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正义的一种形式
可是盟铸师（Bondsmith）成员仅有三人，对其而言并非罕见，亦无意大肆增添其人数，因为于麻达萨的时代，其军团中仅有一人，时刻相伴兀瑞席鲁与其王座。众人皆知其灵极为讲究，想要将该军团扩充至其他军团的程度，无异于痴人说梦。
──收录于《灿言》，第十六章，第十四页
卡拉丁每次造访达利纳的浅眸人训练场时，都觉得自己极为格格不入，因为在那里的其他士兵几乎都是贵族。
达利纳要求他的所有士兵在执勤时都必须穿着制服，这些人也完全遵守。卡拉丁穿着自己的蓝色制服，没有理由觉得跟他们完全不是同一个群体，但是他却如此觉得。他们的制服比较豪华，有着明亮的扣子，缝在精致的外套车在线，钮扣上还镶着宝石，其他人则以刺绣装饰制服，鲜艳的围巾近来成为一种流行。
浅眸人打量着走进来的卡拉丁一行人。虽然普通士兵把他们视为英雄──这些人尊重达利纳跟他的决定──他们的身体语言仍诉说着对这一行人的敌意。
这些人的目光在说，我们不欢迎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处的位置，这里不是你的，你就像是待在餐厅里的刍螺。
「长官，我能否暂时放下我的任务，前去进行今天的训练？」雷纳林询问卡拉丁，年轻人穿着桥四队的制服。
卡拉丁点点头。王子一走，其他桥兵们就放松下来。卡拉丁指出三个守望的位置，三名士兵便跑过去站岗，摩亚许、泰夫和亚克则待在他身边。
卡拉丁带领他们以军步走到萨贺面前，他正站在铺满沙子的校场后方。虽然其他执徒都忙着端水、拿毛巾、拿武器给正在对练的浅眸人们，萨贺却是在沙地上画了一个圆圈，正朝里面丢彩色的小石头。
「我接受你的提议。」卡拉丁来到他面前。「我带了三个人来跟我一起学习。」
「我没提议要训练你们四个。」萨贺说。
「我知道。」
萨贺哼了一声。「绕着这里的外面小跑四十圈，然后来这里回报。你们必须在我玩腻之前回来。」
卡拉丁用力一挥手，四个人立刻往外开跑。
「等等。」萨贺大喊。
卡拉丁停下，靴子抵着沙地。
「我只是在测试你们有多愿意服从我。」萨贺朝圈子里又丢了一颗石子。他哼了一声，似乎相当满意。终于，他转头看他们。「我想我也不需要先操练你们一番。但是小子，你们耳朵上的红可是我从来没看过的。」
「我……耳朵上的红？」卡拉丁问。
「该死的语言。我的意思是，你们觉得必须要证明自己，迫不及待想要找人打上一架──意思是你们对所有人跟所有事情都抱着怒气。」
「这能怪我们吗？」摩亚许问。
「我明白。但是如果我要训练你们这几个小家伙，不能让你们的红耳朵老是挡着路。你们乖乖给我听话，照我说的去做。」
「是的，萨贺师傅。」卡拉丁说。
「不要叫我师傅。」萨贺朝肩膀后面的雷纳林一比，他正在众多执徒的协助下穿上碎甲。「我是他的师傅。对于你们几个小家伙，我只是一个关切的旁观者，想要帮助你们去保住我朋友的命。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转身走向雷纳林。亚克拾起萨贺刚才在丢的一颗彩色石头，萨贺头都没回就说：「还有不要碰我的石头！」
亚克一惊，立刻抛下石头。
卡拉丁放松下来，靠着一根撑住屋檐的石柱，看着萨贺指导雷纳林。西儿飞了下去，开始审视那些小石子，脸上带着奇特的表情，想要弄清楚那些石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没多久，萨贺带着雷纳林走过来，一面解释着对方今天的训练内容。显然他想要带雷纳林去吃午餐。卡拉丁微笑着，看着执徒连忙端出桌子、餐具，还有可以撑住碎刃师重量的沉重凳子，他们甚至拿出了桌巾。萨贺留下不解的雷纳林，他穿着魁梧的碎具，抬起了面甲，看着满满一桌午餐，接着别扭地拿起一支叉子。
「你在教他要怎么细微地使用新得到的力量。」卡拉丁对走回来的萨贺说。
「碎甲很强大。」萨贺说着，没看卡拉丁。「训练碎刃师靠的不只是破坏墙壁或从屋顶跳下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
「等着。」萨贺又走开了。
卡拉丁瞥向泰夫，后者耸耸肩，「我喜欢他。」
亚克笑了。「因为他的脾气几乎跟你一样差，泰夫。」
「我哪里脾气不好了？」泰夫回嘴。「我只是没办法忍受别人的愚蠢。」
等到萨贺跑回来他们身边，所有人立刻精神一振，眼睛大睁。
萨贺拿着一把碎刃。
他们一直在期待这一刻。卡拉丁说过，在训练过程中，他们也许有办法摸到碎刃。他们的眼睛紧盯着碎刃，彷佛看着绝美的女人脱下手套。
萨贺走上一步，然后将碎刃刺入他们面前的沙地。他的手从剑柄身上移开，挥了挥。「好了。都试试吧。」
