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戴冠公鸡
贾妮·库普鲁斯匆匆而行，她的脚步声在洞穴般的长廊里回响。她沿着黑暗长廊越来越深入古灵人这迷宫般的宫殿，修长的指头顺便拂过镶嵌在墙上的长条型“济德铃”饰灯，饰灯在这触碰之下发出微弱的光彩。石板地上偶有黑黝黝的水洼，被水洼所阻，贾妮不得不两次绕路而行，每次绕路的时候，她都默默记下自己所在的位置。地下迷宫会积水，这是每逢春天多雨的时候都会出现的问题，再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地下迷宫之上所压的富含水分的厚重土层以及不断往下探索的林木树根，就会在土层与树林跟地下宫殿之间的长期抗战之中取得优势了。水滴轻轻滴落的声音恰与贾妮急促的脚步声形成强烈的对比。
昨天晚上有地震，虽说以雨野原的标准而言并不算大，但是比起平时大地轻微的晃荡，昨晚的地震的确较为剧烈，为时也较久。贾妮努力遏止自己继续朝那方面想下去，并继续匆促地在黑暗中前行。古城的大部分都已经在更大的天灾之中毁坏倒塌，唯独这一块区域屹立不倒。既然如此，想必这一带还能再撑久一点吧。最后她终于走上一条圆拱的甬道，甬道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铁门。贾妮伸手轻轻拂过铁门，于是门上顿时跃出活灵活现的“戴冠公鸡”浮雕。这个浮雕虽然熟悉，但是贾妮每次见到时仍不禁心头一震，所以她能体会当年她的祖先一见到这个浮雕，就立刻决定要以此作为家徽的心情。铁门上的公鸡举起一脚，蓄势待发，双翅半展，状甚慑人。公鸡伸长了脖子，颈羽怒张，眼里则嵌着宝石，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总而言之，戴冠公鸡看起来既优雅又傲慢。贾妮伸出一手，牢牢地按在公鸡的胸前，推开铁门走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戴冠公鸡大厅既高大又宽敞。贾妮不是靠着视力，而是凭着记忆走下入口处的浅阶。她没入了黑暗的大厅之后，眉头逐渐地皱了起来。她大老远走到这里来找雷恩，谁知他却不在，看来她是白费工夫了。贾妮在入口浅阶的最低处停顿了一下，盲目地四面张望，就在此时，她突然听到儿子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你有没有想象过，这个大厅新造好之时是什么光景？母亲，你想想看，在遥远的过去，在这样的春日中，阳光想必会透过透明圆顶照进来，映出壁饰上的生动色彩。当年他们在这里做什么呢？从他们乱七八糟地堆放桌椅，又在地上挖了一个又一个的深坑来放置巫木来看，平时巫木应该不是放在这里的。据我推测，他们是匆促地把众多巫木移置于此，以免那场摧毁了古城的灾难连带葬送了这些巫木。既然如此，那么在那之前，这个盖了透明圆顶又有精致壁雕的宽敞大厅是做什么用途的呢？从此处有许多庞大的土盆来看，古时这里应该种了不少花草。然而，到底这里只是个有顶盖的花园，为的是让人们即使在恶劣的天气里也可以舒服地散步呢，或者说这里是——？”
“雷恩，够了。”雷恩的母亲不耐烦地制止道。她在墙壁上摸索，最后终于摸到长条的济德铃饰灯。她牢牢地按下去，于是好几片花样繁复的饰板微微地放出亮光，贾妮看了不禁皱起眉头。在她的少女时期，济德铃的饰板不但比较亮，而且花上的每一片花瓣都绽放出光芒，如今它的光芒却一天比一天黯淡，仿佛这个房间正在逐渐死亡——贾妮把这个丧气的念头压了下去。她语带恼怒地质问道：“这里黑漆漆的，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怎么没去西走廊监督工人？他们在西走廊第七房的墙壁上发现了一个秘密的出入口，这正是你的直觉最能派上用场的时机，你应该去那里勘探，指导他们如何打开通道。”
“你指的是要我去毁灭那个地方吧。”雷恩纠正道。
“噢，雷恩。”贾妮疲惫地斥责小儿子。这样的对话模式一再出现，她已经觉得很烦了。有时候她不免会想，这个儿子虽然最有天赋、最能勘破古灵建筑构造的秘密，可是他却最不愿意运用自己的禀赋。“不然你说说看要怎么样啊！任由那些地方掩埋在土里，无人闻问，终至遗忘？还是要放弃雨野原，撤回缤城，跟我们的亲族住在一起？即使撤回缤城，那也只能暂居，不能久住。”
