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瘀青
学者形体为耐心与思考，
戒慎其内蕴野望。
研习与努力虽带来回报，
天真尽失为注定。
──收录于〈聆听者列表之歌〉，第六十九节
「新人适应得不错，大佬。」洛奔说完咬了一口手上某种用纸包着的东西。「穿他们的制服，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说话，真有趣。他们只花了几天，我们花了好几个礼拜。」
「其他人花了好几个礼拜，你没有。」卡拉丁用手挡住眼前的太阳，另一手杵着矛。他还在浅眸人的训练场上，看着雅多林跟雷纳林，后者第一次接受剑术大师萨贺的教导。「你从我们找到你的第一天就有很好的态度，洛奔。」
「人生挺好的，对吧？」
「挺好的？你当时被派去扛桥直到死在台地上。」
「呃。」洛奔又咬了一口看起来像是一块厚厚的扁面包，包裹着某种稠稠的酱汁。他舔舔嘴唇，然后把它递给卡拉丁，让他能空出唯一的手，伸入口袋。「有些日子好过，有些日子难过，最后都一样。」
「你是个怪人，洛奔。」卡拉丁检视洛奔的「食物」。
「这是什么？」
「刍塔。」
「巧达汤？」
「刍──塔。贺达熙食物，大佬，好吃的，你如果想可以尝一口。」
那东西看起来像一块块来处不明的肉，上面涂着某种黑色的液体，裹在过厚的面包里。
「恶心。」卡拉丁递回给洛奔，洛奔同时把他从口袋里挖出来的东西还给卡拉丁，那是贝壳做的，两边有符文。「你的损失。」洛奔又咬了一口。
「你不应该边走边吃。」卡拉丁念了他一句。「很没礼貌。」
「哪有，很方便啊。你看，包得好好的，可以一边走，一边办事，一边吃饭……」
「邋遢。」卡拉丁检视贝壳。上面标示着席格吉的计算，包括有多少士兵，大石认为他们需要多少食物，还有泰夫评估有多少名前任桥兵适合进行训练。
最后的数字挺多的。如果桥兵活下来，他们会因为扛桥而变得强壮，一如卡拉丁亲自证实那样，这代表他们会成为非常好的士兵，只要他们能有足够的动力。在贝壳背面，席格吉替卡拉丁规划出一条带队在战营外巡逻的路径。他很快就可以让那些青藤新兵开始巡逻，提高他们的经验能力，如同他向达利纳保证过的。泰夫认为卡拉丁亲自去也是一件好事，能让那些新人跟卡拉丁相处。
「今天晚上有大飓风。」洛奔说。「阿吉说会在日落两个小时以后发生。他觉得你会想要先有准备。」
卡拉丁点点头。又有机会让那些神秘的数字出现了，之前两次，它们都在飓风中发生。他会格外确保达利纳跟他的家人有人保护。
「谢谢你的报告。」卡拉丁将贝壳塞回他口袋。「把贝壳送回去，告诉席格吉，他提出的路径带我离战营太远了，要他规划另外一条。同时告诉泰夫，我今天需要更多人来，让摩亚许跟德雷换班，他们最近执勤太久了。我今天晚上亲自守护达利纳时，会跟藩王提议飓风期间让他们全家人都待在一起，比较方便防守。」
「如风的旨意吧，老大。」洛奔吃了最后一口刍塔，吹声口哨，看着训练场。「真是特别，对吧？」
卡拉丁跟随洛奔的眼光。雅多林让他的弟弟跟萨贺继续对练，自己用碎刃练一套剑招。他优雅地在沙地上转身，扭转，以流畅的动作挥舞着剑。
在经验丰富的碎刃师身上，碎甲看起来完全没有笨重感，而是非常威武、灿烂，与穿上的人完全契合。雅多林像镜子一样映照着阳光，舞着剑，不断变换剑招。卡拉丁知道这只是一套暖身动作，中看但不是那么中用。在战场上绝对不会做这种事，不过许多招式与挥砍的动作仍有实际的功效。
虽然知道这一点，卡拉丁依然需要摆脱油然而生的赞叹。穿着碎甲的碎刃师战斗时看起来不像凡人，像是神将。
他发现西儿坐在离雅多林不远的屋檐边缘看着年轻人。她离卡拉丁太远，卡拉丁看不清她的表情。
雅多林完成他的暖身套路，最后一招单膝跪地，将碎刃刺入地面。剑半埋入土中，然后他一放手，剑消失了。
「我看过他召唤那件武器。」卡拉丁说。
「对，大佬，就在战场上，那时我们从萨迪雅司剑下救了那个可怜的家伙。」
「不是，在那之前。」卡拉丁想起来之前在萨迪雅司的战营中那次妓女事件。「他救了一个被欺负的人。」
「这样啊。那他不会是太坏的人嘛，对吧？」
「我想是吧。好了，去吧，记得叫替班的人出发。」洛奔行礼，叫上沈。沈刚刚在中庭的墙边摸着练习剑。两人一起小跑步离开去办事。
卡拉丁继续巡逻，查看摩亚许跟其他人的状况后，才走去雷纳林的方向。雷纳林依然全副盔甲地坐在新师傅面前。
萨贺，有着一双古老眼睛的执徒，以端正严肃的姿势坐着，态度跟他邋遢的胡子完全不合。「你穿着那身盔甲，必须重新学习如何战斗，碎甲会改变一个人走步、握剑、行动的方式。」
「我……」雷纳林低下头，看到穿着这么华美盔甲的人居然戴眼镜，感觉很奇怪。「师傅，我不需要重新学习如何战斗。我从来没有学过。」