他们只盯着碎刃。最后，是泰夫开了口：「克雷克的呼吸啊，你是认真的，对吧？」
不远的西儿已经不去看石头，而是盯着碎刃。
「跟你们的队长在什么鬼半夜谈了一轮之后，第二天早上我就去找了达利纳光爵还有国王，要求他们允许我教导你们剑术招式。你们不需要拿剑，但是如果要跟有碎刃的杀手对打，那你们就必须知道招式内容，还有怎么应对。」
他低下头，手按在碎刃上。「达利纳光爵建议让你们使用国王的一柄碎刃。聪明的人。」
萨贺拿开手，示意。泰夫伸出手，摸了摸碎刃，但是摩亚许抢先一把握起巨剑的握柄，用力往外一抽，从地面上拔起，但力道太大，他跌跌倒倒地往后退，泰夫立刻闪开。
「你小心点！再这样耍白痴，一定会把自己飓风的手臂给砍了。」泰夫猛然大骂。
「我才不是什么白痴。」摩亚许举起剑，剑尖朝外。一个胜灵出现在他的头边。「它比我以为的还要重。」
「真的？所有人都说碎刃很轻啊！」亚克说。
「那些是习惯用普通剑的人。若是一辈子练长剑的人，拿起这种看起来有两三倍钢的武器，一定会觉得这更重，而不是更轻。」萨贺说。
摩亚许哼了一声，谨慎地挥动武器。「那些故事说得让我以为这把剑根本没重量，会像风一样轻。」他连忙将剑刺回地面。「而且切割的时候，风阻也比我以为的更强。」
「我想这大概就是期待点的不同吧。」泰夫抓抓胡子，挥手要亚克去拿起剑。壮硕的男人比摩亚许更小心地将剑抽出。
「飓父的，握着这把剑让人感觉自己好强。」亚克说。
「这只是个工具。很宝贵的工具，但仍然只是工具。记住这点。」萨贺说。
「这不只是工具。」亚克擦试着剑。「对不起，但我真的这样觉得。你这样说普通剑我还相信，但是这……这是艺术。」
萨贺受不了地摇头。
「怎么？」卡拉丁问，看着亚克不情愿地将碎刃交给泰夫。
「普通人因为出身太低就不准使用剑，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觉得有够蠢。剑哪有什么神圣的，只是有些情况比较合适，有些比较不合适而已。」萨贺说。
「你是个执徒，不是应该维持弗林技艺跟传统吗？」卡拉丁说。
「我可不是个多好的执徒，但我刚好是很优秀的剑客。」他朝剑点点头。「你也来？」
西儿猛然看向卡拉丁。
「除非你要求，否则我就算了。」卡拉丁对萨贺说。
「一点也不好奇是什么感觉？」
「这种东西杀了我太多朋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宁愿不要摸。」
「随便你吧。达利纳光爵要你们能够适应这些武器，不要这样敬畏它们。每次有人被这种剑砍死，有一半原因是他看呆了，忘了躲。」萨贺说。
「对啊，」卡拉丁轻声说。「我看过这种事。用它朝我挥砍一下，我需要练习面对这把东西。」
「没问题，我去拿这把剑的护刃。」
「不要。不要护刃，萨贺。我需要感到害怕。」卡拉丁说。
萨贺端详卡拉丁一阵后，点点头，走到旁边，从摩亚许手中拿走剑。摩亚许刚才又开始挥起剑。
西儿飞过，绕着那些看不到她的男人头边飞了一圈。
「谢谢。」她落在卡拉丁的肩膀上。
萨贺往后退了几步，摆出招式。卡拉丁认出这是浅眸人的决斗招式之一，但认不出来是哪一式。萨贺上前一步，挥落巨剑。
惊慌。
卡拉丁忍不住泛起惊慌。一瞬间，他看到达雷死去──碎刃砍断了达雷的头。他看到好几张脸，有被烧干的眼睛，映照出碎刃太过银亮的表面。
碎刃从他面前吋许的距离掠过。萨贺上前一步，动作流畅地引着碎刃回归身前，再次攻击。这次不会错过了，所以卡拉丁必须往后退开。
飓风的，这怪物太美了。
萨贺再次挥剑，卡拉丁得往旁边跳开才能闪躲。他心想，萨贺，你有点太认真了，然后眼角闪过的阴影引起他立刻的反应，瞬间转身，正正面对上了雅多林．科林。
两人对视，卡拉丁等着对方开口调侃。雅多林的眼睛闪向萨贺跟碎刃，然后又闪回卡拉丁身上。最后，王子浅浅地点头，转身走向雷纳林。
对方的意思很简单。白衣杀手打败了他们两人，为了准备再次与敌人决斗，没有什么努力是可以取笑的。
但是，他还是个被宠坏、爱吹牛的家伙，卡拉丁转回面对萨贺时心想。对方正挥手招来另一名执徒，将碎刃交给他。
「我得去训练雷纳林王子了，没办法因为你们这些笨蛋放他整天一个人。艾薇会在这里教导你们一些技术，让你们轮流面对碎刃，就像卡拉丁刚才那样。你们要习惯碎刃，不要一看到碎刃朝你们砍去就整个人僵住。」
卡拉丁跟其他人点点头。在萨贺跑开后，卡拉丁才注意到新来的执徒是个女人。虽然她是执徒，但还是戴着手套，所以仍然有性别上的体现，即使宽松的执徒外衣跟剃光的头遮掩了其他更明显的特征。
拿着剑的女人，很奇怪的景象。当然，这有比深眸人拿碎刃更怪吗？
艾薇给他们几柄木剑，长度跟重量平衡跟碎刃颇为相近，如同孩童拿粉笔画出的涂鸦可以颇为类近一个真人。然后她带领他们做了几轮练习，展示十种不同的碎刃剑招。
