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艾琳的梦境就和外头下的雪一样平静安详;虽然朦胧不清，不过安静而不具威胁性，让她暂时远离恐惧、急迫与忧虑。她睁开眼睛时，试着弄清楚自己怎么会醒来，四周仅有的声响是劈啪的火焰声和她身旁床上凯的呼吸声。
此时砰砰声又响，夺走她最后一丝睡意。有人在敲她的房门。事实上，「敲」这个动词还太轻微了，有人完全不顾忌这房间──或邻近房间──或是整条走廊的房间里可能还有人在睡觉，就这么用力地搥门。
「温特斯!」是韦尔的声音。「温特斯，妳醒着吗?」
「现在绝对是醒了。」艾琳嘟哝，摇摇晃晃地爬下床。窗户镶着一圈灰边，是由厚窗帘的边缘周围透进来的天光。她扳动电灯开关，在突如其来的亮光中眨眼睛;壁炉架上的镀金时钟显示现在是早上七点。她甩甩头，振作了一下，四处寻找她的睡袍。「好啦!」她提高音量喊道。「等一下……」
凯也醒了，在床上坐起来，黑发乱糟糟的，不过非常镇定。「我该出现在这里吗?」他轻声问。
「我有爆炸案的消息，」韦尔隔着门解释。「席尔维大人和我在一起。我们可以进去吗?」
这下用不着艾琳回答，凯的问题自有答案。要忍受席尔维针对艾琳选择谁与她同床发表夹枪带棒的评论已经够糟了，更别说直接向他承认她和龙族代表团的一员上床，而他可能向枢机主教呈报……
艾琳指着凯，然后指着浴室。「麻烦等我一下。」她对韦尔喊道，同时把睡袍裹在身上。她仍然冷得发抖──她已下了床，冬季的低温变得更有感，而她的睡袍是蕾丝款，不是厚重的法兰绒材质。她把床单也扯下来披在肩膀上。
凯溜下床，抓起他留在椅子上的衣物。他握了一下艾琳的手──向她传达心意，以及但愿他们能有多一点的相处时间──然后就飘进套房浴室并关上门。
艾琳跌跌撞撞地走到门边，把门打开，身上层层迭迭的布料让她行动有点困难。韦尔和席尔维站在走廊上，两人都仍穿着昨晚的礼服。韦尔看起来有点憔悴;他散发需要睡眠的气息，不过又忙到暂时没心思理会这件事，要补眠晚点再说。她曾见过他连续两、三天不睡觉，等手上的案子结束后再一次补回睡眠量。她有点嫉妒他有这种能力。
另一方面，席尔维看起来处于最佳状态，他的眼睛闪亮，帽子潇洒地斜戴在头上。不用说，有鉴于他平素的作息──下午三、四点起床，然后在外头狂欢作乐直到早晨──这对他来说和平常没什么差别。又或许他只是因为看到艾琳穿蕾丝睡袍才如此兴高采烈。她把床单裹得紧一点。
韦尔没等她正式邀请就大步走进房间，一屁股坐进不牢靠的椅子。席尔维跟着进门，以比较优雅的姿态入座。「这里挺冷的，」他发表意见。「希望妳昨晚找到办法取暖。」
好吧，这种程度的嘲讽让她不用猜疑席尔维知不知道凯在这里。艾琳不理会他说的话，蹲下来戳弄柴火。「你说你有爆炸案的消息。」她扭回头向韦尔说。
「确实。」韦尔同意。他脱掉手套，两手互相摩擦。「以现在的天气来说，我得说，昨天晚上或今天早上待在街上的任何人，都有充分的理由。不幸的是，这次的目击者比平常更少，至少麦勇督察是这么告诉我的。」
「比平常更少?」艾琳坐进剩下的一张椅子，在床单下缩成一团。她很乐意穿上衣服，但这项信息更迫切，而以韦尔当下的情绪来说，就算她现在赤身裸体、还涂满人体彩绘，除了仔细检查她身上的花纹有没有与手头案子相关的线索之外，韦尔大概也不会注意到。「是指巴黎夜生活?」
「很可惜，目前少了很多。」席尔维赞同。
韦尔点点头。「我们确实有目击证人指出那些爆炸是什么时间发生的──对，爆炸是复数，温特斯，请不要提问题来打断我，我马上就会讲到那里了。有人在黎胥留图书馆的不同房间里各留下少量炸药，有炸药的房间大多是法国旧制度时期的相关藏书──历史、家系啦什么的。其他房间则包括我们来这个世界时使用的那一个，不幸的是，它现在已彻底毁了。当然，对麦勇督察来说，这进一步证实了无政府主义者理论，不过他确实向我表示他觉得这案子的手法未免太明显了一点。」
艾琳揉着额头。「大概吧。毕竟这起攻击的目标是图书馆，而不是更能代表王室或权威的场所，我们是不是能假设这是有人在利用无政府主义者运动的名义，来掩饰他们想破坏和平会谈的企图，而不是真的无政府主义者行动?不过连督察都察觉情况不太对劲，我们可能面临更多麻烦。我可不想在各种因素夹击下还要应付巴黎宪兵。」