萨贺哼了一声。「这样很好，这表示我不需要破除任何坏习惯。」
「是的，师傅。」
「那你从简单的开始。」萨贺说。「角落那里有台阶。爬到屋顶上，然后往下跳。」
雷纳林猛然抬头。「……跳？」
「我老了，孩子。一直要我重复自己的话会让我吃错花。」萨贺说。
卡拉丁皱眉，雷纳林歪头，疑问地看看他，卡拉丁耸耸肩。
「吃……什么……？」雷纳林问。
「意思是我会生气。」萨贺没好气地说。「你们这些人的语言连个可以用的成语都没有。去！」
雷纳林跳起来，踢起一片沙后快速离开。
「你的头盔，孩子！」萨贺喊。
雷纳林停下脚步，急忙跑回来从地上抓起头盔，差点滑一跤。他转过身，整个人重心不稳，笨拙地跑向台阶，又差点把路上的一根柱子撞倒。
卡拉丁轻笑了一声。
「嘿，你认为你第一次穿碎甲的反应会比较好吗，保镖？」萨贺说。
「我应该不会忘记头盔。」卡拉丁扛上矛，伸展四肢。「如果达利纳．科林打算要逼着其他藩王乖乖听话，我认为他需要更好的碎刃师。他应该挑别人使用碎甲。」
「例如你？」
「飓风的，当然不是。」卡拉丁的反应可能太过激动。「我是士兵，萨贺，我不想跟碎甲有任何关系。那个男孩很讨人喜欢，可是我不会信任他能带领其他人上战场，更不要提让他用一副能让其他更优秀的士兵活下去的碎甲，如此而已。」
「他会让你意外的。」萨贺说。「我对他说了那篇『我是师傅，你要照我说的去做』的话，他真的有在听。」
「每个士兵在第一天都听过。有时候他们会听从，那小子也算不了什么。」卡拉丁说。
「如果你知道有多少被宠坏的十岁浅眸人会来这里，就会觉得那是很特别的事了。我以为他那样的十九岁小子会让人无法忍受。还有你，小子，不要叫他小子，他可能跟你差不多年纪，更是这里最有权势的人的儿子──」
他突然住口，因为建筑物上方的声音宣告了雷纳林．科林正在往前冲，从空中跳下，靴子磨擦铺在屋顶的岩石。他飞过中庭上方十到十二呎外──有经验的碎刃师可以跳得更远──然后在半空一阵慌乱，像是濒死的天鳗重重摔到沙地上。
萨贺望向卡拉丁，挑起一边眉毛。
「干嘛？」卡拉丁问。
「热血、服从、不怕看起来像个傻子。我可以教他怎么战斗，但是那些特质是天生的。这孩子会是个好样的。」
「前提是他没压到别人。」卡拉丁说。
雷纳林站了起来，他低下头，彷佛很意外自己没压坏东西。
「再去跳。」萨贺对雷纳林大喊。「这次头朝下跳！」
雷纳林点点头，又转身跑向楼梯。
「你想要他对碎甲保护他的能力有信心。」卡拉丁说。
「使用碎甲的部分关键就在于知道它的极限。」萨贺转向卡拉丁。「况且，我也要他穿着碎甲走动。无论如何，他都在照我说的去做，这是好事。教导他绝对会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过程，要是你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卡拉丁举起手。「多谢，但不用。」
「你要拒绝接受一名正式武器师傅的训练？」萨贺问。「我给过这个机会的深眸人，用一只手就数得完。」
「其实呢，我已经接受过这种『新兵』训练了。被下士吼，被操练到半死，踏好几个小时的行军步。真的，不用了。」
「完全不一样。」萨贺挥手招下一名经过的执徒。那人正抱着一把碎刃，刀刃的部分由金属外壳包着，是国王提供众人训练用的其中一把。
萨贺接过执徒手中的碎刃，举起。
卡拉丁用下巴指指它，「上面是什么？」
「没人知道。」萨贺挥着碎刃。「把它卡在碎刃前面，它就会自动变成跟碎刃一样的形状，安全地包住碎刃的剑锋。没安装在武器上面时，它们其实出奇地脆弱，完全不能拿来战斗，不过用来训练倒是非常完美。」
卡拉丁嗯了一声。很久以前被做出来的东西，专为训练使用？萨贺看了碎刃一阵子后，将碎刃直指卡拉丁。
虽然碎刃已经被包住，也知道对方不会真的攻击他，卡拉丁仍然立刻感觉惊慌。这柄碎刃线条纤细、流畅，剑身扁平处有一条盘旋的花纹，大概一掌宽，至少六呎长，但萨贺可以单手握住碎刃，丝毫没有不稳的感觉。
「奈特。」萨贺说。
「什么？」卡拉丁皱眉问。
「在你之前的碧卫队长。他是个好人，我的朋友。他为了让科林家的人活下去而丧命。现在你也有了同样的地狱工作，你能做到他一半好，就已经很勉强。」
「这跟你对我挥碎刃又有什么关系？」
「任何会派杀手对付达利纳或他的儿子们的人绝对都很有权势。他们一定能够使用碎刃师。孩子，这就是你的对手。你需要的不只是矛兵为了上战场的训练。你跟握着这种剑的人打过吗？」萨贺问。
「一两次吧。」卡拉丁靠着旁边的石柱说。
「不要对我撒谎。」
「我没说谎。」卡拉丁望入萨贺的眼睛。「你去问雅多林，问他几个礼拜以前，我把他父亲从什么样的情况下救出来。」
萨贺放下剑。后面的雷纳林脸朝下地从屋顶跳下，重重撞上地面。他从头盔里发出呻吟，翻个身。头盔漏出飓光，除此之外似乎安然无恙。