她听到儿子轻轻的脚步声绕着戴冠公鸡大厅仅剩的最后一根巨大巫木而行，雷恩绕过巫木的末端转出来时，那姿态像是在梦游。贾妮望着儿子走路的姿态，以及一边走一边伸手拂过那巨大树干的样子，心不禁直直地往下沉。由于大厅湿冷，寒气沁人，所以雷恩穿着斗篷、戴着兜帽。“不。”他轻轻地说道，“我跟你一样热爱雨野原，一点都不想搬往他处。不过据我看来，我们雨野原商人也不该再躲躲藏藏地匿居于此。除此之外，我们也不该为了维护自己的安全而继续劫掠、毁坏古灵人的大城。我们不应该大肆破坏，而应当重现往日风情，并庆祝在此找到了宝物。我们应当把埋住古城的泥土尽皆挖开，让古城再度受到日月的照耀。我们不应该再把哲玛利亚国的大君奉为君主，我们应当拒绝纳税，也不再遵守大君设下的种种限制，我们应当要能够自由自在地四处买卖才对。”雷恩越讲越小声，因为他母亲愠怒地瞪着他，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住口：“让我们以天生的风貌无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而且是出于自主选择，而非出于羞耻地说出我们居于何处、做何营生。就我来看，我们雨野原商人应该要这样才对。”
贾妮·库普鲁斯叹了一口气。“你还很年轻哪，雷恩。”她简短地评论道。
“如果你的意思是我其实很笨，那你就直说好了。”雷恩应道，不过他的话中倒没什么恶意。
“我并不是说你笨。”贾妮温和地答道，“我说的是你很年轻，而我的意思就是你很年轻。天谴海岸的重负并未沉重地压在你我肩上，但是许多雨野原商人是确确实实承受了天谴海岸的重负的。就某些角度而言，这使我们雨野原商人更加为难，而非比较轻松。我们罩着面纱前往缤城，四处看看，然后就说：‘其实我跟住在这里的人也差不了多少，我看时间一久，他们就会接受我，到时候我就可以自由地在缤城人之间活动了。’可是你在说这种话的时候是不是忘记了，琴丝和蒂娜蒙若是不戴面纱就面见外人，那么无知的人会以什么眼光看待她们？”
雷恩一听到母亲提起姐妹们的名字，便垂下了眼睛。雨野原的孩子身体变形乃是常态，但是为什么有的孩子变化颇大，而有的人——比如雷恩——却没什么影响，这就没人说得上来了。在雨野原本地，处于亲族之间，身体变形还不至于造成人际关系的负担，毕竟，既然邻居们的脸庞跟自己一样结了硬皮或是垂着肉瘤，那么你何需一看到这样的场面，就像见到鬼似的脸色发白？不过，雷恩一想到继妹琴丝不戴面纱就出现在缤城街头的场景，心里便大喊不妙。贾妮从儿子的表情中读出了他的心思，就好像他把自己的心情写在卷轴上，之后交给母亲看一样清楚。雷恩的眉头皱起，因为他看出了这一切有多么不公平。
他痛苦地答道：“我们雨野原商人是很富有的。我虽年轻也不智，但我总还知道我们可以用钱来买通，让外人接受我们。要不是大君脚踩在我们的脖子上，以手勒住我们的钱袋，那么我们应该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母亲，你记住我的话，大君的税率甚高，又对我们重重限制，如果我们能够甩掉他，那我们就用不着摧毁古城，因为古城本身就可以使我们富有起来。我们无须再掠夺宝藏卖到外地，只要重现古城往昔的风情，让它重见天日就可以了，人们会高高兴兴地搭乘我们的船上溯雨野河来参观古城。外人来到此地必会对我们看得着迷，因为人们对于拥有财富的人总是亲睐有加。现在，我们觉得有些地方窒碍难解，但到时候我们必有闲情余暇解开秘密。就是因为我们不得自由，所以我们才无法将古城的所有奇观通通挖掘出来啊。若我们没了束缚，那么必可使阳光重新照耀在这间大厅里，而困在这里面的龙后——”
“雷恩。”他的母亲低声说道，“你缩手，不要再摸巫木的树干了。”
“这才不是树干。”雷恩柔声说道，“这不是树干，你我都心里有数。”
“而且你我也都知道，你现在讲的话并不是完全出于自己的心思，雷恩，我们将这称为什么都无所谓。重点是你我都知道，你为了研究壁饰和柱饰而在这里待得太久，又受到这东西的熏陶，于是这东西便侵入了你的心思，把你收为奴仆走狗了。”
“不！”雷恩激烈地否认道，“事实与你所说的差远了，母亲。没错，我的确是为了研究古灵人留下的印记而一天到晚都待在戴冠公鸡大厅里。不过，之前大厅里有不少巫木，而前人在剖开巫木取材之后，把巫木内的东西丢在一旁，而我也趁此把那些东西研究了一番。”雷恩说着摇了摇头，他古铜色的眼珠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在我小的时候，你告诉我巫木其实是棺材，但是这话不对。与其说巫木是棺材，还不如说是摇篮比较贴切。现在我对巫木知道得比以前多得多，所以我很想把戴冠公鸡大厅里仅存的这根巫木唤醒，并释放出来，但这并不表示我已经受到龙后的掌控，而只意味着我已经开始看出，我们到底应该要怎么做才对了。”