卡拉丁从第一次摸到矛开始，就想要杀死浅眸人，在后来的几年内──在他被奴役前──他已经颇为擅长使矛了。但是他在战场上猎杀的浅眸人并不是太强，大多数真的擅长使剑的人都已经来了破碎平原，所以这些剑招对他来说是全新的技巧。
他开始看出来，也开始明白。了解剑招可以让他预料剑客的下一击，不需要使剑──他还是觉得那是不够灵活的武器──也能利用这份体悟。
一个小时左右之后，卡拉丁放下了练习剑，走到水桶边。没有执徒或帕胥人会忙着送饮料给他或他的人。他一点也不介意，他可不是什么被宠坏的有钱男孩。他靠着水桶，拿起一瓢水，感觉肌肉深处传来的美妙疲累感，知道他做了一件很有价值的事情。
他的眼睛在训练场上寻找雅多林跟雷纳林。他没有轮值戒护他们，马特跟艾瑟会跟在雅多林身边，雷纳林则是有三个卡拉丁之前指派的人看着。可是他仍然忍不住要去看看他们的情况如何，如果这里出了意外，那──
一个女人出现在场上。不是执徒，而是真正的浅眸女人，有着鲜艳红发的女人。她随随便便走了进来，正在校场上寻找什么。
他没有因为靴子那件事就怀恨在心。对于一个浅眸人而言，那只是展现卡拉丁这种人是玩物。他们可以随便玩弄深眸人，拿走想要的东西，然后完全不会多想深眸人因此遭遇的悲惨。
罗赏就是这样，萨迪雅司就是这样，这个女人就是这样。其实她没有多邪恶，她只是不在乎。
大概很适合那个小王子她，他心想，看着亚克跟泰夫跑去喝水。摩亚许继续练习，专注于招式练习。
「不错啊。」亚克的眼睛追随着卡拉丁的目光。
「什么不错？」卡拉丁问，想要弄清楚那女人在干嘛。
「不错看啊，队长。」亚克大笑。「飓风的！你有时候似乎满脑子只有接下来轮到谁值班。」
不远的西儿大力地点头。「她是浅眸人。」卡拉丁说。
「那又怎么样？」亚克拍拍他的肩膀。「浅眸光淑就不能长得不错？」
「不能。」就是这么简单。
「长官，你真是个怪人。」亚克说。
最后，艾薇叫亚克跟泰夫不要再偷懒，回来练习。她没叫卡拉丁，他似乎会吓到很多执徒。
亚克跑了回去，但是泰夫暂时没走，而是朝那女孩点点头。「你觉得我们需要担心她吗？我们所知很少的外国女人，突然出现变成雅多林的未婚妻，绝对会是很优秀的刺客。」
「该死的，我早该想到，眼睛很利啊，泰夫。」卡拉丁说。
泰夫谦虚地耸耸肩，然后跑回去继续训练。
他原本认为那女人是个投机份子，但她会不会其实是刺客？卡拉丁拿起练习剑，随意地朝她走去，经过雷纳林身边，王子正跟卡拉丁的人练着一样的招式。
卡拉丁走向纱蓝的同时，雅多林哐啷哐啷地穿着碎甲来到他身边。「她在这里干什么？」卡拉丁问。
「应该是来看我练习吧，我通常必须把她们赶出去。」雅多林说。
「她们？」
「你知道的，就是那些在我战斗时看得发傻的女孩子。我不介意，但如果允许一次这种事情，往后我每次来的时候，这里一定会被挤得水泄不通，谁都没有办法好好对练。」
卡拉丁朝他挑起眉毛。
「干嘛？你练习的时候没女人来看吗，小桥兵？那些深眸小姐们，少了七颗牙齿还不洗澡……」
卡拉丁别过脸不去看雅多林，嘴唇抿成一条线。他心想，下次，我会让那杀手把这家伙给处理了。
雅多林笑了一阵后，声音尴尬地安静下来。「不管怎样，她应该比别人更有理由来这里，毕竟我们的关系不同。可是我们还是得把她请出去，不能让她开了不好的先例。」
「你真的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卡拉丁问。「跟一个你没见过的女人订婚？」
雅多林耸耸披着盔甲的肩膀。「事情一开始都很顺利，然后……就变成一团乱。我每次都搞不懂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我在想，如果有比较正式的安排……」
他突然一皱脸，彷佛想起来正在跟谁说话，立刻用更快的脚步赶忙离开卡拉丁。雅多林来到纱蓝身边，她正暗自哼着歌，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开。雅多林举起手，正要开口说话，却只能转身看她走向校场更远的角落。她的眼睛看着娜尔，训练场的首席执徒，尊敬地向执徒鞠躬。
雅多林皱着脸，转身跑向纱蓝，经过一脸嘲笑地看着他的卡拉丁。
「果然是来看你的啊，很显然她完全被你迷昏了。」卡拉丁说。
「闭嘴。」雅多林没好气。
卡拉丁慢慢地跟在雅多林身后，来到纱蓝跟娜尔身旁，两人正在交谈。
「……这些盔甲的表征纪录实在太糟糕了，娜尔姊妹。」纱蓝正在说，递给娜尔一本皮革包覆的笔记本。「我们需要新的素描。虽然大多数时间我会替瑟巴瑞尔光爵处理文书，但我仍希望在破碎平原的私人时间里能够有一些自己的计划，如果能得到妳的祝福，我希望可以进行这项工作。」
「妳的才华令人佩服。」娜尔正翻着页面。「艺术是妳的天职吗？」
「是自然历史，娜尔姊妹，不过在该方面的研习上，素描对我来说是优先选项。」