「做得很好，雷纳林王子。」萨贺看都不看，直接喊。「多去跳几次，看看能不能用脚先着地。」
雷纳林站起声，哐啷哐啷地走了。
「那好。」萨贺在空中挥动着碎刃。「我来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小子。说服我放你一马。」
卡拉丁没有回答，只是扛起矛，摆出备战姿势，一脚在后，一脚在前。他把武器举在前面，但是矛柄朝前。雅多林在附近跟另外一名剑术师傅对打，对方穿着碎甲，拿着第二把碎刃。
这该怎么做？如果萨贺打中卡拉丁的矛，他们该假装矛被砍断了吗？
执徒快速冲来，双手握着碎刃高举过头。战斗带来的熟悉平静跟专注感包围着卡拉丁，他没有引入飓光，他必须让自己不能太过仰赖飓光。
卡拉丁告诉自己，要盯着那把碎刃，同时上前一步，想要突破对方武器的攻击范围。在攻击碎刃师时，一切都跟那把碎刃有关。碎刃不可能被抵挡，不只会杀死身体，还会切断灵魂本身。那把剑──
萨贺抛下了剑。
剑落在地上，萨贺突破了卡拉丁的攻击范围。卡拉丁太过专注于碎刃，所以此时虽然想要用武器回击，但萨贺已经一转身，朝卡拉丁的肚子揍了一拳。接下来，他再朝卡拉丁的脸揍了一拳，让卡拉丁倒在训练场上。
卡拉丁立刻在地上一滚，无视沙地中扭动的痛灵。他站起身的同时，视线依然模糊，然后笑着说：「很好的一招。」
萨贺已经转身面对卡拉丁，碎刃重新握在手中。卡拉丁在沙地上快步往后退，矛依然朝前，远离对方的范围。萨贺很熟悉碎刃的使用方式，他攻击的方法不像雅多林，没那么多大范围的挥动，是更多从上而下的劈砍，快速而猛烈。他把卡拉丁逼到训练场墙边。
卡拉丁的直觉告诉他，如果对方继续这样攻击下去一定会累。他要保持对方不停移动。
几乎绕了训练场一圈后，萨贺减慢攻击速度，反而开始绕着卡拉丁打转，寻找破绽。「如果我有碎甲的话，你的麻烦就大了。我的速度会更快，而且不会累。」萨贺说。
「你没有碎甲。」
「如果别人穿着碎甲攻击国王呢？」
「我会用别的战术。」
萨贺哼了一声。雷纳林又在不远处落地，王子几乎要站好了，脚下却一个踉跄，又往侧边歪倒，还在沙地上打滑了一段。
「如果这是真正的刺杀，我也会用别的战术。」萨贺说。
他冲向雷纳林。
卡拉丁骂了一声，追着萨贺冲去。
对方立刻反身，脚步在沙地上滑行后停止，随即双手握剑，旋身朝卡拉丁猛烈地挥砍。这次击中了卡拉丁的矛，清脆的断裂声在场上回响。如果剑没有套上保护外壳，一定会砍断矛，也许还会划破卡拉丁的胸口。
一名在观看的执徒抛了半根矛给卡拉丁。他们一直在等着他的矛被「砍断」，想要尽量模拟一场真正的战斗。不远处，摩亚许站在那里担心地看着，但几名执徒拦下他，开始解释。
卡拉丁盯着萨贺。
「在真正的战斗中，我可能已经赶上王子了。」对方说。
「在真正的战斗中，我可以趁你认为我失去武器的时候，用半根矛刺中你。」卡拉丁说。
「我不会犯这种错误。」
「那我们也必须认为我不会犯让你赶上雷纳林的错。」
萨贺咧嘴而笑，在他脸上的这个表情显得相当危险。他向前一步，卡拉丁立刻明白这次绝对不可能把他引开。如果卡拉丁正在保护达利纳家族的一员，那他别无选择，必须尽量假装自己要杀死对方。
意思是攻击。
长时间近距离攻击对萨贺有利，因为卡拉丁无法格挡碎刃。卡拉丁最好的选择是快速攻击，希望尽早造成伤害。于是卡拉丁就地往前一滚，以膝盖着地，滑身躲过萨贺的攻击。要贴身，要──
萨贺踢中卡拉丁的脸。
眼前一片黑，但卡拉丁依然将他的假矛刺入萨贺的腿。对方的碎刃在一秒后落下，停在卡拉丁的肩膀与脖子交界处。
「你死了，孩子。」萨贺说。
「你的腿被矛刺穿了，」卡拉丁的视力渐渐恢复，气喘吁吁地说。「不可能赶上雷纳林。我赢了。」
「你还是死了。」萨贺没好气地说。
「我的任务是要阻止你杀死雷纳林，刚才的行动能够让他逃走。保镖就算死了也无所谓。」
「如果杀手有朋友呢？」另外一个声音从后面问。
卡拉丁转身看着雅多林，对方全副武装，握着碎刃指向地面。他拿下了头盔，一手抱着，另一手枕在剑柄上。
「如果有两个人呢，小桥兵？」雅多林轻蔑地笑问。「你能同时攻击两名碎刃师吗？如果我想杀死父亲或国王，绝对不会只派一个人。」
卡拉丁站起身，转转肩膀，迎向雅多林的目光。如此高高在上。如此自信满满。傲慢的混账。
萨贺开口：「好了雅多林，我相信他已经懂得你的意思，没必要──」
卡拉丁冲向王子，他觉得他听到雅多林一边笑着，一边戴上头盔。
卡拉丁体内有什么沸腾了。
杀死他无数朋友的无名碎刃师。
萨迪雅司，高贵地坐在那里，一身红盔甲。
阿玛朗，双手握着沾满鲜血的剑。
卡拉丁怒吼，迎向雅多林毫无外壳的碎刃，对方以练习套路的其中一招仔细地朝他挥来。卡拉丁猛地煞车，举起手中的半枝矛，让碎刃在他面前划过，然后用矛拍上碎刃的剑背，把雅多林的手拍歪，破坏对方的后招。