“应该怎么做才对？应该要忠于自己的族类才对！”雷恩的母亲愤怒地驳斥道，“雷恩，我明白地告诉你吧，你跟这巫木树干相伴得太久，那狡猾东西逐渐渗入你的心思，如今你已经分辨不出你所讲的哪些是你自己的心思，哪些是巫木的记忆。你这个愿望就算是正当的，但是其中也夹杂着不少小孩子的好奇心。就说你今天的举止好了，你明明知道今天我们需要你到西走廊去勘探，结果你却在哪里啊？”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跟最需要我的龙后在一起，因为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帮龙后讲话！”
“它大概已经死了。”雷恩的母亲直率地说道，“雷恩，你不但想岔了，还把大人讲给小孩子听的床边故事信以为真。你想想看，在我们发现这个地方之前，这根大树干已经在这里躺了多久？这么长的时间，任凭树干里有什么活物也早就灭亡，而如今仅存的只是那东西渴望阳光与空气的回响罢了。你很清楚巫木有什么特性，巫木剖开来、去除了内含物之后，便可自由纳入记忆与思绪，无论是谁，天天与巫木接触，其记忆与思绪便进入其中。但是这并不表示巫木是活的，你把手贴在巫木上之时，听到的只不过是往昔的生物留在巫木之中的记忆罢了。”
“如果你这么肯定，那么何不把你的理论拿来试行一下？我们就让这根‘树干’照到阳光、受到清风吹拂。如果到那时候，龙后没有从巫木之中孵化出来，我就承认是我想错了。如果真是我想错了，那我就不再反对，任由你们把这巫木剖开取材，造一艘属于库普鲁斯家所有的大船，我都不会再多说什么。”
贾妮·库普鲁斯长叹一声，柔声劝道：“雷恩啊，你赞成也好，反对也好，其实都无所谓。你是我们家的幼子，不是长子，所以日后这一根巫木树干要如何处置，恐怕你无权置喙。”不过贾妮一看到儿子垂头不语，又担心这话会刺伤他。雷恩这孩子个性特别顽强，不过也格外敏感，这点大概是得自于他的父亲吧。贾妮有点警惕地想，应该要说得让他心服口服才是。于是她接着说道：“若果真如你所言，那么不但需要许多人工，工期还很漫长。这样一来，我们就得停下目前的工程，那么家里的财源就断了。那根巫木毕竟太大，古时候的人把巫木搬到这里的路径早就坍塌阻断，而那根巫木树干又太长，很难循着蜿蜒的长廊搬到外头去。那么，若要让巫木见光，唯一的办法就是派工人去清理戴冠公鸡大厅上头的林地，不断挖掘，最后打破透明圆顶，再设立三角台座，用滑车把巫木吊出去。那工程太浩大了。”
“但是如果我的立论为真，那么工程再怎么浩大也值得。”
“是吗？那我们推想看看吧。如果你的立论为真，我们把这根巫木暴露在阳光与清风之下后，巫木中果然孵出了什么东西来，那又如何呢？你能保证那个生物会对我们有好感吗？说不定那生物根本就不理会我们！以你看过的古灵书卷和古灵碑匾之多，现今世界上大概无人能出其右。而你自己说过，虽然古时候，龙定居于古灵人的大城里，但是龙这种生物既傲慢又好斗，而且一意孤行。既然如此，你还想要把龙释放出来，让龙与我们共处吗？更可怕的是，我们在不知情时把别的巫木剖开、取其材为用，那么这条龙会不会因为我们危害龙族而憎恶，甚至痛恨我们呢？这根树干大得惊人啊，雷恩，你光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想要把龙释放出来，但是这条龙若是与你自己的族类为敌，那实在是可观的劲敌呀！”
“好奇心？”雷恩气急败坏地叫道，“才不只是好奇心呢，母亲。这龙后困于此，令我心生怜悯。没错，我就是怜悯，同时我还感到很愧疚，因为多年来，我们不假思索地残害了许多龙族。我之所以倡议要释放龙后，除了好奇之外，也出自于懊悔与赎罪的心理啊。”
贾妮捏起拳头：“雷恩，我不要再跟你谈下去了。如果你想再跟我谈巫木的事情，那你得到我的小起居室去谈，而不是在这个潮湿的洞穴里，因为那个……东西影响了你的思绪。就这样，不用再争辩了。”
雷恩慢慢地站直起来，叉手抱胸。贾妮看不清他的脸色，不过就算看不到，她也知道此时儿子必定闭着嘴咬紧牙关。这孩子就是顽冥不化——他何必这么顽固呢？
