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理念
墙上的信号比它说的期限更危险，预见了未来将至的引虚者。
──收录于一一七四年，娜凡妮．科林日志，杰瑟瑟斯日
「……对胜利的重新重视，以及终于可以达成的复仇。」宣令官手中拿着卷轴，上面写着国王的话──卷轴被捆在两片有布包的木板之间──不过她很显然已经把内容背得滚瓜烂熟。卡拉丁听到她重复同样的宣令三次。
「再来。」他说。
他坐在桥四队的火堆旁其中一块石头上。桥四队里的许多人都放下了早餐碗，安静下来，席格吉在附近低声喃喃复诵，背诵下来。
宣令官叹口气。她是一名圆润的浅眸年轻女子，黑发里混着几丝红，显露出费德人或食角人的血统。整个营地里有几十名像她这样的女子，负责念诵，有时还负责翻译达利纳的话。
她再次打开笔记本。卡拉丁不经意地想，要是其他部队，长官的阶级绝对会比她高。
「奉吾王之令，达利纳．科林战事藩王受命改变破碎平原宝心之搜集与分配规则。从今天起，每颗宝心将轮流由两名合作的藩王搜取。战利品全数为国王所有，国王将根据参与者的战果跟遵令的程度判定藩王应得的部分。
「另有布告宣达藩王跟军队负责猎捕宝心及其攻打顺序，每次组合都会不同，依据战术契合度来判别。我们认定，以众人共同遵奉之战地守则，军队中的男女都将欣喜地迎来对胜利的重新重视，以及终于可以达成的复仇。」
宣令官啪的一声阖起卷轴，抬头看着卡拉丁，挑起一边修长的黑眉──卡拉丁很确定这道眉毛是画上去的。「谢谢。」他说。
她朝他点点头，然后走向下一个部队广场。卡拉丁站起来。「这就是我们预料中的飓风了。」
所有人点点头。在达利纳的住所以如此奇特的方式被闯入之后，桥四队的交谈便非常压抑。卡拉丁觉得自己被耍了，可是达利纳似乎完全不在乎被闯空门这件事。藩王知道的绝对多过他告诉卡拉丁的事。如果我的情报不足，那我要怎么把事情办好？
上工还不到两个礼拜，浅眸人的政治手段跟操作就已经让他左支右绌了。
「藩王们一定会恨死这个宣告。」坐在火堆边的雷顿说，他正在改贝德的胸甲皮带，从军需长那里拿到时扣环就是反的。「他们拥有的一切都是靠弄到这些宝心得来，今天过后绝对会有非常多的不满。」
「哈！」大石替回来加菜的洛奔装满一杓咖哩。「不满？今天会暴动吧。你没听见她提到了守则？那东西，对其他人来说就是污辱，因为我们知道他们并没有遵守自己的誓言。」他正在微笑，似乎觉得藩王的怒气甚至暴动是很有趣的事。
「摩亚许、德雷、马特、艾瑟，还有我，我们去轮替斯卡还有他的人的班。泰夫，你的任务进展如何？」卡拉丁说。
「很慢。其他桥兵队的孩子……要努力的地方还多着呢。阿卡，我们需要更多方法，好让他们打起精神。」
「我来想想。」卡拉丁说。「先从食物开始吧。大石，我们现在只有五名军官，所以你可以拿外面最后一间房来储物。科林给了我们从战营军需长那里要资源的权利。去把储藏间塞满。」
「塞满？」大石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多满？」
「非常满。」卡拉丁说。「我们已经吃了好几个月的汤跟魂术榖做的粥。接下来一个月，桥四队要吃得像国王一样。」
「别弄壳类啊。」马特指着正在拿矛跟拉上制服外套拉链的大石说。「你要弄来什么都可以，但我们可不要吃什么鬼东西。」
「空气病的低地人。你不想长得壮吗？」大石说。
「我想要保住我的牙齿，谢谢。」马特说。「食角人疯子。」
「我会煮两样东西。」大石一手抚胸，彷佛在行礼。「一种给勇士，一种给傻子，你可以挑。」
「你要煮大餐，大石。我要你去教会其他营房的厨师。就算达利纳现在的军队人数变少而多出额外的厨师，但我还是要桥兵能够自给自足。洛奔，你和达毕还有沈就跟着大石去帮忙。我们要把这一千人变成士兵，作法就照你们当时那样──先从填饱肚子开始。」
「包在我身上。」大石大笑，用力拍了沈的肩膀。帕胥人走过来是为了要加餐的，他最近才刚刚开始这么做，似乎也不像之前那样老是躲在暗处。「我连半点大便都不会加！」
其他人闻言都笑了。当初大石变成桥兵就是因为他在食物里放大便。卡拉丁举步走向国王行宫──达利纳今天跟国王有重要会面，席格吉走到他身边。「长官，借一步说话。」席格吉低声说。
「想说就说吧。」
「你答应我，我可以有机会测量你的……特殊能力。」
「答应？我不记得有这件事。」卡拉丁说。
「你哼了一声。」
「我……哼了？」
「当我说要测量的时候，你似乎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你也告诉过斯卡我们能帮你弄懂你的力量。」
「也许吧。」
「长官，我们需要知道你的确切能力，包括能力范围，还有飓光能在体内滞留的时间长短。你是否同意，了解自己能力的极限会很有价值？」
「……是的。」卡拉丁不情愿地说。
「太好了。那么……」
「给我几天吧。去准备一个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然后……好吧，我让你来测量。」卡拉丁说。
「太好了。我一直在研究要怎么样测试。」席格吉说完，便没有再跟着走，让卡拉丁跟其他人离开。
卡拉丁把矛扛在肩上，放松了手。他经常发现自己把武器握得太紧，紧到指节发白，好像他内心仍然不相信自己能公开扛矛，还在害怕矛会被夺走。
西儿结束她每天早上要乘着晨风，例行绕着营地飞一圈的运动，降落在他肩头坐下，似乎陷入沉思。
达利纳的战营是很有秩序的地方，这里没有游手好闲的士兵，他们随时都有自己的任务，无论是练习武器，拿食物，搬货物或巡逻。这里的人经常巡逻，虽然人数已经减少，但卡拉丁走向大门的一路上仍然经过三支巡逻队，比萨迪雅司的营地多出了三支。
他又再次被提醒这营地的空旷程度。死者不需要成为引虚者，空荡荡的军营已经让人心生寒意。他经过一名坐在一间空洞营房旁边地上的女子，她抬头呆望着天，手中紧握一团男装，两名幼童站在她旁边的路上。太安静了。这么小的幼童不该这么安静。
军营形成一个巨大的环，中央是比较多人居住的营地──是达利纳的住所，扰攘非常，还有几名上主跟将领也住在里面。这里是一个小圆丘般的岩石碉堡，上头旗帜飘荡，来往匆忙的书记抱着一迭迭的笔记本。几名军官在附近架起了征兵帐棚，前面站着一长排未来的士兵，有些是来破碎平原找工作的贩剑人，其他人看起来像是在战败之后，响应军队需要更多士兵征召前来报名的面包师傅。
「你为什么没有笑？」西儿检视着前面一排人。卡拉丁绕过他们，走向离开营地的大门。
「抱歉？妳刚做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我没看到。」他回答。
「我是说之前。大石跟斯卡笑了，你没笑。前几个礼拜情况不好时，我听得出来你的笑声是你强迫自己要笑。我以为也许情况变好了以后……」
「我现在要管一整队的桥兵，」卡拉丁直视前方。「也有一名要保护的藩王。我还站在满是寡妇的军营里，我想我没什么可以大笑的心情。」
「可是情况已经变好了。你跟你的人都有了更好的生活。想想看你办到了什么，还有你的成就。」
一整天待在台地上厮杀不断。他、武器、飓风完美融合一体。他掌握了这股力量来杀戮，杀戮来保护一名浅眸人。
他不一样。他们都这么说。卡拉丁心想。「我想我只是在等吧。」卡拉丁说。
「等什么？」
「雷。闪电后向来是滚雷。有时候要等，但早晚会来临。」卡拉丁低声说。
「我……」西儿冲到他面前，站在空气中，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往后退。她没有飞，因为她没有翅膀，也没有在空中上下起伏。她只是站在空无一物的空中，跟他一起移动。她似乎能罔顾正常的物理定律。
她朝他歪着头。「我不懂你的意思。可恶！我以为我弄懂了。飓风？闪电？」
「妳记得当初妳鼓励我动手去救达利纳，但我杀人时妳还是会觉得难过？」
「对。」
「就是像这样。」卡拉丁低声说。他撇过头，又开始把矛握得太紧了。
西儿双手扠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我不可能事事顺利，人生哪有这么好。说不定这些都跟昨天出现在达利纳墙上的符文有关。它看起来像是倒数。」
她点点头。
「妳有看过那种东西吗？」
「我好像有点……记忆。」她低语。「不太好的事。能看到未来发生的事……这不属于荣誉的一部分，卡拉丁。是别的东西。危险的东西。」
这下好了。
他没再说下去，西儿叹口气，冲入空中，变成一条光带。她跟着他一路往前走，在一阵阵风间移动。
她说她是荣誉灵，那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假装跟风玩呢？卡拉丁心想。
他得问问她，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回答，也不知道她是否知道答案。
✽
托罗．萨迪雅司双手交握在前，手肘抵着精致的石雕桌面，盯着他插在桌子中央的碎刃，看见自己的脸孔反照在上面。
该死的。他什么时候老了？他想象自己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现在却已经五十了。飓风的五十。他咬着牙关，看着碎刃。
「引誓」。这是达利纳的碎刃，像弯拱的背一样的弧形，末端有倒钩，呼应护柄旁的一排尖刺，像是从深海探出头的海波。
他渴望拥有这柄武器已经多久了？但到手后，他却觉得无比空洞。被悲伤逼疯、精神破碎到连战斗都害怕的达利纳．科林，仍然紧抓着一线生机。萨迪雅司的老朋友就像是一头受宠的野斧犬，他不得不让其往生，却发现毒效不够强烈，牠仍然在窗边呜咽不止。
更糟的是，他摆脱不了这一回合是达利纳占上风的莫名感觉。
通往起居室的门打开，雅莱安静地进屋。脖子纤细，嘴唇宽阔，他的妻子从来就不以外貌着称，随着岁月流逝更是与美貌一词渐行渐远。他不在乎。雅莱是他所认识的女人中，最危险的一个，这点比普通的一张漂亮脸蛋更吸引人。
「看来你毁了我的桌子。」她打量着戳在桌子中央的碎刃。
「我总得有个地方放这飓风的鬼东西。」他需要把这东西带在身边五天──整整一个礼拜──才能与它结合，之后才能随意释放和召唤。
雅莱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挤在小沙发上，一手臂环过他的背，双脚架在桌上。在人前，她是完美的雅烈席卡女子，私底下，她喜欢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达利纳在广招人手。我趁机在他的战营里又多添了几名我的雇员。」
