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王叔!」凯惊呼。「您没事吧?」
敖闰哼了一声。「你认为这些人类真的能对我构成威胁吗?」
「嗯,不是,」凯承认。「但有一个敌人就表示可能还有更多。」
「所以我们还不能杀死这个人。」艾琳见缝插针。「他或许与杀害任顺大人的凶手有关系。」
「这个论点不错,」段正说。「我们得讯问他。」
「而且要想办法向警方解释这一切。」艾琳不太情愿地补上一句。
「有什么好解释的?」敖闰问。「他们攻击我,我就宰了他们。根据本地法规,自我防卫是可以接受的。」
「我想温特斯小姐的意思是,我们最好避免为高峰会引来更多关注,王叔。」凯说。「如果我们被迫转移地点,会挺不方便的。」
艾琳注意到凯的态度非常正式,堪比他们在南境女王面前接受审判的时候。显然敖闰不假辞色的性格连对家人也不例外。「陛下,我能不能提个建议?」
「说。」敖闰命令。
「要不受注意地把两具尸体运出这间旅馆挺困难的。但我们可以把攻击地点移到您一位随员的房间,说他才是受到攻击的对象。那表示您本人不会被牵扯进去,陛下。于此同时,我们可以查明这个人为什么企图行刺您。」
「这是可行的,陛下。」段正说。「但我们必须趁任何旅馆员工来调查枪声之前办妥。」
「去办吧。」敖闰说。「可以把李明或梅凤说成被害者。」
被艾琳压制住的杀手选在这一刻试图挣脱,她得再次把他的手臂往背后拽。「人民的压迫者,」他咆哮。「伪造证据来逃避法律制裁!」
「你刚刚才想对我们开枪,反倒指控我们违法?」艾琳质问。
「我奉行的是更高的法律!像现在这种不公平的社会,必须不计一切手段来改变。」
艾琳意识到在她身后,段正在应付大批受枪声吸引而试图进入套房的龙和仆人。她听到他召集几个仆人搬运尸体,去布置假的攻击现场。但她的注意力放在自己压制住的人身上。她听过这种论调……「你是无政府主义者吗?」她问。
「对!」
真正的无政府主义者?真是出人意料。艾琳真心希望在提及无政府主义者时不会真的把他们牵扯进这场事件。毕竟妖精会使真实生活落入故事形式,而眼前展开的一连串事件极具戏剧效果……「那你为什么来这里攻击我们?」
他怒瞪敖闰的方向。「所有君主都该死去。你们家乡的人民会欢欣鼓舞,民主的花朵会绽放,他们会回到自然的状态──」
「凯,」敖闰说。「押下他。图书馆员,退后,我不想误伤了妳。」
艾琳让凯接替她箝制住男人的手臂,然后站起身退开。另两具尸体已被拖出房间,其中一个仆人正忙着刷洗在地毯上留下的所有打斗痕迹。至少我不用应付警察想逮捕敖闰的事,少了一个麻烦。
敖闰放下茶杯站起来。他慢慢踱到无助的无政府主义者面前,冷空气在他周围消长流动,几乎像有形的霜雾。「你是个革命者,」他说。「并试图对我暴力相向。这两件事都可以是死罪。但如果你坦白招供你所知的一切,我或许可以网开一面。」
他的意志有如酷寒而沉重的霜笼罩整个房间,像是冬季之心有了轮廓。艾琳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觉到它,而且它还不是专门针对她──她有股屈服、服从、求饶的冲动。她肩后的大图书馆烙印再次炽热起来回应,就像刚被烫伤般发痛。室内的人类仆人都跪在地上,低着头,浑身发抖。
无政府主义者在地毯上扭动,情急地挣扎着试图逃离那冰冷的君威、绝对的力量及蔑视。「不,」他喘着气说,话语在嘴里冻结。「不,拜托停止,以上帝以名──」
「我还以为你们这些革命家都是无神论者呢。」敖闰在无政府主义者面前停步。「你不用畏惧神明,只要畏惧我就好。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
这些话重重地落下,毫不宽容,无法抗拒。
无政府主义者打着冷颤。「剧──剧场──」他开始招供。
接着他在凯的箝制下拱起背,嘴角流出鲜血,眼神变得呆滞。他的呼吸突然就中止了,套房里变得很安静。
敖闰发出轻微的不满声音,转开身去。空气里的寒意淡去,回复到比较接近正常室温的状态。「真麻烦,」他说。「我们还没问出更多他就崩溃了。」
