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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的演变

这些笔记(即“最后版图奥”手稿末尾提到的笔记)在《刚多林的陷落》这部传奇的历史上意义不大,但它们最起码可以表明,家父不是因为某种意料之外的、突发的仓促情况而放弃这篇作品,再也不曾写下去的。但毫无疑问的是,在埃克塞理安在刚多林第七道大门前对图奥说了那番话之后,故事就再也没有了演变完善的下文。
好了,家父的确放弃了传奇故事这个至关重要、(可以说是)决定性的表现与处理形式,就在他终于让图奥“目睹了皑皑白雪当中刚多林的美景”的那一刻。在我看来,这很可能是他所放弃的诸多文稿中最令人痛心的一篇。那么,他为什么在那里停了笔?一定程度上,我们可以找到答案。
那是一段他深感苦恼的时期,也是一段他极度沮丧的时期。可以肯定的是,《魔戒》最终完成后,他以一股全新的十足干劲,回头去创作远古时代的传奇。1950年2月24日,他给艾伦与昂温出版社的董事长斯坦利·昂温爵士写了一封不同寻常的信。我在这里引用这封信的片段,因为它清楚表明了家父当时对出版前景的看法。
你在最近的一封信中表示,仍然很想看到那部我计划中的作品的手稿,就是原本打算写成《霍比特人》续集的《魔戒》。十八个月来,我一直盼着写完它的那一天,但直到圣诞节[1949年]之后,这个目标才终于实现。这本书虽然还有一部分需要修改润色,但已经完成了,而且我认为,它达到了审稿人可以阅读的标准,如果它没有让审稿人望而生畏的话。
我这里雇人打出整洁的文稿大约要花费100英镑(我挪不出这笔钱),所以我不得不亲手打了几乎全部文稿。如今回顾,我觉得这显然是个巨大的灾难。我的作品脱离了我的控制,我创造了一个怪物,一个极其漫长、复杂,相当苦涩、非常可怕的冒险故事,很不适合孩子们阅读(如果适合任何人阅读的话)。它并不是《霍比特人》的续集,而是《精灵宝钻》的续集。我估计,即使不包括某些必要的附录,它也足有60万字左右,而且有位打字员估计的字数比这还多。这有多么不切实际,我心如明镜。但是我累了。这是我的肺腑之言,我觉得除了稍微修改一下错漏之外,我对它是无能为力了。更糟的是,我觉得它和《精灵宝钻》不可或分。
你也许还记得那部作品,一部以“严肃高尚的风格”讲述那些虚构时代的长篇传奇,里面充满了(某一类的)精灵。多年前,你的审稿人建议不出版它。据我回忆,他认为它具有一种凯尔特的美感,而大剂量的这种美感,是盎格鲁——撒克逊人无法消受的   (1)    。他很可能完全正确又公允。而你说,这是一部可以汲取其内容,但无法出版的作品。
不幸的是,我不是盎格鲁——撒克逊人。尽管《精灵宝钻》和相关的一切都被打入了冷宫(直到一年前),但它不肯就此消沉。从那时起,我动笔写的每一部(哪怕只是与“仙灵”沾边的)作品,都流露、渗透出了它的痕迹,甚至很可能被它毁掉了。我努力没有让它影响到《农夫贾尔斯》,但此后没能坚持下去。它的阴影深深地笼罩了《霍比特人》的后半部。它俘虏了《魔戒》,让《魔戒》变成了它的延续和完结,而这就要求《精灵宝钻》十分清晰易懂,不能让某些地方被大量的引用和解释弄得杂乱无章。
你可能会觉得我既可笑又无聊,但我想把这两本书——《精灵宝钻》和《魔戒》——一同或连续出版。“我想”——更明智的说法是,“我希望”它们这样出版,因为,这么“小小一包”详细写来有上百万字的题材,盎格鲁——撒克逊人(或说英语的大众)对它的容忍是有限的,即便纸张可以随意取用,它也是不大可能见到天日的。
无论如何,我希望它们能同时出版。否则我就顺其自然。我不考虑接受任何大幅度的重写或缩减。当然,作为一个作家,我希望看到我的作品付梓,但情况就是这样。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这一整件事现在都像“驱邪”一样从我身上被赶出去了,它不再驾驭我了。我现在可以去做别的事了……
我不打算详述接下来那两年复杂又痛苦的历史。家父从未放弃他的看法,用他在另一封信中的话来说,“《精灵宝钻》相关的作品与《魔戒》是一体的,是精灵宝钻与力量之戒的长篇传奇”,“无论它们能怎么正式发表,我都决心把它们作为一体来处理。”
但是在“二战”之后的几年里,出版这样一部大部头作品的成本,使他完全没有如愿以偿的希望。1952年6月22日,他写信给雷纳·昂温说:
至于《魔戒》和《精灵宝钻》,它们还是老样子。《魔戒》已经完成(结尾修改过了),《精灵宝钻》仍然没有完成(也没有修改),二者都在蒙尘。我的健康状况时好时坏,我负担太重,无法为它们付出很多精力,而且我太灰心了,眼睁睁地看着纸张短缺,成本上升,与我作对。但我已经改变了看法。有总比没有好!虽然在我看来全部内容都是一体的,而《魔戒》作为整体的一部分要好得多(也适合得多),但我还是很乐意考虑出版这套内容的任何一个部分。岁月变得越来越珍贵了。就我所见,退休(那一天不远了)带来的不会是闲暇,而会是贫困,会让我不得不做“评卷”和诸如此类的工作,聊以谋生。
正如我在《中洲历史》第十卷《魔苟斯之戒》(出版于1993年)中所说:“他就这样做出了必要的让步,但这对他来说是极痛苦的。”
我相信,我们可以从上面的信件摘录中找到他放弃这个“最后版本”的原因。首先,我们来看他在1950年2月24日写给斯坦利·昂温的信。他坚定地宣布《魔戒》完结了:“圣诞节[1949年]之后,这个目标才终于实现。”他还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这一整件事现在都像‘驱邪’一样从我身上被赶出去了,它不再驾驭我了。我现在可以去做别的事了……”
其次,存在一个至关重要的日期。《图奥与刚多林的陷落》的“最后版本”手稿,有一页写着那个版本的故事来不及讲到的情节(见纸书第199页)。这一页来自1951年9月的记事日历,而日历的其他页被用来重写段落了。