「督察应该相信目前的故事版本，前提是不要有其他惹人注意的动机冒出来。虽然我们无法确定，不过在我看来，这场攻击比较可能与和平会谈有关。」韦尔往前倾。「这带出下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要在黎胥留图书馆引爆炸药，而不是选择更有用处的地点?的确，血腥伯爵夫人试图炸掉这间旅馆，不过要是她的主要动机是攻击龙族代表团，对丽兹酒店下手不是更合理吗?温特斯，我认为妳可能要重新评估她心中的优先事项。证据显示她对这潜在联盟的协助者的敌意，不亚于其参与者。妳的上司是否受到良好的护卫?」
艾琳抗拒着立即袭向心头的恐惧，强迫自己务实思考。「我认为是的。」她慢慢地说。「除了普鲁特科夫和布菈达曼缇之外，目前这座旅馆里还有另六个图书馆员。他们做了预防措施。」不过对于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命，只求完成任务的杀手来说，能采取的预防措施相当有限。这念头比冷空气更让她发寒。她从这想法中抽离，改为进行逻辑分析。「但是攻击黎胥留图书馆其实不太──」她思索用语。「有效。即使那确实破坏了这个世界和大图书馆的直接穿越口，也阻止不了图书馆员从这个世界其他有大量藏书的地点强制打通链接进入大图书馆。我相信巴黎还有别的图书馆可以发挥一样的功能。若不是血腥伯爵夫人的信息非常匮乏──」
「这有可能，」韦尔打岔。「她可能以为截断了你们的脱逃管道。」
艾琳点点头，赞同他的观点。「或是她以为我们大家会像蝙蝠一样聚在那里，而不是睡在我们的旅馆房间里。不过她的间谍工作显示不是如此，取消这个理论好了。」她皱起眉，仔细思考。「除非这又是声东击西之计。」
「真正的目标是什么?」韦尔质问。
「我不知道，这让我挺担心的。」
这段时间席尔维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两人，现在他开口了。「我想私下和温特斯小姐说几句话。」
他安分地叫她的名字，而不是使用某个恼人的称号，这就和他想和她「私下」说几句话一样令她困扰。「我不认为我有什么话不愿意与韦尔分享。」艾琳谨慎地说。
「我想妳有。」席尔维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他望着她，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就和龙的眼神一样不像人类。「大侦探，我向你保证我没有要对温特斯小姐不轨的意思。但我们大家都有私下效忠的对象，不是吗?我希望在你听不到的地方和她讨论一件小事，事后她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韦尔皱眉。「这是妳的选择，温特斯。」他说，把选择权丢给艾琳。
「你可以去浴室和凯王子一起等。」席尔维热心地建议。「如果你们想要的话可以交换心得，告诉他在昨晚的事件中你还没告诉我的事。」
韦尔用极度厌恶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我向你保证，我没有特别隐瞒你什么事。如果我没讲出某些想法，那是因为我要先获得更多信息。」
「只可惜这句话无法套用在这间……旅馆里的所有人身上。」席尔维碎念。「那么，温特斯小姐，妳的决定是?」
艾琳很希望能有机会先考虑一下──而且如果能衣衫整齐的情况下就更好了。但这件事显然与昨天席尔维说的「晚点再谈」有关系。现在「晚点」的时机到了，而她想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她不情愿地点点头。「如你所愿，席尔维大人。韦尔，抱歉──希望不用花太长时间。」
韦尔站起来。「我相信你不会在温特斯身上强加妖精的注意力吧。」他冷冷地对席尔维说。
