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谁死了?」艾琳质问。「是我认识的人吗?」虽然很想补上一句自己的确能够想象出颇为糟糕的状况云云，不过又看了一眼布菈达曼缇的脸，决定──就这么一次──不要冷嘲热讽。布菈达曼缇通常是艾琳认识的图书馆员中最冷静自持的一人，然而现在却忧心忡忡。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
除非布菈达曼缇给她可以放纵一下的借口。
「不，妳不认识他。」布菈达曼缇迅速接口。「至少，我不认为妳见过他。他不是图书馆员，而是……听着，我能不能先上楼去，同时讲给妳和韦尔听?」
「温特斯，带妳同事上来!」韦尔从他房间喊道，显然一直在偷听。
艾琳用手势示意布菈达曼缇往楼梯走。「我想妳认识路吧。」她把门锁好，然后跟在布菈达曼缇身后爬上楼梯，进到韦尔的房间时恰好看到韦尔和凯匆匆忙忙地调整椅子。一条备用的床单铺在桌上，盖住文件等所有东西，隐然透露出否认一切的企图。
布菈达曼缇冷冷地瞥了凯一眼。「我想你只是刚好路过吧。」她说。
凯用同样冰冷的眼神响应，艾琳想起他对自己的保护本能会对布菈达曼缇展现出某种程度的反感──即使严格说来她和艾琳现在已经讲好要以礼相待了。「我是来拜访我的朋友派瑞格林‧韦尔的。」他说。「这有什么不对吗?」
韦尔望着他们两人，表情有一部分是在恳求上天赐给他耐性，不过主要是疲惫而不耐烦地希望他们省略闲聊，直接切入血腥的细节。「布菈达曼缇女士，请坐。我观察到妳刚从另一个世界过来，那里正好在下雪。」他坐进他最喜欢的扶手椅中。「石壮洛克、温特斯，要坐下或站着都随你们，不过我相信这位女士的事很紧急。」
「我想，要求和你私下谈话没有什么好处?」布菈达曼缇说。「还有你是怎么知道下雪的事?」
「好处微乎其微。」韦尔回答。「而且那会使我极度好奇妳为什么想在我的同事面前隐藏秘密。至于下雪，虽然妳的衣物有时间变干，但裙襬上的印子显示妳曾在肮脏的雪地行走，雪水变干时在布料上留下了痕迹。」
艾琳为「同事」一词暗自心喜，她在一张扶手椅坐下。凯一屁股坐进另一张椅子，颇感兴趣地把身体往前倾。
布菈达曼缇翻动了一下放在大腿上的双手。「在我们开始前，」她说。「我要告诉你们的事不能传出这个房间。而且我指的不是本地报纸，我说的是妖精、龙，甚至是图书馆员──如果他们尚未涉入的话。」
「涉入什么?」艾琳问。她一向努力置身大图书馆的政治外，但现在有股大祸临头的感觉悄悄袭来，表示她应该要更加留意才对。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布菈达曼缇轮流看着他们三人──韦尔、艾琳，然后凯──接着深吸一口气。「有一场和平会谈刚揭开序幕。」她说，说话的速度很快，好像想抢在别人阻止她之前把话说完。或是她很害怕自己要说的话。「是龙族和妖精之间的会谈，大图书馆负责担任协调者。这次真的很有机会能行得通。」
「我猜，」韦尔挖苦地说。「我要代表人类，也就是构成各世界主要人口的区区凡人出席。」
「你一定在开玩笑吧。」布菈达曼缇抛下所有得体的伪装说。「他们几乎不听我们说话，你凭什么认为他们会在乎普通人类的意见?不，我们要找你去，是因为龙族那方的谈判副手被谋杀了，而整件事看起来快要泡汤了。韦尔，如果你觉得你欠大图书馆任何一点人情──如果你对除了自己世界之外的其他世界安危有任何一丝顾虑──我恳求你来帮帮我们。大图书馆能满足你的任何要求。但我们要在有人发动战争之前，知道凶手是谁。」
室内一片死寂。
艾琳终于说：「这天杀地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看到韦尔因为她撂粗话而抽搐了一下。「请原谅我的用词，」她急忙补道。「但说真的，怎么会?妖伯瑞奇的戏剧化事件才过没几个月而已。」这样称呼它是过于简略了。不过总比「自从妖伯瑞奇试图摧毁大图书馆、几乎杀光我们以来，而我只能希望他死了，死透了」来得精简。「在那之后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发展，而且你们怎么能对这种事三缄其口?」龙族和妖精来自宇宙相反的两端，各自属于秩序和混沌生物。龙族是纯粹的自然力量化身，妖精则代表虚构的叙事修辞，是截然不同的两方。他们不光是互看不顺眼──而是互相仇视。人类被困在他们之间，成为受到保护的财产，或是游戏中可用的棋子。虽然两方的个别人士或许够理性，偶尔也会愿意谈判，但这两方愿意坐下来谈和的想法，哪怕在艾琳最精采的白日梦中都未出现过。