我曾在《魔苟斯之戒》的前言中写道:
但是,当时开始的工作,没有一件得以完成。新版的《蕾希安之歌》、新版的“图奥与刚多林的陷落”传说、(贝烈瑞安德的)《灰精灵编年史》、修订版的《精灵宝钻征战史》,全都被放弃了。我毫不怀疑,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对出版——至少是以他认为必要的形式出版——已经绝望。
正如他在1952年6月22日写给雷纳·昂温的信中所说:“至于《魔戒》和《精灵宝钻》,它们还是老样子。《魔戒》已经完成(结尾修改过了),《精灵宝钻》仍然没有完成(也没有修改),二者都在蒙尘。我的健康状况时好时坏,我负担太重,无法为它们付出很多精力,而且我太灰心了 。”
因此,我们只需回顾这个我们所拥有的最后一版故事——它从未写到“刚多林的陷落”,但仍然独一无二地重现了远古时代的中洲,尤其体现在家父对细节、气氛、连续场景的极端注重上。读到他对众水的主宰、神灵乌欧牟来见图奥那一幕的叙述,读到他对乌欧牟的形象的刻画,读到乌欧牟“留在齐膝深的幽暗海水中”,我们不禁想要知道,他对刚多林大战中那一场场的宏大交锋,又会有什么样的描述。
目前处于戛然而止状态的这版传说,是个讲述一段旅程的故事。那段旅程关乎一项不同寻常的使命,它由一位伟大的维拉构思、授予,专门交给了出身于伟大的人类家族的图奥,最终神灵乌欧牟在一场巨大的风暴中,在海洋的边缘现身在图奥面前。那项不同寻常的使命将带来一个更加不同寻常的结果,它将改变这个想象世界的历史。
那场旅程的深远意义,压在图奥和成为他向导的诺多族精灵沃隆威身上,每一步都是如此。他们在那年的严酷寒冬里经历的越来越致命的疲倦,家父感同身受,仿佛他自己曾经梦回中洲远古时代的末期,怀着对奥克的恐惧,拖着沉重的步伐,饥寒交迫地从温雅玛跋涉到刚多林。
至此,我们已经从1916年问世的初版到大约35年后这个被不可思议地放弃了的最后版本,重温了刚多林的传说。我在下文中将把初版故事称为“失落的传说”(简称为“传说”),而把被放弃的文稿称为“最后的版本”(简称为“最后版”)。关于这两版相隔多年的文稿,我可以立刻评论说:毫无疑问,家父写作最后的版本时,面前摆着“失落的传说”的手稿,或至少才看过不久。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这两篇文稿中不时出现非常相似,甚至接近一致的段落。试举一例:
(《失落的传说》,见纸书第34页)
随后,图奥发现自己来到一片不长树木的崎岖地带,从日落之处吹来的风刮过那片地区,所有的灌木丛都受那恒风的影响,向日出的方向倾斜。
(“最后的版本”,见纸书第155页)
[图奥]在不长树木的崎岖地带又流浪了几天。海上吹来的风刮过那片地区,那里生长的植物无论小草还是灌木,皆受那股起自西方的恒风影响,总是向黎明日出的方向倾斜。
尤其有趣的是,我们可以对比两版文稿中那些可比的部分,观察旧版故事的核心情节如何被保留下来,但又改变了意义,同时全新的元素和维度已经加入。
在《传说》中,图奥是这样宣布他的名字和家系的(见纸书第48页):
我是佩烈格之子、印多之孙图奥,出身于天鹅家族,祖先是居住在远方的北方人类。
《传说》中还说(见纸书第35页),图奥在法拉斯奎尔的小海湾里,在海滨为自己造了一处栖身之所,用许多雕像装饰它,“其中最多的总是天鹅,因为图奥喜爱天鹅这个徽记,后来天鹅变成了他本人、他的亲族以及子民的标志。”此外,《传说》中还提到(见纸书第54页),当图奥在刚多林得到一套量身打造的盔甲时,“头盔两侧有一对用金属和珠宝制成的装饰,形如天鹅的翅膀,盾牌上也嵌刻了一只天鹅的翅膀”。
另外,在刚多林遭到攻击的时候,所有站在图奥周围的战士“头盔上都装饰着一对像天鹅或海鸥的翅膀,盾牌上都嵌有白翼的纹章。”(见纸书第67页),他们是“白翼家族的人”。
然而,在《神话概要》中,图奥已经被引入了演变中的“精灵宝钻”。北方人类的天鹅家族消失了,图奥成了哈多家族的一员。他是在泪雨之战中牺牲的胡奥之子,因而是图林·图伦拔的堂弟。不过,图奥与天鹅以及天鹅翼翅的联系并没有在演变中消失。“最后的版本”中说(见纸书第157页):
图奥喜爱天鹅,他曾见过它们在米斯林那些灰色的水塘上畅游,而且,天鹅还是养育他的安耐尔那一族精灵的标志[关于安耐尔,见“最后的版本”,纸书第144页]。
然后,在图尔巩发现刚多林之前曾经居住过的古老宫殿温雅玛,图奥找到的盾牌上有白天鹅翅膀的标记,他说:“凭此标记,我将收取这些武器护甲,且无论它们承担何种命运,我都一并接受。”(见“最后的版本”,纸书第160页)
最初的《传说》开篇(见纸书第31—32页)只对图奥做了十分简单的介绍,“在十分遥远的过去,生活在那片名叫‘黯影之地’多尔罗明的北方大地上”。他离群索居,在米斯林湖周围的地区打猎,唱自己作的歌,弹自己的竖琴。他与“流浪的诺多族”熟悉起来,从他们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尤其是他们的语言。
但是,“据说,有一天魔法和命运将他引到了一个巨大洞穴的入口,洞中有一条发源于米斯林湖的暗河流淌。”图奥进了洞。据说,“这是众水之王乌欧牟的旨意,从前诺多族正是应他的要求,开凿了这条隐秘之路。”
当图奥无法克服河水的冲击,退出山洞时,诺多族来见他,领他沿着山中的黑暗通道前行,直到他再次来到光天化日下。
在1926年的《神话概要》中,出现了上文所述的图奥家系——他是哈多家族的后裔。《神话概要》讲述(见纸书第120页),图奥在母亲莉安死后,沦为魔苟斯在泪雨之战后赶进希斯路姆的那群背信弃义的人类的奴隶,但他从他们手中逃脱了,乌欧牟设法将他引去一条地下河道,那条河起自米斯林湖,注入一条裂谷,最终流入西方大海。1930年的《诺多史》中的记载与这段叙述十分接近(见纸书第134页),而在这两篇文稿中,故事被赋予的唯一重要意义就是它使图奥的逃亡成了秘密,魔苟斯的探子完全不知道。但性质使然,这两篇文稿都是浓缩的版本。