接着贾妮向儿子示好：“儿子啊，我在想，等你去勘探了西走廊的工程之后，我们可以坐下来商量，筹划一下你去缤城拜访的细节。虽说我已经跟维司奇家族保证，你不会借送礼来收买麦尔妲的心，但你若是赠送礼物给她的母亲和外祖母仍属合宜，所以我们一定要挑选些礼物，并预先准备你出门的衣装。我们还没商量你要作何打扮呢。你平常穿得很严肃，不过若想赢得女伴的芳心，就必须像孔雀一般展现出绚烂彩羽才行。当然了，你还是得戴面纱，至于要用厚重还是细薄的面纱，就交给你自己去决定了。”
贾妮这一招果然奏效，雷恩的姿态软化下来，贾妮感觉得到儿子露出了笑容：“我要戴密不透风的面纱，不过我之所以要选用这样的面纱与你所想的理由不同。据我看来，麦尔妲是那种深以秘密与计谋为乐的女人，而就是因为她性情如此，所以一开始才会对我感兴趣。”
贾妮开始慢慢地朝戴冠公鸡大厅的入口走去，雷恩果然如她所料地跟了上来。“麦尔妲的母亲与外祖母都认定她只是个小孩子，不过你却把她视为女人。”
“她绝对是女人。”雷恩斩钉截铁地说道，让人一点也反驳不了，同时他还对自己笃定的看法引以为傲。贾妮对于儿子的变化感到又惊又喜。雷恩对于求爱的事情从来就提不起劲，虽说多年来，他身边一直不乏争相博取他注意的女人，毕竟在雨野原诸世族之中，只要是出于库普鲁斯家族的，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上好的嫁娶对象。家里人曾经帮雷恩找好对象，并着手安排结婚事宜，但也只有那么一次。那次雷恩一口回绝，使双方家族尴尬得不得了。缤城商人世家之中也有几次提议要与库普鲁斯家联姻，但是雷恩根本瞧不起对方——不，若说他“瞧不起对方”，未免说得太重，毕竟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然而，这个麦尔妲·维司奇说不定可以拯救她儿子，免得她儿子终日沉迷于古物之中。想到这里，贾妮走出戴冠公鸡大厅，并回头对儿子一笑。
“老实说吧，对这个又是女人又是小孩子的麦尔妲，我还挺好奇的。她家里的人谈起她，跟你形容的真是天南地北……我真想早点见到她。”
“我也很想早点见到她。我还打算邀请麦尔妲和她的家人到我们这里来做客，母亲。当然，前提是你觉得可以的话。”
“你明知道我一定不会反对。我们雨野原商人一向对维司奇家族颇有好感，虽说他们早就不到这里来做生意了。再说，等到这宗亲事定下来之后，维司奇家族必会与我们密切往来。他们家拥有活船，上溯雨野河不成问题……况且等到举办婚礼之后，那活船就完全属于他们所有，所有债务都一笔勾销，将来你跟麦尔妲的前程必定很兴旺。”
“兴旺吗？”雷恩应道，听他的口气似乎觉得这个形容很好笑，“母亲，我向你保证，将来麦尔妲与我的前程，绝不止兴旺而已。”
这时母子俩已经来到走廊的分岔处，贾妮停下脚步。“你去西走廊，打开那个新门。”贾妮的语气并非一个问句。
“好。”雷恩漫不经心地应道。
“那就好，等到西走廊的事情办好了，就到我的小客厅来，我会准备一些合适的礼物让你挑选。要不要我再找几个裁缝来量身，并请他们把最新颖的布料带来？”
“嗯，当然。”雷恩皱起眉头，思绪像是已经飘到远方，“母亲，你向维司奇家的人保证我不会以豪奢的礼物来讨麦尔妲的欢心，不过寻常男子致赠给意中人的小东西，我还是可以送的吧？像是鲜花、水果和甜点之类？”
“据我看来，送这些东西，她们应该没什么好反对的。”
“那就好。”雷恩自顾自地点头，“那么，能不能请你帮我准备一些礼篮，好让我去缤城的时候，每天都可以献礼？”他露出了微笑，“这些礼篮里头要衬着质料柔软、颜色鲜艳的丝巾，礼篮边缘要以缎带装饰，而且每个礼篮里头都要摆上一两瓶上好佳酿……这应该还不至于太过分吧。”
他母亲忍不住笑着叮咛道：“你可能要谨慎些，别操之过急啊，儿子。要是你超出了罗妮卡·维司奇划下的界线，那她可会毫不客气地说出来。你若是一股脑地跟她杠上，恐怕不太好吧。”
雷恩已经走开几步了，不过他听到母亲的话，转过头，古铜色的眼睛一闪。“母亲，我不会一股脑地跟罗妮卡杠上，不过我也不会一股脑地附和她。”雷恩一边讲一边继续往前走，“我必是要娶麦尔妲为妻的，所以她们越早习惯我的作风，大家就越方便。”
贾妮望着儿子的背影，叉手抱胸。怪不得他托大，毕竟他没见过罗妮卡·维司奇呀。贾妮一想到她这个顽固的儿子说不定会发现那个缤城商人乃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眼里便不禁闪过莞尔的笑意。
雷恩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你有没有派出信鸽，把我跟麦尔妲交往的事情告诉史督勃？”