「我想知道的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坐在椅子上的凯僵硬得像一尊雕像。他血色尽失，使皮肤变得比大理石更白，他的手指抠进椅子扶手──好像要把它掰开来以确立现实仍然符合他的认知。「我的任何一个族人都不可能考虑和妖精这种生物谈和!」
「这两点都言之有据。」韦尔说。他靠回椅背上，展现出沉着冷静的态度，因为眼前事务对他来说没有立即的个人利害关系。又或许他只是让艾琳和凯扮演避雷针的角色，并且问一些他问不出来的问题。虽然他的语气温和而逻辑分明，眼神却锐利而猜疑。「也许妳该从头说起，前提是我们不必立刻前往现场?」
「有足够时间让我向你们解释。」布菈达曼缇说。她将两手交迭，克制着手的颤抖，摆出适当的姿态。「凶案现场已尽可能保持原状。被害者被人发现时，现场确实受到了破坏，但在那之后就没有人去动它了。」
凯吞了吞口水，眼睛闭上一会儿，好像他并不想问，但还是不情愿地脱口而出。「被害者是谁?」
那可能是他认识的人，艾琳意识到。可能是他的朋友，或家人……她伸出手按在他手腕上一会儿，空泛地想要安抚他。
「任顺大人，」布菈达曼缇说。「他效忠于──」
凯猛烈的吸气声打断她。「他是我王叔敖闰的忠仆!他在这种场合做什么?」
「唔，有一部分的问题就出在这里。」布菈达曼缇说。「你叔叔也在那里。他……」她看起来像是想起某件令她极度不安的事，放在膝上的两手紧握。「非常不高兴。」
「我王叔脾气不太好。」凯赞同，和布菈达曼缇极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一样谨慎地保持不卑不亢。「但这种攻击怎么会发生?」
「也许如果你允许布菈达曼缇女士不受干扰地讲故事，我们就会知道了。」韦尔提议。他眼皮半垂地望着布菈达曼缇，好像他怀疑整个故事是精心设计的恶作剧。
艾琳或许与韦尔有同感──毕竟他们两人都被布菈达曼缇诓过──但这次她觉得她的图书馆员同事说的是实话。她隐隐透露出的苦恼太真实了，不太可能是装出来的。而且她能猜到布菈达曼缇为什么失魂落魄，如果某个龙王大发雷霆的时候她在附近……
她走到韦尔放白兰地的地方，豪迈地倒了四杯，然后走回来分给大家。布菈达曼缇点头道谢并拿起酒杯，不过韦尔和凯暂时没理会酒。
布菈达曼缇啜饮白兰地，然后将自己包在平素的冷静姿态中，就像她身上穿着的斗篷一样。「那我就从头说起吧。」她说。「一切都要追溯到凯被妖精绑架的时候。」
「我记得目的是引发龙族和妖精间的战争。」韦尔说。
「是的，」布菈达曼缇附和。「不过当绑架事件未照计划发展，你可以说这件事对双方原本就不想开战者造成某种刺激。当他们意识到他们因为一对操弄者抓了一个龙族王子，差那么一点就引发他们一点也不感兴趣的冲突，其中一些人便重新考虑了现状。他们开始觉得发起互不侵犯条约似乎是个好主意。至少我听到的说法是这样，你们了解吧。我本身也没有参与这件事的初期阶段，只在两天前才知道有这件事。」
凯仍然眉头深锁。「而我去看望家人时什么也没听说──那是不到一个月前的事。」
「即使是在双方内部，这事一定保密到家。」艾琳说。她思考了一下。「主要行动者是不是计划等和平协议通过，再突然告知盟友这已是既成事实，并希望他们会接受?」
布菈达曼缇点点头。「或至少发起者希望妳所谓的盟友不会反弹得太激烈。而且一旦双方就小小的和平协议达成共识，将来可能还有更多会谈机会。这是试验性质很强的一座桥，但好歹是桥。」
韦尔点点头。「而双方确切来说是什么时候接触对方的?还有他们是何时──以及为何──接触大图书馆的?」
「我不知道具体的联络时间，」布菈达曼缇说。「但妖精和龙族代表是在妖伯瑞奇被摧毁后不久找上大图书馆的──要我们担任协调者的角色。」
「妳的意思是，在他们确定我们回到安全状态，而他不会把我们一网打尽，让我们化为一团冒火的残渣之后?」艾琳挖苦地说。