卡拉丁向前用肩膀撞上王子，感觉就像是撞上一堵墙。他的肩膀立刻剧痛无比，但是惯性──加上意外的重击──让雅多林失去平衡。卡拉丁进逼着，两人同时后退，碎刃师当场重重倒在地上，惊讶地一哼。
雷纳林同时也重重地摔倒在不远处的地上。卡拉丁把他的半枝矛当匕首一般举起，刺向雅多林的面甲。可惜的是，雅多林摔倒时驱散了他的碎刃，王子戴着碎甲的手掌以单手托住卡拉丁。
卡拉丁的武器往下挥。
雅多林的手往上抬。
卡拉丁的攻击落了空，自己却飞腾在空中，被碎刃师经过碎甲加强的力量抛入空中。他在空中一阵翻腾，然后才落在八呎外的地方，沙子磨着他的身侧，他撞上雅多林的肩膀又开始剧烈疼痛。卡拉丁惊喘一声。
「白痴！」萨贺大吼。
卡拉丁呻吟，翻过身，视线蒙眬。
「你差点把那小子给杀了！」他正对着远处的雅多林大吼。
「他攻击我！」雅多林的声音被头盔遮挡得模糊。
「愚蠢的小孩，是你挑衅他的。」萨贺的声音靠得更近。
「他活该。」雅多林说。
痛楚。有人在卡拉丁身边。萨贺？
「你穿着碎甲，雅多林。」没错，跪在卡拉丁身边的是萨贺，但是卡拉丁的视觉拒绝集中。「你不能把没有碎甲的对手像是一团柴火一样往空中抛。你父亲的教导都被你丢到哪里去了！」
卡拉丁猛吸一口气，强迫眼睛睁开，腰间布囊的飓光填入他全身。不能用太多。不能让他们看到。不要让他们把它从你身边夺走！
痛楚消失。他的肩膀重新复原──不知道肩膀是碎了还是脱臼。萨贺讶异地惊呼出声，因为卡拉丁猛然跳起，又冲向雅多林。
王子连忙往后退，手伸向旁边，显然是在召唤他的碎刃。卡拉丁把落地的半根矛从沙地中踢起，在空中握住，继续前冲。
在那一瞬间，力量从他体内抽离，身体中的怒涛毫无预兆地消失，他脚下一软，整个人扑倒，肩膀重新泛起的痛楚让他惊喘。
雅多林戴着碎甲的手握住卡拉丁的手臂，将他拉住。王子的碎刃出现在另外一只手中，可是在那瞬间，第二把碎刃停在卡拉丁的脖子边。
「你死了。」萨贺从后面说，碎刃抵着卡拉丁的皮肤。「又死了一次。」
卡拉丁倒在场中央，半根矛从手中落下。他觉得自己完全筋疲力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去帮你弟弟练习跳跃。」萨贺命令雅多林。为什么他能把王子们这样呼来喝去？
雅多林离开，只剩下萨贺跪在卡拉丁身边。「有人用碎刃朝你挥来时，你完全不会反射性地闪躲。你真的跟碎刃师战斗过，对不对？」
「对。」
「那你还能活着真是走运。」萨贺摸着卡拉丁的肩膀。「你非常不屈不挠，简直可以说是蠢得不屈不挠了。你的架势非常好，战斗的时候思考也很灵活，可是你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碎刃师。」
「我……」他该怎么回答？萨贺说得对。不承认这点就太傲慢了。只打过两场──加上今天这场可以称为三场──并不能让人成为专家。萨贺摸到一条特别酸疼的筋，让他痛得呲牙裂嘴。地面上出现更多痛灵，今天他可是让痛灵好好运动了一阵。
「没断。」萨贺哼了一声。「你的肋骨呢？」
「没事。」卡拉丁躺在沙地上，看着天空。
「好吧。我不会强迫你学习。」萨贺站起身。「其实我也不觉得我能强迫得了你。」
卡拉丁紧闭起眼睛。他觉得受到羞辱，但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他以前也输过练习战，输是很常见的事。
「你很多地方都让我觉得很像他。」萨贺说。「雅多林也不肯让我教他，一开始也是这样。」
卡拉丁睁开眼睛。「我跟他一点也不像。」
萨贺爆出一声大笑，站起来走开时还在不断地笑，彷佛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卡拉丁继续躺在沙地上，抬头望着深蓝色的天空，听着附近的人对战的声音。终于，西儿飞过来，落在他胸口。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卡拉丁问。「飓光从我身体中消失了，我感觉到它离开。」
「你在保护谁？」西儿问。
「我……我在练习要怎么战斗，就像我跟斯卡还有大石在裂谷里练习那样。」
「你真的只是练习而已吗？」西儿问。
他不知道。他躺在那里，看着天空，直到终于缓过气来，强迫自己呻吟着起身。他拍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去检视摩亚许跟其他守卫的状况。他一边走，一边吸入一点飓光，这次飓光生效了，缓缓地愈合了他的肩膀，抚平了他的瘀青。