「士兵？」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那太明显了，他一定会仔细盯着新兵。他也有许多后勤人员的空缺，因为很多人会响应号召，投笔拾矛从军。」
萨迪雅司点点头，眼睛仍然紧盯着剑。他的妻子有所有战营中最厉害的间谍网，厉害点在于：非常、非常少人知道它的存在。她抓了抓他的背，引得他一阵战栗。
雅莱此时提起，「他发布宣告了。」
「我知道。反应如何？」
「跟预料中无异，其他人恨死了。」
萨迪雅司点头。「达利纳早该死了，但既然他没死，我们至少还可以等他过一阵子之后把自己吊死。」萨迪雅司瞇起眼睛。「我毁掉他是为了阻止王国崩坏，但现在我在想，也许崩坏不是件坏事。」
「什么？」
「吾爱，我的大业不该只有如此。」萨迪雅司低声说。「平原上这些争斗都只是愚蠢的儿戏。我一开始能满足，但我已经逐渐憎恶它了。我要战争，雅莱。不是花好几个小时行军，只希望能够碰上一场小打小闹！」
「这些小打小闹带给我们不少财富。」
所以他才忍受这么久。他站起身。「我要跟其他人见面。埃拉达、卢沙。我们需要在其他藩王心中搧风点火，让他们对达利纳的意图更不满。」
「我们的目标呢？」
「我要重新开始。」他摸着引誓的剑柄。「征服一切。」
现在只剩下这件事能让他还有活着的感觉。在战场上与人一对一搏斗带来的光辉、美妙和刺激。为了目标拿一切做赌注。征服。胜利。
他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有年轻的感觉。这是个很残忍的事实。可是最好的事实向来都很简单。他抓住引誓的剑柄，把它抽出桌子。「达利纳现在想当政客了，我一点也不意外。其实他内心里一直偷偷地想要当他哥哥。幸好，达利纳根本不擅长这种事。他的宣告只会让其他人众叛亲离，会把藩王逼上绝路，他们会对他兵戎相向，让国家分崩离析。最后，我会凭着脚下的鲜血还有我手中的剑，从火焰跟泪水中塑造出新的雅烈席卡。」
「可是如果达利纳成功了怎么办？」
「亲爱的，那时就该妳的刺客上场了。」他把碎刃架在肩上。「我会重新征服这个王国，然后是贾．克维德。毕竟，人生在世的目标就是为了锻练强兵。我只是完成神的意志。」
✽
从军营走到国王的行宫──国王现在开始称之为峰宫──花了大概一个小时，让卡拉丁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思考。他在路上经过了一群达利纳的外科医生，带着仆人在田野间搜集做成消炎药的团草汁。
看到他们，让卡拉丁不只想到自己搜集草汁的过去，更想到他的父亲，李临。
卡拉丁经过他们时心想，如果他在这里，他会问我为什么没有跟那些外科医生们在一起。他会质问既然达利纳已经收我在麾下，我为什么没有要求加入他的医疗队。
事实上，卡拉丁极有可能说服达利纳把桥四队全都雇成外科医生的助手。卡拉丁可以教他们学医，就像当初教会他们使矛一样容易。达利纳也会同意的，军队的医生向来只嫌不够，不嫌太多。
但他连想都没想过这件事。他的选择单纯很多──成为达利纳的护卫，或是离开战营。卡拉丁选择让他的人再次挡在飓风面前。为什么？
终于，他们来到国王的蜂宫，宫殿建在一座大石山旁，有隧道深入山体。国王住在最顶层，这意味着卡拉丁跟他的人要爬很久。
他们爬上台阶，卡拉丁依然深陷在他父亲跟他的职责的思绪中。
「你知道这有点不公平吧。」摩亚许对他说，此时一群人都爬上了山顶。
卡拉丁看着其他人，发现他们都因为这段长长的山路而气喘吁吁，但卡拉丁直觉地吸入了飓光，所以他连大气都没喘一下。
他刻意为了西儿露出微笑，看着峰宫巨大深邃的回廊。有几个人穿着国王卫队的蓝与金制服站在宫门前，跟达利纳自己的卫队是完全不同的一组人。
「士兵。」卡拉丁对其中一人点头并打着招呼。那是一名低阶浅眸人，军阶上卡拉丁比这样的人要高阶，但在社会上却不然。他对这两件事的差异仍然不知道要怎么调和。
那人上下打量他。「我听说你几乎是靠自己的力量守住一座桥，抵挡好几百个帕山迪人。你怎么办到的？」他没有像对其他上尉那样，称呼卡拉丁为长官。
「你想知道吗？」摩亚许从他身后喝斥。「我们可以让你瞧瞧，你亲自感觉一下。」
「嘿。」卡拉丁瞪了摩亚许一眼，回身面对士兵。「我只是运气好。」他盯着那人的眼睛。
「应该就是这样了。」士兵说完，卡拉丁等着。「长官。」士兵终于补上一句。
卡拉丁挥手要他的人继续前进。
宫殿内部以搜集在壁灯里的钱球照明，蓝宝石跟钻石混合在一起，散发蓝白色的光芒。钱球带来了微小却深刻的提醒，他们的情况真的不一样了，以前绝对不会有人让桥兵靠近如此随意使用钱球的地方。
卡拉丁对峰宫仍然不熟，自从开始保护达利纳以来，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守在战营里，但他之前就仔细地研究过峰宫的地图，所以知道该怎么上到顶峰。
「你刚才为什么打断我？」摩亚许赶到卡拉丁身边质问。
「你做错了。摩亚许，你现在是名士兵，必须有士兵的样子，这意思就是不可以随意挑衅。」卡拉丁说。
「阿卡，我不会在浅眸人面前卑躬屈膝，再也不会了。」
「我没要你卑躬屈膝，但我要你看住自己的嘴。桥四队应该不屑与人争口舌之便。」
摩亚许退后，但卡拉丁感觉得到他仍然余怒未消。「好奇怪。」西儿又落在卡拉丁的肩膀。「他看起来好生气。」
卡拉丁低声说：「当我接手这些桥兵时，他们是被囚禁的猛兽，被毒打到屈服。我带回了他们的斗志，可是他们仍然待过牢里。现在牢门没了，摩亚许跟其他人需要更多时间来调适。」
他们会调适过来的，在身为桥兵的最后几周内，他们学会表现出士兵的精准跟纪律。当虐待他们的人行军过桥的时候，他们站得笔挺，从未恶言相向。他们的纪律已经成为他们的武器。
他们学会成为真正的士兵。不，他们已经是真正的士兵。现在他们得学会，在不需要反抗萨迪雅司的压迫之后，该如何行为处事。
摩亚许来到他身边。「对不起。」他轻声说。「你说得对。」
卡拉丁微笑，这次笑得真诚。
「我不会假装我不恨他们，但是我会恪守礼仪。我们有任务在身，我们会好好干，干得比任何人想得都好，我们是桥四队。」
「说得好。」卡拉丁说。他得格外小心跟摩亚许的互动，因为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常跟这个人说心里话。大多数其他人都盲目地崇拜着卡拉丁，摩亚许却不然。摩亚许对卡拉丁而言，算是在他被烙印后最贴近真正朋友的存在。
离国王的会议厅越近，走廊的装饰越华丽，墙上甚至雕出一系列壁画──都是神将，在适当的地方还有宝石装饰。
越来越像城市了，卡拉丁心想。这里说不定很快就会成为真正的皇宫。
他跟斯卡还有其他人在国王会议厅的门前会合。「回报。」卡拉丁低声说。
「一切无恙，正合我意。」斯卡说。
「你们今天的任务到此为止。我会在这里待到会议结束，然后让摩亚许接替下午的守卫工作，我晚上再回来接替他。你跟你的人去睡一觉，今夜轮你们值守到明早。」卡拉丁说。
「是的，长官。」斯卡行礼，带着他的人离去。
门后的房间装饰了厚重的地毯，远处还有没遮挡的大窗。卡拉丁从未来过这个房间，为了保护国王，蜂宫的地图只包括了最基本的通道还有穿过仆人区的路径。这个房间只有一扇门，应该是通往阳台，除了卡拉丁进来的方向之外，没有出口。
两名穿着蓝与金的士兵站在门内的两边。国王则在书桌旁来回踱步，他的鼻子比画像上要大。达利纳正在跟娜凡妮光淑说话，她是一名优雅的女性，头发带着灰丝。国王的叔叔与母亲之间的不伦关系绝对会是战营的一大话题，只是目前暂时被萨迪雅司的背叛盖过去而已。
「摩亚许。」卡拉丁一指。「去看看那扇门通往哪里。马特、艾瑟，去房间外守着。藩王以外的人都不准入内，必须先经过我们里面的人同意。」
摩亚许向国王行了军礼而非鞠躬，然后去检查门。门的确通往卡拉丁从下面看到的阳台，阳台环绕此地最高处的房间外围。
达利纳端详着工作中的卡拉丁跟摩亚许。卡拉丁行了军礼，与对方四目对视。他今天绝对不会像前一天那样再次失败。
「叔叔，我不认得这些侍卫。」国王不耐地说。
「他们是新来的。士兵，没有其他路可以进入阳台，它离地有一百呎。」达利纳说。
「谢谢你的信息。德雷，跟摩亚许一起站到阳台上，把门关起来守着。」
德雷点点头，立刻行动。
「我刚才说了，没有办法可以从外面上到阳台。」达利纳说。
「那我就会想办法从那里进来。如果我想进来的话，长官。」卡拉丁说。
达利纳好笑地微笑，但国王却在点头。「说得好……说得好。」
「陛下，有别的方法可以进入这个房间吗？秘密通道或入口？」卡拉丁问。
「如果有的话，我也不会让别人知道。」国王说。
「如果我的人不知道要守哪里，就没有办法保证房间的安全。如果这里有他人不该知道的信道，那这些信道就会是最可疑的目标。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确保只使用我的军官们来守住这些通道。」
国王看了卡拉丁一会儿，然后转向达利纳。「我喜欢这个人。为什么你之前没让他来管你的侍卫？」
「以前没机会。」达利纳以饶富深意的眼神端详着卡拉丁，眼神中带着沉重。他走过来，一手按住卡拉丁的肩膀，把他拉到一旁。
「等等，那是上尉的徽章吗？深眸人也能用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国王从后面追问。
达利纳没回答，只管把卡拉丁拉到房间一旁，压低了声音说：「你应该要知道，国王对于杀手很忧心。」
「适当的多疑会让他的贴身护卫更好行事，长官。」卡拉丁说。
「我不会说这多疑是适当的。你称我为长官，一般的称呼是『光爵』。」
「长官，如果你下令，我会这么称呼你。」卡拉丁与对方四目对望。「可是用『长官』来称呼直属长官是合宜的，即使对方是浅眸人。」
「我是藩王。」
「恕我直言，」卡拉丁绝对不会先询问自己是否可以随意发言，这个人给了他这个位置，所以除非对方另有告知，否则卡拉丁会认为这位置同时伴随着一些特权。「所有我称呼过『光爵』的人都背叛过我。直到今日，有几名我以『长官』称呼的人仍然拥有我的信任。这两个称呼里，我使用其中一个的敬意远大于另一个，长官。」
「你还真是个怪人，孩子。」
「正常人都死在裂谷里了，长官。」卡拉丁轻声说。「萨迪雅司的杰作。」
