”
正心满意足地坐在圣诞树下一大堆礼物当中的贺拉斯抬头看向她：“哪一本?”
“就是最新一期的《欧列图娅·布卢》，第十一期。”
“没看见。你不是带着那本书出差了吗?”
“我回来之后你没从车里把书拿出来?”
贺拉斯摇了摇头：“怎么了，妈妈?”
“我觉得似乎是把书给弄丢了。”希波吕忒答道。
“你已经看完了吧?”贺拉斯一边说着，一边扒拉着自己的礼物：各种火柴盒小汽车、一大盒美术用具、遥控机器人。“你肯定已经看完了吧?”
“当然了。”她应道，“我很喜欢。”希波吕忒强挤出一个笑容，心中还在不停地宽慰自己：行车证还在杂物箱里，其他东西也没丢，事情应该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只是觉得心里不怎么舒服，就这么回事。”
“没关系。”他拿起一个火柴盒伦敦双层巴士，把它当作一艘双层太空船，举在半空中来回翻腾俯冲着，“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再给你画一本。”
“那就太棒了。”希波吕忒说道，“跟我说说，你给我的第一稿，上面你署了什么名字?”自从知道苏斯博士的本名是西奥多·盖泽尔之后，贺拉斯就开始尝试各种职业性的笔名。乔治对此不以为然，他说贝里本身就是个很棒的名字，用这个名字来享有赞誉不好吗?不过希波吕忒是站在儿子这边的。她觉得贺拉斯有权在自己的作品上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署名。谢天谢地。
“H.G.，”贺拉斯说道。这是“贺拉斯·格林”(3)的缩写，这两个首字母分别向自己母亲的娘家姓氏和《星球大战》的作者致敬。“每一期《欧列图娅·布卢》我都署这个名字。”
“好吧。”她松了口气，“好吧。你确定就用这个名字了?”
“应该是吧。”贺拉斯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这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她又露出了笑容，这次则是充满了鼓励的神情。不过贺拉斯仍然在看着她。这时，乔治从厨房中走了出来，端着的托盘上，三个杯子腾腾地冒着热气。
“那么，”乔治问道，“谁想要杯热巧克力吗?”
(1)吗哪(Manna)，与古代以色列人出埃及后在旷野时，神赐下的神奇食物同名。
(2)斯库拉(Scylla)，与希腊神话中吞吃水手的女海妖同名。
(3)原文为Horace Gr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