让我们回头再看《传说》。它详细讲述了图奥穿过裂谷的旅程,直到涌入的潮水迎上从米斯林湖急速流下的河水,激发了对挡在河道上的人来说十分可怕的湍流:“不过,众爱努[维拉]事先让他心中动念,提前爬出了溪谷,否则他就被打来的潮水淹没了。”(见纸书第34页)。为图奥领路的诺多族似乎在他走出黑暗的洞穴后就离开了他:“[诺多族]领他沿着山中的黑暗通道前行,直到他再次来到光天化日下。”(见纸书第32页)
图奥离开河流,站在壑谷的崖顶,第一次目睹了大海。他在海滨找到了一个避风的小海湾(后来被称为“法拉斯奎尔”),就在那里用诺多族给他顺流漂下的木材造了一所小屋(关于他住处那些雕像中的天鹅,见纸书前文第209页)。在法拉斯奎尔,他“度过了很长一段时日”(见《传说》纸书第36页),直到他厌倦了孤独。在这里,据说众爱努又一次插手干预了(“因为乌欧牟眷爱图奥”,见《传说》纸书第36页),图奥离开了法拉斯奎尔,跟着三只沿着海岸向南飞去,显然在引领他的天鹅走了。《传说》里描述了他从冬天到春天的漫长旅程,直到他到达西瑞安河。他继续往前走,来到了垂柳之地(南塔斯林,塔萨瑞南),那里蝴蝶、蜜蜂、鲜花和鸣唱的鸟儿迷住了他,他给它们取名,在那里逗留了整个春天和夏天(见《传说》纸书第38—39页)。
不出意外,《神话概要》和《诺多史》中的叙述都极其简短。《神话概要》(见纸书第120页)只提到图奥“在西边海岸游荡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到了西瑞安河口。在那里,他遇到了曾在刚多林生活的诺姆族布隆威格[沃隆威]。他们一起秘密地沿着西瑞安河逆流而上。图奥在‘柳树谷’南塔斯林那片美好的土地上逗留良久”。《诺多史》中的段落(见纸书第135页)内容基本上是一样的。在这篇文稿里,那位诺姆族精灵名叫“布隆威”,据说是从安格班逃出来的,“过去曾是图尔巩的子民,一直在寻找通往主君那隐秘国度的途径”,于是他和图奥沿着西瑞安河而上,来到了垂柳之地。
有趣的是,在这两篇文稿的叙述中,沃隆威在图奥来到垂柳之地以前就登场了。在故事的主要来源,也就是《传说》中,沃隆威是在乌欧牟现身之后 ,在完全不同的情况下出场的。在《传说》中(见纸书第38—39页),图奥被南塔斯林迷住了许久,令乌欧牟担心他永远不会离开那里;他在给图奥的指示中说,诺多族会秘密护送他去找那座居民被称为“刚多林民”或“石中居民”的城(这是《传说》中首次提到刚多林。《神话概要》和《诺多史》,都是在提到图奥之前先对隐匿之城做了一番介绍)。结果,据《传说》记载(见纸书第42页),引导图奥向东旅行的诺多族因为害怕米尔冦而抛下他走了,他迷了路。但是有一个诺多族精灵回到他身边,主动提出陪他去寻找刚多林,而这个精灵只是对它有所风闻而已。他就是沃隆威。
将时间推进多年,我们将看到“最后的版本”,读到图奥年轻时的故事。无论《神话概要》还是《诺多史》,都完全没有提到图奥曾被希斯路姆的灰精灵收养,但在这个最终的版本里有一段详尽的叙述(见纸书第143—147页),讲述了他身在精灵当中,被安耐尔抚养长大的历程,讲述了他们饱受压迫的生活,以及他们通过被称为安农-因-戈律兹(“诺多之门,它是很久以前在图尔巩统治的时期由诺多族的能工巧匠修建的”)的秘密通道南下逃亡的经过。这个版本还讲述了图奥的奴隶生涯、他的逃亡,以及接下来的岁月里他作为一个令人畏惧的亡命徒的经历。
这一切当中最重要的发展来自图奥逃离故土的决心。他按照他从安耐尔那里得知的线索,到处寻找诺多之门和图尔巩那神秘的隐匿王国(见“最后的版本”,纸书第147—148页)。这是图奥的明确目标,但他不知道那“门”是什么。他来到发源于米斯林山中的一道山泉边,就是在这里,他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这片[属于我亲族的]灰暗之地”希斯路姆,然而他搜寻诺多之门的努力失败了。他顺着小溪前行,走到一堵岩壁前,小溪流进一个“如同庞大拱门的开口”,消失了。他绝望地在那里坐了一整夜,直到朝阳升起,他看到两个精灵从拱门里爬了上来。
他们是诺多族精灵,名叫盖米尔和阿米那斯,身负一项他们没有吐露的紧急任务。图奥从他们那里得知,那座大拱门正是诺多之门,而他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找到了它。盖米尔和阿米那斯取代了旧版《传说》中引导他的诺多族精灵(见纸书第41—42页),引导他穿过隧道,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图奥向他们问及图尔巩,说每当他听到这个名字,它都会异乎寻常地触动他。他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向他告别,爬上黑暗中的长长阶梯回去了(见纸书第152页)。
“最后的版本”在讲述图奥的旅程时,几乎没有改动《传说》中图奥从隧道里出来,顺着陡峭的壑谷前行的叙述。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传说》中(见纸书第34页),“众爱努事先让他心中动念,提前爬出了溪谷,否则他就被打来的潮水给淹没了”,而在“最后的版本”(见纸书第155页)中,他爬上山崖,是因为他想跟随三只大海鸥,“海鸟的呼唤救了图奥一命,让他免遭上涨的潮水之厄”。在“最后的版本”中,那个名叫法拉斯奎尔的小海湾已经消失了,图奥曾在那里为自己建造了一座小屋,“度过了很长一段时日”,“经过缓慢的劳作”,用各种雕刻作品来装饰它(见《传说》,纸书第35—36页)。