「发生什么事?」艾琳问。她目睹过死亡,而且没有特别理由要为原本打算杀光房内所有人的男人感到难过。但同时,眼见一个人在「讯问」──无论那是生理上或心理上的「讯问」──过程中死亡,都是她宁可不要有的体验。
「他试图抵抗我。」敖闰坐下来。「但除此之外,他还受到一名妖精的影响。当那股力量和我的力量同时想要掌控他,他的心智便崩溃了,心跳也随之停止。」
她不由自主地想把这视为夹在龙族与妖精间的人类处境的借镜。艾琳把这念头推到一边留待晚点再来深思,在尸体旁蹲下来。「凯,麻烦把他翻过来。」她指示。
「妳在做什么?」敖闰好奇地问。
「寻找线索。」艾琳边说边搜寻尸体身上的每个口袋。「透露身分的证据、地铁车票之类的东西──呃,这里已经有地铁了吗?」
「正在盖。」凯说。
艾琳很想问凯关于现在旅馆内及他叔叔周围动静的详细状况,但那可能导致敖闰对他们的共谋关系产生带来不便(且正确)的怀疑。她只是点点头,解开无政府主义者制服外套的钮扣。「嗯⋯⋯」她说。
「妳找到东西了?」敖闰询问。
「他的内衣很脏。」艾琳指着说。「依照它脏的程度,如果他的外套穿了超过一、两个钟头,应该也会被污染才对。他的鞋子磨损得满严重的,和制服也不搭。我的结论是他和他朋友潜进旅馆,偷了制服,再借着送早餐之名进入您的房间,陛下。」她已完成搜身,双手都冻得发麻。「一个零钱包、一包香烟和一把折迭刀。没有文件。陛下,若您准许,我想把这些物品带走,也许韦尔能用它们推断出比我更多的信息。」
「准。」敖闰说。他瞥向一个仆人。「让段正把这具尸体和其他的放在一起。图书馆员,妳还有什么事吗?」
艾琳判定当警方到场时,这些龙应该可以处理好掩盖工作。她要继续进行调查了──要是她再耗在这里,等赶到停尸间时韦尔搞不好已经离开了。「没有了,陛下。不过如果有人能带我去找住在这里负责搜集证词的图书馆员,我会非常感激。」
「凯,交给你了。」敖闰靠向椅背。「还有找个人拿报纸给我。」
「王叔,我立刻去办。」凯鞠躬说道。
他和艾琳走出套房时,段正大步走来,后头跟着两个仆人。「那男人有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他质问。他似乎已经知道第三个无政府主义者也死了。
「他提到剧场。」艾琳说。「恐怕就这样而已。先生,那对你来说有任何意义吗?」
「完全没有。」段正闷闷地说。「我听说过的妖精阴谋集团没有叫那名字的;其他阴谋集团也没有──而且就我所知,这个放荡的现代巴黎有几百座剧场。」他垂下目光。「我不能让陛下处于无人护卫的状态。殿下,当您处理完您与这位图书馆员的事之后,请您来找我。我相信我有适当的任务可以给您。」
「没问题。」凯说,他握住艾琳的手臂,护送她沿着走廊前进。
一脱离他人的听力范围,他深呼吸一下,肩膀也垮了下来。「走慢一点?」他满怀期望地建议。
「他的意思是要你带我去找住在这里的图书馆员吗?」艾琳轻声问。「我指的是你叔叔。还是你应该只把我交给某个仆人,我再去拿证词?」
「不,他的意思是我要亲自处理。」凯不敢对上她的目光。「我应该要从妳身上挖消息。」
「有鉴于我知道的事情之少,你成功的机率不高。」她表示。「我几乎还没有时间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线索。」
「我想我叔叔相信妳个人是清白的。」凯耸耸肩。「他不见得相信妳的上司也是清白的,我们就别进一步辩论外头每一个图书馆员都是潜在犯人这件事了。我叔叔警觉心很强。他是位君主,有理由行事谨慎。」
艾琳很想接口:你叔叔有被害妄想症。但那太失礼了。再说,如果所有人真的都在找机会害你,这也不能说是被害妄想症。此外,身为龙王,身边最亲近的仆人刚在和平会谈期间被谋杀,而且到处都有图书馆员表里不一的证明,那么提防心强也只是刚好而已。
是「可能为真」的图书馆员表里不一证明,她坚决提醒自己。
「好吧,」她说。「毕竟我的上司也叫我从你身上挖消息。这算是扯平了,我不会介意的。」她安抚地紧握了一下他的手臂。「在走廊走完以前,我们还有没有什么要私下沟通的事?」