「好吧，那叫你站在阳台上守卫的人往旁边靠点，站到没办法隔着玻璃听到里面谈话的位置。」
「那我跟其他人一起在外面等。」卡拉丁注意到国王卫队的另外两人已经出了门。
「我没这么下令。你去守门，但守里面。我要你听听我们的计划，只是出了这个门之后不要多言。」达利纳说。
「是的，长官。」
「还有四个人要来开这场会。我的儿子们、卡尔将军，还有泰纱芙光主，她是卡尔的妻子。除了他们，其他人都不得进入，直到会议结束。」
达利纳继续去与国王的母亲交谈。卡拉丁让摩亚许跟德雷就位，然后向马特跟艾瑟解释守门的规定。他之后得再进行一番加强训练。当浅眸人说「其他人都不得进入」时，从来都不是真的在说「其他人都不得进入」，他们的意思是「如果你让别人进入，最好我同意这件事够重要，否则你就倒大楣了」。
然后卡拉丁在关闭的门旁站定位，靠在墙边，墙壁上有一片木板雕刻，用的是他不认得的珍稀木材。他懒懒地心想，它大概比我这辈子赚到的所有钱加起来还要贵。不过只是一片木板。
藩王的儿子们到来。雅多林跟雷纳林，卡拉丁在战场上看过前者，不过少了碎甲，他看起来不太一样，没有那么威武，比较像是被宠坏的有钱少爷。当然，他跟所有人一样都穿着制服，但是扣子是雕琢的，靴子嘛……靴子是昂贵的猪皮，上面没有一丝刮痕。全新的，很可能花了一大笔钱。
可是他救了市集上的那名女子，卡拉丁心想，记起几个礼拜前的遭遇。要记住这点。
卡拉丁不知道该怎么看待雷纳林。那年轻人──可能比卡拉丁要大几岁，但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戴着眼镜，像是影子一样走在他哥哥后面，细瘦的四肢跟精致的手指可能从来没有碰过战斗或真正的劳作。
西儿在房间里飘来飘去，往所有的死角、缝隙、花瓶里探头探脑。她停在写字桌上的一个水晶纸镇旁，桌子旁边就是国王的椅子。她戳着那块水晶，水晶里还困着某种像是螃蟹一类的怪东西。她身上是冒出翅膀了吗？
「那个人不是该去外面等？」雅多林问，朝卡拉丁一偏头。
达利纳双手背在身后说：「我们要做的事情会让我陷入直接的危险之中。我要他很清楚细节，这对于他的工作也许很重要。」达利纳没有看雅多林或卡拉丁。
雅多林走上前去，握住达利纳的手臂，压低了声音，但还没低到卡拉丁听不清的程度，「我们对这个人几乎一无所知。」
雅多林的父亲以正常的音量回答，「我们总得有可以信任的人。如果在这个军队里，有一个我能保证不是替萨迪雅司工作的人，那绝对就是那名士兵。」达利纳转身瞥向卡拉丁，再次以深不可测的眼神端详着他。
他没有看到我身上充斥的飓光，那时他几乎已经昏迷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卡拉丁强烈地告诉自己。
他知道吗？
雅多林无奈地双手一扬，还是走到了房间另一端，跟自己的兄弟喃喃数语。卡拉丁则留在原处，很自在地以稍息姿势站着。没错，绝对被宠坏了。
没过多久，一名动作灵活、光头的将军来到，他有着挺直的背脊跟浅黄色的眼睛；他的妻子泰纱芙一张窄脸，头发中有一绺绺的金发，她在书桌旁边站定。娜凡妮完全没有坐到书桌后的打算。
门在新来者的身后关上。「回报。」达利纳站在窗边说。
「光爵，我想您已经清楚您会得到的情报。他们很烦躁。原本他们真心地期盼您会重新考虑您的命令，但是您把这道命令直接公开激怒了他们。唯一做出正式响应的是哈山藩王，他打算，请容我引述他的话，『负责说服国王放弃支持此一冲动且考虑不周的行动方针』。」
国王叹口气，走回座位。雷纳林立刻坐下，将军亦然，雅多林则比较不情不愿地坐下。
达利纳继续站着，望着窗外。
「叔叔？你听到他们的反应了吗？幸好你没真的说出你原本的打算，要求他们必须遵从守则，否则他们的资产会全部被没收。那么一来，我们就要面对集体叛变了。」国王说。
「那是早晚的事。我仍然在想是不是应该一次就宣布完。被箭射中之后，最好的疗法就是直接一口气拔出来。」
其实，如果真的被箭射中，最好不要动它，直到找到外科医生。箭通常可以止住外流的血液，替人保命。不过现在不是开口打断藩王譬喻的时候，卡拉丁心想。
「飓风的，多可怕的念头啊。」国王用手帕擦擦脸。「你真的得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吗，叔叔？我已经担心这礼拜没过完，我们大家都会死光了。」
「你父亲跟我撑过比现在更严重的情况。」达利纳说。
「你们当时有盟友！三名藩王支持你们，反对的只有六个，而且你并没有同时一起对抗他们。」
「如果藩王团结起来对抗我们，那我们根本无法抵挡。到时候我们没有选择，只能收回宣告，那会大幅削弱王位的威权。」卡尔将军说。
国王往后靠，手扶着额头。「杰瑟瑞瑟啊，这绝对会是场灾难……」
卡拉丁挑起眉毛。
「你不同意？」西儿化成一团飘动的叶子朝他靠来。看着这种形体传出她的声音，让人感觉一阵怪异。当然，房间中其他人是看不到也听不到她的。
「不是，」卡拉丁低声回答。「这个宣告听起来的确像个大风暴。我只是以为国王没这么……爱抱怨。」
「我们需要盟友，我们需要组成同盟阵线。萨迪雅司一定会组织他自己的，所以我们必须也有一个来与其对抗。」雅多林说。
「把王国一分为二？」泰纱芙摇头。
「我想不出内战对保住王座有任何帮助，尤其是我们不太可能会赢。」泰纱芙说。
「这有可能是雅烈席卡王国的结束。」将军赞同。
「雅烈席卡王国好几个世纪前就结束了。」达利纳轻声说，看着窗外。「我们创造的这东西不是雅烈席卡，雅烈席卡代表的是正义。我们只是披着父亲披风的孩童。」
「可是叔叔，王国至少是个成就，远超过好几个世纪以来的成就！如果我们现在失败了，崩裂成十个内斗的藩国，那就否定了我父亲所有一切的努力！」
「孩子，这不是你父亲努力的目标。在破碎平原上的种种游戏、令人作呕的政治骗局，这不是加维拉的愿景。永飓要来了……」达利纳说。
「你说什么？」国王问。
达利纳终于转身，不再看着窗外。他走向所有人，一手按着娜凡妮的肩膀。「我们会找到成功的方法，再不然就是因此摧毁王国。我不会再继续忍受现在这种虚伪状态。」
卡拉丁双手抱胸，手指敲着手肘。「达利纳一副他是国王的样子。」他无声地说，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西儿能听到。「其他人也没反对。」
令人担心。这就像阿玛朗之前那样，夺取他看到放在自己面前的权力，即使那权力不属于他。
娜凡妮抬头看着达利纳，伸手按着他的手。根据她的表情判断，她早已参与他的计划。
国王没有。他轻轻叹口气。「叔叔，显然你早有计划了。所以呢？你就快说吧。这样装神弄鬼的让人听了就累。」
达利纳坦白地说：「我真正想做的是把他们一个个打昏。我向来都是这样处理不愿意服从命令的菜鸟新兵。」
「我想你要打打那些藩王的屁股，把他们打到乖可不容易，叔叔。」国王挖苦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有点心不在焉地揉起自己的胸口。
「你也得解除他们的武装。」卡拉丁发现自己开口了。
房间里所有人一起看向他。泰纱芙光主朝他皱眉，彷佛卡拉丁无权说话。大概真是如此。
可是达利纳朝他点点头。「你有建议，士兵？」
「请恕我擅自开口，长官，还有陛下，请恕我直言。如果今天惹麻烦的是一队士兵，那么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小队成员分隔开来，拆散他们，塞入更好的小队里。但我想现在的情况不能用同样的办法处理。
「我想不出拆散藩王的方法，不觉得有办法能够阻止他们勾结。如果想打赢这场战争，也许能派不同的任务给不同的藩王，把他们派走，各个处理，可是目前我们已被困在这里了。
「对付刺头的第二种办法就是解除他们的武装。如果夺走了他们的矛，他们就会更容易对付。他们会觉得丢脸，觉得自己又像是新兵了。所以……你能夺走他们的军队吗？」卡拉丁说。
达利纳回答：「恐怕不行。士兵们发誓效忠的对象是他们的浅眸人，不是皇室，发誓效忠皇室的只有藩王。可是，你的思路很正确。」
他伸手捏捏娜凡妮的肩膀。「过去两个礼拜，我一直想决定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我的直觉是应该把这些藩王，包括整个雅烈席卡的浅眸人，都当做需要调教的新兵来看待。」
「他来找我之后，我们谈过。我们不能真的把这些藩王打到可以管理的层级，不论达利纳有多希望这么做，但是我们可以让他们以为如果他们不好好整顿整顿，我们会把他们的一切都夺走。」娜凡妮说。
「这个宣告会让他们生气，而我就是要他们生气。我要他们好好想想这场战争，他们在这里的任务，还有提醒他们加维拉被刺杀的事。如果我能逼着他们表现得更像军人，就算他们要起兵对付我，我也有说服他们的可能。我可以跟军人讲道理。无论如何，这都跟威胁他们万一不好好使用自己的权力跟力量，我就会把他们的一切夺走息息相关。开头的作法，就像卡拉丁上尉提议的那样，解除他们的武装。」达利纳说。
「解除藩王的武装？」国王问。「这太蠢了吧？」
「一点也不。」达利纳微笑地说。「我们无法夺走他们的军队，但是我们另有办法。雅多林，我打算解除你剑鞘上的封锁。」
雅多林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子后，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你是说让我再上场跟人决斗？真的？」
「没错。」达利纳转身面对国王。「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禁止他参与重要的决斗，因为战地守则禁止军官们在战事期间进行荣誉决斗。可是我越来越明白，这些人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参战，他们是在玩游戏。所以，该是放手让雅多林跟战营里其他碎刃师进行正式决斗的时候了。」
「好让他羞辱他们？」国王问。
「重点不是羞辱，而是夺走他们的碎具。」达利纳走入一圈椅子中央。「如果我们控制住军队里所有的碎刃跟碎甲，那藩王要跟我们对打就会很困难。雅多林，我要你去挑战其他藩王的碎刃师，进行荣誉决斗，奖品就是碎具。」
「他们不会同意的。他们会拒绝决斗。」卡尔将军说。