布菈达曼缇耸耸肩。「把他们的态度当作对我们──或该说妳──除掉他的恭维吧。归根究柢，他对他们的威胁不亚于对我们。大图书馆的力量落入一个甚至不装作中立的人手里?不管是妖精或龙族都不会认可这种事的。」她一定看出艾琳的表情有异。「我自己两边都不信任，但妳究竟要我们怎么办?端架子，还是接受现实政治，尽我们所能促成一项双方都愿意签署的互不侵犯条约?」
「妳一下子说『和平协议』，一下子说『互不侵犯条约』，」韦尔发表评语。「妳觉得哪一个更贴切?」
布菈达曼缇顿了一下，然后耸耸肩。「一切都还没敲定。我比较希望是前者，不过我们能争取到多少我都能接受。任顺大人负责很大量的协商工作，老实说，他和妖精的副手相处得比两位主事者要融洽多了。」
韦尔点点头。「这种状况在人类间也不罕见。好吧，那么妳的大图书馆是以中立立场被找来的?」
「没错。」布菈达曼缇再度啜了一口白兰地。「我不知道完整细节──没人告诉我完整细节──但最初的想法似乎是我们要负责安排地点，并且担任仲裁者。双方都知道如果我们用语言发誓，我们就必须遵守诺言。这么一来，他们就能确定我们会保持中立。此外，我想最终协议中会有若干条款，提到我们不会从协议的签署方『取得』书籍……那有可能很不方便。不管怎么说，最后我们在巴黎──另一个世界的巴黎──订了旅馆。」
「旅馆?」韦尔询问。
「三间旅馆。」布菈达曼缇叹了口气。「双方各一间，第三间是谈判的场地。两边都拒绝和对方住同一间旅馆。还有，那是我们能找到最中性的世界。」
「『我们』订了旅馆?」凯说。「我以为妳说妳才刚参与这件事。」
布菈达曼缇脸色发红，不过语气保持平稳。「是资深图书馆员安排的，我说的『我们』只是泛称。我可以继续讲下去吗?」
韦尔懒洋洋地挥手示意她继续。
「所以，先跳过背景信息，我可以在去那里的路上再告诉你们，犯行本身可以归结如下：龙族谈判副手任顺昨天晚上出门──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要去哪里;隔天早晨他被发现遭人由背后刺杀，陈尸在谈判旅馆的会议室里。当然，妖精被控以重嫌。」
紧接而来的是一阵惊愕──或可能是深思──的沉默。凯张开嘴，又闭上。最后他说：「虽然这看起来显然像是私人恩怨，但我不认为任何妖精会笨到这种地步。除非他们其实是想破坏谈判。」
艾琳知道凯这番话让了多大的步，他个人完全没有喜欢妖精的理由，而且他对他们有生以来的反感让他有充分理由往最坏的方向思考。「我猜现场的图书馆员应该会强烈主张这个论点吧。」
布菈达曼缇点点头。「科西切──他是我们的仲裁团之首──说他们设法说服陛下不要立即采取行动。陛下指的是龙族代表团之首敖闰。科西切代表大图书馆承诺，会中立地调查，找出凶手。」
「那又是谁提到韦尔的名字?」艾琳问。她内心很挣扎，一方面骄傲他们找上他，一方面又替韦尔担心。这事绝对称不上安全──对韦尔或是他的世界来说都是，如果事情出了差错……
「这我不知道。」布菈达曼缇面不改色，但艾琳确定她在说谎。「但他们要我尽快带他过去。」
韦尔皱起眉头。「妳说凶杀案是今天早晨发现的?或者应该说昨天早晨，现在已经过了午夜。」
艾琳理解他想说什么，这中间确实耽搁得久了点，颇值得玩味。
布菈达曼缇放下空杯子，两手一摊。「我知道我们的应变速度该快一点。但是在场的资深图书馆员得先决定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然后又要和双方协调，除了韦尔还有谁要参与调查。」
韦尔挑起眉毛。「除了我……?」他冷冷地说。
「这可不容易。」布菈达曼缇迅速接口。「每个人都想让自己人加入调查。最后的讨论结果是由三人小组来协助你，每个团体各派出一人。」她叹口气。「我知道听起来好像他们花了大把时间空谈，而不是实际做些事。但要达成共识确实要花那么长的时间。」
韦尔耸耸肩。「我对微妙的政治状况并不陌生，我能够应付，只要所有团体都了解，那些观察员不能妨碍我工作。」
「这个嘛，至少其中一人你应该能接受。」布菈达曼缇朝艾琳点点头。「图书馆员的代表是艾琳。」