凯看起来好像希望能微笑,却力不从心。「气氛很恶劣。」他说。「大部分待在这里的朝臣相信──或声称他们相信──这起谋杀案是刻意挑衅,目的是试图阻止和谈,所以他们不打算退出。但那并不会让任何人更有安全感。」
「你叔叔怎么想?」
凯皱起眉头。「我不确定。他没有告诉我。他想要答案,又不想被问话。但我相信他认为妖精以某种方式主使了这件事──不管是在这里参与和谈的妖精,或是其他隐身幕后的妖精。」
「你到达这里时他有什么反应?」
「比我敢期望的还要好。」凯承认。「他觉得我年轻又轻浮,所以通常我不会引起他的注意。然而他见到我时似乎挺高兴的。我在想他会不会以为是我父王派我来的──当然就算是这样,他也不会承认。」
「你是说就算你是父亲派你来,你父亲也不会承认;还是就算是你叔叔这么怀疑,他也不会承认?」艾琳问,试图厘清代名词问题。
「后者。」凯说。「不过如果我父王想要派个秘密代表出席这场和谈,也绝对不会选我。我经验太少,而母亲又出身卑微。」
「我不确定你还可以说你经验太少。」艾琳深思地说。「事实上,我敢说比起很多龙族贵族和王室,你比他们有更多和妖精及图书馆员打交道的经验。你都没有想过在目前的情况下,这些经验有多宝贵吗?」
凯哼了一声,一时间很像他叔叔。「那些贵族大多会和妳说,与妖精打交道的方式只有一种。」
「大多数贵族可能要改变习惯了。如果我们可以推动和平条约成功签署盖章,那么所有事都会改变。不是一夕之间风云变色,但……」艾琳从未真正设想过这种未来可能实现,那几乎使人害怕。「也许你叔叔已经想到那一层了,而把你视为改变的一部分。」
凯边走边思考这个说法。「这想法挺好的,」他不太情愿地说。「但不太符合我对我叔叔的了解。」
「他有交办你任何任务了吗?」
「除了从妳身上挖消息之外?」
「除了这个。」
「我认为他有点想把我加进调查小组,但那样一来妖精也会坚持要加进第二个人,图书馆员也是,事情会越来越荒谬。」凯耸耸肩。「当然,如果晚点我刚好和妳,还有韦尔碰面,我们可以分享更多信息。妳会出席晚餐吗?」他满怀期望地问。
「你指的是什么场合?」
「今天晚上在莫里斯酒店有场盛大的晚宴,每个人都要参加。明天晚上则有歌剧。各方与会者应该要互动才对。」他那轻蔑的语气暗示,他们这边的任何互动都会带着强烈偏见,而且隔着老远。
艾琳先前在思考的一件事,现在重新浮现在脑海。「凯,你通常可以判断在特定世界中有多少秩序或混沌。这个世界照理说应该尽可能中立,那这种状态有没有什么变化?」
凯皱起眉头。「妳有没有看过那种大理石纹浮水染作品,往一盆水的表面倒各种颜色的染料,然后用某种工具在颜色间画线,直到所有颜色都交织成图案?」
「没有,但我应该可以想象你所形容的画面。所以这个巴黎目前算是……杂色状态?如果没有更好的形容词?」
「我尽力描述了。」凯承认。「有些区域比其他区域受到更强烈的影响,因为那里的人增强了效果──此刻这间旅馆秩序感非常重,要不是因为有住在另一间旅馆的妖精,这种秩序感会扩散到整个巴黎。反之亦然。」
艾琳思考着一些理论。「如果确实有个不属于妖精或龙族代表团的人在这里──某个力量强大、试图破坏谈判的人──他们会造成影响吗?你能够察觉吗?」
「我不知道。也许除非我真的撞见他们才会察觉吧,但我还没有机会离开旅馆。」
「那么,如果你发现什么异状,要让我知道。话说我们到底要爬几层楼啊?别告诉我你叔叔把被分配给他的图书馆员安置在阁楼里。」
「没有,是在七楼。」凯带着她穿过刚映入眼帘的走廊,敲了敲一扇门。「和妳想的不一样吗?」
「我不确定我是怎么想的。」艾琳说。「但我想,如果昨天晚上他的图书馆员待在这上头,那么他们两人谁也不可能知道旅馆其他地方发生什么事。」
「如果你们在打赌,那么妳赢了。」一个女人打开门说道。她铁灰色的头发向后梳成很紧的髻,其中夹杂着白发,她厚实的肩膀上披着很厚的格呢披肩,与深绿色洋装搭在一起效果很可怕。「妳一定是艾琳‧温特斯吧,请进。殿下,我们不会花太久时间的。」凯还来不及试着把脚伸进去,她就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