「理当如此。」执徒翻过另外一页。「亲爱的孩子，我祝福妳。告诉我，妳是属于哪个信坛的？」
「这是……仍然令我惶恐的一个决定。」纱蓝拿回了笔记本。「噢！雅多林。我没注意到你在这里。哎呀，你穿着一身盔甲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魁梧啊。」
「妳要让她留下？」雅多林问娜尔。
「她想要用新的素描更新战营里对于碎甲跟碎刃的皇家纪录，我觉得相当好。国王对于碎甲的纪录有不少草图，但鲜少有精细的图画。」娜尔说。
「所以妳需要我当妳的人形示范吗？」雅多林问，转向纱蓝。
「其实你那套碎甲的素描已相当完整，感谢令堂。我会先着重于国王的碎甲跟碎刃，因为目前尚未有任何人仔细地记录过。」纱蓝说。
「孩子，记得离那些对练的人远一点。」娜尔被别人叫走前不忘嘱咐一句，然后才离开。
「听着，」雅多林转向纱蓝。「我知道妳在打算什么。」
「不用算，五呎六吋。可惜这种事我再算也没有用。」
「五呎……」雅多林皱着眉头。
「对。」纱蓝目光在训练场上扫过。「我原本以为这身高还不错，然后我来到这里……你不觉得你们这些雅烈席人真是高得变态吗？我想这里所有人的身高应该比费德人平均高个两吋吧。」
「我不是……」雅多林皱眉。「妳来是想要看我用剑，承认吧，素描只是借口。」
「嗯，有人自视甚高呢，大概跟皇族身分有关吧，像是戴怪帽子跟喜欢砍人脑袋。啊，我们的护卫队队长，你的靴子正被信差送回你的军营里。」
卡拉丁发现她正在跟自己说话时，猛然一惊。「是吗？」
「我让人换了鞋跟，实在太不舒服了。」纱蓝说。
「我很喜欢原本那样！」
「那你的脚一定是石头做的。」她朝下瞥了一眼，然后挑起眉毛。
「等等，」雅多林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妳穿了那桥兵的靴子？怎么穿的？」
「很不舒服的过程，而且还得配上三双袜子。」纱蓝回答后，拍拍雅多林套着盔甲的手臂。「雅多林，如果你真的想要我替你素描，我会的。别一副嫉妒的样子，不过我还是想要像你提议的那样，一起出去走走。噢！我得去把那套画下来，失陪了。」
她走向雷纳林，王子穿着盔甲，正被萨贺痛打，应该是让他习惯穿着碎甲时被痛打的感觉。纱蓝的绿色长裙与红色头发与校场内的色彩形成强烈对比。卡拉丁端详她，思索自己能多信任这个女人……大概没有多少。
「这个让人受不了的女人。」雅多林低吼。他瞥向卡拉丁，「不要那样色迷迷地看着她的屁股，小桥兵。」
「完全没有这种事。而且你干嘛在意？你才刚说她让人受不了。」
「对啊。」雅多林又转头回去看她，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她刚刚几乎对我视而不见，对不对？」
「差不多吧。」
「真是让人受不了。」雅多林说，不过这次话中似乎带着迥然不同的意味。他的笑容变得更明亮，大步跟在她身后走去，动作之轻盈与身上壮硕的碎甲完全不合。
卡拉丁摇头，浅眸人就爱玩这种无聊游戏。他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得花那么多时间跟他们在一起？他走回水桶要再喝点水。不久后，一把练习武器落到沙地上，昭告摩亚许来了。
摩亚许朝卡拉丁感激地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杓子。泰夫跟亚克现在正轮流要面对碎刃。
「她放你走了？」卡拉丁朝训练师点点头。
摩亚许耸肩，大口地喝水。「我没发抖。」
卡拉丁赞许地点头。
「我们在这里做的是好事，重要的事。经过你在裂谷的操练以后，我以为我没有什么要学的了，但现在我知道自己还有好多不会的。」
卡拉丁点点头，双手抱胸。雅多林向雷纳林展示几个剑招，萨贺赞许地点头。纱蓝坐定位，准备要画下来。这会不会是她的计谋，可以接近他们，好让她找个合适的时间，往雅多林的肚子戳上一刀？
这么想也许有点疑神疑鬼，但这也是他的工作。所以他的眼珠持续盯着雅多林，看着王子转身，开始与萨贺对战，让雷纳林看看剑招的实际应用。
雅多林是个优秀的剑客，卡拉丁愿意承认这点。萨贺也是。
「是国王。」摩亚许说。「他处决了我的家人。」
卡拉丁花了一刻才明白摩亚许在说什么。摩亚许想杀的人，他心怀怨恨的人。是国王。
一阵惊骇窜过卡拉丁全身，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他转头看摩亚许。
「我们是桥四队。」摩亚许继续说，看着旁边，但眼神空洞。他又喝了一口水。「我们是一体的。你应该要知道……我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我的祖父母是我唯一的家人，我父母在我小时候就死了，奶奶跟爷爷，他们把我养大。国王……杀了他们。」
