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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王国奠基

薇瓦琪沉沉地浮在水面上,船舱里堆满了柯尼提的收藏。船昏昏欲睡地想,这种感觉颇像是人吃了一顿丰盛餍足的大餐之后的心情。此刻的薇瓦琪只觉得饱食又快活,虽说她船舱里的收藏并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挣来的,那些都是柯尼提靠他的聪明所赢来的收获——不,薇瓦琪纠正自己,柯尼提有这番成就,靠的不是聪明,而是智慧。任哪一个不成气候的小海盗都可以靠自己的小聪明营生,但是柯尼提可不是简单的人物。这个人既有远见,又有使命感,薇瓦琪因此颇以身为他的座船为荣。
最近的这一趟航程其实和当年她跟着艾福隆·维司奇四处揽货的那段时光差不多。他们的第一站停靠在分赃镇,好让众奴隶下船,然后柯尼提去参加一场不知道是怎么安排起来的神秘聚会,托付一艘往北开的船,把要求赎金的信函交给繁纹号的船主以及艾弗瑞船长的家属。接下来,柯尼提开始依序巡视他的“合股船”与各合股船的基地港,而玛丽耶塔号也与他们同行。每到一站,柯尼提和索科便上岸访查,而有时候,依妲或是温德洛也会跟着上岸。薇瓦琪最喜欢由温德洛陪同柯尼提上岸,因为温德洛返回船上后会把他的经历讲给她听,仿佛她自己也亲自走了一趟。这跟以前大不相同。以前,温德洛就算只是离船一两个小时,薇瓦琪就十分害怕。她猜测这大概是因为现在她苏醒既久,自我想法也比较坚实稳固了,要不然就是因为,现在对她而言,与其时时刻刻都有温德洛陪伴,她更想知道柯尼提生活上的每一个细节。她曾要求柯尼提在她船上谈公事,好让她对那些事情知道得更清楚,但是柯尼提拒绝了。
“你可是我一个人的。”当时他醋意大发地对她说道,“所以,我的海小姐,你的神秘、你的美艳都只归我一人所有,我乐得让众人以敬畏且惊奇的眼光望着你。且让我们继续维持这份神秘感吧,我宁可让他们以嫉妒、羡慕交加的眼神远望着你,也不要让他们登船,徒劳无功地试图以魅力或是喋血事件将你从我身边抢走。你是我的城堡兼要塞啊,薇瓦琪,我绝不让陌生人登船。”
她不但记得柯尼提讲的每一个字,也记得当时他讲话时的每一个抑扬顿挫,他的言语犹如蜂蜜融入面包一般地浸润到她的心中。薇瓦琪想着自己的种种症状,不禁笑了起来。柯尼提这是在跟她献殷勤呐,而且他真的掳获了她的芳心。如今的薇瓦琪,甚至也不试着去分析他的话哪里不对劲,更不会去探索他的真心以确认他所言是否属实了。既然柯尼提不会一一寻觅且数落她的缺失,那她又何必斤斤计较他有什么瑕疵?
此时,她停靠在一处非常破落,但竟然也号称为“海港”的地方。她实在想不出怎么会有人选择在此落脚。这个所谓“海港”的末端有一艘搁浅在沙泥中的船只残骸。她努力回想这个地方的名字。歪斜村?对了,唔,这地方叫歪斜村,倒也名副其实,不管是下陷的码头还是迎风的茅舍,看起来都有点松垮歪斜。不过,看来此地近来颇为蓬勃:街上新铺了黄色的木头步道,有些房舍尽管东倒西歪,却也高高兴兴地上了油漆;还有人种了好几排树作为防风林,并在林后种了一排排果树幼苗;一名守着羊群的牧童严加看守,免得羊去把果树细嫩的树皮给吃了。码头边,破落的小舟之间停泊着一艘大船,船的铭牌上骄傲地写着“财富号”几个字,船桅顶上的渡鸦旗迎风招展,即使远观也看得出那船上的黄铜物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薇瓦琪想道,这整个小村看起来正在蓬勃地转型,有朝一日会变成颇具规模的城镇。