在那篇文稿中,这片狂暴的陌生大水令图奥感到惶恐(见“最后的版本”,纸书第155—156页),他离开河谷,向南走去,进入了位于最西边,“图尔巩曾经居住的”奈芙拉斯特地区的疆域。最后,他在日落时分来到中洲的海岸边,见到了大海。在这里,“最后的版本”完全背离了先前讲述的图奥的经历。
让我们回头再看《传说》中乌欧牟前往垂柳之地,与图奥见面(见纸书第39页)的内容。这里出现了家父对这位伟大维拉的形象的最初描述(见《传说》,纸书第39—40页)。乌欧牟是所有海洋和河流的主宰,他前来力劝图奥不要再在那个地方逗留下去。这段描述精心刻画了这位神灵本尊的清晰形象:他横越海洋,远航而来;他住在外环海水下的一座“宫殿”里,乘着他那模仿鲸鱼模样而造的“车驾”,以惊人的速度前行。我们读到他的头发和长须,他的铠甲“如同蓝与银的鱼鳞”,他的短上衣(外衫)“闪着荧荧的绿光”,他用硕大的珍珠串成的腰带,以及他的石鞋。他把“车驾”停在西瑞安河口,沿着大河在岸边大步而上,“在黄昏时分坐在芦苇丛中”,就在图奥“伫立在齐膝的长草中”的地方附近。他演奏他那式样奇特的乐器,它“由许多穿了孔的长螺旋贝壳组成”(见《传说》纸书第40页)。
也许,乌欧牟最引人注目的特征,是他对图奥说话时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和嗓音,那使图奥充满了恐惧。图奥在诺多族的秘密护送下离开垂柳之地,必须去寻找刚多林民之城(见纸书第42页及以上)。在《传说》(见纸书第41页)中,乌欧牟说:“到得彼处,我将假你之口开言,你将在城里暂居。”这个版本中没有表明他要对图尔巩说什么话,但据说,乌欧牟对图奥说了“他的一些计划和愿望”,而图奥没有听懂多少。乌欧牟还说出了另一则异乎寻常的预言,关乎图奥将来的孩子,“普天之下,无人能比他更了解至深之境,无论那是汪洋深渊还是苍穹高空”。那个孩子就是埃雅仁德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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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在1926年写的《神话概要》中,乌欧牟要图奥在刚多林宣布的意图得到了明确的陈述(见纸书第120—121页):简而言之,图尔巩必须准备与魔苟斯进行一场可怕的战斗,在这场战斗中“奥克种族将会灭亡”;但如果图尔巩不答应这样做,那么刚多林的居民必须逃离他们的城,前往西瑞安河口,乌欧牟将在那里“帮助他们建造一支舰队,引导他们返回维林诺”。在1930年写的《诺多族的历史》(见纸书第136页)中,乌欧牟主张的前景本质上是相同的,不过,这样一场被形容为“恐怖而致命的争斗”的大战,其结果表现在魔苟斯的势力被粉碎,以及更多——“最伟大的善将通过人类和精灵之间的友谊降临,而魔苟斯的仆从将再也不能为害世间”。
我们在此正适合转向一篇写于20世纪30年代后期,题为《精灵宝钻征战史》(Quenta Silmarillion )的重要手稿。它本来是继1930年写的《诺多族的历史》之后,讲述远古时代历史的一个散文体新版本,但在1937年,随着“有关霍比特人的新故事”的问世,它戛然而止(我在《贝伦与露西恩》纸书第253—258页中讲述了这段奇怪的过往)。
我附上这篇作品中的一些段落,它们与图尔巩的早期历史有关,包括他如何发现图姆拉登,如何建造了刚多林。但这些内容没有出现在《刚多林的陷落》的文稿中。
《精灵宝钻征战史》中记载,诺多族的领导者之一图尔巩曾冒奇险穿过恐怖的赫尔卡拉克西(坚冰海峡),来到中洲,他居住在奈芙拉斯特。在这篇文稿中有这样一段话:
有一次,图尔巩离开了他居住的奈芙拉斯特,去好友英格罗那里做客。他们暂时厌倦了北方群山,于是沿着西瑞安河南下旅行。他们途经西瑞安大河旁的微光池塘时,正值夜幕降临,二人便在夏夜星空下的河岸上入眠。但乌欧牟沿河上溯前来,使他们沉睡酣梦。他们醒来后,梦中的忧患之感依然萦绕不去,但谁也未向对方提起,因为他们印象模糊,且都以为乌欧牟只给自己传来了讯息。从此之后,他们总是心存不安,对未来之事心存疑虑。他们常常孤身在杳无人迹的荒野中游荡,四处寻找可以隐藏实力的地方。因他们都感觉自己受命要为将来的凶险之时做好准备,奠定一个退守之处,以防魔苟斯冲出安格班,击溃当前镇守北方的大军。
结果,英格罗发现了纳洛格河的深谷和它西岸旁的洞穴。他照着明霓国斯地下殿堂的模样,在那里兴建了一处要塞与兵器库。他称那地为纳国斯隆德,与他的众多子民在那里安家。为此,起初过了一段快乐日子的北方诺姆族称他为“洞穴之主”费拉贡德。他此后直到去世,都沿用了这个名字。但图尔巩独自去了隐秘的地方,靠着乌欧牟的指引,他发现了秘密的山谷刚多林。彼时他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此地,而是回到了奈芙拉斯特他的子民当中。
《精灵宝钻征战史》接下来的一个段落中提到,芬国昐的次子图尔巩统治的子民人数众多,但“那股乌欧牟在他心中激起的不安越来越重”,
他动身离开,向东而行,带着大批诺姆族和他们的家产妻儿,人数足有芬国昐麾下子民的三分之一。他是趁夜离开的,旅程迅速无声,他的族人从此不知他的下落。他去了刚多林,在那里仿照维林诺的图恩建了一座城,并巩固了周围的山岭。刚多林隐藏了许多年。
第三段,也是最重要的一段引文,来源有所不同。有两份分别题为《贝烈瑞安德编年史》和《维林诺编年史》的文稿,都在1930年左右动笔,并且都存在于后来的版本中。我曾这样评论它们:“这两篇编年史很可能是与《宝钻史》同时并行开始写作的,是一种便于齐头并进的方式,也适合在日益复杂的叙事网络中追踪不同的元素。”《贝烈瑞安德编年史》的最终文本又称《灰精灵编年史》(The Grey Annals ),来自20世纪50年代初,家父在《魔戒》完成后,重新去写作远古时代题材的时候。它是已出版的《精灵宝钻》的主要原始资料。