「妳有点不留情面耶。」艾琳说。「还有,我是艾琳‧温特斯没错。不过我们还没见过面……」
「我叫更级,」那女人说。「我对外头的凯没有特别的意见,但只要他有一点政治敏感度,就该明白我们需要私下谈话。那位是荣格迈。」她朝瘫在沙发上沉睡的青年点点头,他身上堆着好几条毛毯,活像是垮下来的帐篷。「他整夜都在旅馆里到处奔走,所以我让他先休息几分钟,再回来冲刺。」
「他是去搜集证词吗?」
「没错。毕竟我们总不能期待那些贵族上来这里,对吧?」晨光穿过玻璃照在更级脸上,凸显了疲惫的线条和阴影。她直挺挺地站着,大有宁可被打倒也不允许自己放松的骨气。「而妳是来拿那些证词,还有来我们脑子里挖宝的。」
「坐下吧。」艾琳建议,自己也坐下。这些由镀金和丝绒构成的椅子比表面上看起来还硬。「我们要速战速决。我不希望凯护送我来的过程花太久而害他惹上麻烦,而且我得尽快去停尸间和韦尔会合。我需要知道什么?」
「对了,那个侦探。」更级边坐下边叹了口气。「基本上,我们所知不多。今天早晨──不对,应该已经是昨天早晨了吧……抱歉,我没怎么睡。每个人都很早就被冰霜陛下吵醒,他大发雷霆,说任顺到哪去了,为什么没有送咖啡和报纸给他,并与他讨论当日的行程?正当大家开始惊慌时,莫里斯酒店传来消息,说他们发现了他的尸体。这下天下大乱,各种指控满天飞,底下二楼的冰柱国王宣称整件事都是妖精的阴谋,谁能给他个好理由不灭了他们满口谎言的代表团?」
艾琳皱了一下脸。「我知道这是私下谈话,但我希望妳别继续给他取各种绰号了。」
「这是一种防御机制。」更级说。「妳曾和龙王住在同一间旅馆好几天吗?没有?那就别批评我。总之,在莫里斯酒店立刻召开了一场高级会议,所有人花了几乎一整天,试图讨论出要怎么调查、要找谁调查。同时,妳知道,还要对警方说谎。倒不是说我们有出席啦。科西切传话要荣格迈和我趁着别人还记得事情经过时,赶快向这间旅馆的所有人搜集证词。」她掩着嘴打呵欠。「包括旅馆员工、人类仆人,还有龙族本身。妳要听坏消息吗?每一条龙都发誓他们整夜待在旅馆里,完全没有人知道任顺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
「有坏消息的人不只妳一个,」艾琳说。「根据敖闰的说法,任顺遇害前一天听到一段引人注意的对话,那段对话可以解读成若干图书馆员密谋要操弄会谈。」
更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我猜并没有其他证据支持这个说法吧,」她说。「有鉴于──妳懂的──我们都还活着。」
艾琳点点头。「显然那是有人企图陷害我们。」她坚定地说。
「嗯,当然!」更级赞同。「他们以为我们多弱啊?」
「听起来像是妖精代表团可能涉入的举动吗?我还没有见过他们任何人。」希望他们不会因为她先找龙族代表团而受到冒犯,她总得先去某一边。
「绝对不像,」更级说。「妖精公主真心赞成签订和平条约。那是她得遵循的原型──妳也知道妖精那一套,她无法做别的事同时保有自我。我不认为她能够做出任何妨碍谈判的事。至于枢机主教,他或许在打什么算盘……事实上,他很有可能在打什么算盘。那是他的本性。但不管是什么算盘,只要是他的算盘,都得既迂回又聪明。」
「天啊,」艾琳说。「那一款的喔。」她遇过一个落入密谋原型的妖精,那对牵涉到的所有人都不是什么愉快的经验。对凯来说不愉快,他被绑架了;对艾琳来说不愉快,她身陷高度危险;对那个妖精本人来说尤其不愉快,因为艾琳杀了他。
「尽管如此,如果他在谋画什么,也不可能那么明目张胆,因为那太蠢了,而他并不蠢。唔,我还需要告诉妳什么呢?分派到他们旅馆的图书馆员是布莱斯和美狄亚,妳认识他们两个吗?」
「我印象中在我出去实习的时候,好像有个美狄亚刚进来当学生。」艾琳努力思索地说。「但我们从没互动过,我只记得她的名字。」
「妳大概不会有时间坐下来聊近况。我们的图书馆员应该已经搜集好他们那边的证词,但我不确定他们能有什么额外收获。」更级耸耸肩。「我猜这就是我们聘请侦探的作用吧。我总是说:闪开,让专业的来。」