贾妮点点头。雷恩特别问起这一点令她感到很欣慰，因为有的时候，雷恩跟继父相处得不是很好。“史督勃祝你一切顺利。小琴丝说，他们要等到冬天才会回到崔浩城来，叫你务必等到冬天再成婚。另外曼都说，你欠他一瓶杜嘉白兰地，看来像是你们两个很久以前打了赌，说你的兄弟们都会比你早结婚什么的。”
雷恩已经又迈步走开了。“这个赌，我乐得赌输。”他回头说道。
贾妮笑望着儿子的背影。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昨天晚上有地震，虽说以雨野原的标准而言并不算大，但是比起平时大地轻微的晃荡，昨晚的地震的确较为剧烈，为时也较久。贾妮努力遏止自己继续朝那方面想下去，并继续匆促地在黑暗中前行。古城的大部分都已经在更大的天灾之中毁坏倒塌，唯独这一块区域屹立不倒。既然如此，想必这一带还能再撑久一点吧。最后她终于走上一条圆拱的甬道，甬道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铁门。贾妮伸手轻轻拂过铁门，于是门上顿时跃出活灵活现的“戴冠公鸡”浮雕。这个浮雕虽然熟悉，但是贾妮每次见到时仍不禁心头一震，所以她能体会当年她的祖先一见到这个浮雕，就立刻决定要以此作为家徽的心情。铁门上的公鸡举起一脚，蓄势待发，双翅半展，状甚慑人。公鸡伸长了脖子，颈羽怒张，眼里则嵌着宝石，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总而言之，戴冠公鸡看起来既优雅又傲慢。贾妮伸出一手，牢牢地按在公鸡的胸前，推开铁门走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戴冠公鸡大厅既高大又宽敞。贾妮不是靠着视力，而是凭着记忆走下入口处的浅阶。她没入了黑暗的大厅之后，眉头逐渐地皱了起来。她大老远走到这里来找雷恩，谁知他却不在，看来她是白费工夫了。贾妮在入口浅阶的最低处停顿了一下，盲目地四面张望，就在此时，她突然听到儿子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你有没有想象过，这个大厅新造好之时是什么光景？母亲，你想想看，在遥远的过去，在这样的春日中，阳光想必会透过透明圆顶照进来，映出壁饰上的生动色彩。当年他们在这里做什么呢？从他们乱七八糟地堆放桌椅，又在地上挖了一个又一个的深坑来放置巫木来看，平时巫木应该不是放在这里的。据我推测，他们是匆促地把众多巫木移置于此，以免那场摧毁了古城的灾难连带葬送了这些巫木。既然如此，那么在那之前，这个盖了透明圆顶又有精致壁雕的宽敞大厅是做什么用途的呢？从此处有许多庞大的土盆来看，古时这里应该种了不少花草。然而，到底这里只是个有顶盖的花园，为的是让人们即使在恶劣的天气里也可以舒服地散步呢，或者说这里是——？”
“雷恩，够了。”雷恩的母亲不耐烦地制止道。她在墙壁上摸索，最后终于摸到长条的济德铃饰灯。她牢牢地按下去，于是好几片花样繁复的饰板微微地放出亮光，贾妮看了不禁皱起眉头。在她的少女时期，济德铃的饰板不但比较亮，而且花上的每一片花瓣都绽放出光芒，如今它的光芒却一天比一天黯淡，仿佛这个房间正在逐渐死亡——贾妮把这个丧气的念头压了下去。她语带恼怒地质问道：“这里黑漆漆的，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怎么没去西走廊监督工人？他们在西走廊第七房的墙壁上发现了一个秘密的出入口，这正是你的直觉最能派上用场的时机，你应该去那里勘探，指导他们如何打开通道。”
“你指的是要我去毁灭那个地方吧。”雷恩纠正道。
“噢，雷恩。”贾妮疲惫地斥责小儿子。这样的对话模式一再出现，她已经觉得很烦了。有时候她不免会想，这个儿子虽然最有天赋、最能勘破古灵建筑构造的秘密，可是他却最不愿意运用自己的禀赋。“不然你说说看要怎么样啊！任由那些地方掩埋在土里，无人闻问，终至遗忘？还是要放弃雨野原，撤回缤城，跟我们的亲族住在一起？即使撤回缤城，那也只能暂居，不能久住。”