「在这个所有人都在高唱互相信任的状况下，你们两个留给我的信任还真是少得可怜。」席尔维说。他靠向椅背──不过，艾琳注意到，他有留意避免让这脆弱的家具折断，以免自己很不优雅地摔在地上。「我尽量长话短说，不过那可能要看温特斯小姐的反应了。」
韦尔哼了一声，便进到浴室去了。
艾琳再度拉紧身上的床单。任何能替她阻挡席尔维目光的东西她都心存感激。那双眼睛极度善于表达他的感受，而此刻它们传送的讯息是他想看她的裸体。「怎么样呢?」她问。
「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吧。」席尔维露出悠闲的笑容。「温特斯小姐，我想这一次难得是妳要任由我摆布，而不是反过来。」
艾琳的喉咙变干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妳想装傻?可以理解。妳不想处在一个妳得直接承认妳对别人说过什么话的情境里。」席尔维的笑容变得锐利。「这我能理解。妳可以用妳的语言约束自己，让妳必须说实话，我也可以用我的名字和力量约束我自己。说真的，温特斯小姐──我的小老鼠──我们有好多共通点。」
艾琳早该知道他礼貌的称呼方式不会维持太久。就某方面来说，这使得事情变得比较简单;她可以干脆地感到不悦，并且运用这种不悦感来抵御那些软弱的念头，例如关于他的眼睛、他的皮肤、他的嘴唇……该死，即使她了解他的底细，还是免不了中了他的招。「我猜猜看，你认为你掌握了某种关于我或大图书馆的证据，而我不希望那证据公开。」她臆测。
「还真会假设啊，不过确实没错。」他压低音量，因此隔着浴室的门无法轻易听清楚。不消说，凯和韦尔正用尽全力在偷听。「差不多是类似的概念。我能理解妳想保持低调，问题是，妳准备拿多大的好处来让我保持低调?」
艾琳的心往下沉。她打从一开始就秉持着「关于任顺之死，大图书馆是无辜的」的原则行动。可是万一席尔维知道什么事，能证明事实并非如此，那么……
她在脑中疯狂搜寻各种可能选项，每一种都得出同样的答案。她没有选择的余地，这事攸关大图书馆，也攸关她父母的性命。席尔维堵到她了，每过一秒他的笑容就更灿烂一分，很享受她的沉默。
他可能在说谎，可能只是虚张声势。但是他说他希望能顺利签订条约时，她是相信的。枢机主教──还有公主──可以确保他这方面的立场不会改变。无论他在打什么歪主意，都不会是为了破坏和平协商。
也许她可以利用这一点。「如果你公开这项信息，枢机主教会觉得你做得好吗?」她问。
席尔维耸耸肩。「当然不会。不过我可以告诉包括枢机主教在内的很多人，又不必把事情『公开』。我还没告诉他。我们讲理一点，小老鼠。要释出信息，方法多得很。有些方法的破坏力很强。」
艾琳可以感觉她的背抵在无形的墙上，已经没有转圜的空间了。她吞了吞口水，整理她的思绪。所有的牌都在席尔维手上，他显然认为他知道的事情够重要，足以使她得和他谈条件。但究竟什么事能够有那么大的杀伤力……还有为什么他以为她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
「我们姑且说我准备好同意了，」她谨慎地说。「但我有个条件。」
席尔维伸手握住她的手。他用手指抚摸她的手腕内侧，占有意味浓厚，好像她已经属于他。「非常好，小老鼠。那只剩下价码要谈了。」
艾琳咬紧牙关，试着忽略他本人散发的吸引力。那股力量想要她相信她很暖和又舒适，软得像融化的蜡，准备好在他的臂弯里放松。她深吸一口冷空气。气温冷得要命，这男人不是朋友。
「秘密到底是什么?」她问。
席尔维瞇起眼睛，手指握紧她的手腕。「别搞笑了。」
「我没有。」艾琳看出自己让他觉得不知所措，这有助于她找回自己的稳定。「我接受你拥有──或是你相信你拥有──的信息。我准备好要协商了。但我告诉你，我不知道信息的内容，那是实话。」
凯和韦尔大概把耳朵整个贴在浴室门上。她心想，不知道再过多久他们就会判定她需要保护，无论她本人想不想。