至少是身体的瘀青。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戒慎其内蕴野望。
研习与努力虽带来回报，
天真尽失为注定。
──收录于〈聆听者列表之歌〉，第六十九节
「新人适应得不错，大佬。」洛奔说完咬了一口手上某种用纸包着的东西。「穿他们的制服，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说话，真有趣。他们只花了几天，我们花了好几个礼拜。」
「其他人花了好几个礼拜，你没有。」卡拉丁用手挡住眼前的太阳，另一手杵着矛。他还在浅眸人的训练场上，看着雅多林跟雷纳林，后者第一次接受剑术大师萨贺的教导。「你从我们找到你的第一天就有很好的态度，洛奔。」
「人生挺好的，对吧？」
「挺好的？你当时被派去扛桥直到死在台地上。」
「呃。」洛奔又咬了一口看起来像是一块厚厚的扁面包，包裹着某种稠稠的酱汁。他舔舔嘴唇，然后把它递给卡拉丁，让他能空出唯一的手，伸入口袋。「有些日子好过，有些日子难过，最后都一样。」
「你是个怪人，洛奔。」卡拉丁检视洛奔的「食物」。
「这是什么？」
「刍塔。」
「巧达汤？」
「刍──塔。贺达熙食物，大佬，好吃的，你如果想可以尝一口。」
那东西看起来像一块块来处不明的肉，上面涂着某种黑色的液体，裹在过厚的面包里。
「恶心。」卡拉丁递回给洛奔，洛奔同时把他从口袋里挖出来的东西还给卡拉丁，那是贝壳做的，两边有符文。「你的损失。」洛奔又咬了一口。
「你不应该边走边吃。」卡拉丁念了他一句。「很没礼貌。」
「哪有，很方便啊。你看，包得好好的，可以一边走，一边办事，一边吃饭……」
「邋遢。」卡拉丁检视贝壳。上面标示着席格吉的计算，包括有多少士兵，大石认为他们需要多少食物，还有泰夫评估有多少名前任桥兵适合进行训练。
最后的数字挺多的。如果桥兵活下来，他们会因为扛桥而变得强壮，一如卡拉丁亲自证实那样，这代表他们会成为非常好的士兵，只要他们能有足够的动力。在贝壳背面，席格吉替卡拉丁规划出一条带队在战营外巡逻的路径。他很快就可以让那些青藤新兵开始巡逻，提高他们的经验能力，如同他向达利纳保证过的。泰夫认为卡拉丁亲自去也是一件好事，能让那些新人跟卡拉丁相处。
「今天晚上有大飓风。」洛奔说。「阿吉说会在日落两个小时以后发生。他觉得你会想要先有准备。」
卡拉丁点点头。又有机会让那些神秘的数字出现了，之前两次，它们都在飓风中发生。他会格外确保达利纳跟他的家人有人保护。
「谢谢你的报告。」卡拉丁将贝壳塞回他口袋。「把贝壳送回去，告诉席格吉，他提出的路径带我离战营太远了，要他规划另外一条。同时告诉泰夫，我今天需要更多人来，让摩亚许跟德雷换班，他们最近执勤太久了。我今天晚上亲自守护达利纳时，会跟藩王提议飓风期间让他们全家人都待在一起，比较方便防守。」
「如风的旨意吧，老大。」洛奔吃了最后一口刍塔，吹声口哨，看着训练场。「真是特别，对吧？」
卡拉丁跟随洛奔的眼光。雅多林让他的弟弟跟萨贺继续对练，自己用碎刃练一套剑招。他优雅地在沙地上转身，扭转，以流畅的动作挥舞着剑。
在经验丰富的碎刃师身上，碎甲看起来完全没有笨重感，而是非常威武、灿烂，与穿上的人完全契合。雅多林像镜子一样映照着阳光，舞着剑，不断变换剑招。卡拉丁知道这只是一套暖身动作，中看但不是那么中用。在战场上绝对不会做这种事，不过许多招式与挥砍的动作仍有实际的功效。
虽然知道这一点，卡拉丁依然需要摆脱油然而生的赞叹。穿着碎甲的碎刃师战斗时看起来不像凡人，像是神将。
他发现西儿坐在离雅多林不远的屋檐边缘看着年轻人。她离卡拉丁太远，卡拉丁看不清她的表情。
雅多林完成他的暖身套路，最后一招单膝跪地，将碎刃刺入地面。剑半埋入土中，然后他一放手，剑消失了。
「我看过他召唤那件武器。」卡拉丁说。
「对，大佬，就在战场上，那时我们从萨迪雅司剑下救了那个可怜的家伙。」
「不是，在那之前。」卡拉丁想起来之前在萨迪雅司的战营中那次妓女事件。「他救了一个被欺负的人。」
「这样啊。那他不会是太坏的人嘛，对吧？」
「我想是吧。好了，去吧，记得叫替班的人出发。」洛奔行礼，叫上沈。沈刚刚在中庭的墙边摸着练习剑。两人一起小跑步离开去办事。
卡拉丁继续巡逻，查看摩亚许跟其他人的状况后，才走去雷纳林的方向。雷纳林依然全副盔甲地坐在新师傅面前。
萨贺，有着一双古老眼睛的执徒，以端正严肃的姿势坐着，态度跟他邋遢的胡子完全不合。「你穿着那身盔甲，必须重新学习如何战斗，碎甲会改变一个人走步、握剑、行动的方式。」
「我……」雷纳林低下头，看到穿着这么华美盔甲的人居然戴眼镜，感觉很奇怪。「师傅，我不需要重新学习如何战斗。我从来没有学过。」
萨贺哼了一声。「这样很好，这表示我不需要破除任何坏习惯。」
「是的，师傅。」