下面是《灰精灵编年史》中的一段,指的是“秘密辛苦劳作了五十二年后,该城终于落成”的那一年。
于是,图尔巩开始准备迁离奈芙拉斯特,离开他在塔拉斯山下位于温雅玛的美丽宫殿。那时,乌欧牟再次前去那里向他说话。乌欧牟说:“图尔巩,汝今终将迁居刚多林,我将于西瑞安河谷中施展力量,从而无人能注意汝迁移之踪迹,亦无人能违背汝之意愿寻得通往汝之领域的隐藏入口。所有埃尔达的王国中,刚多林将屹立抵御米尔寇最久。然切勿爱它过甚。切记,诺多族的真正希望乃在西方,来自大海彼岸。”   (2)    
乌欧牟又警告,图尔巩也同样受到曼督斯之判决的辖制,那判决乌欧牟无力解除。他说:“因此,这将会发生:诺多的诅咒也终将找上汝,背叛将起自萧墙之内,汝城随后将有火焚之灾。但若这危难确已临近,将有一人从奈芙拉斯特前去警告汝。度过烈焰劫毁之后,通过此人,精灵与人类必将生出希望。因此,汝当在此屋中留下盔甲与宝剑,将来他将找到这副装备,而汝也将借此识出那人,不致遭受蒙骗。”接着乌欧牟向图尔巩透露,他该留下什么种类和尺寸的头盔、甲胄以及宝剑。
然后乌欧牟返回了大海,图尔巩开始遣送自己的全部子民……他们一小群一小群地秘密启程,走在埃瑞德威斯林的阴影下,带着妻儿家产,未受察觉地来到了刚多林,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何处。图尔巩最后才动身,他带着麾下的臣属,悄然穿过山岭,通过了群山中的重重大门,它们随即被关闭。但奈芙拉斯特直到贝烈瑞安德毁灭,都杳无人烟。
在最后这段引文中,我们可以看到图奥在进入温雅玛大殿中时发现的盾牌、宝剑、锁子甲和头盔的由来(见“最后的版本”,纸书第160页)。
所有的早期文稿(《传说》《神话概要》《诺多族的历史》)都在讲完乌欧牟与图奥在垂柳之地的相遇之后,继续讲述图奥和沃隆威寻找刚多林的旅程。它们确实几乎没有提及那段向东的旅程本身,没有提及那座坐落在通往图姆拉登的秘密入口后方的神秘的隐匿之城(《神话概要》和《诺多族的历史》提到,乌欧牟给了他们帮助)。
但我们回头再看一下“最后的版本”。之前我在图奥来到奈芙拉斯特地区的海滨时(见“最后的版本”,纸书第156页)中止了讨论。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塔拉斯山下被遗弃的壮观的温雅玛宫殿(“诺多族在流亡之地修建的最古老的岩石建筑”),它是图尔巩起初居住的地方,也是图奥当时进入的地方。早期文稿中没有任何线索或伏笔提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见“最后的版本”,纸书第159页及以下,“图奥在温雅玛”)——当然,除了乌欧牟的现身,而这一幕在三十五年后得到了重述。
*
我在这里暂停一下,先说别处是如何介绍图奥受到指示(实际上是敦促),去推进乌欧牟的计划的。
乌欧牟这个以图奥为中心展开的“计划”,源头来自后来被称为“维林诺的隐藏”的事件,这一事件范围广大,影响深远。《失落的传说》中有一个早期的故事就以“维林诺的隐藏”为题,描述了这个对远古时代的世界的改变的起源和性质。它源于诺多族在精灵宝钻的琢造者费艾诺的领导下,对维拉掀起反叛,并且意图离开维林诺一事。我在《贝伦与露西恩》(见纸书第16—17页)中已经简明扼要地描述了那个决定的后果,在此我重复一遍。
在他们离开维林诺之前,发生了令中洲的诺多族精灵历史蒙羞的恐怖事件。当时,第三支加入[离开精灵苏醒之地的]伟大旅程的宗族——泰勒瑞族生活在阿门洲海滨,费艾诺要求他们把引以为豪的大批船只交给诺多族,因为没有船只,如此大队人马就不可能渡海前往中洲。泰勒瑞族断然拒绝了这个要求。于是,费艾诺率领属下攻击了“天鹅港”澳阔泷迪的泰勒瑞族,将船只强行夺走。那场战斗被称为“亲族残杀”,很多泰勒瑞族在那场战斗中遭到杀害。
在《维林诺的隐藏》中有一段精彩的描写,讲的是众维拉就这个问题召开了一场非常激烈,事实上非同寻常的会议。当时有一个澳阔泷迪的精灵在场,名叫爱耐洛斯,他的亲人在港口之战中被杀害了,“他不断地游说[泰勒瑞族],使他们心中的苦恨愈发深重”。这位爱耐洛斯在辩论中发了言,他说的话被记载在《维林诺的隐藏》中。
他向诸神陈述了精灵[即泰勒瑞族]对诺多族的看法,和维林诺之境暴露在外部世界面前的事实。这引发了不小的骚动,许多维拉和他们的族人都高声赞同他,还有另外一些埃尔达看到米尔冦统治了世界,这使他们即使心里想,也不敢出发前往他们的苏醒之地,于是高呼说,曼威和瓦尔妲曾经让他们的族人居住在维林诺,承诺这里会有经久不衰的福乐,现在诸神应该负责使他们的欢乐不至缩减成微不足道之物。
此外,大多数维拉都乐享古老的安逸,只渴望和平,再也不希望有关米尔冦及其暴行的流言或躁动不安的诺姆族的抱怨传入他们耳中,打扰他们的福乐。因此,他们也吵着要求把维林诺大地隐藏起来。这群人中以瓦娜和奈莎为首,不过即便是那些伟大的神灵,也都是这么想的。乌欧牟有先见之明,他在他们面前恳求他们怜悯、宽恕诺多族,曼威揭示了爱努的大乐章和世界的目的,然而都是徒劳。那场会议持续了很久,充斥着那种呼声,言辞之苦恨与激烈甚于以往任何时候。最后,曼威·苏利牟起身退席,说现在没有任何高墙或堡垒可以保护他们不受米尔冦的邪恶侵犯,因为那种邪恶已经在他们当中生根,蒙蔽了他们所有人的心灵。
结果,反对诺姆族的一方继续了诸神的会议,[天鹅港]的血债开始发挥残酷的作用。因为被称为“维林诺的隐藏”的过程开始了,曼威、瓦尔妲和四海的主宰乌欧牟没有参与,但其他维拉或精灵没有一个置身事外……
罗瑞恩和瓦娜领导诸神,奥力施展他的技艺,托卡斯施展他的力量。众维拉当时没去征讨米尔冦,这是他们后来最为懊悔之事,至今如是。由于这个错误,直到大地上诸多纪元之后,维拉的伟大荣光都未能达成圆满,世界仍在等候。