「小老鼠。」席尔维说，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从经验中知道妳非常善于虚张声势，不过那一套在此时此地行不通。我要妳决定。」
艾琳把手从他的紧握中抽出来，站起身直视他的眼睛。她把床单留在椅子上，冷空气帮助她专注，让她的心智保持清醒，不再专注于让身体保持暖和。「你不相信我?我会说服你。我用语言发誓，我不知道你说的信息是什么。」
她的话有如管风琴弹奏的和音在室内回荡。席尔维退后一步，像花豹一样向后闪。在快得几乎难以觉察的一瞬间，他满脸犹豫，不过接着又恢复冷静和优雅，但艾琳已经看到了他的迟疑。那表情就像一只猫被逮到身处破碎一地的陶器和被蹂躏过的厨房中，还试图声称牠本来就没有想偷吃鲜奶油。
走廊传来轻巧的敲门声。
艾琳大步走到门边，打开门。「有事吗?」她没好气地问。
牡丹站在那儿，打扮得整整齐齐，帽子和大衣上有新积的雪块。「啊，太好了，」她说。「很高兴妳已经起床了。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艾琳说。她决定眼前她能出的最好的一招，就是让席尔维保持不知所措的状态。拉一条龙来蹚浑水绝对有帮助。
牡丹走进房间时，席尔维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惺惺作态地抬起手臂横在脸上。「干扰一直出现……」
牡丹皱起眉头。「说真的，艾琳。接待这种访客，还穿这种衣服──妳确定这种行为恰当吗?」
「我有护花使者。」艾琳说，用力把门关上。她决定继续隐瞒没有意义。席尔维已经知道了，至于牡丹……嗯，凯说过他被吩咐要引诱艾琳，如果他成功了，敖闰不会有什么意见的。「韦尔、凯，你们都出来吧。」
韦尔率先走出浴室，凯紧跟在后。他们两人都臭着脸看向席尔维。席尔维非常明显地不理他们。
牡丹的眉毛抬得更高，看着眼前这群人。「我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地调查小组会全员到齐，或是殿下，」她朝凯点点头。「也会在场。」
「温特斯小姐太迷人了，我们都离不开她。」席尔维对着天花板说。
「你和温特斯的私下谈话结束了吗?」韦尔询问。「结束了的话，我们或许可以继续了。」
「暂时结束了。」席尔维说。
「我不认为。」艾琳反对。她走过去，低头看着他。「我想席尔维大人正准备向我们所有人分享极为宝贵的信息。」
房间里一片静默，有如墨汁在水中扩散。最后席尔维说：「妳确定要这么做?」
牡丹这一搅局，让艾琳有机会整理思绪。而她最清楚无误的想法是，任何试图掩盖真相的行为都只会让情况恶化。她当然可以暂时和席尔维谈条件，把这个掩饰住──无论所谓的「这个」是什么。(如果最后发现只是琐碎小事，例如科西切吃素，或考琵莉雅用鲸油来保养她的发条关节，那可就糗大了。)如果必要，她可以牺牲她自己的尊严或私人生活。
可是一旦这项信息透过别的方式公开──无论是透过席尔维、艾琳或某些罪犯的不法行为──而别人发现艾琳曾试着掩盖，大图书馆的信用将荡然无存。眼前大图书馆要光明正大，彻底没有秘密。
艾琳只能祈祷「这个」秘密是他们应付得来的……而和她共处在这个房间里的人，会有比……譬如说龙王或妖精枢机主教更理性的反应。
「我们是一个团队，」她说。「是来这里查出真相的。席尔维大人，如果你刚好知道与案子有关的事，我希望你和我们分享。无论它对谁不利。」
「好吧，既然如此。」席尔维迅速瞟了一眼周围。「在继续进行之前，我想清楚声明，我先给过温特斯小姐私下讨论的机会。我并没有想要找大图书馆的麻烦，或是妨碍谈判进行。而且王子列席旁听，公平吗?」他用手势概略地纳入凯所处的区域。「如果我们要把更多龙加进这个……团队，我也能找来更多我的同类吗?」
凯的脸色明显变白了。不只是因为冷;但不论他在想什么，都使他失去血色。「席尔维大人──」他强调「大人」两字。「说得有理。如果你们都这么认为，我愿意离开。不过既然我已经知道席尔维大人知道某种秘密，而且内容牵涉到大图书馆，我不确定在这个节骨眼让我离开对整件事有帮助。如果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至少可以降低伤害。」