「我们得确保他们会同意。」达利纳说。「找个方法去逼迫他们，或让他们丢脸到必须接受。我想如果我们能找到逃走的智臣的话，那绝对会事半功倍。」
卡尔将军问：「如果那孩子输了怎么办？这个计划似乎太难预料了。」
「再说吧。这只是我们一部分的计划，是比较小的部分，但也是最明显的。雅多林，所有人都告诉我你的决斗技术有多高超，你也一直在烦我，要我放松禁令。除了我们自己的碎刃师，军队里另有三十名碎刃师，你能打败这么多人吗？」
「我能吗？」雅多林咧嘴笑了。「我连汗都不会出，只要能从萨迪雅司开始下手就好。」
所以除了被宠坏之外，还很自大，卡拉丁心想。
「不行。萨迪雅司不会接受对他本人的挑战，但我们总有一天会打败他。先从别人开始，早晚不放过他。」
房间里的其他人似乎很烦恼，包括娜凡妮光主，她抿着嘴唇，瞥向雅多林。也许她早就参与了达利纳的计划，但她并不喜欢侄子去跟人决斗的主意。
可是她没说出口。娜凡妮说：「就像达利纳所说，这不是我们整个计划，希望雅多林的决斗不需要进展到那个地步。我们希望在其他人心中挑起的是担忧跟恐惧，雅多林能向我们的敌对方施加一些压力。我们更大的努力就是要进行一系列复杂且坚定的政治操作，跟可以被我们说服的人密切联系。」
「娜凡妮跟我会一起去说服其他藩王，让他们相信一个真正统一的雅烈席卡可以带来的好处。」达利纳点着头说。「不过飓父在上，我对我的政治敏锐度可不像雅多林对他的决斗技巧那样有自信，只是我们势在必行。如果雅多林是大棒，我就得是羽毛。」
艾洛卡疲累地说：「会有杀手的，叔叔。我不认为卡尔说得对，不觉得雅烈席卡会立刻崩解。藩王们已经开始喜欢上身属同一王国的感觉，但他们同时也喜欢自己的游戏、乐趣和宝心。所以他们会派出杀手。一开始可能很低调，不会直接针对你我，而是我们的家人。萨迪雅司跟其他人会想要伤害我们，逼我们屈服。你愿意拿你儿子们的性命冒险吗？那我母亲的性命呢？」
「你说得没错。我没……但没错，他们的确会这样。」卡拉丁觉得达利纳的语气听起来很遗憾。
「这样你还是愿意继续坚持这个计划？」国王问。
「我没有选择。」达利纳转过身，走向窗前，看着西方。大陆的方向。
「至少你要告诉我一件事，叔叔。你最后的目标是什么？你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一年内，如果我们在这场混乱中活下来，你希望我们变成什么样？」
达利纳将双手撑在厚重的石头窗沿。他凝视着外面，好像看着只有他能看到的景象。「我要我们恢复到过往，孩子。一个可以承受风雨的王国，一个充满光明而非黑暗的王国。我要看到一个真正统一的雅烈席卡，有着忠诚、正直的藩王。我要的不只这样。」他敲敲窗沿。「我要重新建立灿军。」
卡拉丁闻言大惊，手中的矛差点落地。幸好，没人在看他，因为所有人猛然站起，紧盯着达利纳。
泰纱芙光主质问：「灿军？您疯了吗？您想要重建一群把我们丢给引虚者的叛徒？」
雅多林上前一步。「其他的部分很不错，父亲。我知道你经常在想灿军的事，但你眼中的他们，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如果你宣布要我们仿效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国王直接呻吟出声，脸埋入掌心。
「其他人对他们的看法是错的。」达利纳说。「就算真是如此，那最原始的灿军，由神将建立的那批，是连弗林教会都承认为道德高尚、正直的一群人。我们需要提醒所有人，灿军这个群体代表的是一个伟大地位。如果没有这份伟大，也不会有后来的『堕落』。」
「可是为什么？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艾洛卡问。
「这是我必须做的事。」达利纳迟疑片刻。「我还没完全确定为什么，只知道这是我接到的指示，做为对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的一种保障，一种准备。某种风暴即将发生。也许只是其他藩王背叛我们这么简单，但我怀疑远不只如此。」
「父亲。」雅多林一手按住达利纳的手臂。「你说的听起来都不错，也许你真的能改变人们对灿军的观感，可是……艾沙的灵魂啊，父亲！灿军有着我们没有的能力。把一群人叫做灿军也给不了他们像传说中那各式各样的能力。」
「灿军的重点不只是他们的能力。他们的存在是一种理念，一种我们如今欠缺的理念。我们也许没有办法达成古代的封波术，就是他们当时拥有的能力，但是我们在其他方面仍然能仿效灿军。我心意已决，毋需多言。」
其他人看起来不像被说服的样子。
卡拉丁瞇起眼睛。达利纳到底知不知道我的能力？
会议接下来谈起比较平常的话题，例如要怎么引得碎刃师们愿意与雅多林交手，还有要怎么样增加附近区域的巡逻守卫。达利纳认为要达成他的目标，先决条件就是要保障战营的安全。
会议终于结束后，大多数人离开房间去执行命令。卡拉丁还在想着达利纳刚才提到的灿军。他不知道，但是他说得非常准确。灿军的确有理念──他们也是用同样这个词。五个理念，永恒之言。
卡拉丁从口袋里拿出钱球把玩，心里想着：生先于死，力先于弱，旅程先于终点，这些箴言组成第一理念。他对其中的意义只有隐约的概念，但并不影响他想出逐风师的第二理念，也就是发誓要保护无力自保的人们。
西儿不肯告诉他另外三个。她说需要的时候，他自会知道。或者他无法知道，也无法进步。
他想要进步吗？进步成什么样的人？灿军的一员？卡拉丁没想过要让别人的理念来主宰他的人生，他只想要活下去。可是如今不知为何，他居然直直走上一条好几个世纪以来无人涉足的大道。也许他将成为罗沙上众人景仰或唾弃的存在，这么多的目光……
「士兵？」达利纳停在门边，开口询问。
「长官。」卡拉丁立正敬礼。立正的感觉很好，让他觉得找到自己的位置。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让他想起过去曾经钟爱的生活而因此觉得愉快，还是野斧犬又找到牵绳的可悲安慰。
「我侄子说得没错。」达利纳边说边看着国王顺着走廊离去的背影。「其他人也许会伤害我的家人，他们就是这种人。我需要随时都有人守着娜凡妮跟我的儿子，派你最优秀的人来。」
「长官，我有两打这样的人，但不够随时随地保护你们四位。过不了多久，我应该就会有新训练好的人，只是给了矛不代表桥兵就能成为军人，更别提优秀的护卫。」
达利纳点点头，一脸忧心地揉揉下巴。
「长官？」
「这战营里被逼到极限的队伍不只你的人，士兵。萨迪雅司的背叛害我失去很多人。非常好的人。现在我又要面对一个期限，只剩六十几天……」
卡拉丁感到一阵寒意渐起，藩王对写在墙壁上的数字非常认真。
达利纳低声开口：「上尉，我需要每个身强体健的人。我需要训练他们，重建我的军队，准备迎接风暴。我需要他们上去台地，去与帕山迪人交手，获得战斗经验。」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你答应过我的人不需要去台地上战斗。」
「我会维持我的承诺。但是国王卫队里有两百五十名士兵，他们之中有我最后一批可以上战场的军官，我需要他们去负责管理新兵。」达利纳说。
「我要保护的人将不只是你的家人，对不对？」卡拉丁感觉新的重担落在肩头。「你的意思是要将保护国王的任务也交给我。」
「是的。一步一步来，但有一天是的。我需要这些士兵。不仅如此，保留两个独立的卫队在我感觉起来是不对的。我认为你的人有独特的背景，最不可能容许我的敌人派出的间谍容身。你要知道，不久前，有人想要刺杀国王。我还没找出动手的人是谁，但是我担心其中有他的护卫队成员涉入。」
卡拉丁深吸一口气。「发生什么事？」
「艾洛卡跟我正在猎捕一头裂谷魔。在猎捕当中遭遇危险时，国王的碎甲几乎失效，后来我们发现许多提供能量的宝石被有瑕疵的宝石取代，造成宝石在危及时碎裂。」
「我对碎甲了解不多，长官。有没有可能宝石是在无人破坏的情况下自行碎裂的？」卡拉丁说。
「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可能性非常低。我要你的人跟国王卫队轮班守卫蜂宫跟国王，熟悉他跟宫殿。也许你的人能从比较有经验的侍卫身上学到东西。在此同时，我要把卫队中比较有经验的军官抽出来训练军队里的新兵。
「接下来几个礼拜，我们要把你的人跟国王卫队混合为一，由你来负责。一旦你把其他桥队里的桥兵训练到一个地步，就把护卫队里的士兵用你的人取代，把士兵移到我的军队里。」他看着卡拉丁的双眼。「士兵，你办得到吗？」
「是的，长官。」卡拉丁口中答应，内心却有一部分正惊慌不已。
「很好。」
「长官，我有个建议。你之前说过想要扩大战营巡逻队的范围，巡逻破碎平原周围的山丘区域？」
「没错。那里的山贼数量已经多到令人汗颜的程度。现在这里是雅烈席卡的土地，必须遵从雅烈席卡的法律。」
「我有一千名需要训练的人。如果我可以送他们去那里巡逻，也许他们会因此感觉比较像士兵。我派出去的人数可以多到让山贼们都得到我们的讯息，也许这么做能逼退他们，而我的人也不需要面对太严重的打斗。」
「好主意。卡尔将军之前负责巡逻任务，但是他现在是我最资深的指挥官，需要承担其他任务。去训练好你的人。我们的最终目标是让你的一千人进行这里、雅烈席卡，还有南方与东方港口的真正巡逻任务。我要斥候小队去寻找山贼的踪迹，找到被攻击的车队。我需要数字，知道到底有多少起犯罪事件，以及真实的危险程度。」
「我会亲自负责，长官。」
飓风的，他要怎么样办到这一切？
「很好。」达利纳说完从房间里走出去，双手背在身后，彷佛陷入沉思。摩亚许、艾瑟、马特遵照卡拉丁的命令跟在他身后。随时至少有两人会跟在达利纳身边，如果有多出来的人手，便会安排三个人。卡拉丁原本希望能够扩充到四五人，但飓风的，他现在要保护的人这么多，加人是不可能的事。
卡拉丁看着达利纳消失的身影，一边心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军营管理得井井有条。卡拉丁相信，从跟随的人可以看出领导者的心性。
但是暴君也可以拥有井然有序的军营、严格守纪的士兵。达利纳．科林这个人帮助统一了雅烈席卡──透过泅泳其他人的鲜血。如今，他说话的口吻有如国王，即使国王本人也在场。
卡拉丁心想，他想要重建灿军。这不是凭借达利纳．科林的个人意志就可以办到的事。