她听到儿子轻轻的脚步声绕着戴冠公鸡大厅仅剩的最后一根巨大巫木而行，雷恩绕过巫木的末端转出来时，那姿态像是在梦游。贾妮望着儿子走路的姿态，以及一边走一边伸手拂过那巨大树干的样子，心不禁直直地往下沉。由于大厅湿冷，寒气沁人，所以雷恩穿着斗篷、戴着兜帽。“不。”他轻轻地说道，“我跟你一样热爱雨野原，一点都不想搬往他处。不过据我看来，我们雨野原商人也不该再躲躲藏藏地匿居于此。除此之外，我们也不该为了维护自己的安全而继续劫掠、毁坏古灵人的大城。我们不应该大肆破坏，而应当重现往日风情，并庆祝在此找到了宝物。我们应当把埋住古城的泥土尽皆挖开，让古城再度受到日月的照耀。我们不应该再把哲玛利亚国的大君奉为君主，我们应当拒绝纳税，也不再遵守大君设下的种种限制，我们应当要能够自由自在地四处买卖才对。”雷恩越讲越小声，因为他母亲愠怒地瞪着他，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住口：“让我们以天生的风貌无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而且是出于自主选择，而非出于羞耻地说出我们居于何处、做何营生。就我来看，我们雨野原商人应该要这样才对。”
贾妮·库普鲁斯叹了一口气。“你还很年轻哪，雷恩。”她简短地评论道。
“如果你的意思是我其实很笨，那你就直说好了。”雷恩应道，不过他的话中倒没什么恶意。
“我并不是说你笨。”贾妮温和地答道，“我说的是你很年轻，而我的意思就是你很年轻。天谴海岸的重负并未沉重地压在你我肩上，但是许多雨野原商人是确确实实承受了天谴海岸的重负的。就某些角度而言，这使我们雨野原商人更加为难，而非比较轻松。我们罩着面纱前往缤城，四处看看，然后就说：‘其实我跟住在这里的人也差不了多少，我看时间一久，他们就会接受我，到时候我就可以自由地在缤城人之间活动了。’可是你在说这种话的时候是不是忘记了，琴丝和蒂娜蒙若是不戴面纱就面见外人，那么无知的人会以什么眼光看待她们？”
雷恩一听到母亲提起姐妹们的名字，便垂下了眼睛。雨野原的孩子身体变形乃是常态，但是为什么有的孩子变化颇大，而有的人——比如雷恩——却没什么影响，这就没人说得上来了。在雨野原本地，处于亲族之间，身体变形还不至于造成人际关系的负担，毕竟，既然邻居们的脸庞跟自己一样结了硬皮或是垂着肉瘤，那么你何需一看到这样的场面，就像见到鬼似的脸色发白？不过，雷恩一想到继妹琴丝不戴面纱就出现在缤城街头的场景，心里便大喊不妙。贾妮从儿子的表情中读出了他的心思，就好像他把自己的心情写在卷轴上，之后交给母亲看一样清楚。雷恩的眉头皱起，因为他看出了这一切有多么不公平。
他痛苦地答道：“我们雨野原商人是很富有的。我虽年轻也不智，但我总还知道我们可以用钱来买通，让外人接受我们。要不是大君脚踩在我们的脖子上，以手勒住我们的钱袋，那么我们应该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母亲，你记住我的话，大君的税率甚高，又对我们重重限制，如果我们能够甩掉他，那我们就用不着摧毁古城，因为古城本身就可以使我们富有起来。我们无须再掠夺宝藏卖到外地，只要重现古城往昔的风情，让它重见天日就可以了，人们会高高兴兴地搭乘我们的船上溯雨野河来参观古城。外人来到此地必会对我们看得着迷，因为人们对于拥有财富的人总是亲睐有加。现在，我们觉得有些地方窒碍难解，但到时候我们必有闲情余暇解开秘密。就是因为我们不得自由，所以我们才无法将古城的所有奇观通通挖掘出来啊。若我们没了束缚，那么必可使阳光重新照耀在这间大厅里，而困在这里面的龙后——”
“雷恩。”他的母亲低声说道，“你缩手，不要再摸巫木的树干了。”
“这才不是树干。”雷恩柔声说道，“这不是树干，你我都心里有数。”
“而且你我也都知道，你现在讲的话并不是完全出于自己的心思，雷恩，我们将这称为什么都无所谓。重点是你我都知道，你为了研究壁饰和柱饰而在这里待得太久，又受到这东西的熏陶，于是这东西便侵入了你的心思，把你收为奴仆走狗了。”
“不！”雷恩激烈地否认道，“事实与你所说的差远了，母亲。没错，我的确是为了研究古灵人留下的印记而一天到晚都待在戴冠公鸡大厅里。不过，之前大厅里有不少巫木，而前人在剖开巫木取材之后，把巫木内的东西丢在一旁，而我也趁此把那些东西研究了一番。”雷恩说着摇了摇头，他古铜色的眼珠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在我小的时候，你告诉我巫木其实是棺材，但是这话不对。与其说巫木是棺材，还不如说是摇篮比较贴切。现在我对巫木知道得比以前多得多，所以我很想把戴冠公鸡大厅里仅存的这根巫木唤醒，并释放出来，但这并不表示我已经受到龙后的掌控，而只意味着我已经开始看出，我们到底应该要怎么做才对了。”