不过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一群人身上,他们刚刚从村里最大的房舍中走出来,朝着码头走来。柯尼提想必就在那一群人之中吧。不久,薇瓦琪就看出原来领头的那人就是他,至于为他送行的人,则视他们在当地的地位而群聚在他的身旁,或是尾随于他身后。索科与高瘦的依妲一左一右地护卫着他两侧,依妲的另一边则是温德洛。那一群人在码头上待了好一阵子,又是鞠躬,又是点头道别,好不容易才放柯尼提离去。柯尼提一行人爬下楼梯,登上薇瓦琪号的随船小艇时,镇上的人仍依依不舍地向他道别。此行他们所到的每一站都是这样,人人都对薇瓦琪号的船长爱戴有加。
她望着小艇滑过波光粼粼的平静港面朝她而来。柯尼提此行穿得十分体面,他帽子上的黑羽在微风中点头。柯尼提看到薇瓦琪在注视他,于是举起一只手跟她打招呼。他这么一招手,阳光一照耀,外套袖口上的银钮扣便闪闪发亮。他全身上下看起来无不像是意气风发的海盗,而端坐在艇首那尊贵的模样更与国王无异。
“他们已经把他当作国王来看待了。”上次温德洛随着柯尼提出访,回来之后便如此对薇瓦琪说道。“他们把柯尼提那一份收获交出来时,一点也没有不满或是怨言。不过我之所以如此说,还不只是因为他们承认柯尼提有权拿走一部分他们掠劫而来的收获,重点是,他们甚至还把聚落里的事情拿来请他公议。柯尼提裁决的事情,从偷鸡到偷情无所不有。此外,他还画出了各城镇的防御计划图,又勒令何处必须加盖什么建筑物、何处的建筑物又必须拆除。”
“柯尼提这个人很公正,所以他们把自己的事情拿来请他裁决,我倒不觉得意外。”
温德洛不屑地嗤了一声。“什么公正?恐怕是裁决哪一边胜诉会使他更受大家欢迎,他就怎么裁定吧!他们提出自家的案子时,我都站在柯尼提身后看。他会皱着眉头专心倾听,还会提出问题,不过到了最后,他所做的裁决总是与大众的想法一致,即使那显然不符公理正义,他也照判不误。他才不管什么公理正义,薇瓦琪,他下判决的时候只顾着印证大众心里的想法,并让他们认为自己果然与正义公理站在同一边,如此而已。而他决断完大小事情之后便到镇上去走一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吩咐他们:‘你们得凿口井,这样才有好水可喝。’不然就说:‘看那栋破房子,尽早把它拆了,免得着火了波及这一带的房子。此外也要把码头修好。另外,寡妇的茅房得铺个新屋顶了,大家要帮着她把新屋顶铺上去。’柯尼提说完之后甚至拿出钱来资助,而虽说他拿钱出来,只不过是把当地交出来的钱还一点回去做回馈,但是他拿钱的那个态度却仿佛是乐善好施的大好人似的。可是大家都被他迷倒了,人人都对他崇敬有加。”
“这很自然,听起来柯尼提在当地做了很多好事。”
“是啦,”温德洛不安地坦承道,“他是做了很多好事。柯尼提给他们钱,好让他们善待镇上的老弱贫病。他在我们前一站拜访的那个小村落的时候吩咐他们要盖个房子,好让孩子们有地方可以上课。他们村里有个识字且通文理的老人,柯尼提临走前留了不少钱给他,好让他安心替孩子们教书。”
“既然如此,你怎么还对他那么挑剔?这我真是不懂。”
“倒不是他的行径可议。柯尼提做的事情很好,甚至很值得嘉许,所以我怀疑的并不是他的行径,而是他的动机。薇瓦琪,柯尼提一心想称王。就是因为想称王,所以他才处处讨众人的欢心。他们既然进奉钱财给他,他也乐得把钱用来购买他们本应自己购买的物资;而柯尼提之所以购买物资,并不是为了行善,而是因为此举可以博得他们的好感,又可使他们满足。这两种情绪夹杂在一起,则使他们因为柯尼提来访而感到骄傲。”
当时,薇瓦琪听了之后摇了摇头。“我还是听不出这有什么不好。老实说,我反而还觉得他处处为人着想呢。温德洛,你怎么老是怀疑柯尼提居心不良?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他之所以想要自立为海盗群岛之王,为的就是要做这些好事?”