除非有人帮忙。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收录于一一七四年，娜凡妮．科林日志，杰瑟瑟斯日
「……对胜利的重新重视，以及终于可以达成的复仇。」宣令官手中拿着卷轴，上面写着国王的话──卷轴被捆在两片有布包的木板之间──不过她很显然已经把内容背得滚瓜烂熟。卡拉丁听到她重复同样的宣令三次。
「再来。」他说。
他坐在桥四队的火堆旁其中一块石头上。桥四队里的许多人都放下了早餐碗，安静下来，席格吉在附近低声喃喃复诵，背诵下来。
宣令官叹口气。她是一名圆润的浅眸年轻女子，黑发里混着几丝红，显露出费德人或食角人的血统。整个营地里有几十名像她这样的女子，负责念诵，有时还负责翻译达利纳的话。
她再次打开笔记本。卡拉丁不经意地想，要是其他部队，长官的阶级绝对会比她高。
「奉吾王之令，达利纳．科林战事藩王受命改变破碎平原宝心之搜集与分配规则。从今天起，每颗宝心将轮流由两名合作的藩王搜取。战利品全数为国王所有，国王将根据参与者的战果跟遵令的程度判定藩王应得的部分。
「另有布告宣达藩王跟军队负责猎捕宝心及其攻打顺序，每次组合都会不同，依据战术契合度来判别。我们认定，以众人共同遵奉之战地守则，军队中的男女都将欣喜地迎来对胜利的重新重视，以及终于可以达成的复仇。」
宣令官啪的一声阖起卷轴，抬头看着卡拉丁，挑起一边修长的黑眉──卡拉丁很确定这道眉毛是画上去的。「谢谢。」他说。
她朝他点点头，然后走向下一个部队广场。卡拉丁站起来。「这就是我们预料中的飓风了。」
所有人点点头。在达利纳的住所以如此奇特的方式被闯入之后，桥四队的交谈便非常压抑。卡拉丁觉得自己被耍了，可是达利纳似乎完全不在乎被闯空门这件事。藩王知道的绝对多过他告诉卡拉丁的事。如果我的情报不足，那我要怎么把事情办好？
上工还不到两个礼拜，浅眸人的政治手段跟操作就已经让他左支右绌了。
「藩王们一定会恨死这个宣告。」坐在火堆边的雷顿说，他正在改贝德的胸甲皮带，从军需长那里拿到时扣环就是反的。「他们拥有的一切都是靠弄到这些宝心得来，今天过后绝对会有非常多的不满。」
「哈！」大石替回来加菜的洛奔装满一杓咖哩。「不满？今天会暴动吧。你没听见她提到了守则？那东西，对其他人来说就是污辱，因为我们知道他们并没有遵守自己的誓言。」他正在微笑，似乎觉得藩王的怒气甚至暴动是很有趣的事。
「摩亚许、德雷、马特、艾瑟，还有我，我们去轮替斯卡还有他的人的班。泰夫，你的任务进展如何？」卡拉丁说。
「很慢。其他桥兵队的孩子……要努力的地方还多着呢。阿卡，我们需要更多方法，好让他们打起精神。」
「我来想想。」卡拉丁说。「先从食物开始吧。大石，我们现在只有五名军官，所以你可以拿外面最后一间房来储物。科林给了我们从战营军需长那里要资源的权利。去把储藏间塞满。」
「塞满？」大石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多满？」
「非常满。」卡拉丁说。「我们已经吃了好几个月的汤跟魂术榖做的粥。接下来一个月，桥四队要吃得像国王一样。」
「别弄壳类啊。」马特指着正在拿矛跟拉上制服外套拉链的大石说。「你要弄来什么都可以，但我们可不要吃什么鬼东西。」
「空气病的低地人。你不想长得壮吗？」大石说。
「我想要保住我的牙齿，谢谢。」马特说。「食角人疯子。」
「我会煮两样东西。」大石一手抚胸，彷佛在行礼。「一种给勇士，一种给傻子，你可以挑。」
「你要煮大餐，大石。我要你去教会其他营房的厨师。就算达利纳现在的军队人数变少而多出额外的厨师，但我还是要桥兵能够自给自足。洛奔，你和达毕还有沈就跟着大石去帮忙。我们要把这一千人变成士兵，作法就照你们当时那样──先从填饱肚子开始。」
「包在我身上。」大石大笑，用力拍了沈的肩膀。帕胥人走过来是为了要加餐的，他最近才刚刚开始这么做，似乎也不像之前那样老是躲在暗处。「我连半点大便都不会加！」
其他人闻言都笑了。当初大石变成桥兵就是因为他在食物里放大便。卡拉丁举步走向国王行宫──达利纳今天跟国王有重要会面，席格吉走到他身边。「长官，借一步说话。」席格吉低声说。
「想说就说吧。」
「你答应我，我可以有机会测量你的……特殊能力。」
「答应？我不记得有这件事。」卡拉丁说。
「你哼了一声。」
「我……哼了？」
「当我说要测量的时候，你似乎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你也告诉过斯卡我们能帮你弄懂你的力量。」
「也许吧。」
「长官，我们需要知道你的确切能力，包括能力范围，还有飓光能在体内滞留的时间长短。你是否同意，了解自己能力的极限会很有价值？」
「……是的。」卡拉丁不情愿地说。
「太好了。那么……」
「给我几天吧。去准备一个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然后……好吧，我让你来测量。」卡拉丁说。
「太好了。我一直在研究要怎么样测试。」席格吉说完，便没有再跟着走，让卡拉丁跟其他人离开。
卡拉丁把矛扛在肩上，放松了手。他经常发现自己把武器握得太紧，紧到指节发白，好像他内心仍然不相信自己能公开扛矛，还在害怕矛会被夺走。
西儿结束她每天早上要乘着晨风，例行绕着营地飞一圈的运动，降落在他肩头坐下，似乎陷入沉思。
达利纳的战营是很有秩序的地方，这里没有游手好闲的士兵，他们随时都有自己的任务，无论是练习武器，拿食物，搬货物或巡逻。这里的人经常巡逻，虽然人数已经减少，但卡拉丁走向大门的一路上仍然经过三支巡逻队，比萨迪雅司的营地多出了三支。
他又再次被提醒这营地的空旷程度。死者不需要成为引虚者，空荡荡的军营已经让人心生寒意。他经过一名坐在一间空洞营房旁边地上的女子，她抬头呆望着天，手中紧握一团男装，两名幼童站在她旁边的路上。太安静了。这么小的幼童不该这么安静。
军营形成一个巨大的环，中央是比较多人居住的营地──是达利纳的住所，扰攘非常，还有几名上主跟将领也住在里面。这里是一个小圆丘般的岩石碉堡，上头旗帜飘荡，来往匆忙的书记抱着一迭迭的笔记本。几名军官在附近架起了征兵帐棚，前面站着一长排未来的士兵，有些是来破碎平原找工作的贩剑人，其他人看起来像是在战败之后，响应军队需要更多士兵征召前来报名的面包师傅。
「你为什么没有笑？」西儿检视着前面一排人。卡拉丁绕过他们，走向离开营地的大门。
「抱歉？妳刚做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我没看到。」他回答。
「我是说之前。大石跟斯卡笑了，你没笑。前几个礼拜情况不好时，我听得出来你的笑声是你强迫自己要笑。我以为也许情况变好了以后……」
「我现在要管一整队的桥兵，」卡拉丁直视前方。「也有一名要保护的藩王。我还站在满是寡妇的军营里，我想我没什么可以大笑的心情。」
「可是情况已经变好了。你跟你的人都有了更好的生活。想想看你办到了什么，还有你的成就。」
一整天待在台地上厮杀不断。他、武器、飓风完美融合一体。他掌握了这股力量来杀戮，杀戮来保护一名浅眸人。
他不一样。他们都这么说。卡拉丁心想。「我想我只是在等吧。」卡拉丁说。
「等什么？」
「雷。闪电后向来是滚雷。有时候要等，但早晚会来临。」卡拉丁低声说。
「我……」西儿冲到他面前，站在空气中，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往后退。她没有飞，因为她没有翅膀，也没有在空中上下起伏。她只是站在空无一物的空中，跟他一起移动。她似乎能罔顾正常的物理定律。
她朝他歪着头。「我不懂你的意思。可恶！我以为我弄懂了。飓风？闪电？」
「妳记得当初妳鼓励我动手去救达利纳，但我杀人时妳还是会觉得难过？」
「对。」
「就是像这样。」卡拉丁低声说。他撇过头，又开始把矛握得太紧了。
西儿双手扠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我不可能事事顺利，人生哪有这么好。说不定这些都跟昨天出现在达利纳墙上的符文有关。它看起来像是倒数。」
她点点头。
「妳有看过那种东西吗？」
「我好像有点……记忆。」她低语。「不太好的事。能看到未来发生的事……这不属于荣誉的一部分，卡拉丁。是别的东西。危险的东西。」
这下好了。
他没再说下去，西儿叹口气，冲入空中，变成一条光带。她跟着他一路往前走，在一阵阵风间移动。
她说她是荣誉灵，那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假装跟风玩呢？卡拉丁心想。
他得问问她，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回答，也不知道她是否知道答案。
✽
托罗．萨迪雅司双手交握在前，手肘抵着精致的石雕桌面，盯着他插在桌子中央的碎刃，看见自己的脸孔反照在上面。
该死的。他什么时候老了？他想象自己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现在却已经五十了。飓风的五十。他咬着牙关，看着碎刃。
「引誓」。这是达利纳的碎刃，像弯拱的背一样的弧形，末端有倒钩，呼应护柄旁的一排尖刺，像是从深海探出头的海波。
他渴望拥有这柄武器已经多久了？但到手后，他却觉得无比空洞。被悲伤逼疯、精神破碎到连战斗都害怕的达利纳．科林，仍然紧抓着一线生机。萨迪雅司的老朋友就像是一头受宠的野斧犬，他不得不让其往生，却发现毒效不够强烈，牠仍然在窗边呜咽不止。
更糟的是，他摆脱不了这一回合是达利纳占上风的莫名感觉。
通往起居室的门打开，雅莱安静地进屋。脖子纤细，嘴唇宽阔，他的妻子从来就不以外貌着称，随着岁月流逝更是与美貌一词渐行渐远。他不在乎。雅莱是他所认识的女人中，最危险的一个，这点比普通的一张漂亮脸蛋更吸引人。
「看来你毁了我的桌子。」她打量着戳在桌子中央的碎刃。
「我总得有个地方放这飓风的鬼东西。」他需要把这东西带在身边五天──整整一个礼拜──才能与它结合，之后才能随意释放和召唤。
雅莱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挤在小沙发上，一手臂环过他的背，双脚架在桌上。在人前，她是完美的雅烈席卡女子，私底下，她喜欢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达利纳在广招人手。我趁机在他的战营里又多添了几名我的雇员。」