最后一段内容十分引人注目,点明了诸神怠惰,只关心自身的安全和福乐,还表达了这样的看法:他们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由于未能征讨米尔冦,他们让中洲暴露在死敌的毁灭野心和仇恨之下。但是这种对维拉的谴责在后来的文稿中并没有出现。“维林诺的隐藏”只是被讲述成了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古老事实。
在“维林诺的隐藏”之后,有一段文字描述了规模庞大、方面繁多的防御工程——“自从起初建造维林诺的日子过了以后,一直不曾见到的崭新、强大的工程”,例如使环绕周围的山脉东侧彻底无法通过。
从北到南,诸神一路施下了迷咒和高不可攀的魔法,然而他们仍不满足。他们说:“且看,我们要使所有通往维林诺的路,无论是公开的还是秘密的,都彻底从世间消失,或诡诈飘流,归于无有。”
于是他们就这样做了。海中没有一条水道不被危险的漩涡或强力的急流所困,所有的船只都辨识不了方向。欧西的意志孕育着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和意想不到的狂风,还有其他无法穿透的迷雾。
要了解“维林诺的隐藏”对刚多林的影响,可以先看看《传说》中图尔巩对图奥说的话,其中谈到很多刚多林派去造船,以航向维林诺的船只的信使的命运(见纸书第51页):
“……但是去往彼方的航路已经遭到遗忘,通途已经从世间消失,大海和高山将它团团围绕,那些安享福乐,居住在内的人,并不在乎米尔冦的恐怖和世界的悲哀,而是把他们的疆域隐藏起来,在它四周编织了无法穿透的魔法,使任何邪恶的消息都不能传到他们耳里。不,多年以来,我有太多的子民出海远航,一去不返,葬身在深渊之中,或迷失在无路可走的重重阴影里。明年,不会再有人前往大海……”
(一个非常有趣的事实是,图尔巩在这里所说的话是讽刺地重复了图奥刚刚依照乌欧牟的吩咐所说的话(见《传说》,纸书第50页):
“……且看!去往彼方的航路已经遭到遗忘,通途已经从世间消失,大海和高山将它团团围绕,但是精灵仍然生活在科尔山上,诸神仍然居住在维林诺,虽然他们的福乐因为悲伤和对米尔冦的恐惧而大不如前。他们隐藏了自己的疆域,在它四周编织了无法穿透的魔法,使任何邪恶都不能抵达它的海岸。”)
我在第112页(“图尔林与刚多林的流亡者”)提供了一段简短的文稿,它没写多少就被放弃了,但显然是作为一个《传说》新版本的开篇而写的(但仍然沿用了老版本里图奥的家系,到1926年的《神话概要》才改成他出身于哈多家族)。这篇作品的显著特征是,乌欧牟被明确写成是唯一一位还关心生活在米尔冦淫威之下的精灵的维拉,“除了乌欧牟,也没有任何人担忧米尔冦的力量会给整片大地带来毁灭与悲伤。但乌欧牟希望维林诺集结全力,去消灭米尔冦的邪恶,以免为时过晚,而且在他看来,只要诺姆族派出的使者能够成功抵达维林诺,恳求宽恕,恳求对凡世大地的怜悯,他的两个目的就都有可能实现。”
正是在这里,乌欧牟在维拉当中“特立独行”的地位首次出现了,因为《传说》中对此没有任何暗示。我将重复乌欧牟亲口表达的看法,为这段叙述作结,他当时站在温雅玛的海边,在逼近的风暴中对图奥说话(见“最后的版本”,纸书第163页)。
乌欧牟向图奥讲了维林诺,讲了黑暗如何降临那地,讲了诺多族的流亡和曼督斯的判决,以及蒙福之地的隐藏。“然而且看!”他说,“命运(大地的儿女如此呼之)之铠甲常存一隙,厄运之高墙惯有一缺,直至完工落成,亦即汝等所称之终结。有吾在便如是,因吾乃秘密的异议之声,裁定之黑暗中的一线光明。由是,虽吾貌似于此黑暗之时拂逆同胞手足、西方主宰之意,然此乃吾于其中应有之分,于创世之前即已指定。然厄运判决之力强大,大敌之魔影亦在增长。吾则遭到削弱,以致如今吾于中洲只余呢喃秘语。流向西方的诸川日减,其源泉亦被毒污,吾之力量退离大地。米尔寇之淫威令精灵与人类对吾闭塞耳目。而今曼督斯的诅咒正加紧达成,诺多族的全部成果均会毁去,他们构建的所有希望皆将破灭,唯最后的希望独存——他们不曾期望也不曾预料的希望。而那希望就在于汝,因吾已做此选择。”
这引出了下一个问题:他为什么选择图奥?更进一步,他为什么选择一个凡人?对于后一个问题,《传说》中给出了一个答案,见纸书第56—57页:
且看,自从图奥被那些诺多族抛弃,在山脚下迷路,一晃已是多年;自从那些奇怪的消息第一次传入米尔冦耳中,也有许多年过去了。那些消息语焉不详、五花八门,说有个人类在西瑞安河的河谷中游荡。彼时,米尔冦的势力如日中天,他并不怎么害怕人类一族,正因如此,乌欧牟选择这支亲族中的一人行事,能更容易骗过米尔冦,因为他知道没有维拉,也极少有任何埃尔达或诺多族的动静,能逃过米尔冦的监视。
但我认为,那个远为重要的问题的答案,就在乌欧牟在温雅玛对图奥所说的话中(见“最后的版本”,纸书第163—164页)。当时图奥对他说:“我孤身一个凡人,在如此众多又如此英勇的西方高等种族当中,怕是于事无补。”而乌欧牟的回应是:
“吾既选择遣汝前去,胡奥之子图奥 ,便切勿以为汝一人一剑之力无足轻重。年湮世远,精灵当永念伊甸人之英勇,惊叹其世间寿数何其短促,舍命却何其慨然。然而吾遣汝前去,非只汝之英勇使然,更旨在为世间引入一分汝尚未预见的希望,一线穿破黑暗之光。”
那个希望是什么?我相信它就是《传说》中乌欧牟以极其不可思议的远见向图奥宣布的事件(见纸书第41页):
“……你必定会有一个孩子,普天之下,无人能比他更了解至深之境,无论那是汪洋深渊还是苍穹高空。”
正如我在前文中所作的评述(见纸书第217页及以上),那个孩子就是埃雅仁德尔。
毫无疑问,乌欧牟的预言中那“一线穿破黑暗之光”,就是埃雅仁德尔——由乌欧牟本人送出,由图奥引入世界。但十分奇怪的是,别处有一段文字表明,我所谓的乌欧牟那“不可思议的远见”,多年以前就已经出现了,并且与乌欧牟无关。