“应该怎么做才对？应该要忠于自己的族类才对！”雷恩的母亲愤怒地驳斥道，“雷恩，我明白地告诉你吧，你跟这巫木树干相伴得太久，那狡猾东西逐渐渗入你的心思，如今你已经分辨不出你所讲的哪些是你自己的心思，哪些是巫木的记忆。你这个愿望就算是正当的，但是其中也夹杂着不少小孩子的好奇心。就说你今天的举止好了，你明明知道今天我们需要你到西走廊去勘探，结果你却在哪里啊？”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跟最需要我的龙后在一起，因为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帮龙后讲话！”
“它大概已经死了。”雷恩的母亲直率地说道，“雷恩，你不但想岔了，还把大人讲给小孩子听的床边故事信以为真。你想想看，在我们发现这个地方之前，这根大树干已经在这里躺了多久？这么长的时间，任凭树干里有什么活物也早就灭亡，而如今仅存的只是那东西渴望阳光与空气的回响罢了。你很清楚巫木有什么特性，巫木剖开来、去除了内含物之后，便可自由纳入记忆与思绪，无论是谁，天天与巫木接触，其记忆与思绪便进入其中。但是这并不表示巫木是活的，你把手贴在巫木上之时，听到的只不过是往昔的生物留在巫木之中的记忆罢了。”
“如果你这么肯定，那么何不把你的理论拿来试行一下？我们就让这根‘树干’照到阳光、受到清风吹拂。如果到那时候，龙后没有从巫木之中孵化出来，我就承认是我想错了。如果真是我想错了，那我就不再反对，任由你们把这巫木剖开取材，造一艘属于库普鲁斯家所有的大船，我都不会再多说什么。”
贾妮·库普鲁斯长叹一声，柔声劝道：“雷恩啊，你赞成也好，反对也好，其实都无所谓。你是我们家的幼子，不是长子，所以日后这一根巫木树干要如何处置，恐怕你无权置喙。”不过贾妮一看到儿子垂头不语，又担心这话会刺伤他。雷恩这孩子个性特别顽强，不过也格外敏感，这点大概是得自于他的父亲吧。贾妮有点警惕地想，应该要说得让他心服口服才是。于是她接着说道：“若果真如你所言，那么不但需要许多人工，工期还很漫长。这样一来，我们就得停下目前的工程，那么家里的财源就断了。那根巫木毕竟太大，古时候的人把巫木搬到这里的路径早就坍塌阻断，而那根巫木树干又太长，很难循着蜿蜒的长廊搬到外头去。那么，若要让巫木见光，唯一的办法就是派工人去清理戴冠公鸡大厅上头的林地，不断挖掘，最后打破透明圆顶，再设立三角台座，用滑车把巫木吊出去。那工程太浩大了。”
“但是如果我的立论为真，那么工程再怎么浩大也值得。”
“是吗？那我们推想看看吧。如果你的立论为真，我们把这根巫木暴露在阳光与清风之下后，巫木中果然孵出了什么东西来，那又如何呢？你能保证那个生物会对我们有好感吗？说不定那生物根本就不理会我们！以你看过的古灵书卷和古灵碑匾之多，现今世界上大概无人能出其右。而你自己说过，虽然古时候，龙定居于古灵人的大城里，但是龙这种生物既傲慢又好斗，而且一意孤行。既然如此，你还想要把龙释放出来，让龙与我们共处吗？更可怕的是，我们在不知情时把别的巫木剖开、取其材为用，那么这条龙会不会因为我们危害龙族而憎恶，甚至痛恨我们呢？这根树干大得惊人啊，雷恩，你光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想要把龙释放出来，但是这条龙若是与你自己的族类为敌，那实在是可观的劲敌呀！”
“好奇心？”雷恩气急败坏地叫道，“才不只是好奇心呢，母亲。这龙后困于此，令我心生怜悯。没错，我就是怜悯，同时我还感到很愧疚，因为多年来，我们不假思索地残害了许多龙族。我之所以倡议要释放龙后，除了好奇之外，也出自于懊悔与赎罪的心理啊。”
贾妮捏起拳头：“雷恩，我不要再跟你谈下去了。如果你想再跟我谈巫木的事情，那你得到我的小起居室去谈，而不是在这个潮湿的洞穴里，因为那个……东西影响了你的思绪。就这样，不用再争辩了。”
雷恩慢慢地站直起来，叉手抱胸。贾妮看不清他的脸色，不过就算看不到，她也知道此时儿子必定闭着嘴咬紧牙关。这孩子就是顽冥不化——他何必这么顽固呢？
接着贾妮向儿子示好：“儿子啊，我在想，等你去勘探了西走廊的工程之后，我们可以坐下来商量，筹划一下你去缤城拜访的细节。虽说我已经跟维司奇家族保证，你不会借送礼来收买麦尔妲的心，但你若是赠送礼物给她的母亲和外祖母仍属合宜，所以我们一定要挑选些礼物，并预先准备你出门的衣装。我们还没商量你要作何打扮呢。你平常穿得很严肃，不过若想赢得女伴的芳心，就必须像孔雀一般展现出绚烂彩羽才行。当然了，你还是得戴面纱，至于要用厚重还是细薄的面纱，就交给你自己去决定了。”
贾妮这一招果然奏效，雷恩的姿态软化下来，贾妮感觉得到儿子露出了笑容：“我要戴密不透风的面纱，不过我之所以要选用这样的面纱与你所想的理由不同。据我看来，麦尔妲是那种深以秘密与计谋为乐的女人，而就是因为她性情如此，所以一开始才会对我感兴趣。”