「士兵？」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那太明显了，他一定会仔细盯着新兵。他也有许多后勤人员的空缺，因为很多人会响应号召，投笔拾矛从军。」
萨迪雅司点点头，眼睛仍然紧盯着剑。他的妻子有所有战营中最厉害的间谍网，厉害点在于：非常、非常少人知道它的存在。她抓了抓他的背，引得他一阵战栗。
雅莱此时提起，「他发布宣告了。」
「我知道。反应如何？」
「跟预料中无异，其他人恨死了。」
萨迪雅司点头。「达利纳早该死了，但既然他没死，我们至少还可以等他过一阵子之后把自己吊死。」萨迪雅司瞇起眼睛。「我毁掉他是为了阻止王国崩坏，但现在我在想，也许崩坏不是件坏事。」
「什么？」
「吾爱，我的大业不该只有如此。」萨迪雅司低声说。「平原上这些争斗都只是愚蠢的儿戏。我一开始能满足，但我已经逐渐憎恶它了。我要战争，雅莱。不是花好几个小时行军，只希望能够碰上一场小打小闹！」
「这些小打小闹带给我们不少财富。」
所以他才忍受这么久。他站起身。「我要跟其他人见面。埃拉达、卢沙。我们需要在其他藩王心中搧风点火，让他们对达利纳的意图更不满。」
「我们的目标呢？」
「我要重新开始。」他摸着引誓的剑柄。「征服一切。」
现在只剩下这件事能让他还有活着的感觉。在战场上与人一对一搏斗带来的光辉、美妙和刺激。为了目标拿一切做赌注。征服。胜利。
他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有年轻的感觉。这是个很残忍的事实。可是最好的事实向来都很简单。他抓住引誓的剑柄，把它抽出桌子。「达利纳现在想当政客了，我一点也不意外。其实他内心里一直偷偷地想要当他哥哥。幸好，达利纳根本不擅长这种事。他的宣告只会让其他人众叛亲离，会把藩王逼上绝路，他们会对他兵戎相向，让国家分崩离析。最后，我会凭着脚下的鲜血还有我手中的剑，从火焰跟泪水中塑造出新的雅烈席卡。」
「可是如果达利纳成功了怎么办？」
「亲爱的，那时就该妳的刺客上场了。」他把碎刃架在肩上。「我会重新征服这个王国，然后是贾．克维德。毕竟，人生在世的目标就是为了锻练强兵。我只是完成神的意志。」
✽
从军营走到国王的行宫──国王现在开始称之为峰宫──花了大概一个小时，让卡拉丁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思考。他在路上经过了一群达利纳的外科医生，带着仆人在田野间搜集做成消炎药的团草汁。
看到他们，让卡拉丁不只想到自己搜集草汁的过去，更想到他的父亲，李临。
卡拉丁经过他们时心想，如果他在这里，他会问我为什么没有跟那些外科医生们在一起。他会质问既然达利纳已经收我在麾下，我为什么没有要求加入他的医疗队。
事实上，卡拉丁极有可能说服达利纳把桥四队全都雇成外科医生的助手。卡拉丁可以教他们学医，就像当初教会他们使矛一样容易。达利纳也会同意的，军队的医生向来只嫌不够，不嫌太多。
但他连想都没想过这件事。他的选择单纯很多──成为达利纳的护卫，或是离开战营。卡拉丁选择让他的人再次挡在飓风面前。为什么？
终于，他们来到国王的蜂宫，宫殿建在一座大石山旁，有隧道深入山体。国王住在最顶层，这意味着卡拉丁跟他的人要爬很久。
他们爬上台阶，卡拉丁依然深陷在他父亲跟他的职责的思绪中。
「你知道这有点不公平吧。」摩亚许对他说，此时一群人都爬上了山顶。
卡拉丁看着其他人，发现他们都因为这段长长的山路而气喘吁吁，但卡拉丁直觉地吸入了飓光，所以他连大气都没喘一下。
他刻意为了西儿露出微笑，看着峰宫巨大深邃的回廊。有几个人穿着国王卫队的蓝与金制服站在宫门前，跟达利纳自己的卫队是完全不同的一组人。
「士兵。」卡拉丁对其中一人点头并打着招呼。那是一名低阶浅眸人，军阶上卡拉丁比这样的人要高阶，但在社会上却不然。他对这两件事的差异仍然不知道要怎么调和。
那人上下打量他。「我听说你几乎是靠自己的力量守住一座桥，抵挡好几百个帕山迪人。你怎么办到的？」他没有像对其他上尉那样，称呼卡拉丁为长官。
「你想知道吗？」摩亚许从他身后喝斥。「我们可以让你瞧瞧，你亲自感觉一下。」
「嘿。」卡拉丁瞪了摩亚许一眼，回身面对士兵。「我只是运气好。」他盯着那人的眼睛。
「应该就是这样了。」士兵说完，卡拉丁等着。「长官。」士兵终于补上一句。
卡拉丁挥手要他的人继续前进。
宫殿内部以搜集在壁灯里的钱球照明，蓝宝石跟钻石混合在一起，散发蓝白色的光芒。钱球带来了微小却深刻的提醒，他们的情况真的不一样了，以前绝对不会有人让桥兵靠近如此随意使用钱球的地方。
卡拉丁对峰宫仍然不熟，自从开始保护达利纳以来，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守在战营里，但他之前就仔细地研究过峰宫的地图，所以知道该怎么上到顶峰。
「你刚才为什么打断我？」摩亚许赶到卡拉丁身边质问。
「你做错了。摩亚许，你现在是名士兵，必须有士兵的样子，这意思就是不可以随意挑衅。」卡拉丁说。
「阿卡，我不会在浅眸人面前卑躬屈膝，再也不会了。」
「我没要你卑躬屈膝，但我要你看住自己的嘴。桥四队应该不屑与人争口舌之便。」
摩亚许退后，但卡拉丁感觉得到他仍然余怒未消。「好奇怪。」西儿又落在卡拉丁的肩膀。「他看起来好生气。」
卡拉丁低声说：「当我接手这些桥兵时，他们是被囚禁的猛兽，被毒打到屈服。我带回了他们的斗志，可是他们仍然待过牢里。现在牢门没了，摩亚许跟其他人需要更多时间来调适。」
他们会调适过来的，在身为桥兵的最后几周内，他们学会表现出士兵的精准跟纪律。当虐待他们的人行军过桥的时候，他们站得笔挺，从未恶言相向。他们的纪律已经成为他们的武器。
他们学会成为真正的士兵。不，他们已经是真正的士兵。现在他们得学会，在不需要反抗萨迪雅司的压迫之后，该如何行为处事。
摩亚许来到他身边。「对不起。」他轻声说。「你说得对。」
卡拉丁微笑，这次笑得真诚。
「我不会假装我不恨他们，但是我会恪守礼仪。我们有任务在身，我们会好好干，干得比任何人想得都好，我们是桥四队。」
「说得好。」卡拉丁说。他得格外小心跟摩亚许的互动，因为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常跟这个人说心里话。大多数其他人都盲目地崇拜着卡拉丁，摩亚许却不然。摩亚许对卡拉丁而言，算是在他被烙印后最贴近真正朋友的存在。
离国王的会议厅越近，走廊的装饰越华丽，墙上甚至雕出一系列壁画──都是神将，在适当的地方还有宝石装饰。
越来越像城市了，卡拉丁心想。这里说不定很快就会成为真正的皇宫。
他跟斯卡还有其他人在国王会议厅的门前会合。「回报。」卡拉丁低声说。
「一切无恙，正合我意。」斯卡说。
「你们今天的任务到此为止。我会在这里待到会议结束，然后让摩亚许接替下午的守卫工作，我晚上再回来接替他。你跟你的人去睡一觉，今夜轮你们值守到明早。」卡拉丁说。
「是的，长官。」斯卡行礼，带着他的人离去。
门后的房间装饰了厚重的地毯，远处还有没遮挡的大窗。卡拉丁从未来过这个房间，为了保护国王，蜂宫的地图只包括了最基本的通道还有穿过仆人区的路径。这个房间只有一扇门，应该是通往阳台，除了卡拉丁进来的方向之外，没有出口。
两名穿着蓝与金的士兵站在门内的两边。国王则在书桌旁来回踱步，他的鼻子比画像上要大。达利纳正在跟娜凡妮光淑说话，她是一名优雅的女性，头发带着灰丝。国王的叔叔与母亲之间的不伦关系绝对会是战营的一大话题，只是目前暂时被萨迪雅司的背叛盖过去而已。
「摩亚许。」卡拉丁一指。「去看看那扇门通往哪里。马特、艾瑟，去房间外守着。藩王以外的人都不准入内，必须先经过我们里面的人同意。」
摩亚许向国王行了军礼而非鞠躬，然后去检查门。门的确通往卡拉丁从下面看到的阳台，阳台环绕此地最高处的房间外围。
达利纳端详着工作中的卡拉丁跟摩亚许。卡拉丁行了军礼，与对方四目对视。他今天绝对不会像前一天那样再次失败。
「叔叔，我不认得这些侍卫。」国王不耐地说。
「他们是新来的。士兵，没有其他路可以进入阳台，它离地有一百呎。」达利纳说。
「谢谢你的信息。德雷，跟摩亚许一起站到阳台上，把门关起来守着。」
德雷点点头，立刻行动。
「我刚才说了，没有办法可以从外面上到阳台。」达利纳说。
「那我就会想办法从那里进来。如果我想进来的话，长官。」卡拉丁说。
达利纳好笑地微笑，但国王却在点头。「说得好……说得好。」
「陛下，有别的方法可以进入这个房间吗？秘密通道或入口？」卡拉丁问。
「如果有的话，我也不会让别人知道。」国王说。
「如果我的人不知道要守哪里，就没有办法保证房间的安全。如果这里有他人不该知道的信道，那这些信道就会是最可疑的目标。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确保只使用我的军官们来守住这些通道。」
国王看了卡拉丁一会儿，然后转向达利纳。「我喜欢这个人。为什么你之前没让他来管你的侍卫？」
「以前没机会。」达利纳以饶富深意的眼神端详着卡拉丁，眼神中带着沉重。他走过来，一手按住卡拉丁的肩膀，把他拉到一旁。
「等等，那是上尉的徽章吗？深眸人也能用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国王从后面追问。
达利纳没回答，只管把卡拉丁拉到房间一旁，压低了声音说：「你应该要知道，国王对于杀手很忧心。」
「适当的多疑会让他的贴身护卫更好行事，长官。」卡拉丁说。
「我不会说这多疑是适当的。你称我为长官，一般的称呼是『光爵』。」
「长官，如果你下令，我会这么称呼你。」卡拉丁与对方四目对望。「可是用『长官』来称呼直属长官是合宜的，即使对方是浅眸人。」
「我是藩王。」
「恕我直言，」卡拉丁绝对不会先询问自己是否可以随意发言，这个人给了他这个位置，所以除非对方另有告知，否则卡拉丁会认为这位置同时伴随着一些特权。「所有我称呼过『光爵』的人都背叛过我。直到今日，有几名我以『长官』称呼的人仍然拥有我的信任。这两个称呼里，我使用其中一个的敬意远大于另一个，长官。」
「你还真是个怪人，孩子。」
「正常人都死在裂谷里了，长官。」卡拉丁轻声说。「萨迪雅司的杰作。」
「好吧，那叫你站在阳台上守卫的人往旁边靠点，站到没办法隔着玻璃听到里面谈话的位置。」