这段文字来自《贝烈瑞安德编年史》那版被称为《灰精灵编年史》的文稿,写于《魔戒》完成后的时期——关于这段时期的讨论可以在“传说的演变”纸书第220页看到。这一幕发生在泪雨之战接近尾声的时候,精灵王芬巩牺牲之后。
战场上大势已去,但胡林和胡奥,以及哈多家族残余的战士都仍坚定地作战,奥克还无法攻下西瑞安隘口……人类的先祖为埃尔达立下的所有战功当中,最著名的便是胡林和胡奥的最后一战。胡林对图尔巩说:“王上,快走,趁现在还来得及!您是芬国昐家族的最后一人,您身上留有诺多族最后的希望。只要刚多林犹在,坚固严守,魔苟斯便得继续心存忌惮。”
图尔巩却答道:“如今刚多林也无法长久隐藏了。它既被发现,必将陷落。”
胡奥开口说:“但哪怕它只是再屹立短短一段时日,您的家族中就必会生出精灵与人类的希望。王上,在死亡的凝视下,且容我向您这么说:虽然我们在此永诀,我再不能见到您的洁白城墙,但从你我之中必要升起一颗新星 。”
图尔巩接受了胡林和胡奥的建议。他带着他所能召集起来的全部芬巩麾下和刚多林的战士撤退,消失在群山之中,而胡林和胡奥守住了他们身后的山口,抵挡着蜂拥而来的魔苟斯军队。胡奥的眼睛中了一支毒箭,牺牲了。
我们怎么估量乌欧牟的神圣力量都不为过——他是众神中最强大的一位,仅次于曼威;他的知识和预见都十分渊博,他具有不可思议的能力,能从远方进入其他生灵的心智,影响他们的思想乃至领悟力。当然,最值得注意的是,图奥来到刚多林时,乌欧牟经图奥之口所说的话。这可以回溯到《传说》(见纸书第41页):“我将假你之口开言”以及“最后的版本”(见纸书第164页),当图奥问:“[我]该对图尔巩做何言辞?”乌欧牟回答说:“汝若至其处,则心中言辞自现,汝口自将依吾所愿代言。”在《传说》(见纸书第49页)中,乌欧牟的这种能力甚至更进一步:“图奥闻言开口,乌欧牟将力量注入他心中,让他的嗓音中充满威严。”
在这番关于乌欧牟给图奥制订的计划的松散讨论中,我们来到了温雅玛,而在这篇叙述中,乌欧牟的第二次现身与《传说》中大相径庭(见纸书第39—40页与纸书第216—217页)。这次他不是沿着大河西瑞安上溯,坐在芦苇丛中奏乐,而是在一场巨大的海上风暴逼近时,大步从一道波浪中走出来,“一个极为高大威严的生灵形体”,在图奥眼中,他是一位戴着高王冠的伟大王者。这位神灵“留在齐膝深的幽暗海水中”对这个凡人开了口。但此前的故事中缺少了图奥前往温雅玛的整段经过,同样缺少的还有“最后的版本”中的关键元素,就是图尔巩的王宫中为他留下的盔甲武器(见“最后的版本”,纸书第160页,及纸书第222页)。
然而,这一段故事的萌芽很有可能早在《传说》中就存在了(见纸书第49页)。当图尔巩在王宫大门前迎接图奥的时候,他说:“黯影之地的人类啊,欢迎你。且看!我们的智慧典籍中曾记载了你的到来,而根据记载,当你来此,刚多林民的家园中将有诸多大事发生。”
在“最后的版本”中(见纸书第166页),诺多族精灵沃隆威的首次登场,在叙述中与图奥和乌欧牟的故事紧密相连,与他在早期文稿中的登场完全不同(见纸书第42页)。乌欧牟离开之后,
图奥从[温雅玛的]阶地最底层向下望去,发现乱石和海藻当中有个精灵,裹着浸透了海水的灰斗篷靠在阶地的岩壁上。……图奥站在那里,看着那个沉默的灰影,不禁想起了乌欧牟的话。无人指点,一个名字便涌到了唇边,他大声喊道:“欢迎你,沃隆威!我在等你。”
乌欧牟临行前对图奥说的最后一番话是这样的(见“最后的版本”,纸书第164页):
“吾将于欧西怒火之中救出一人,送至汝侧,如此汝可得引导:不错,正是希望之星升起之前,最后一艘寻找西方之船上的最后一名水手。”
这位水手就是沃隆威,他在温雅玛的大海边对图奥讲述了他的遭遇(见“最后的版本”,纸书第171—175页)。沃隆威对他在大海上度过的七年航行的叙述,对深深地被大海迷住了的图奥来说,可谓令人沮丧。但沃隆威在动身去执行使命之前说(见“最后的版本”,纸书第172页及以下):
我在途中耽搁了。因为我未曾见识过中洲各地,我们在春天时节来到了南塔斯仁山谷。图奥,你要是有朝一日走上向南的路,顺着西瑞安河而下,就会发现那片土地真是美好得令人心醉神迷。……它便是治愈一切渴慕大海之情的良药……
在《传说》中,图奥被垂柳之地南塔斯林的美迷惑,停留太久,导致乌欧牟前去找他——这个最初的故事到这时当然已经从叙述中消失了,但它并没有彻底消失。在最后的版本中,在南塔斯林停留了一段时间,“伫立在齐膝的长草中”被迷住了的是在温雅玛对图奥倾诉的沃隆威(见“最后的版本”,纸书第172页)。而在旧版的故事里,是图奥在垂柳之地,“伫立在齐膝的长草中”(见《传说》,纸书第40页)。图奥和沃隆威都给他们不认识的花、鸟和蝴蝶取了名字。
由于我们在“传说的演变”这一章中不会再直接提到乌欧牟,我在这里附上一段家父对这位伟大维拉的描述,出自《爱努的大乐章》(20世纪30年代后期)这篇作品:
乌欧牟一直居住在外环海,管辖众水的流动、所有河流的走向、无数泉源的补给,以及普天之下一切雨露的蒸发和凝聚。他在深海中构思着宏大又可畏的乐曲,这乐曲的回声在世界所有的血脉中奔流,其中的欢乐正如艳阳下涌起的喷泉,尽管充满欢乐,源头却是大地根基中那深不可测的悲伤泉井。泰勒瑞族精灵向乌欧牟学习良多,因此他们的音乐既哀伤又令人着迷。
现在,我们来看图奥和沃隆威离开远在遥远西方海边的奈芙拉斯特的温雅玛,前去寻找刚多林的旅程。这趟旅程会领他们沿着“黯影山脉”埃瑞德威斯林(这道伟大的山脉形成了希斯路姆和西贝烈瑞安徳之间的巨大屏障)南侧而行,向东前进,最终将他们带到从北方流向南方的西瑞安大河边。
最早提到这段旅程的是《传说》(见纸书第43页),只说:“图奥和沃隆威[他在旧版故事里从未去过那里]寻找那支居民[刚多林民]的城市,找了很久;直到多日以后,他们才来到群山中一座深深的河谷。”不出意外,《神话概要》同样只是简单地说(见纸书第121页):“图奥和布隆威格找到秘密通路……出到了被守护的平原上。”《诺多族的历史》(见纸书第136页)也同样简短:“图奥与布隆威听从乌欧牟的指示,向北而行,终于抵达隐匿的门户。”