前提是这个秘密不是什么大事，艾琳麻木地心想。因为如果事关重大，你便必须与你叔叔分享这个信息，到时候天知道会怎么发展……她真希望能让她生命中的这半个小时倒转，并且想办法将席尔维排除在外。
「席尔维大人，」她说。「如果你能在我们研究的过程中忽略凯也在场的事实，我就忽略你一度想与我私下商量。你同意吗?」
席尔维的眼睛闪着幽光，艾琳感觉他在脑中记下一笔帐，要她未来偿还。连本带利。不过他点点头。「好吧，一言为定。我是这么想的。」
他在椅子上坐直身体，不再压迫那已经快断裂的椅背，然后他往前倾，模仿──无论他自己是否意识到──韦尔的招牌姿势。「巴黎除了地狱夜总会之外，还有另一个地狱。毕竟任顺的字条只提到『地狱』──并没有明确指出与那间夜总会有关联。我现在说的这个地狱──法文是Enfer──是个你会合理认定能找到书的地方，所以似乎更有关联。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啦，虽说我更喜欢夜总会……我们不能忘了，任顺遇害前一晚听到关于一本书的对话，而那本书显然可能比会谈本身还要重要。不过我离题了。我要对你们坦诚──不对，应该说惊人地坦诚。当我的小老鼠没有提到那一点时，我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有充分理由保持沉默，而基于我乐善好施的本性，我决定配合演出。」
艾琳迫切地搜寻记忆，她想不到任何吻合席尔维这番思路的蛛丝马迹。「抱歉，」最后她坦承──主要是对着所有人，而不是席尔维一人。「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妳的文学品味一定比我以为的还要狭隘。」席尔维暧昧地说。他的目光在凌乱的床上逗留了一会儿，艾琳感觉自己羞红了脸。「不过我就直说重点了──黎胥留图书馆有一区称为『地狱区』。对，大侦探，你别急──正是昨晚的爆炸目标之一。还是应该说是今天早晨?我都快被搞胡涂了。」
艾琳越来越强烈的愤怒胜过她的理智，但她努力地克制自己。「你怎么可能知道巴黎任何一座图书馆的事，而我却不知道?」
「我也这么问自己，」席尔维喃喃道。「所以才什么都没讲啊。」
「我当然知道它是昨晚爆炸案的目标之一。」韦尔冷静地说。他是如此精心地克制自己，以致于隐含在他话语后的愤怒昭然若揭。「席尔维大人，你真的以为我没有检查纪录吗?我本来就打算提出这件事了──可是你却坚持先和温特斯私下谈话。」
席尔维斜睨韦尔。「啊，所以你并没有在发现之后，想要私下找温特斯讨论，还期望我什么都没察觉?我以为你可能有你自己的私心，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要是我知道你有任何除了勒索她满足你私欲之外的动机，我会觉得比较能够容忍你。」韦尔恶狠狠地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艾琳警觉到脆弱的和平已经濒临瓦解。韦尔和席尔维只差临门一脚，就会扑上去掐住对方的脖子。凯为了捍卫艾琳的名誉，不会有任何犹豫就会和韦尔一个鼻孔出气;而牡丹会乐于加入任何反对席尔维的阵营。她得把他们拉回来谈正事，而且动作要快。
「所以『地狱区』到底是什么?」她质问席尔维，插入他和韦尔之间。「那里存放着什么书?」
「情色文学。」席尔维色迷迷地说。「仅限珍贵而稀有的作品。还有其他禁书，不过它们没那么有趣。你要获得特殊授权才能进入那一区。在妳自己的世界，我具备参观许可。」他歪嘴一笑。「不过温特斯小姐，我的重点是，即使妳不知道有这一区──我承认这是可能的──但妳能笃定妳的上司也都不知道吗?要是他们知道巴黎有间图书室叫『地狱』，而且可能和任顺口袋里的字条有关，他们为什么不和妳分享这项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