「怎么发生的？」卡拉丁轻声问，扫视周围有没有执徒听到他们的对话。
「我当时人不在那里，正在一支前往这片蛮荒地的商队中工作。爷爷奶奶是第二那恩阶级，对深眸人来说已经算是重要人物了，你知道吗？他们有自己的店，两人都是银匠。我没学这门手艺，因为我喜欢往外跑，总是想去别的地方。
「科林纳城有个浅眸人拥有两三间银铺，其中一间就在我祖父母的店对面。他一直不喜欢有人跟他竞争。上任国王死前的一年多左右，那时候加维拉来了平原，留下艾洛卡管着王国，艾洛卡跟这个与我祖父母竞争的浅眸人是好朋友。
「所以他帮了他的朋友一个忙，随便弄了个借口就把奶奶跟爷爷抓走了，但他们有足够的地位，能够要求正式审判，在司法官面前进行调查。我想当时艾洛卡吓了一跳，发现他没办法当做法律不存在，因此他用没时间当借口，把奶奶跟爷关进了地牢，等待调查开始。」摩亚许将水瓢浸回水桶。「几个月以后他们死在里面，还在苦等艾洛卡许可他们的申请。」
「这跟杀死他们不一样。」
摩亚许迎向卡拉丁的双眼。「你不认为把两个七十五岁的老人关到皇宫地牢里，就跟判死刑一样？」
「我想……唉，你说得对。」
摩亚许用力地点头，抽出水瓢，用力往水桶一丢。「艾洛卡知道他们会死在那里，这样就不需要进行审判，揭露他的腐败行径。那个混蛋杀了他们，刻意谋杀了人好保守自己的秘密。我跟着商队回来时，家里空无一人，邻居却说我家人已死了两个月。」
「所以你现在想杀艾洛卡。」卡拉丁低声说，光讲出口就觉得满身发寒。这附近没有别人会听到，武器敲击声跟训练场上的频繁喊叫，已经掩盖了他们说话的声音，然而这些话仍然飘浮在他面前的空气中，如吹奏小号般响亮。
摩亚许全身一僵，直视他的眼睛。
「那天晚上在阳台，是你让栏杆看起来像是被碎刃割过的吗？」卡拉丁说。
摩亚许抓住他的手臂，看着四周。「我们不该在这里讨论这件事。」
「飓父的，摩亚许！」卡拉丁终于开始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我们是被雇来保护那个人的！」
摩亚许说：「我们的工作是要保住达利纳的命，这个我同意。以浅眸人来说，他看起来不太坏。飓风的，如果他是国王，这个王国会好得多。不要告诉我你不是这样想的。」
「可是杀国王──」
「不要在这里谈。」摩亚许咬紧牙关，压低了声音。
「我不能装做不知道。纳拉的手啊！我得要告诉──」
「你会这么做？」摩亚许质问。「你会泄漏一个桥四队成员的秘密？」
两人四目对望。
卡拉丁别过头。「地狱的，我不会。至少，如果你同意不要再做这种事，我就不会。也许你对国王有怨恨，但你不能就这样想要……你知道……」
「那我还能怎么办？」摩亚许轻声问，如今他已经站到卡拉丁眼前。「卡拉丁，像我这样的人，能从国王身上得到什么样的正义？你告诉我。」
这不是真的。
「如果你愿意去见一个人，我可以暂时住手。」摩亚许说。
「谁？」卡拉丁转头看他。
「这个计划不是我想的，有别人参与。我只需要丢条绳子给他们就好。我要你听听他们说的。」
「摩亚许……」
「你去听听他们要说的。」摩亚许抓紧了卡拉丁的手臂。「阿卡，你听听就好。如果你不同意他们说的事，我会退出。拜托你。」
「你答应在我们见面之前，不会再对国王做出任何不利的行动？」
「我以我祖父母的荣誉发誓。」
卡拉丁叹口气，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摩亚许明显放松下来。他点点头，拿起练习剑，又跑回去跟碎刃对打。卡拉丁叹口气，转身要拿起他的剑，却对上飞在他身后的西儿。她小小的眼睛睁得好圆，双手在身边紧握成拳。
「你刚刚做了什么？我只听到最后一部分。」她质问。
「摩亚许有一份。」卡拉丁压低了声音说。「西儿，我得查清楚这件事。如果有人想杀国王，我有责任要调查。」
「噢。」她皱眉。「我感觉到别的。别的不一样的。」她摇摇头。「卡拉丁，这很危险，我们应该去找达利纳。」
「我答应了摩亚许。」他跪下来，解开靴子，脱下袜子。「除非我知道更多，否则我不能去找达利纳。」
西儿化成一条光带，跟着他一起拿起假碎刃，走到沙地上。他的光脚踩着冷冷的沙子。他想要感觉沙子。
他摆出风式，练习了艾薇教他的几招。不远处一群浅眸男人互相推挤了一阵，朝他点点头。其中一人低声说了些什么，让其他人笑开，但另外几人继续皱眉。看着深眸人就算是使用练习碎具，也不是他们觉得好笑的事情。
这是我的权利，卡拉丁心想，挥着剑，不去理他们。我打败过浅眸人。我属于这里。
为什么深眸人没有被鼓励要这样练习？历史上赢得碎剑的深眸人都在歌谣与故事中被赞颂。名师艾佛德、拉纳辛、田园雷尼诺……这些人都被推崇至极。可是现代深眸人却被告知不可以去想不属于他们这个阶级的事情，否则后果自负。