除了这些一笔带过的扼要叙述,“最后的版本”中的叙述可以被看作刚多林历史上至关重要的元素:图奥和沃隆威顶着凛冽的寒风和刺骨的霜冻,在无遮无蔽的野外度过的凄惨时日,他们从成帮结伙的奥克及其营地那里逃离,以及大鹰的到来。(关于大鹰为何会出现在那片地区,见《诺多族的历史》纸书第131页,以及“最后的版本”纸书第185—186页。)最值得注意的是,他们来到了伊芙林潭(见纸书第175—176页),纳洛格河就发源于此。此时伊芙林潭由于恶龙格劳龙(被沃隆威称为“安格班的大虫”)的经过而被玷污,变得荒凉。在这里,二位刚多林的寻找者触及了远古时代最伟大的传奇——他们看见一位高大的凡人走过,他带着一柄出鞘的长剑,剑身修长乌黑。他们没有和这个黑衣人说话,他们也不知道他就是“黑剑”图林·图伦拔,正向北逃离纳国斯隆德的陷落。“就这样,在这绝无仅有的短暂一刻,图林和图奥这对堂兄弟的道路有了交集。”(图林的父亲胡林是图奥的父亲胡奥的兄长。)
现在,我们讲到了“传说的演变”的最后一步(因为“最后的版本”没有写下去):通过一个守卫严密的隐藏入口进入图姆拉登平原,初见刚多林。这个入口是中洲历史上一处著名的“门户”或“关口”。在《传说》中(见纸书第43页),图奥和沃隆威来到河流(西瑞安河)流过的“河床遍布乱石”的地方。这就是布砾希阿赫渡口,当时还不曾得名。“河边密密长满了桤树,遮蔽了河面”,但两侧河岸十分陡峭。在那里,沃隆威在“青绿的山壁”中发现了“一个洞口,它就像一道两侧倾斜的巨门,被茂密的灌木丛和长年纠结生长的矮树丛覆盖着”。
他们走进这个洞口(见纸书第44页),发现自己置身在一条蜿蜒曲折的黑暗隧道里。他们在这条隧道里摸索着前行,直到看见远处的灯光,“他们奔向那点微光,发现自己来到了一道大门前,这门就像他们进来的那道门一样”。在这里,他们被全副武装的卫兵包围了,并发现自己来到了阳光下,站在陡峭的山脚下,山岭环抱着一片广阔的平原,在平原当中矗立着孤零零的一座山丘,山顶屹立着一座城。
《神话概要》中显然不曾描述这个入口,但《诺多族的历史》(见纸书第130页)提到了逃生之路:在环抱山脉最低的那片地区,刚多林的精灵在“群山根基下挖了一条曲折的巨大隧道,隧道的出口在一道壑谷的陡壁上。[西瑞安]河就从这道林木覆盖的阴暗谷中欢快地流过”。《诺多史》(见纸书第136页)中说,当图奥和布隆威(沃隆威)来到隐匿的门户时,他们走下隧道,“来到内门”,在那里被俘虏了。
这两道“门”和连接它们的隧道就是这样出现在家父1930年写的《诺多族的历史》中,他在1951年写最后的版本时也是立足于这个构思,不过相似之处仅止于此。
我们可以看到,在最后的版本(见“最后的版本”,纸书第184页及以下)中,家父引入了一个地形上的明显差异。入口不再位于西瑞安河的东侧河岸上,而是来自一条支流。但他们过了危险的布砾希阿赫渡口,这个渡口被大鹰监视并守卫着。
他们抵达渡口对岸,来到一条深沟边。它就像一条如今已没有河水流动的古老河床,然而貌似曾有一股水流冲刷出了深深的水道,水流涌出埃霍瑞亚斯群山后自北泻下,从山中挟来布砾希阿赫的全部砾石,冲下了西瑞安河。
“不可思议,我们终于找到它了!”沃隆威喊道,“看!干河的河口在此,那是我们的必经之路。”
但这条“路”遍布乱石,急剧爬升,图奥向沃隆威表达了他的厌恶,惊讶于这条糟糕的小路竟然是进入刚多林城的必经之路。
他们顺着干河跋涉了数哩,过了一夜,来到了环抱山脉的山障前。他们从一个洞口走了进去,最后来到了一个他们感觉寂静又广大的地方,在那里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在关于中洲的作品中,图奥和沃隆威所获得的接待,堪称最阴森不祥:一团刺眼的光在巨大的黑暗中照在沃隆威身上,一个冰冷、充满威胁的声音发出质问。在令人恐惧的盘问结束之后,他们被领去了另一个入口,或出口。
在《诺多族的历史》中(见纸书第136—137页),被卫兵俘虏的图奥和沃隆威走出漫长曲折的黑暗隧道,看见刚多林“远远地闪烁,白城沐浴着玫瑰色的曙光”。因此,整个概念当时已经清楚呈现:宽广的图姆拉登平原被埃霍瑞亚斯山脉完全包围,有一条隧道穿过群山,通向外界。但在“最后的版本”中,当他们离开接受盘问的地方时,图奥发现他们“站在一道裂谷的一端,这样的裂谷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沿着这条名为“欧尔法赫·埃霍尔”的裂谷有一条爬升的长路,穿过一系列装饰华丽的巨门,通往裂谷开口的顶端,也就是第七道门——主门的所在地。直到那时,图奥才“目睹了皑皑白雪当中刚多林的美景”;正是在那里,埃克塞理安谈到图奥时肯定地说,“他正是乌欧牟本人派遣而来”——《刚多林的陷落》的最后一版文稿,就到这句为止。
 (1)   审稿人实际上只看过几页《精灵宝钻》,不过他并不知道这一点。正如我在《贝伦与露西恩》(纸书第255页)中提到的,他把那几页内容与《蕾希安之歌》对比,赞扬前者,批评了后者,因为他不了解它们之间的关系。他对那几页《精灵宝钻》赞不绝口,荒谬地说,这个故事“以一种独特的简洁和庄严来讲述,尽管其中的凯尔特名字令人眼花缭乱,但吸引了读者的兴趣。它有一种令人眼前一亮的疯狂之美,所有盎格鲁——撒克逊人在面对凯尔特艺术时,都为这种美而感到迷惑不解”。
 (2)   这些话稍加改动之后,由图奥在温雅玛告诉了沃隆威,见“最后的版本”纸书第16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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