“他存的真的是这个心吗?”温德洛质问道。
面对温德洛,薇瓦琪不能不说真话,至今仍是如此。“这我就不知道了。”她老实地答道,“不过我希望他存的是这个心。反正不管是不是如此,结果都一样。”
“目前是没什么差别。”温德洛坦承道,然后又阴郁地补了一句:“但是长期而言,不同的动机是不是仍会发展出同样的结果,我就不知道了。”
薇瓦琪一边望着逐渐接近的小艇一边咀嚼温德洛的话。那年轻人疑心病太重了,只因心里阴郁,就总是对柯尼提的嘉言善行怀疑再三。小艇来到船旁,船上掷下绳梯。薇瓦琪最讨厌的就是这个阶段。近来,柯尼提顽固地坚持要自己独立爬上绳梯,回到他自己的船上,可是他仿佛永远也爬不完似的。他每攀一步,薇瓦琪都担心他会滑倒、掉下去,然后撞上船边的小艇,把骨头都撞碎——要不就是担心他会落入海中,被大浪或是海蛇吞噬。今年海蛇特别猖獗,在薇瓦琪的记忆中,海蛇虽年年都有,但就属今年最多且最胆大妄为。想到这里,她就心里不安。
过了不久,柯尼提的木腿敲在甲板上的声音就笃笃地响起来了,薇瓦琪这才宽心地叹了口气,然后耐心地等待他的到来。柯尼提上了船,总是先到船首来看她,不管时间早晚都一样。有时候,温德洛会跟着他来,以前依妲也会跟着来,但最近她却不踏上前甲板一步了。薇瓦琪心里想道,依妲这个决定颇为明智。
这一次,薇瓦琪在扭过身子去跟柯尼提打招呼的时候发现他是一个人来的,所以她的笑意变得更浓也更温馨了。柯尼提单独前来是最好不过的了,因为这一来,他们两个就可以自在地讲话,既不会被温德洛的问题打断,也不会因为温德洛疑心重重的表情而受到妨碍。柯尼提看到薇瓦琪也得意地咧嘴笑道“啊,琪小姐,你准备好要多载点货了吗?我已经安排好,教他们今天下午把货运来了。”
“什么货?”薇瓦琪故意问道,因为她知道柯尼提以细数他的财宝为乐。
“唔,”柯尼提应着,然后故意卖关子似地顿了一下,“小桶装的上好白兰地、茶叶、银条,颜色好、花样美的羊毛地毯,还有一批装订得非常精美的书,有诗集、历史、附插图的自然史和好几本游记,都是一流的。这批书我打算留下来自用,不过我当然也会让温德洛和依妲看一看啰。此外还有食物,好几袋麦子、好几桶食用油和朗姆酒,又有一大批钱币,成色来源不一。卢佛把财富号带得有声有色,看到歪斜村这么繁荣,我心里很高兴。”
可是薇瓦琪一听到书,别的事情就顾不得了。“既然有新书,想必温德洛就会继续一有空就又跟依妲关到小舱房里去窝着啰。”薇瓦琪醋意大发地评论道。
柯尼提笑了起来,他倾身到船栏外,揽起她的一绺头发,任由她的发丝从指缝间滑过去,同时说道:“一点也没错,温德洛会继续引开依妲,而她也会继续占住温德洛的时间。因为唯有如此,我才能跟你单独相聚,谈谈我们自己的野心和兴趣呀。”
柯尼提这么一碰,薇瓦琪的肩头仿佛触电一般。突然之间,她只觉得既兴奋又困惑。“这么说来,你是故意把他们配在一起,好让我们有更多时间相聚啰?”
“不然还有别的原因吗?”柯尼提又揽起另一绺发丝,并把那一卷沉重的卷发托在掌中掂着。薇瓦琪转头望着柯尼提,他淡蓝色的眼睛眯成小缝。薇瓦琪心里想道,柯尼提的确英俊,英俊中带有一种残酷的味道。柯尼提继续说道:“这你不介意吧,薇瓦琪?依妲这可怜的小东西,她实在是太浅薄了,毕竟陪宿这个行业不需要什么见识。而说起替人上课,温德洛比我有耐心多了,所以他可以教导依妲识字,好让她增加见闻,这样她下船之后就不必重操旧业了。”
“依妲要下船?”薇瓦琪屏住呼吸。
“当然啦。之前我把她带上玛丽耶塔号,为的只是保住她的命而已。实际上,我们两个差异甚大,根本谈不来,只是之前我在休养疗伤的时候,她待我很好,也很有用处罢了。不过,我每次看到她就不由地想到,我的脚伤就是由她而起的。”柯尼提讲到这里,特别为薇瓦琪挤出一抹笑容,“温德洛会为她上课,所以等她上岸之后就可以做些别的,不必再躺着营生了。”柯尼提的额头若有所思地皱了起来。“我想,我人生的职责就是要让人们在认识我之后比认识我之前过得更好,你觉得呢?”
“依妲什么时候走?”薇瓦琪强忍住急切的心情,尽量镇静地问道。
“唔,我们下一站要停靠分赃镇,而她之前就是住在分赃镇的。”柯尼提自顾自地露出笑容,“可是后事会如何发展,谁也说不准。当然,我是不会逼迫她下船的。”
“当然,当然。”薇瓦琪喃喃地应道。此时,柯尼提将她的一绺黑发卷在手里,然后用发梢搔她的裸肩。
柯尼提的手上挟着一个用粗麻布包起来的包裹。“你的头发好美。”他轻轻地叹道,“所以我一看到这个就想到你了。”柯尼提打开包裹的一端,抽出一把红红的东西。他再把那红色的东西抖开,于是那宽阔的红巾就越抽越长、越抽越长,料子既轻又细。他把那红巾递到薇瓦琪面前。“当时我就想,让你把这个系在头发上一定很好看。”
薇瓦琪一下子慌乱起来了。“从没有人送我这种礼物。”她惊奇地说道,“你真的要把这个送给我吗?这红巾若被海水打湿、被海风一吹,恐怕不久就破了……”话虽这么说,可是薇瓦琪手里却拿着那红巾不住把玩,然后把它拿起来,横过额头,柯尼提顺势拉住红巾的末端,打了个结。
“那我只好再搜罗新的头巾送你啰。”柯尼提歪着头,笑吟吟的,仰慕地望着她,“我的海盗王后。”他轻声说道,“你真美呀!”