可是弗林教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这些执徒、天职、艺术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要进步。要变得更好。为什么他这样的人没有被鼓励要去做更大的梦？这一切似乎都相互矛盾。社会与宗教，完全互斥。
士兵在宁静宫里会受到荣耀尊崇，可是没有农人，士兵也没得吃──所以当农人应该也可以。
在人生中，透过天职让自己进步，可是不要太有野心，否则我们会把你们关起来。
不要因为国王下令杀死你的祖父母而报复，可是要去报复帕山迪人，因为他们下令杀死一个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卡拉丁停下动作，满身大汗却仍不满足。当他战斗或训练时，不应该是这样，应该是卡拉丁还有武器两者合而为一，而不是脑子里回荡着那些问题。
「西儿，」他尝试用剑直刺。「妳是荣誉灵，意思是妳能告诉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绝对可以。」她浮在空中，化成年轻女子的形体，双腿在隐形的平台下晃来晃去。她没有像平常卡拉丁练习时那样，化成光带在他身边飞来飞去。
「摩亚许想杀国王是错的吗？」
「当然。」
「为什么？」
「因为杀人是错的。」
「那我杀的帕山迪人呢？」
「我们谈过这件事。我们必须这么做。」
「如果他们其中一人是封波师，有自己的荣誉灵呢？」卡拉丁说。
「帕山迪人不能成为封波──」
「妳假装一下。」卡拉丁哼着，又刺出一剑。他做得不对。「我会认为帕山迪人到了现在只想要生存。飓风的，那些参与加维拉之死的人可能已经死光，毕竟他们的领袖在雅烈席卡被处决了。所以妳告诉我，如果一个正在保护自己族人的普通帕山迪人对上我，他的荣誉灵会怎么说？说他做得对？」
「我……」西儿缩成一团，她最讨厌这种问题。「不重要。你说你不会再杀帕山迪人了。」
「那阿玛朗呢？我能杀他吗？」
「这是正义吗？」西儿说。
「一种形式的正义。」
「有差别的。」
「什么差别？」卡拉丁质问，向前直刺。飓风的！他为什么不能让这该死的武器刺向该去的地方？
「因为它对你的影响。」西儿轻声说。「想着他的事情改变你、扭曲你。你应该要保护别人，而不是杀人。」
「要保护人就得杀人。」他叱骂。「飓风的，妳说话开始越来越像我爸了。」
他又试了几招，直到艾薇终于过来，开始纠正他。她看到他的烦躁时一笑，因为他握剑的方式又错了。「你觉得自己一天就能学会？」
他是这样想过。他知道怎么用矛，练得很久、很辛苦。他本来想也许他会自然而然地学会这件事。
没有这回事。可是他还是继续练下去，不断反复练习招式，踢起冰冷的沙子，扬在对练与练习自己剑招的浅眸人之上。终于，萨贺走过来了。
「继续练。」那人甚至没有检视卡拉丁的剑招。
「我以为你要亲自训练我。」卡拉丁在他身后喊着。
「太辛苦了。」萨贺回喊，从某根柱子旁边的一团衣服里挖出一个瓶子。另一个执徒把他的彩色石头堆在那里，让萨贺脸色一沉。
卡拉丁跑到他身边。「我看到达利纳．科林身上没有武器也没有盔甲，就用双掌夹住半空中的碎刃。」
萨贺哼了一声。「老达利纳成功做到了末拍这招吧？干得好。」
「你能教我吗？」
「那是个很蠢的招式。」萨贺说。「之所以会成功，是因为大多数碎刃师在挥碎刃的时候，不像用普通剑时那么大力。而且这招通常没有用，通常都会失败，失败的时候人就会死，所以最好把时间专注在练习真的能帮助你的东西上。」
卡拉丁点点头。
「不追问了？」萨贺问。
「你的理由很好。很扎实的士兵逻辑。完全合理。」
「嗯。也许你还有点指望。」萨贺从瓶子里喝了一口。「现在回去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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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录于《灿言》，第十六章，第十四页
卡拉丁每次造访达利纳的浅眸人训练场时，都觉得自己极为格格不入，因为在那里的其他士兵几乎都是贵族。
达利纳要求他的所有士兵在执勤时都必须穿着制服，这些人也完全遵守。卡拉丁穿着自己的蓝色制服，没有理由觉得跟他们完全不是同一个群体，但是他却如此觉得。他们的制服比较豪华，有着明亮的扣子，缝在精致的外套车在线，钮扣上还镶着宝石，其他人则以刺绣装饰制服，鲜艳的围巾近来成为一种流行。
浅眸人打量着走进来的卡拉丁一行人。虽然普通士兵把他们视为英雄──这些人尊重达利纳跟他的决定──他们的身体语言仍诉说着对这一行人的敌意。