「那你从简单的开始。」萨贺说。「角落那里有台阶。爬到屋顶上，然后往下跳。」
雷纳林猛然抬头。「……跳？」
「我老了，孩子。一直要我重复自己的话会让我吃错花。」萨贺说。
卡拉丁皱眉，雷纳林歪头，疑问地看看他，卡拉丁耸耸肩。
「吃……什么……？」雷纳林问。
「意思是我会生气。」萨贺没好气地说。「你们这些人的语言连个可以用的成语都没有。去！」
雷纳林跳起来，踢起一片沙后快速离开。
「你的头盔，孩子！」萨贺喊。
雷纳林停下脚步，急忙跑回来从地上抓起头盔，差点滑一跤。他转过身，整个人重心不稳，笨拙地跑向台阶，又差点把路上的一根柱子撞倒。
卡拉丁轻笑了一声。
「嘿，你认为你第一次穿碎甲的反应会比较好吗，保镖？」萨贺说。
「我应该不会忘记头盔。」卡拉丁扛上矛，伸展四肢。「如果达利纳．科林打算要逼着其他藩王乖乖听话，我认为他需要更好的碎刃师。他应该挑别人使用碎甲。」
「例如你？」
「飓风的，当然不是。」卡拉丁的反应可能太过激动。「我是士兵，萨贺，我不想跟碎甲有任何关系。那个男孩很讨人喜欢，可是我不会信任他能带领其他人上战场，更不要提让他用一副能让其他更优秀的士兵活下去的碎甲，如此而已。」
「他会让你意外的。」萨贺说。「我对他说了那篇『我是师傅，你要照我说的去做』的话，他真的有在听。」
「每个士兵在第一天都听过。有时候他们会听从，那小子也算不了什么。」卡拉丁说。
「如果你知道有多少被宠坏的十岁浅眸人会来这里，就会觉得那是很特别的事了。我以为他那样的十九岁小子会让人无法忍受。还有你，小子，不要叫他小子，他可能跟你差不多年纪，更是这里最有权势的人的儿子──」
他突然住口，因为建筑物上方的声音宣告了雷纳林．科林正在往前冲，从空中跳下，靴子磨擦铺在屋顶的岩石。他飞过中庭上方十到十二呎外──有经验的碎刃师可以跳得更远──然后在半空一阵慌乱，像是濒死的天鳗重重摔到沙地上。
萨贺望向卡拉丁，挑起一边眉毛。
「干嘛？」卡拉丁问。
「热血、服从、不怕看起来像个傻子。我可以教他怎么战斗，但是那些特质是天生的。这孩子会是个好样的。」
「前提是他没压到别人。」卡拉丁说。
雷纳林站了起来，他低下头，彷佛很意外自己没压坏东西。
「再去跳。」萨贺对雷纳林大喊。「这次头朝下跳！」
雷纳林点点头，又转身跑向楼梯。
「你想要他对碎甲保护他的能力有信心。」卡拉丁说。
「使用碎甲的部分关键就在于知道它的极限。」萨贺转向卡拉丁。「况且，我也要他穿着碎甲走动。无论如何，他都在照我说的去做，这是好事。教导他绝对会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过程，要是你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卡拉丁举起手。「多谢，但不用。」
「你要拒绝接受一名正式武器师傅的训练？」萨贺问。「我给过这个机会的深眸人，用一只手就数得完。」
「其实呢，我已经接受过这种『新兵』训练了。被下士吼，被操练到半死，踏好几个小时的行军步。真的，不用了。」
「完全不一样。」萨贺挥手招下一名经过的执徒。那人正抱着一把碎刃，刀刃的部分由金属外壳包着，是国王提供众人训练用的其中一把。
萨贺接过执徒手中的碎刃，举起。
卡拉丁用下巴指指它，「上面是什么？」
「没人知道。」萨贺挥着碎刃。「把它卡在碎刃前面，它就会自动变成跟碎刃一样的形状，安全地包住碎刃的剑锋。没安装在武器上面时，它们其实出奇地脆弱，完全不能拿来战斗，不过用来训练倒是非常完美。」
卡拉丁嗯了一声。很久以前被做出来的东西，专为训练使用？萨贺看了碎刃一阵子后，将碎刃直指卡拉丁。
虽然碎刃已经被包住，也知道对方不会真的攻击他，卡拉丁仍然立刻感觉惊慌。这柄碎刃线条纤细、流畅，剑身扁平处有一条盘旋的花纹，大概一掌宽，至少六呎长，但萨贺可以单手握住碎刃，丝毫没有不稳的感觉。
「奈特。」萨贺说。
「什么？」卡拉丁皱眉问。
「在你之前的碧卫队长。他是个好人，我的朋友。他为了让科林家的人活下去而丧命。现在你也有了同样的地狱工作，你能做到他一半好，就已经很勉强。」
「这跟你对我挥碎刃又有什么关系？」
「任何会派杀手对付达利纳或他的儿子们的人绝对都很有权势。他们一定能够使用碎刃师。孩子，这就是你的对手。你需要的不只是矛兵为了上战场的训练。你跟握着这种剑的人打过吗？」萨贺问。
「一两次吧。」卡拉丁靠着旁边的石柱说。
「不要对我撒谎。」
「我没说谎。」卡拉丁望入萨贺的眼睛。「你去问雅多林，问他几个礼拜以前，我把他父亲从什么样的情况下救出来。」
萨贺放下剑。后面的雷纳林脸朝下地从屋顶跳下，重重撞上地面。他从头盔里发出呻吟，翻个身。头盔漏出飓光，除此之外似乎安然无恙。