 
这书的封面封底皆是木雕书皮,且有扣环。温德洛小心翼翼地解开扣环,谨慎地翻开书页,然后敬畏地叹了一口气。“啊,做得真好。瞧,连细节都一丝不苟。”他捧着展开的书册走到窗边,让阳光照在画得巧夺天工的书页上,“真是精致啊。”
依妲慢慢地走到他身后,低头望着展开的书页。“这是什么?”她问道。
“这是药草……这是药草书,除了描述植物外观及用法之外,还附了插图。药草书我见多了,但是没有像这本书做得这么细腻的。”温德洛小心地翻动书页,以展示这本煞费苦心的杰作,“就算我们修院的图书馆也没有这么精致、贵重的好书。”他手指轻触书页,顺着页缘拂过去。“你瞧,这是薄荷。你瞧,每一片薄荷叶上的皱纹和细毛都画得好清楚。画图的人真是别具慧眼啊。”
他们两人置身于当年温德洛与父亲所居的小舱房里,只是当时他们父子居住于此的种种迹象早已刷洗得不见踪影,如今此处只见温德洛那个收拾得洁净整齐的舱床、折叠式的小书桌,以及一整箱手稿、卷轴和书册。一开始,温德洛是在柯尼提的船长室里替依妲上课的,但是过了不久,柯尼提就嫌他们翻书页、动纸笔的声音太吵,把他们赶到温德洛的房间来。不过温德洛并不以为意,以往他若是要看书,总是多有不便,不像现在这么无拘无束、自由得很,更何况这么精致的书册乃是他此生仅见。
“书上说什么?”依妲不情不愿地问道。
“你自己念嘛,”温德洛鼓励道,“你试试看。”
“这些字都长毛了,花花的谁看得懂?”依妲嘴上埋怨着,但手上还是把温德洛谨慎递给她的书册接了过去,皱着眉头打量起来。
“你别被这一手花体字吓倒。这个抄书人的笔划点缀特别多,字体本身又多加装饰。不过,你别管那些花哨的装饰,只注意字母的基本笔划就够了。试试看嘛。”
依妲的手指慢慢地拂过书页,努力地辨认那是什么字,嘴里也念得喃喃有声。温德洛咬紧牙关,以免自己出声代她念。过了一会儿,依妲深吸了一口气,念道:“本味号称为药草之后。以本味之鲜叶烹煮为茶,可治头……”
依妲念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并小心翼翼地合上书页。温德洛不解地抬头去看她的脸,却发现她连眼睛也闭上了,同时眼泪顺着她的睫毛淌下来。
“你识字了。”温德洛肯定地对依妲说道,然而除此之外他一动也不动,也不敢再多讲一个字。替依妲授课一开始就是个艰难的旅程,而今天能走到这一步实属难得。依妲这个学生顽劣难教。她是很聪明,但他想要开导她的种种努力却引发了她内在的深切愤怒。有一段时间,温德洛笃定地相信,她的怒气必是冲着他而来的。她脾气乖戾,蔑视他的协助,然后又指责温德洛明知故问就是要让她出丑。而且她的脾气之大,不惜把珍贵的书本乱丢乱甩,也不惜把昂贵的纸张撕成碎片。依妲屡次在温德洛弯身纠正她的笔划之时使劲地推开他。有一天,依妲老是把字母写成左右颠倒,温德洛提醒了四次之后,她依然如故。于是温德洛提高音调、再度纠正,这次她竟出手打人——她可不是甩他一巴掌,而是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肚子上,让他眼冒金星。之后她就忿忿地大步走出舱房,而且不曾为此而跟温德洛道歉。
直到教了她好几天之后,温德洛才意识到,依妲的怒火并不是冲着他而来的,她气的是自己怎么那么无知,这一点使她羞愧交加;而当她不得不请教他的时候,更觉得自己颜面扫地。若是他坚持要依妲自己多写几次、多念几次,她就认定他是在借故让她出丑。再加上依妲本来就有拿他出气的倾向,所以这个学生不但难教,而且随时都有伤人的可能。然而,任由她自己摸索挣扎固然危险,但若是赞美太多,也一样不安全。有一次,温德洛就因此而被依妲吓得落荒而逃。温德洛曾经去找柯尼提,恳请柯尼提别把这个重任派给他,他本以为柯尼提会吩咐他无论如何都得继续教下去,谁料那海盗却只是歪着头柔声问道,温德洛是不是真的认为莎神的旨意是不希望他继续教下去?温德洛听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柯尼提见此,脸色陡然变了。
“这么说,你不肯教,是因为她是婊子,对不对?”柯尼提赤裸裸地揭露道,“你心里认为,像她这种人不值得承受读书写字这种大礼,所以你巴不得避得远远的,对不对?”柯尼提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既慈祥体谅又带着深切的遗憾。温德洛闻言,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真的瞧不起依妲吗?莫非他心底竟认为自己高高在上,所以其他人皆俗不可耐吗?