这些人的目光在说，我们不欢迎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处的位置，这里不是你的，你就像是待在餐厅里的刍螺。
「长官，我能否暂时放下我的任务，前去进行今天的训练？」雷纳林询问卡拉丁，年轻人穿着桥四队的制服。
卡拉丁点点头。王子一走，其他桥兵们就放松下来。卡拉丁指出三个守望的位置，三名士兵便跑过去站岗，摩亚许、泰夫和亚克则待在他身边。
卡拉丁带领他们以军步走到萨贺面前，他正站在铺满沙子的校场后方。虽然其他执徒都忙着端水、拿毛巾、拿武器给正在对练的浅眸人们，萨贺却是在沙地上画了一个圆圈，正朝里面丢彩色的小石头。
「我接受你的提议。」卡拉丁来到他面前。「我带了三个人来跟我一起学习。」
「我没提议要训练你们四个。」萨贺说。
「我知道。」
萨贺哼了一声。「绕着这里的外面小跑四十圈，然后来这里回报。你们必须在我玩腻之前回来。」
卡拉丁用力一挥手，四个人立刻往外开跑。
「等等。」萨贺大喊。
卡拉丁停下，靴子抵着沙地。
「我只是在测试你们有多愿意服从我。」萨贺朝圈子里又丢了一颗石子。他哼了一声，似乎相当满意。终于，他转头看他们。「我想我也不需要先操练你们一番。但是小子，你们耳朵上的红可是我从来没看过的。」
「我……耳朵上的红？」卡拉丁问。
「该死的语言。我的意思是，你们觉得必须要证明自己，迫不及待想要找人打上一架──意思是你们对所有人跟所有事情都抱着怒气。」
「这能怪我们吗？」摩亚许问。
「我明白。但是如果我要训练你们这几个小家伙，不能让你们的红耳朵老是挡着路。你们乖乖给我听话，照我说的去做。」
「是的，萨贺师傅。」卡拉丁说。
「不要叫我师傅。」萨贺朝肩膀后面的雷纳林一比，他正在众多执徒的协助下穿上碎甲。「我是他的师傅。对于你们几个小家伙，我只是一个关切的旁观者，想要帮助你们去保住我朋友的命。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转身走向雷纳林。亚克拾起萨贺刚才在丢的一颗彩色石头，萨贺头都没回就说：「还有不要碰我的石头！」
亚克一惊，立刻抛下石头。
卡拉丁放松下来，靠着一根撑住屋檐的石柱，看着萨贺指导雷纳林。西儿飞了下去，开始审视那些小石子，脸上带着奇特的表情，想要弄清楚那些石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没多久，萨贺带着雷纳林走过来，一面解释着对方今天的训练内容。显然他想要带雷纳林去吃午餐。卡拉丁微笑着，看着执徒连忙端出桌子、餐具，还有可以撑住碎刃师重量的沉重凳子，他们甚至拿出了桌巾。萨贺留下不解的雷纳林，他穿着魁梧的碎具，抬起了面甲，看着满满一桌午餐，接着别扭地拿起一支叉子。
「你在教他要怎么细微地使用新得到的力量。」卡拉丁对走回来的萨贺说。
「碎甲很强大。」萨贺说着，没看卡拉丁。「训练碎刃师靠的不只是破坏墙壁或从屋顶跳下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
「等着。」萨贺又走开了。
卡拉丁瞥向泰夫，后者耸耸肩，「我喜欢他。」
亚克笑了。「因为他的脾气几乎跟你一样差，泰夫。」
「我哪里脾气不好了？」泰夫回嘴。「我只是没办法忍受别人的愚蠢。」
等到萨贺跑回来他们身边，所有人立刻精神一振，眼睛大睁。
萨贺拿着一把碎刃。
他们一直在期待这一刻。卡拉丁说过，在训练过程中，他们也许有办法摸到碎刃。他们的眼睛紧盯着碎刃，彷佛看着绝美的女人脱下手套。
萨贺走上一步，然后将碎刃刺入他们面前的沙地。他的手从剑柄身上移开，挥了挥。「好了。都试试吧。」
他们只盯着碎刃。最后，是泰夫开了口：「克雷克的呼吸啊，你是认真的，对吧？」
不远的西儿已经不去看石头，而是盯着碎刃。
「跟你们的队长在什么鬼半夜谈了一轮之后，第二天早上我就去找了达利纳光爵还有国王，要求他们允许我教导你们剑术招式。你们不需要拿剑，但是如果要跟有碎刃的杀手对打，那你们就必须知道招式内容，还有怎么应对。」
他低下头，手按在碎刃上。「达利纳光爵建议让你们使用国王的一柄碎刃。聪明的人。」
萨贺拿开手，示意。泰夫伸出手，摸了摸碎刃，但是摩亚许抢先一把握起巨剑的握柄，用力往外一抽，从地面上拔起，但力道太大，他跌跌倒倒地往后退，泰夫立刻闪开。
「你小心点！再这样耍白痴，一定会把自己飓风的手臂给砍了。」泰夫猛然大骂。
「我才不是什么白痴。」摩亚许举起剑，剑尖朝外。一个胜灵出现在他的头边。「它比我以为的还要重。」
「真的？所有人都说碎刃很轻啊！」亚克说。
「那些是习惯用普通剑的人。若是一辈子练长剑的人，拿起这种看起来有两三倍钢的武器，一定会觉得这更重，而不是更轻。」萨贺说。