「我的人生多灾多难,充满得临时受命充当专家的学习经验。」艾琳说。「我好期待能有机会坐下来几年,试着忘掉那些回忆。但妳说得对,时间有限,我该专心对付证词才是。就这样吧。」她象征性地把指节扳得喀啦作响。「妳告诉我妳对目前状况的想法了──我想证词内包含概要吧?」
她意识到是自己主导了对话,好像她有什么权利似地,在向更级──更有经验的图书馆员兼年长女性──问话。然而她突然想到,她在这里确实有这个权利。她要能够向所有人问话,即使对方是其他图书馆员。
不过更级点点头,选择不要或不想挑战艾琳的权威。「荣格迈和我的看法都很详细地附在里面了。那些文件藏在公文包内层,以防任何人──例如段正──想要在妳离开前先看看证词。」
「段正的职称是什么?」艾琳问。「他的态度像是安全主管。」
「妳说对了,」更级说。「只不过现在任顺不在了,他也得兼任他的职位。个人秘书、情报总管、副官、参谋……等等。可能因为如此,凯王子出现时他才没有怎么反弹──至少这表示段正可以躲掉个人秘书的工作。目前他的压力有点大,别惹他。」
「感谢提醒。」
「我对其他人的评论都在笔记中了。」更级站起身伸懒腰,揉着她的后腰。「该死,年轻的时候他们绝对不会告诉你,等你老了会腰酸背痛……祝妳好运,艾琳。为了我们大家着想。」
「最后一个问题:在间谍渗透方面,妳会说这间旅馆的安全程度为何?」
「无可救药。」更级承认。「在卧室内的私人对话大概算是安全,但只要在公共空间或走廊,就有可能被仆人听到。或是扮成仆人的人,或是别的客人。妳得假设隔墙有耳。不过另两间旅馆也有同样的问题,大家都面临同样的处境。和平会谈的保全措施理论上是建立在互信上──以及建立在一切签定盖章前都没人知晓的前提上。」
那股信任正像夏天的雪一样正在融化,艾琳心想。
凯在走廊尽头等待,凝视着窗外满天浮云。「可以走了吗?」他问。
艾琳点点头。「抱歉让你在外头等。」她说,感觉有必要为更级的行为道歉。
但他只是耸耸肩。「我王叔会理解她需要私下报告,而且他也没有期望我凑在钥匙孔偷听。」
「当然,」艾琳赞同。「那是仆人的工作。」她相信敖闰不会反对有人刺探图书馆员。在龙族社会里很可能有某种心照不宣的清单,列举出每个阶级的人适合进行哪一类的间谍工作。王子以话术诱使相识者透露秘密;保镳恐吓证人并湮灭证据;仆人凑在钥匙孔偷听……
在他们走到旅馆的入口大厅前,凯把她拉到一边。「妳要确保韦尔了解这件事有多严重。」他轻声说。「任顺人缘很好,他的很多朋友都想要在私下查出真相。他们会怀恨在心。」
「我会告诉他的。」艾琳说,感觉心在往下沉。又多一个要小心应付的变量……「你自己也要当心,如果有人想借着杀害重要人士来破坏和平协议,你也可能成为目标。而且是我把你弄来的。」她懊悔地说。
凯微笑。「妳以为妳能挡得住我吗?我已经不归妳管了,艾琳。」
「也许吧,」她勉强承认。「但我还是期望如果我大叫要你找掩护,你会乖乖趴到地上去。」
「啊,但那又不是服从命令,只是依照常识行动。」
「你会当心吗?」她看到他皱起眉头。「凯,刚刚才有人试图刺杀你叔叔,就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我想这证明了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而且你又不是随时都待在塞纳-马恩省河边,手边就有大量水可用,然后可以召唤河精帮忙。」艾琳凭过往经验知道,凯个人亲近的自然元素是水。
「巴黎有很棒的下水道系统,」凯说。「而且尽管气味不是很宜人,但底下的水还在流动。我确认过了。相信我,艾琳,我从妳身上学到不少。」
「那是我感到担心的一部分原因。」她忧愁地承认。
他吻她的手,然后送她到出租马车旁。
「女士,您要去哪里?」马车夫问。
「巴黎停尸间,」艾琳说。「越快越好,麻烦你了。」
「别担心,女士。」马车夫说,引导他的马进入车流。「那里的人不会站起来逃走的。」
「但愿如此。」艾琳说。
毕竟在吃早餐之前,龙族和妖精要签署和平条约这件事已经不可能发生了,既然如此,多来几件搅局的事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