“不——不!”温德洛嗫嚅地说道,然后叫了出来:“我并没有瞧不起依妲。她是个很出色的女子,我只是怕……”
“我知道你怕什么。”柯尼提宽容地笑着说道,“依妲浑身散发着魅力,所以你跟她在一起老觉得不大自在。可是你可不能因此而气馁,温德洛。任哪一个身强体健的年轻男人碰到像她这样性感的女子,都会觉得她的魅力难以抵挡。不过依妲也不是故意要诱惑你。唉,说来可怜。她从小就被人训练着要往那个方面发展,所以她诱惑男人就像鱼会游泳一样自然。但是我警告你:你可不能直率地拒绝她,要不然,你虽无意,却有可能照样伤了她的心。”
“才没有呢!我绝不会……”温德洛结结巴巴地说了这几个字,然后就接不下去了。要是他一直都心无邪念,此时就不至于羞愧得无地自容了,问题是他的确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在此之前,他从未跟成年女子朝夕相处,更别说是独处一室。他的五官感知充斥着依妲的身影、声音和气味,她离开之后,舱房内仍飘着她的香水味,久久不散。他不但记得她那粗哑的喉音,也记得她走动时衣物发出的窸窣声;依妲一转头,那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便闪动着光泽。温德洛时时刻刻都意会到她的动静,而且有时候她还会侵入他的梦中。温德洛已经有心理准备,要把这一点当作是正常的了,但是柯尼提那心照不宣的笑容却使他一下子慌乱得不知所措。
“年轻人,没关系。就算你被她迷住,也不能怪你;不过你若是因为被她迷住就不肯继续教她,那我便瞧不起你了。温德洛,依妲若是无法读书写字,就无法更上一层楼,而且这点你我都清楚得很。所以你还是尽量教下去,别因为小事就萌生退意,如今我们再一步就可以成功了,我可不许你或是依妲就此放弃。”
跟船长谈过之后,教导依妲识字就变成了独一无二的酷刑。柯尼提那番话使温德洛更深刻地体会到她的存在;他们一起看同一本书的时候,偶尔依妲的手会“不经意”地拂过他的手,但温德洛只觉得她好像是故意的。还有,她的香水怎么搽得那么浓,莫非是要迷住他?她那样大大咧咧地直视着他,是不是在色诱呢?过了一阵子,他由于时时注意着她的存在而对她更为倾倒;以前他最怕的就是跟她独处一室,如今他却最向往这样的时光。不过温德洛敢说,这一定只是他的单相思——反正,这也用不着去跟她问明。这是他一厢情愿也好,两情相悦也罢,但无论如何她都是柯尼提的女人啊。以前,温德洛听过不少以悲剧收场的浪漫情歌,以及情人们彼此心意互属却最终硬被拆散的爱情故事,现在他可体会到那是什么滋味了。
而此时他凝视着依妲那张沉浸于喜悦之中的脸庞,心里突然领悟到柯尼提确实说得没错,就算他忍受着色诱的折磨,那也是值得的,因为如今依妲已经识字了。在这之前,温德洛从没想到自己的力量大到足以让人如此狂喜;而看到她欣喜,他也跟着陶醉,陶醉的程度超过任何肉欲的兴奋。依妲识字之后,她的人仿佛也跟着圆满,而这乃是温德洛送给她的大礼。
依妲站着,将那本珍贵的书抱在胸前,仿佛那是她的孩子。她的脸转向圆形的舱窗,但眼睛仍闭着,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将她那古铜色的皮肤映出金色的光泽,而她脸颊上的泪珠与乌黑的头发也闪闪发光。此情此景仿佛是一朵向日葵随着太阳的方向而转动。温德洛不是没见过依妲开心地与柯尼提一起放声大笑或是与其他海盗谈天说笑的样子,但此时的她仿佛整个人化入喜悦之中,所以更胜于以往的光景。
她吸了一口气,长叹出来,接着睁开眼睛,笑望着他。“温德洛,”她轻声说道,缓缓摇头,笑容漾得更开,“柯尼提好睿智,你说是不是?一开始的时候,我根本看不出你有什么价值,然后我看他那么关心你,所以嫉妒得要命——那时候我很恨你,这你知道吧。而现在,我觉得你……”说到这里,依妲迟疑了起来,“我本以为,只有柯尼提才能像你这样挑动我的心。”最后她终于坦然地说道。
这几个简单的字句使温德洛十分震惊,不过他顽固地告诉自己,依妲只是说他挑动了她的心,并没说爱他。温德洛以前上课的时候也会因为老师的教导而萌生出各种情绪。依妲那句话的意思就是如此而已。就算还有言外之意,他也不能存在心里,要不然就太傻了。傻到了极点。
“能不能……”依妲轻声说道,同时对温德洛伸出一手,“请你帮我选一本书?也许就选一本你说的诗集好了。让我练习着跟你念几句诗,今晚我想念诗给柯尼提听。”她甜甜地笑着,摇了摇头,“我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念书识字。他实在……当然,我知道教我识字的是你,但若不是他独到的眼光,我怎会走得到这一步?所以我对他实在感念,这你能体会吗?温德洛,柯尼提到底看上我哪一点啊?我怎么配得上像他那么好的男人?当年,他第一次在贝朵妓院见到我的时候,我只不过是个瘦巴巴的婊子而已,我从未想过自己能有什么前途。但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依妲歪着头,她的黑眼为了求取答案,直直地探入温德洛的灵魂,让他不能不答。