「我?」艾琳说完觉得自己的反应很蠢。显然某些反应是内建在人类大脑里的，就像是被逮到旁边有打开的保险箱、手上有偷来的书时，还狡辩「事实不是看起来的那样」。她的第二个反应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在这件事上能有些影响力──能帮助韦尔、保护韦尔，并且用实际作为协助处理这场灾难。比较愤世嫉俗的第三个反应则是怀疑：为什么是她?「他们应该想让资历更深的人做这工作才对。而且我说的他们不光是指策画这一切的图书馆员，我指的是所有参与的团体。我或许能力不错，但我仍然很资浅。」
「不消说，是因为那些图书馆员相信，妳能够在有利于他们的前提下左右我的判断。」韦尔表示，证明他和艾琳一样存有小人之心。「或是他们认为让妳加入能够说服我接受委托。」
「但你会接受，对吧?」布菈达曼缇质问。她显然不乐于知道韦尔竟有可能考虑拒绝。
「我正在评估。」韦尔把两手指尖贴合耸起，深思地看着他的指甲。「小组成员需要得到三方团体的认可吗?」
令人不快的念头渗流到艾琳脑中，像是水中的一团墨水晕染开来。「凯不是龙族的代表，对吧?」
凯在椅子里坐直身体。「但我是合情合理的人选啊!」他抗议。
「妳是怎么推论出来的?」布菈达曼缇挖苦地问。
「如果是的话，妳早就说了。」艾琳把自己仍然很满的白兰地酒杯放下。「况且──抱歉，凯──如果你叔叔选择你代表龙族，唯一符合逻辑的理由是他认为你能影响韦尔。」毕竟凯是很年轻的龙──即使他是龙王之子，却是最小的儿子，而艾琳已经听过好几条龙说他母亲「出身卑微」。她并没有要求「出身卑微」的解释，不过以眼前的状况而言，那似乎起不了加分作用。
这不表示她很乐意不和凯一起工作，实际上正好相反。不过也许有取巧的方法……
布菈达曼缇显然把艾琳的评论视为她认同这样的安排。「抱歉，凯，」她说。「但我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根据艾琳的报告，你已经不再和她搭档了。我甚至不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她瞥向艾琳的眼神彷佛保证晚点有更尖锐的问题等着艾琳。
「石壮洛克是来找我的。」韦尔在凯能够声明他完全有自由待在任何他想待的地方之前，抢先插话。「布菈达曼缇女士，妳能不能告诉我龙族和妖精的代表是谁?」
「不能，但他们应该会在巴黎我们的旅馆和我们会合。我想他们应该能胜任的。」
能胜任什么?艾琳心想。调查工作吗?还是能胜任使出政治手段，一心只想掩盖这一切，并确保协议顺利签署?除非他们的目标是「不」让协议签署。如果我诚实面对自己，究竟哪个比较重要：罪案或协议?这些先撇开不谈，首先厘清事实，再来决定下一步。希望还有下一步。
「被害者遇害还有什么其他可能的动机?」韦尔问。
「你指的是什么?」布菈达曼缇问。
韦尔不耐烦地比着手势。「女士，别装傻，这不适合妳。我们都同意想要谈和的妖精团体中任何一人，若犯下这种谋杀案，都极为愚蠢。但是不想谈和的人呢?现在你们提出的可能动机是什么?」
「我不想让你怀有偏见。」布菈达曼缇顽固地说。「而且我大概已经在凯面前透露太多了。」
凯绷紧下巴，神态非常类似布菈达曼缇──不过他们两人应该不希望她指出这个事实，艾琳心想。「就我看来，妳说得还不够多。」凯回答。
艾琳站起身。「凯，」她说。「布菈达曼缇说得有道理，这是韦尔要调查的案子。也许我们两个应该先离开房间一下，以免她有什么想私下告诉他的事，毕竟她是他的客户。你和我可以讨论一下这场会议结束后你要去哪里。」
凯瞪着她看了好久，然后站起来。「好吧，」他说。「我的外套在楼下。我们回头见，韦尔，我希望你能解决这个难题。」
「这案子有它耐人寻味之处。」韦尔说。他瞥向艾琳的眼神，暗示他完全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而他不打算阻止她。他反而把身体倾向布菈达曼缇，示意她继续刚才的话题。「动机──」他开口。
艾琳带着凯下楼，来到前门的进门处──这里很安全，只要他们压低音量，布菈达曼缇就听不到──她转身面向他。「我要你到那里去，」她轻声说。「韦尔需要你到那里去。我想你叔叔在巴黎也需要你帮忙。但你认为你真的能够支持这样的和平协议吗?」