「做得很好，雷纳林王子。」萨贺看都不看，直接喊。「多去跳几次，看看能不能用脚先着地。」
雷纳林站起声，哐啷哐啷地走了。
「那好。」萨贺在空中挥动着碎刃。「我来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小子。说服我放你一马。」
卡拉丁没有回答，只是扛起矛，摆出备战姿势，一脚在后，一脚在前。他把武器举在前面，但是矛柄朝前。雅多林在附近跟另外一名剑术师傅对打，对方穿着碎甲，拿着第二把碎刃。
这该怎么做？如果萨贺打中卡拉丁的矛，他们该假装矛被砍断了吗？
执徒快速冲来，双手握着碎刃高举过头。战斗带来的熟悉平静跟专注感包围着卡拉丁，他没有引入飓光，他必须让自己不能太过仰赖飓光。
卡拉丁告诉自己，要盯着那把碎刃，同时上前一步，想要突破对方武器的攻击范围。在攻击碎刃师时，一切都跟那把碎刃有关。碎刃不可能被抵挡，不只会杀死身体，还会切断灵魂本身。那把剑──
萨贺抛下了剑。
剑落在地上，萨贺突破了卡拉丁的攻击范围。卡拉丁太过专注于碎刃，所以此时虽然想要用武器回击，但萨贺已经一转身，朝卡拉丁的肚子揍了一拳。接下来，他再朝卡拉丁的脸揍了一拳，让卡拉丁倒在训练场上。
卡拉丁立刻在地上一滚，无视沙地中扭动的痛灵。他站起身的同时，视线依然模糊，然后笑着说：「很好的一招。」
萨贺已经转身面对卡拉丁，碎刃重新握在手中。卡拉丁在沙地上快步往后退，矛依然朝前，远离对方的范围。萨贺很熟悉碎刃的使用方式，他攻击的方法不像雅多林，没那么多大范围的挥动，是更多从上而下的劈砍，快速而猛烈。他把卡拉丁逼到训练场墙边。
卡拉丁的直觉告诉他，如果对方继续这样攻击下去一定会累。他要保持对方不停移动。
几乎绕了训练场一圈后，萨贺减慢攻击速度，反而开始绕着卡拉丁打转，寻找破绽。「如果我有碎甲的话，你的麻烦就大了。我的速度会更快，而且不会累。」萨贺说。
「你没有碎甲。」
「如果别人穿着碎甲攻击国王呢？」
「我会用别的战术。」
萨贺哼了一声。雷纳林又在不远处落地，王子几乎要站好了，脚下却一个踉跄，又往侧边歪倒，还在沙地上打滑了一段。
「如果这是真正的刺杀，我也会用别的战术。」萨贺说。
他冲向雷纳林。
卡拉丁骂了一声，追着萨贺冲去。
对方立刻反身，脚步在沙地上滑行后停止，随即双手握剑，旋身朝卡拉丁猛烈地挥砍。这次击中了卡拉丁的矛，清脆的断裂声在场上回响。如果剑没有套上保护外壳，一定会砍断矛，也许还会划破卡拉丁的胸口。
一名在观看的执徒抛了半根矛给卡拉丁。他们一直在等着他的矛被「砍断」，想要尽量模拟一场真正的战斗。不远处，摩亚许站在那里担心地看着，但几名执徒拦下他，开始解释。
卡拉丁盯着萨贺。
「在真正的战斗中，我可能已经赶上王子了。」对方说。
「在真正的战斗中，我可以趁你认为我失去武器的时候，用半根矛刺中你。」卡拉丁说。
「我不会犯这种错误。」
「那我们也必须认为我不会犯让你赶上雷纳林的错。」
萨贺咧嘴而笑，在他脸上的这个表情显得相当危险。他向前一步，卡拉丁立刻明白这次绝对不可能把他引开。如果卡拉丁正在保护达利纳家族的一员，那他别无选择，必须尽量假装自己要杀死对方。
意思是攻击。
长时间近距离攻击对萨贺有利，因为卡拉丁无法格挡碎刃。卡拉丁最好的选择是快速攻击，希望尽早造成伤害。于是卡拉丁就地往前一滚，以膝盖着地，滑身躲过萨贺的攻击。要贴身，要──
萨贺踢中卡拉丁的脸。
眼前一片黑，但卡拉丁依然将他的假矛刺入萨贺的腿。对方的碎刃在一秒后落下，停在卡拉丁的肩膀与脖子交界处。
「你死了，孩子。」萨贺说。
「你的腿被矛刺穿了，」卡拉丁的视力渐渐恢复，气喘吁吁地说。「不可能赶上雷纳林。我赢了。」
「你还是死了。」萨贺没好气地说。
「我的任务是要阻止你杀死雷纳林，刚才的行动能够让他逃走。保镖就算死了也无所谓。」
「如果杀手有朋友呢？」另外一个声音从后面问。
卡拉丁转身看着雅多林，对方全副武装，握着碎刃指向地面。他拿下了头盔，一手抱着，另一手枕在剑柄上。
「如果有两个人呢，小桥兵？」雅多林轻蔑地笑问。「你能同时攻击两名碎刃师吗？如果我想杀死父亲或国王，绝对不会只派一个人。」
卡拉丁站起身，转转肩膀，迎向雅多林的目光。如此高高在上。如此自信满满。傲慢的混账。
萨贺开口：「好了雅多林，我相信他已经懂得你的意思，没必要──」
卡拉丁冲向王子，他觉得他听到雅多林一边笑着，一边戴上头盔。
卡拉丁体内有什么沸腾了。
杀死他无数朋友的无名碎刃师。
萨迪雅司，高贵地坐在那里，一身红盔甲。
阿玛朗，双手握着沾满鲜血的剑。
卡拉丁怒吼，迎向雅多林毫无外壳的碎刃，对方以练习套路的其中一招仔细地朝他挥来。卡拉丁猛地煞车，举起手中的半枝矛，让碎刃在他面前划过，然后用矛拍上碎刃的剑背，把雅多林的手拍歪，破坏对方的后招。