“你一直都熠熠闪光,”温德洛平静地说道,“早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是如此。即使当时你恨着我,我还是看得出来。依妲,你有一种不屈不挠的特质,即使是苦难与折磨也无法打倒你。你就像银器一般,就算表面上因为过度使用而被磨旧,但依然内蕴光芒。他爱上你是对的。任哪个男人都会爱上你。”
依妲听到这番话,眼睛越睁越大,接着她转开了头,不再望着温德洛,而且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那被海风吹得黑干的脸颊上竟浮现出红晕。“我是柯尼提的人。”她对温德洛提醒道,口气颇为自豪。
“这我知道,”温德洛应道,然后他很小声地,只是讲给自己听似地补了一句:“所以我才羡慕他啊。”
 
柯尼提这一天很累,但是很满足。歪斜村是他们返航驶回分赃镇之前的最后一站。这趟出巡,他带着索科走访了旗下各海盗船的基地港,这些海盗船的水手都是以重获自由的奴隶为主。这些基地港的繁荣程度不一,但是他们不管走访何处都受到热烈欢迎。如今,就连粗鲁的索科也深信柯尼提的计划必能成功了,这从那水手大摇大摆的走路姿态就可以看得出来。他站在柯尼提身边,听着当地人讲述他们的收获时,肥硕的脸上绽放出骄傲的光彩。
玛丽耶塔号和薇瓦琪号都满载着整船的掠劫财物,所以要把歪斜村这儿贡献的财宝搬上船来可以说是个喜悦的挑战。卢佛虽年轻,却野心勃勃。据他自述,他一旦盯上猎物,从来不曾失手,所以他们不但掳获了不少金银,也解救了许多奴隶,使歪斜村的人口大量增加。那年轻的海盗在女村长的协助之下,把他每一次的收获都记在记账签条上,而他将那一大把记账签条呈给柯尼提看的模样,就像任何产业的大管家把成果呈给主人看一样骄傲。柯尼提仔细地听取他们的每一项花费,例如买了木材、果树或是羊群等,他们甚至还聘了几个艺术家,请他们住到歪斜村来。卢佛把最稀有、最特别的珍宝留给柯尼提。他们之所以把最上乘的货色留给他,是因为他们知道他收到这样的东西一定会很高兴。柯尼提既察觉到这一点,所以就慷慨地把他的开心之情显露在外,而这则使他们更想讨好他。柯尼提已经答应要再给他们一艘船,他逮到的下一艘就归歪斜村所有。这有何不可?他们值得奖励。如果繁纹号的船主在付赎金的时候拖拖拉拉,那么说不定柯尼提会干脆把繁纹号送到这里来。
不过就算是乐事,还是挺累人的。这些货物甚为精巧,可不能像堆咸鱼那样一塞了事。柯尼提对于堆货的方式特别讲究,并坚持要亲自监督。至于上乘中的上乘,他则吩咐他们将之送到他的船舱去。所以此时柯尼提打开舱门,心里却有点怕走进去,因为那一批财宝固然有趣,但若不现在收拾,他连好好地在舱房里行走都有问题。不过看来他还是先睡个觉好了,等到明天早上,两船都开始开往分赃镇,他再慢慢拾掇吧。
他推开舱门时,只见舱房里溢出金黄色的灯光,又飘来淡淡的焚香味。怎么又来了?那女人的胃口怎么大到没个止境?柯尼提心想,此时依妲大概是妖娇地倚躺在床上。不过他进门后一看,发现她早拉了两张椅子并拢在一起,而此时她正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身旁有一盏灯,灯光映照着她,也映照着那本敞开的、搁在她大腿上的书。她穿着睡衣,不过那件睡衣并不性感,反而显得高雅,而她的气质竟像是什么好人家的闺秀。
柯尼提烦躁地张望了一下,就发现依妲已经把他的宝藏收拾好了。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想立刻发一顿脾气。她好大的胆子,竟敢挪动他的东西!但接着他心里便涌起一波既无奈又松了一口气的心情。唔,起码那些玩意儿都收拾好了,不再横阻于门口与床之间。柯尼提一跛一跛地走到床边,在床缘坐了下来,托承断肢的皮垫磨着他的肉,痛得要命,那皮垫上的布垫得重新缝了。
“我今天学会了一个新招,让我露一手给你瞧瞧。”依妲轻声说道。
柯尼提气愤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女人是怎么搞的,成天只想着她自己的性欲,别的什么都不顾?“依妲,我今天累得要命。帮我脱靴子。”
她顺从地把书放下来,走到床边来帮他脱靴子,然后又温柔地帮他揉脚。柯尼提舒服得闭上了眼睛。“去帮我拿件睡衣来。”
她闻言立刻起身去拿睡衣。柯尼提一脱下外衣,依妲便把外衣抖开、甩平、摺好,收进衣柜里。柯尼提把断腿上的垫子和木腿卸下来之后,指着布垫上的破洞对依妲说道:“你就不能把这玩意儿缝得妥当一点,免得它扎人吗?”