「那我跟其他人一起在外面等。」卡拉丁注意到国王卫队的另外两人已经出了门。
「我没这么下令。你去守门，但守里面。我要你听听我们的计划，只是出了这个门之后不要多言。」达利纳说。
「是的，长官。」
「还有四个人要来开这场会。我的儿子们、卡尔将军，还有泰纱芙光主，她是卡尔的妻子。除了他们，其他人都不得进入，直到会议结束。」
达利纳继续去与国王的母亲交谈。卡拉丁让摩亚许跟德雷就位，然后向马特跟艾瑟解释守门的规定。他之后得再进行一番加强训练。当浅眸人说「其他人都不得进入」时，从来都不是真的在说「其他人都不得进入」，他们的意思是「如果你让别人进入，最好我同意这件事够重要，否则你就倒大楣了」。
然后卡拉丁在关闭的门旁站定位，靠在墙边，墙壁上有一片木板雕刻，用的是他不认得的珍稀木材。他懒懒地心想，它大概比我这辈子赚到的所有钱加起来还要贵。不过只是一片木板。
藩王的儿子们到来。雅多林跟雷纳林，卡拉丁在战场上看过前者，不过少了碎甲，他看起来不太一样，没有那么威武，比较像是被宠坏的有钱少爷。当然，他跟所有人一样都穿着制服，但是扣子是雕琢的，靴子嘛……靴子是昂贵的猪皮，上面没有一丝刮痕。全新的，很可能花了一大笔钱。
可是他救了市集上的那名女子，卡拉丁心想，记起几个礼拜前的遭遇。要记住这点。
卡拉丁不知道该怎么看待雷纳林。那年轻人──可能比卡拉丁要大几岁，但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戴着眼镜，像是影子一样走在他哥哥后面，细瘦的四肢跟精致的手指可能从来没有碰过战斗或真正的劳作。
西儿在房间里飘来飘去，往所有的死角、缝隙、花瓶里探头探脑。她停在写字桌上的一个水晶纸镇旁，桌子旁边就是国王的椅子。她戳着那块水晶，水晶里还困着某种像是螃蟹一类的怪东西。她身上是冒出翅膀了吗？
「那个人不是该去外面等？」雅多林问，朝卡拉丁一偏头。
达利纳双手背在身后说：「我们要做的事情会让我陷入直接的危险之中。我要他很清楚细节，这对于他的工作也许很重要。」达利纳没有看雅多林或卡拉丁。
雅多林走上前去，握住达利纳的手臂，压低了声音，但还没低到卡拉丁听不清的程度，「我们对这个人几乎一无所知。」
雅多林的父亲以正常的音量回答，「我们总得有可以信任的人。如果在这个军队里，有一个我能保证不是替萨迪雅司工作的人，那绝对就是那名士兵。」达利纳转身瞥向卡拉丁，再次以深不可测的眼神端详着他。
他没有看到我身上充斥的飓光，那时他几乎已经昏迷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卡拉丁强烈地告诉自己。
他知道吗？
雅多林无奈地双手一扬，还是走到了房间另一端，跟自己的兄弟喃喃数语。卡拉丁则留在原处，很自在地以稍息姿势站着。没错，绝对被宠坏了。
没过多久，一名动作灵活、光头的将军来到，他有着挺直的背脊跟浅黄色的眼睛；他的妻子泰纱芙一张窄脸，头发中有一绺绺的金发，她在书桌旁边站定。娜凡妮完全没有坐到书桌后的打算。
门在新来者的身后关上。「回报。」达利纳站在窗边说。
「光爵，我想您已经清楚您会得到的情报。他们很烦躁。原本他们真心地期盼您会重新考虑您的命令，但是您把这道命令直接公开激怒了他们。唯一做出正式响应的是哈山藩王，他打算，请容我引述他的话，『负责说服国王放弃支持此一冲动且考虑不周的行动方针』。」
国王叹口气，走回座位。雷纳林立刻坐下，将军亦然，雅多林则比较不情不愿地坐下。
达利纳继续站着，望着窗外。
「叔叔？你听到他们的反应了吗？幸好你没真的说出你原本的打算，要求他们必须遵从守则，否则他们的资产会全部被没收。那么一来，我们就要面对集体叛变了。」国王说。
「那是早晚的事。我仍然在想是不是应该一次就宣布完。被箭射中之后，最好的疗法就是直接一口气拔出来。」
其实，如果真的被箭射中，最好不要动它，直到找到外科医生。箭通常可以止住外流的血液，替人保命。不过现在不是开口打断藩王譬喻的时候，卡拉丁心想。
「飓风的，多可怕的念头啊。」国王用手帕擦擦脸。「你真的得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吗，叔叔？我已经担心这礼拜没过完，我们大家都会死光了。」
「你父亲跟我撑过比现在更严重的情况。」达利纳说。
「你们当时有盟友！三名藩王支持你们，反对的只有六个，而且你并没有同时一起对抗他们。」
「如果藩王团结起来对抗我们，那我们根本无法抵挡。到时候我们没有选择，只能收回宣告，那会大幅削弱王位的威权。」卡尔将军说。
国王往后靠，手扶着额头。「杰瑟瑞瑟啊，这绝对会是场灾难……」
卡拉丁挑起眉毛。
「你不同意？」西儿化成一团飘动的叶子朝他靠来。看着这种形体传出她的声音，让人感觉一阵怪异。当然，房间中其他人是看不到也听不到她的。
「不是，」卡拉丁低声回答。「这个宣告听起来的确像个大风暴。我只是以为国王没这么……爱抱怨。」
「我们需要盟友，我们需要组成同盟阵线。萨迪雅司一定会组织他自己的，所以我们必须也有一个来与其对抗。」雅多林说。
「把王国一分为二？」泰纱芙摇头。
「我想不出内战对保住王座有任何帮助，尤其是我们不太可能会赢。」泰纱芙说。
「这有可能是雅烈席卡王国的结束。」将军赞同。
「雅烈席卡王国好几个世纪前就结束了。」达利纳轻声说，看着窗外。「我们创造的这东西不是雅烈席卡，雅烈席卡代表的是正义。我们只是披着父亲披风的孩童。」
「可是叔叔，王国至少是个成就，远超过好几个世纪以来的成就！如果我们现在失败了，崩裂成十个内斗的藩国，那就否定了我父亲所有一切的努力！」
「孩子，这不是你父亲努力的目标。在破碎平原上的种种游戏、令人作呕的政治骗局，这不是加维拉的愿景。永飓要来了……」达利纳说。
「你说什么？」国王问。
达利纳终于转身，不再看着窗外。他走向所有人，一手按着娜凡妮的肩膀。「我们会找到成功的方法，再不然就是因此摧毁王国。我不会再继续忍受现在这种虚伪状态。」
卡拉丁双手抱胸，手指敲着手肘。「达利纳一副他是国王的样子。」他无声地说，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西儿能听到。「其他人也没反对。」
令人担心。这就像阿玛朗之前那样，夺取他看到放在自己面前的权力，即使那权力不属于他。
娜凡妮抬头看着达利纳，伸手按着他的手。根据她的表情判断，她早已参与他的计划。
国王没有。他轻轻叹口气。「叔叔，显然你早有计划了。所以呢？你就快说吧。这样装神弄鬼的让人听了就累。」
达利纳坦白地说：「我真正想做的是把他们一个个打昏。我向来都是这样处理不愿意服从命令的菜鸟新兵。」
「我想你要打打那些藩王的屁股，把他们打到乖可不容易，叔叔。」国王挖苦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有点心不在焉地揉起自己的胸口。
「你也得解除他们的武装。」卡拉丁发现自己开口了。
房间里所有人一起看向他。泰纱芙光主朝他皱眉，彷佛卡拉丁无权说话。大概真是如此。
可是达利纳朝他点点头。「你有建议，士兵？」
「请恕我擅自开口，长官，还有陛下，请恕我直言。如果今天惹麻烦的是一队士兵，那么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小队成员分隔开来，拆散他们，塞入更好的小队里。但我想现在的情况不能用同样的办法处理。
「我想不出拆散藩王的方法，不觉得有办法能够阻止他们勾结。如果想打赢这场战争，也许能派不同的任务给不同的藩王，把他们派走，各个处理，可是目前我们已被困在这里了。
「对付刺头的第二种办法就是解除他们的武装。如果夺走了他们的矛，他们就会更容易对付。他们会觉得丢脸，觉得自己又像是新兵了。所以……你能夺走他们的军队吗？」卡拉丁说。
达利纳回答：「恐怕不行。士兵们发誓效忠的对象是他们的浅眸人，不是皇室，发誓效忠皇室的只有藩王。可是，你的思路很正确。」
他伸手捏捏娜凡妮的肩膀。「过去两个礼拜，我一直想决定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我的直觉是应该把这些藩王，包括整个雅烈席卡的浅眸人，都当做需要调教的新兵来看待。」
「他来找我之后，我们谈过。我们不能真的把这些藩王打到可以管理的层级，不论达利纳有多希望这么做，但是我们可以让他们以为如果他们不好好整顿整顿，我们会把他们的一切都夺走。」娜凡妮说。
「这个宣告会让他们生气，而我就是要他们生气。我要他们好好想想这场战争，他们在这里的任务，还有提醒他们加维拉被刺杀的事。如果我能逼着他们表现得更像军人，就算他们要起兵对付我，我也有说服他们的可能。我可以跟军人讲道理。无论如何，这都跟威胁他们万一不好好使用自己的权力跟力量，我就会把他们的一切夺走息息相关。开头的作法，就像卡拉丁上尉提议的那样，解除他们的武装。」达利纳说。
「解除藩王的武装？」国王问。「这太蠢了吧？」
「一点也不。」达利纳微笑地说。「我们无法夺走他们的军队，但是我们另有办法。雅多林，我打算解除你剑鞘上的封锁。」
雅多林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子后，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你是说让我再上场跟人决斗？真的？」
「没错。」达利纳转身面对国王。「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禁止他参与重要的决斗，因为战地守则禁止军官们在战事期间进行荣誉决斗。可是我越来越明白，这些人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参战，他们是在玩游戏。所以，该是放手让雅多林跟战营里其他碎刃师进行正式决斗的时候了。」
「好让他羞辱他们？」国王问。
「重点不是羞辱，而是夺走他们的碎具。」达利纳走入一圈椅子中央。「如果我们控制住军队里所有的碎刃跟碎甲，那藩王要跟我们对打就会很困难。雅多林，我要你去挑战其他藩王的碎刃师，进行荣誉决斗，奖品就是碎具。」
「他们不会同意的。他们会拒绝决斗。」卡尔将军说。
「我们得确保他们会同意。」达利纳说。「找个方法去逼迫他们，或让他们丢脸到必须接受。我想如果我们能找到逃走的智臣的话，那绝对会事半功倍。」