卡拉丁向前用肩膀撞上王子，感觉就像是撞上一堵墙。他的肩膀立刻剧痛无比，但是惯性──加上意外的重击──让雅多林失去平衡。卡拉丁进逼着，两人同时后退，碎刃师当场重重倒在地上，惊讶地一哼。
雷纳林同时也重重地摔倒在不远处的地上。卡拉丁把他的半枝矛当匕首一般举起，刺向雅多林的面甲。可惜的是，雅多林摔倒时驱散了他的碎刃，王子戴着碎甲的手掌以单手托住卡拉丁。
卡拉丁的武器往下挥。
雅多林的手往上抬。
卡拉丁的攻击落了空，自己却飞腾在空中，被碎刃师经过碎甲加强的力量抛入空中。他在空中一阵翻腾，然后才落在八呎外的地方，沙子磨着他的身侧，他撞上雅多林的肩膀又开始剧烈疼痛。卡拉丁惊喘一声。
「白痴！」萨贺大吼。
卡拉丁呻吟，翻过身，视线蒙眬。
「你差点把那小子给杀了！」他正对着远处的雅多林大吼。
「他攻击我！」雅多林的声音被头盔遮挡得模糊。
「愚蠢的小孩，是你挑衅他的。」萨贺的声音靠得更近。
「他活该。」雅多林说。
痛楚。有人在卡拉丁身边。萨贺？
「你穿着碎甲，雅多林。」没错，跪在卡拉丁身边的是萨贺，但是卡拉丁的视觉拒绝集中。「你不能把没有碎甲的对手像是一团柴火一样往空中抛。你父亲的教导都被你丢到哪里去了！」
卡拉丁猛吸一口气，强迫眼睛睁开，腰间布囊的飓光填入他全身。不能用太多。不能让他们看到。不要让他们把它从你身边夺走！
痛楚消失。他的肩膀重新复原──不知道肩膀是碎了还是脱臼。萨贺讶异地惊呼出声，因为卡拉丁猛然跳起，又冲向雅多林。
王子连忙往后退，手伸向旁边，显然是在召唤他的碎刃。卡拉丁把落地的半根矛从沙地中踢起，在空中握住，继续前冲。
在那一瞬间，力量从他体内抽离，身体中的怒涛毫无预兆地消失，他脚下一软，整个人扑倒，肩膀重新泛起的痛楚让他惊喘。
雅多林戴着碎甲的手握住卡拉丁的手臂，将他拉住。王子的碎刃出现在另外一只手中，可是在那瞬间，第二把碎刃停在卡拉丁的脖子边。
「你死了。」萨贺从后面说，碎刃抵着卡拉丁的皮肤。「又死了一次。」
卡拉丁倒在场中央，半根矛从手中落下。他觉得自己完全筋疲力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去帮你弟弟练习跳跃。」萨贺命令雅多林。为什么他能把王子们这样呼来喝去？
雅多林离开，只剩下萨贺跪在卡拉丁身边。「有人用碎刃朝你挥来时，你完全不会反射性地闪躲。你真的跟碎刃师战斗过，对不对？」
「对。」
「那你还能活着真是走运。」萨贺摸着卡拉丁的肩膀。「你非常不屈不挠，简直可以说是蠢得不屈不挠了。你的架势非常好，战斗的时候思考也很灵活，可是你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碎刃师。」
「我……」他该怎么回答？萨贺说得对。不承认这点就太傲慢了。只打过两场──加上今天这场可以称为三场──并不能让人成为专家。萨贺摸到一条特别酸疼的筋，让他痛得呲牙裂嘴。地面上出现更多痛灵，今天他可是让痛灵好好运动了一阵。
「没断。」萨贺哼了一声。「你的肋骨呢？」
「没事。」卡拉丁躺在沙地上，看着天空。
「好吧。我不会强迫你学习。」萨贺站起身。「其实我也不觉得我能强迫得了你。」
卡拉丁紧闭起眼睛。他觉得受到羞辱，但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他以前也输过练习战，输是很常见的事。
「你很多地方都让我觉得很像他。」萨贺说。「雅多林也不肯让我教他，一开始也是这样。」
卡拉丁睁开眼睛。「我跟他一点也不像。」
萨贺爆出一声大笑，站起来走开时还在不断地笑，彷佛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卡拉丁继续躺在沙地上，抬头望着深蓝色的天空，听着附近的人对战的声音。终于，西儿飞过来，落在他胸口。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卡拉丁问。「飓光从我身体中消失了，我感觉到它离开。」
「你在保护谁？」西儿问。
「我……我在练习要怎么战斗，就像我跟斯卡还有大石在裂谷里练习那样。」
「你真的只是练习而已吗？」西儿问。
他不知道。他躺在那里，看着天空，直到终于缓过气来，强迫自己呻吟着起身。他拍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去检视摩亚许跟其他守卫的状况。他一边走，一边吸入一点飓光，这次飓光生效了，缓缓地愈合了他的肩膀，抚平了他的瘀青。
至少是身体的瘀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