依妲把布垫拿起来反复检查。“要是你没那么好动,可能还很容易。这次我用丝料试试看。丝料虽软,却很坚韧。”
“好,我明天一大早就要。”柯尼提单脚站立起来,掀开床单,再坐回床上。他躺上床的时候只觉得被单清凉干净,枕头上有薰衣草的香味。他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时,依妲那柔和但清晰的声音闯进了他空白的心灵中。
“浩瀚岁月中,你我的性灵曾相遇千百次,
然后此生再度相逢。
我识你之深,爱你之切,
绝非短短数年岁月所能促成。
大河累月经年而凿出河谷,
而你的爱,也如同大河一般,
在我心灵中穿凿出痕迹。
我们因彼此的身体而求得圆满,
从未——”
柯尼提疲倦地打断依妲的朗诵。“我一直都不太喜欢席润尼派的诗。席润尼派的诗讲得太明,但是诗怎可作得那么低劣,一点意境也没有呢?你若是要背诗,就去找优比尔或是唯吉希的诗来背。”柯尼提说完,肩膀便深埋进被子之中。他满足地轻叹了一声,放松下来,慢慢沉入梦乡。
“我不是用背的,而是看着书念出来的。我识字了,柯尼提,我识字了。”
她希望他听了大为惊喜,这点柯尼提是感觉得出来的,可是他实在太倦了。“那很好啊。温德洛有本事把你教会,让你能够识字读书,不错啊,现在就看他有没有能耐教你看出诗作的优劣了。”
依妲把书放在一旁,吹熄了灯,于是房间一下子陷入了黑暗。她走到床前,发出轻柔的脚步声,然后爬上床蜷缩在他身边。柯尼提想道,他得另找个地方让依妲睡觉才行,也许就让她在舱房角落里放一张吊床睡觉好了。
“温德洛说,我已经不需要他帮忙了。他说,我既然已经识字,那么往后便可自修,不管碰上什么书册稿件都可多读多学。他还说,若要读得更快、写字更漂亮,唯有靠自己多读多写。”
这实在不是柯尼提想见到的发展。他硬是撑开自己的眼皮,勉强地转头望着依妲。“但是你一定不想自修吧。这段时间你有温德洛陪着,想必是挺愉快的。我知道他很喜欢替你上课,他曾老实对我坦承,他跟你在一起觉得蛮开心的。”柯尼提说到这里,故意温馨地咯咯笑了两声,“那小子对你仰慕得很,这你知道吧。”
依妲听了竟一点也不想分辩,这倒让柯尼提颇为意外。“这我知道。那孩子很讨人喜欢,个性又好。我现在终于了解你为什么会那么偏爱他了。他教我识字,这可是我一辈子享用不尽的大礼呢。”
“哦,那你得好好谢谢人家。”说真的,此时柯尼提巴不得赶快入眠,可是他又不能不继续跟依妲聊下去。听起来,他的诡计说不定真有可能得逞。刚才依妲说温德洛讨人喜欢,而她在甲板上活动的时候,温德洛的目光老是跟着她转来转去,这些柯尼提都看在眼里。这两人是不是已经冲动得亲热过了?说不定,此时依妲珠胎暗结,所以他的活船已有了继承人?柯尼提爱抚似的,轻柔地顺着依妲的手臂拂过去,最后停在依妲平坦的小腹上。依妲的肚脐上仍挂着那个袖珍的头颅护符。柯尼提在失望之余,劝告自己这种事情需要时间慢慢培养。只要他将他们两个关起来,时间一久,他们就会生育。他小时候,家里的鸽子、猪和羊都是这样培育出来的。
“老实说,我不知道要怎么谢他才好。”依妲喃喃地说道。
对柯尼提而言,答案可说是再明白也不过,但是他只肯迂回地暗示。“在我看来,那小子很寂寞,既然如此,你就让他感觉出如今你颇喜欢他,也喜欢有他相陪,这样他就开心了。你不妨想想,在你所懂得的知识之中,有什么是他学了有益的,然后帮他上上课,这样就不算亏欠他了。”
就是这话。不过他讲得这样笼统,依妲可捉摸得出他的心意?
过了一会儿,她嗫嚅地说道:“我知道得太少了,温德洛哪能从我这儿学到什么知识?”