在几近彻底的黑暗中，凯露出烦恼的表情。「以前我会说不能，」他轻声回答。「妖精是混沌的生物，对人类──或任何人──来说没有好处。但如果他们愿意遵守互不侵犯条约，我也准备好认真考虑。而且既然我王叔敖闰都赞成──这非常难得!──我可以从善如流。」
「他通常不赞成这种事吗?」艾琳臆测道。
「在我所有叔叔里头，他应该是最强烈反对的一个。他从来就没有隐瞒他的意见。他痛恨妖精，把他们视为危害全人类的污染源──而我们认为自己有义务保护住在领土内的人类。他很乐意看到每个被妖精染指过的世界中，所有妖精都被扫荡一空。」凯耸耸肩。「但也许他决定将妖精局限在某些世界也是可以接受的策略吧。既然他愿意谈判，我也不能让他专美于前。所以，妳有什么想法?」
艾琳感觉自己在微笑。凯到现在已经很懂她了。「既然你显然和你叔叔还算熟，你能不能演得像真的一样，突然觉得需要去探望他?」
「不像我会做的事，但不算太唐突。」凯评断。「当然，只要我一现身，别人势必会怀疑我与你们有勾结。」
「那就合理地推诿，」艾琳坚定地说。「试着表现得毫不知情，你要很努力地装傻。再说，如果你叔叔认为你或许能影响韦尔，大概就会希望你留下。」
「妳认为他会想左右调查结果?」
「你叔叔是在位的君主，不会丢开可能有用的工具，即使到头来他没有用到这件工具。你不觉得吗?」
凯点头附和。「等我到那里后，我可以确保妳得到可靠信息，或是应付我族人中任何试图挑起争端的人。所以妳现在才把我拉到这里，对不对?好让我尽快前往巴黎，在你们到之前先等在那里?」
「差不多是这样。」艾琳承认。「就是合理推诿那一套啦。还有我想布菈达曼缇不会承认她向你透露了多少消息，我们等着看好了。」她知道凯──和所有龙一样──可以穿梭不同世界去找他熟识的人，不管那个人在哪里。他大概可以比她和韦尔先抵达那个世界，而且提早许多，因为他们两人得经由大图书馆到那里。「我们见机行事吧，」她吩咐。「还有试着保持开放态度。有人预期你要待在别的地方吗?」
「我父亲的仆人田术写了信，说会来找我。」凯承认。「我想他是想知道最近在美国那件事的更多细节。不过我很乐意有借口暂时避开那件事……」
「如果你确定这样不会有问题的话，」艾琳说。「我不希望你惹上麻烦。」
「这我可以决定，而且我以为我们两人已经不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了。或是上级与下级的关系。」
艾琳脸红了。「对不起，」她说。「有时候积习难改。」
「除非我是傻瓜，才会不听妳的劝。」他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向自己，在她额头轻轻印上一吻。「要小心，艾琳。我王叔敖闰极度无法容忍无礼。」
有那么一会儿，艾琳让自己沉醉在与凯身体相贴的触感中，有点怨恨而遗憾地想到这下只能放弃她为今晚剩下的时光所做的计划。毕竟现在发生危机了。
什么时候才没有危机啊?
「你自己也要小心。」她退离他，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已经死了一个人了，我不希望你有危险。」她思考了一下他们所有人究竟正在涉入什么样的事件。「这个嘛，应该说不要有更多危险。」
「这就是我们的人生故事啊。」凯叹了口气说道。他拎起挂在门边衣帽架上的外套，大步走入雾气弥漫的夜晚。
艾琳小跑步回到楼上，希望她没有错过太多。她知道布菈达曼缇会想到她是在借机和凯说悄悄话。她希望──为了接下来几小时图书馆员间的和平与互不侵犯──布菈达曼缇不会想到她出了什么鬼点子。她确定韦尔已经猜到(更正：推论出)她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他应该很庆幸凯能充当潜在的后盾。
她走回房间时，布菈达曼缇正在说：「再来还有大图书馆的动机。」
艾琳在门口硬生生停住。「大图书馆的动机?」她质问。「大图书馆能有什么动机?」
「对此我并不会比妳开心。」布菈达曼缇郁闷地说。「但敖闰陛下说，凶杀案发生前当天晚上，任顺大人曾提到某本神秘的书。而有鉴于他现在死了……唔，有谁可能会为了一本书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