贾妮开始慢慢地朝戴冠公鸡大厅的入口走去，雷恩果然如她所料地跟了上来。“麦尔妲的母亲与外祖母都认定她只是个小孩子，不过你却把她视为女人。”
“她绝对是女人。”雷恩斩钉截铁地说道，让人一点也反驳不了，同时他还对自己笃定的看法引以为傲。贾妮对于儿子的变化感到又惊又喜。雷恩对于求爱的事情从来就提不起劲，虽说多年来，他身边一直不乏争相博取他注意的女人，毕竟在雨野原诸世族之中，只要是出于库普鲁斯家族的，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上好的嫁娶对象。家里人曾经帮雷恩找好对象，并着手安排结婚事宜，但也只有那么一次。那次雷恩一口回绝，使双方家族尴尬得不得了。缤城商人世家之中也有几次提议要与库普鲁斯家联姻，但是雷恩根本瞧不起对方——不，若说他“瞧不起对方”，未免说得太重，毕竟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然而，这个麦尔妲·维司奇说不定可以拯救她儿子，免得她儿子终日沉迷于古物之中。想到这里，贾妮走出戴冠公鸡大厅，并回头对儿子一笑。
“老实说吧，对这个又是女人又是小孩子的麦尔妲，我还挺好奇的。她家里的人谈起她，跟你形容的真是天南地北……我真想早点见到她。”
“我也很想早点见到她。我还打算邀请麦尔妲和她的家人到我们这里来做客，母亲。当然，前提是你觉得可以的话。”
“你明知道我一定不会反对。我们雨野原商人一向对维司奇家族颇有好感，虽说他们早就不到这里来做生意了。再说，等到这宗亲事定下来之后，维司奇家族必会与我们密切往来。他们家拥有活船，上溯雨野河不成问题……况且等到举办婚礼之后，那活船就完全属于他们所有，所有债务都一笔勾销，将来你跟麦尔妲的前程必定很兴旺。”
“兴旺吗？”雷恩应道，听他的口气似乎觉得这个形容很好笑，“母亲，我向你保证，将来麦尔妲与我的前程，绝不止兴旺而已。”
这时母子俩已经来到走廊的分岔处，贾妮停下脚步。“你去西走廊，打开那个新门。”贾妮的语气并非一个问句。
“好。”雷恩漫不经心地应道。
“那就好，等到西走廊的事情办好了，就到我的小客厅来，我会准备一些合适的礼物让你挑选。要不要我再找几个裁缝来量身，并请他们把最新颖的布料带来？”
“嗯，当然。”雷恩皱起眉头，思绪像是已经飘到远方，“母亲，你向维司奇家的人保证我不会以豪奢的礼物来讨麦尔妲的欢心，不过寻常男子致赠给意中人的小东西，我还是可以送的吧？像是鲜花、水果和甜点之类？”
“据我看来，送这些东西，她们应该没什么好反对的。”
“那就好。”雷恩自顾自地点头，“那么，能不能请你帮我准备一些礼篮，好让我去缤城的时候，每天都可以献礼？”他露出了微笑，“这些礼篮里头要衬着质料柔软、颜色鲜艳的丝巾，礼篮边缘要以缎带装饰，而且每个礼篮里头都要摆上一两瓶上好佳酿……这应该还不至于太过分吧。”
他母亲忍不住笑着叮咛道：“你可能要谨慎些，别操之过急啊，儿子。要是你超出了罗妮卡·维司奇划下的界线，那她可会毫不客气地说出来。你若是一股脑地跟她杠上，恐怕不太好吧。”
雷恩已经走开几步了，不过他听到母亲的话，转过头，古铜色的眼睛一闪。“母亲，我不会一股脑地跟罗妮卡杠上，不过我也不会一股脑地附和她。”雷恩一边讲一边继续往前走，“我必是要娶麦尔妲为妻的，所以她们越早习惯我的作风，大家就越方便。”
贾妮望着儿子的背影，叉手抱胸。怪不得他托大，毕竟他没见过罗妮卡·维司奇呀。贾妮一想到她这个顽固的儿子说不定会发现那个缤城商人乃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眼里便不禁闪过莞尔的笑意。
雷恩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你有没有派出信鸽，把我跟麦尔妲交往的事情告诉史督勃？”
贾妮点点头。雷恩特别问起这一点令她感到很欣慰，因为有的时候，雷恩跟继父相处得不是很好。“史督勃祝你一切顺利。小琴丝说，他们要等到冬天才会回到崔浩城来，叫你务必等到冬天再成婚。另外曼都说，你欠他一瓶杜嘉白兰地，看来像是你们两个很久以前打了赌，说你的兄弟们都会比你早结婚什么的。”
雷恩已经又迈步走开了。“这个赌，我乐得赌输。”他回头说道。
贾妮笑望着儿子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