柯尼提叹了一口气,再试一次。他提醒自己一定要做得不着痕迹。“啊,我敢说,你对世事知道得一定比温德洛多得多。那小子长年在修院进修,他也许对文字、艺术知道得多一点,但至于比较世俗的事,他可就无知到近乎可悲了;而你则恰恰相反。所以,你就把人生传授给你的本事教几样给他,让那小子变成男人吧。除了你之外,他上哪儿找这么好的老师呢?”柯尼提一边说一边抚摸着依妲的身体。
依妲听了沉默不语,但柯尼提感觉得出她必定是在沉思。之后她说道:“我可以教他……柯尼提,我若是把属于你所有的东西送给他,你会很介意吗?我是说,我们的货物里有一样适合送给他用。”
依妲的提议跟柯尼提想的大异其趣,但至少方向是正确的;谁知道依妲送了那样礼物之后,他们两个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你就拿去送他吧。”柯尼提鼓励道,“你知道我很疼爱那小子,所以我才不介意你把我的东西拿去跟他分享呢。”
 
舱门一开,温德洛就惊醒了,有人偷偷潜进了他的舱房里,然后关上了门。一时间,温德洛怕得整个人都不能动。莎阿达死去之后,他的确睡得比较好,不过他一直担心莎阿达旧日的手下会把首领之死怪罪到他头上。温德洛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静悄悄地挪到床边,希望对方第一次出手时是往床中间刺。这一来,他说不定还有机会逃走。不过对方进来之后,便朝他的小书桌走去,并把什么东西放在桌上。
“我知道你醒着。”依妲低声说道,“我听到你屏住呼吸了。你起来点个灯吧。”
“天还没亮呢,”温德洛困惑地反驳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你说还没天亮,这我也注意到了。”依妲幽默地应道,“我来是为了替你上课。有些事情最好是悄悄地学,而我要教你的东西在半夜学是最好的。”
温德洛起身,摸索着找到一根蜡烛,接着走到外头的舱梯里,用舱梯那个小灯笼里的火点燃了蜡烛,这才走回舱房。他关上门,把蜡烛插在烛台上。当他转过身去面对依妲的时候,不由得吸了一口气。她穿的是紧身裤和合身的皮背心,明明白白地彰显出女性的体态。温德洛从没见过这样的光景。尽管他瞪着依妲看,她却不予理会,反而慢慢地绕着他走,她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的身体。她那直率的眼光看得温德洛不禁双颊羞红。依妲见此,不大高兴地嗤了一声。
“嗯,看得出你干活卖力,但工作并不重。不过你还算是身手灵活,这倒不能抹煞,而玩这个游戏呢,身手灵活可能比肌肉矫健或是身躯壮硕更吃香。”
温德洛惊讶地眨了眨眼。“我到现在仍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柯尼提建议的。我跟他说,你教会我识字,所以我觉得自己亏欠你很多。柯尼提就说,那我应该也要教点什么来回报你。据他的说法,是建议我教你一点‘世俗的本事’。而我来此,为的就是要教你。你脱下衬衫吧。”
温德洛慢慢地脱去衬衫,至于这代表什么,以及她到底有什么用意,他则不愿多想。
依妲狞笑道:“瞧你光滑得像是小女孩,胸前连一根毛都没长。你的肌肉若是更壮硕一点会更好看,不过这只要年纪到了就会有的。”依妲走回书桌前,扭开桌上那个扁盒子的开关。她一边打开盒子一边再度说道:“有些事情最好是悄悄地学,而男人的必备技巧就是一例。我若是公开教你,那么船员们必定把你嘲笑得一无是处,而我们若是私下上课,你就可以装作你是老早就有这一身本事了。”依妲转过身来面对温德洛,双手各握着一把匕首。
“这对匕首就送给你。柯尼提说,我可以把这对匕首送给你。从现在起,每逢我们上岸去的时候,你就在腰间系一把匕首。过一阵子之后再开始随时佩带,睡觉时就将之搁在枕头下。不过,你总得先学学怎么使用才行。”
依妲突然把匕首朝他掷来。那真的是“掷”,而不是“刺”,因为匕首飞来时,刀柄朝着温德洛。温德洛以笨拙的姿势接住。他接得并不利落,所以刀尖刺入了大拇指中。他惊叫起来,依妲大笑。“你已经见血了!”依妲说话时眼里闪过一抹令人胆战心惊的光芒,“你把刀子握紧,摆好架式。我要教你使刀。”
“我才不要学使刀呢,”温德洛失望地反驳道,他退了一步,“我可不想伤到你。”
依妲开心地笑了。“我敢说你是一定伤不到我的,所以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她说话时,身体蹲低,手里握刀,已经随时准备出招了。话毕,她优雅地横刀一划,迅速地把刀子从这只手换到另一只手,快到温德洛几乎看不清。
接着,她就如杀气腾腾的母老虎,突然朝温德洛冲来,刀子就在她身前。她继续对温德洛说道:“目前你只要想着如何防身,别让我伤到你就行了。要学使刀,第一课一定是学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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