卡尔将军问：「如果那孩子输了怎么办？这个计划似乎太难预料了。」
「再说吧。这只是我们一部分的计划，是比较小的部分，但也是最明显的。雅多林，所有人都告诉我你的决斗技术有多高超，你也一直在烦我，要我放松禁令。除了我们自己的碎刃师，军队里另有三十名碎刃师，你能打败这么多人吗？」
「我能吗？」雅多林咧嘴笑了。「我连汗都不会出，只要能从萨迪雅司开始下手就好。」
所以除了被宠坏之外，还很自大，卡拉丁心想。
「不行。萨迪雅司不会接受对他本人的挑战，但我们总有一天会打败他。先从别人开始，早晚不放过他。」
房间里的其他人似乎很烦恼，包括娜凡妮光主，她抿着嘴唇，瞥向雅多林。也许她早就参与了达利纳的计划，但她并不喜欢侄子去跟人决斗的主意。
可是她没说出口。娜凡妮说：「就像达利纳所说，这不是我们整个计划，希望雅多林的决斗不需要进展到那个地步。我们希望在其他人心中挑起的是担忧跟恐惧，雅多林能向我们的敌对方施加一些压力。我们更大的努力就是要进行一系列复杂且坚定的政治操作，跟可以被我们说服的人密切联系。」
「娜凡妮跟我会一起去说服其他藩王，让他们相信一个真正统一的雅烈席卡可以带来的好处。」达利纳点着头说。「不过飓父在上，我对我的政治敏锐度可不像雅多林对他的决斗技巧那样有自信，只是我们势在必行。如果雅多林是大棒，我就得是羽毛。」
艾洛卡疲累地说：「会有杀手的，叔叔。我不认为卡尔说得对，不觉得雅烈席卡会立刻崩解。藩王们已经开始喜欢上身属同一王国的感觉，但他们同时也喜欢自己的游戏、乐趣和宝心。所以他们会派出杀手。一开始可能很低调，不会直接针对你我，而是我们的家人。萨迪雅司跟其他人会想要伤害我们，逼我们屈服。你愿意拿你儿子们的性命冒险吗？那我母亲的性命呢？」
「你说得没错。我没……但没错，他们的确会这样。」卡拉丁觉得达利纳的语气听起来很遗憾。
「这样你还是愿意继续坚持这个计划？」国王问。
「我没有选择。」达利纳转过身，走向窗前，看着西方。大陆的方向。
「至少你要告诉我一件事，叔叔。你最后的目标是什么？你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一年内，如果我们在这场混乱中活下来，你希望我们变成什么样？」
达利纳将双手撑在厚重的石头窗沿。他凝视着外面，好像看着只有他能看到的景象。「我要我们恢复到过往，孩子。一个可以承受风雨的王国，一个充满光明而非黑暗的王国。我要看到一个真正统一的雅烈席卡，有着忠诚、正直的藩王。我要的不只这样。」他敲敲窗沿。「我要重新建立灿军。」
卡拉丁闻言大惊，手中的矛差点落地。幸好，没人在看他，因为所有人猛然站起，紧盯着达利纳。
泰纱芙光主质问：「灿军？您疯了吗？您想要重建一群把我们丢给引虚者的叛徒？」
雅多林上前一步。「其他的部分很不错，父亲。我知道你经常在想灿军的事，但你眼中的他们，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如果你宣布要我们仿效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国王直接呻吟出声，脸埋入掌心。
「其他人对他们的看法是错的。」达利纳说。「就算真是如此，那最原始的灿军，由神将建立的那批，是连弗林教会都承认为道德高尚、正直的一群人。我们需要提醒所有人，灿军这个群体代表的是一个伟大地位。如果没有这份伟大，也不会有后来的『堕落』。」
「可是为什么？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艾洛卡问。
「这是我必须做的事。」达利纳迟疑片刻。「我还没完全确定为什么，只知道这是我接到的指示，做为对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的一种保障，一种准备。某种风暴即将发生。也许只是其他藩王背叛我们这么简单，但我怀疑远不只如此。」
「父亲。」雅多林一手按住达利纳的手臂。「你说的听起来都不错，也许你真的能改变人们对灿军的观感，可是……艾沙的灵魂啊，父亲！灿军有着我们没有的能力。把一群人叫做灿军也给不了他们像传说中那各式各样的能力。」
「灿军的重点不只是他们的能力。他们的存在是一种理念，一种我们如今欠缺的理念。我们也许没有办法达成古代的封波术，就是他们当时拥有的能力，但是我们在其他方面仍然能仿效灿军。我心意已决，毋需多言。」
其他人看起来不像被说服的样子。
卡拉丁瞇起眼睛。达利纳到底知不知道我的能力？
会议接下来谈起比较平常的话题，例如要怎么引得碎刃师们愿意与雅多林交手，还有要怎么样增加附近区域的巡逻守卫。达利纳认为要达成他的目标，先决条件就是要保障战营的安全。
会议终于结束后，大多数人离开房间去执行命令。卡拉丁还在想着达利纳刚才提到的灿军。他不知道，但是他说得非常准确。灿军的确有理念──他们也是用同样这个词。五个理念，永恒之言。
卡拉丁从口袋里拿出钱球把玩，心里想着：生先于死，力先于弱，旅程先于终点，这些箴言组成第一理念。他对其中的意义只有隐约的概念，但并不影响他想出逐风师的第二理念，也就是发誓要保护无力自保的人们。
西儿不肯告诉他另外三个。她说需要的时候，他自会知道。或者他无法知道，也无法进步。
他想要进步吗？进步成什么样的人？灿军的一员？卡拉丁没想过要让别人的理念来主宰他的人生，他只想要活下去。可是如今不知为何，他居然直直走上一条好几个世纪以来无人涉足的大道。也许他将成为罗沙上众人景仰或唾弃的存在，这么多的目光……
「士兵？」达利纳停在门边，开口询问。
「长官。」卡拉丁立正敬礼。立正的感觉很好，让他觉得找到自己的位置。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让他想起过去曾经钟爱的生活而因此觉得愉快，还是野斧犬又找到牵绳的可悲安慰。
「我侄子说得没错。」达利纳边说边看着国王顺着走廊离去的背影。「其他人也许会伤害我的家人，他们就是这种人。我需要随时都有人守着娜凡妮跟我的儿子，派你最优秀的人来。」
「长官，我有两打这样的人，但不够随时随地保护你们四位。过不了多久，我应该就会有新训练好的人，只是给了矛不代表桥兵就能成为军人，更别提优秀的护卫。」
达利纳点点头，一脸忧心地揉揉下巴。
「长官？」
「这战营里被逼到极限的队伍不只你的人，士兵。萨迪雅司的背叛害我失去很多人。非常好的人。现在我又要面对一个期限，只剩六十几天……」
卡拉丁感到一阵寒意渐起，藩王对写在墙壁上的数字非常认真。
达利纳低声开口：「上尉，我需要每个身强体健的人。我需要训练他们，重建我的军队，准备迎接风暴。我需要他们上去台地，去与帕山迪人交手，获得战斗经验。」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你答应过我的人不需要去台地上战斗。」
「我会维持我的承诺。但是国王卫队里有两百五十名士兵，他们之中有我最后一批可以上战场的军官，我需要他们去负责管理新兵。」达利纳说。
「我要保护的人将不只是你的家人，对不对？」卡拉丁感觉新的重担落在肩头。「你的意思是要将保护国王的任务也交给我。」
「是的。一步一步来，但有一天是的。我需要这些士兵。不仅如此，保留两个独立的卫队在我感觉起来是不对的。我认为你的人有独特的背景，最不可能容许我的敌人派出的间谍容身。你要知道，不久前，有人想要刺杀国王。我还没找出动手的人是谁，但是我担心其中有他的护卫队成员涉入。」
卡拉丁深吸一口气。「发生什么事？」
「艾洛卡跟我正在猎捕一头裂谷魔。在猎捕当中遭遇危险时，国王的碎甲几乎失效，后来我们发现许多提供能量的宝石被有瑕疵的宝石取代，造成宝石在危及时碎裂。」
「我对碎甲了解不多，长官。有没有可能宝石是在无人破坏的情况下自行碎裂的？」卡拉丁说。
「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可能性非常低。我要你的人跟国王卫队轮班守卫蜂宫跟国王，熟悉他跟宫殿。也许你的人能从比较有经验的侍卫身上学到东西。在此同时，我要把卫队中比较有经验的军官抽出来训练军队里的新兵。
「接下来几个礼拜，我们要把你的人跟国王卫队混合为一，由你来负责。一旦你把其他桥队里的桥兵训练到一个地步，就把护卫队里的士兵用你的人取代，把士兵移到我的军队里。」他看着卡拉丁的双眼。「士兵，你办得到吗？」
「是的，长官。」卡拉丁口中答应，内心却有一部分正惊慌不已。
「很好。」
「长官，我有个建议。你之前说过想要扩大战营巡逻队的范围，巡逻破碎平原周围的山丘区域？」
「没错。那里的山贼数量已经多到令人汗颜的程度。现在这里是雅烈席卡的土地，必须遵从雅烈席卡的法律。」
「我有一千名需要训练的人。如果我可以送他们去那里巡逻，也许他们会因此感觉比较像士兵。我派出去的人数可以多到让山贼们都得到我们的讯息，也许这么做能逼退他们，而我的人也不需要面对太严重的打斗。」
「好主意。卡尔将军之前负责巡逻任务，但是他现在是我最资深的指挥官，需要承担其他任务。去训练好你的人。我们的最终目标是让你的一千人进行这里、雅烈席卡，还有南方与东方港口的真正巡逻任务。我要斥候小队去寻找山贼的踪迹，找到被攻击的车队。我需要数字，知道到底有多少起犯罪事件，以及真实的危险程度。」
「我会亲自负责，长官。」
飓风的，他要怎么样办到这一切？
「很好。」达利纳说完从房间里走出去，双手背在身后，彷佛陷入沉思。摩亚许、艾瑟、马特遵照卡拉丁的命令跟在他身后。随时至少有两人会跟在达利纳身边，如果有多出来的人手，便会安排三个人。卡拉丁原本希望能够扩充到四五人，但飓风的，他现在要保护的人这么多，加人是不可能的事。
卡拉丁看着达利纳消失的身影，一边心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军营管理得井井有条。卡拉丁相信，从跟随的人可以看出领导者的心性。
但是暴君也可以拥有井然有序的军营、严格守纪的士兵。达利纳．科林这个人帮助统一了雅烈席卡──透过泅泳其他人的鲜血。如今，他说话的口吻有如国王，即使国王本人也在场。
卡拉丁心想，他想要重建灿军。这不是凭借达利纳．科林的个人意志就可以办到的事。
除非有人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