摩亚许哼了一声，谨慎地挥动武器。「那些故事说得让我以为这把剑根本没重量，会像风一样轻。」他连忙将剑刺回地面。「而且切割的时候，风阻也比我以为的更强。」
「我想这大概就是期待点的不同吧。」泰夫抓抓胡子，挥手要亚克去拿起剑。壮硕的男人比摩亚许更小心地将剑抽出。
「飓父的，握着这把剑让人感觉自己好强。」亚克说。
「这只是个工具。很宝贵的工具，但仍然只是工具。记住这点。」萨贺说。
「这不只是工具。」亚克擦试着剑。「对不起，但我真的这样觉得。你这样说普通剑我还相信，但是这……这是艺术。」
萨贺受不了地摇头。
「怎么？」卡拉丁问，看着亚克不情愿地将碎刃交给泰夫。
「普通人因为出身太低就不准使用剑，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觉得有够蠢。剑哪有什么神圣的，只是有些情况比较合适，有些比较不合适而已。」萨贺说。
「你是个执徒，不是应该维持弗林技艺跟传统吗？」卡拉丁说。
「我可不是个多好的执徒，但我刚好是很优秀的剑客。」他朝剑点点头。「你也来？」
西儿猛然看向卡拉丁。
「除非你要求，否则我就算了。」卡拉丁对萨贺说。
「一点也不好奇是什么感觉？」
「这种东西杀了我太多朋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宁愿不要摸。」
「随便你吧。达利纳光爵要你们能够适应这些武器，不要这样敬畏它们。每次有人被这种剑砍死，有一半原因是他看呆了，忘了躲。」萨贺说。
「对啊，」卡拉丁轻声说。「我看过这种事。用它朝我挥砍一下，我需要练习面对这把东西。」
「没问题，我去拿这把剑的护刃。」
「不要。不要护刃，萨贺。我需要感到害怕。」卡拉丁说。
萨贺端详卡拉丁一阵后，点点头，走到旁边，从摩亚许手中拿走剑。摩亚许刚才又开始挥起剑。
西儿飞过，绕着那些看不到她的男人头边飞了一圈。
「谢谢。」她落在卡拉丁的肩膀上。
萨贺往后退了几步，摆出招式。卡拉丁认出这是浅眸人的决斗招式之一，但认不出来是哪一式。萨贺上前一步，挥落巨剑。
惊慌。
卡拉丁忍不住泛起惊慌。一瞬间，他看到达雷死去──碎刃砍断了达雷的头。他看到好几张脸，有被烧干的眼睛，映照出碎刃太过银亮的表面。
碎刃从他面前吋许的距离掠过。萨贺上前一步，动作流畅地引着碎刃回归身前，再次攻击。这次不会错过了，所以卡拉丁必须往后退开。
飓风的，这怪物太美了。
萨贺再次挥剑，卡拉丁得往旁边跳开才能闪躲。他心想，萨贺，你有点太认真了，然后眼角闪过的阴影引起他立刻的反应，瞬间转身，正正面对上了雅多林．科林。
两人对视，卡拉丁等着对方开口调侃。雅多林的眼睛闪向萨贺跟碎刃，然后又闪回卡拉丁身上。最后，王子浅浅地点头，转身走向雷纳林。
对方的意思很简单。白衣杀手打败了他们两人，为了准备再次与敌人决斗，没有什么努力是可以取笑的。
但是，他还是个被宠坏、爱吹牛的家伙，卡拉丁转回面对萨贺时心想。对方正挥手招来另一名执徒，将碎刃交给他。
「我得去训练雷纳林王子了，没办法因为你们这些笨蛋放他整天一个人。艾薇会在这里教导你们一些技术，让你们轮流面对碎刃，就像卡拉丁刚才那样。你们要习惯碎刃，不要一看到碎刃朝你们砍去就整个人僵住。」
卡拉丁跟其他人点点头。在萨贺跑开后，卡拉丁才注意到新来的执徒是个女人。虽然她是执徒，但还是戴着手套，所以仍然有性别上的体现，即使宽松的执徒外衣跟剃光的头遮掩了其他更明显的特征。
拿着剑的女人，很奇怪的景象。当然，这有比深眸人拿碎刃更怪吗？
艾薇给他们几柄木剑，长度跟重量平衡跟碎刃颇为相近，如同孩童拿粉笔画出的涂鸦可以颇为类近一个真人。然后她带领他们做了几轮练习，展示十种不同的碎刃剑招。
卡拉丁从第一次摸到矛开始，就想要杀死浅眸人，在后来的几年内──在他被奴役前──他已经颇为擅长使矛了。但是他在战场上猎杀的浅眸人并不是太强，大多数真的擅长使剑的人都已经来了破碎平原，所以这些剑招对他来说是全新的技巧。
他开始看出来，也开始明白。了解剑招可以让他预料剑客的下一击，不需要使剑──他还是觉得那是不够灵活的武器──也能利用这份体悟。
一个小时左右之后，卡拉丁放下了练习剑，走到水桶边。没有执徒或帕胥人会忙着送饮料给他或他的人。他一点也不介意，他可不是什么被宠坏的有钱男孩。他靠着水桶，拿起一瓢水，感觉肌肉深处传来的美妙疲累感，知道他做了一件很有价值的事情。
他的眼睛在训练场上寻找雅多林跟雷纳林。他没有轮值戒护他们，马特跟艾瑟会跟在雅多林身边，雷纳林则是有三个卡拉丁之前指派的人看着。可是他仍然忍不住要去看看他们的情况如何，如果这里出了意外，那──
一个女人出现在场上。不是执徒，而是真正的浅眸女人，有着鲜艳红发的女人。她随随便便走了进来，正在校场上寻找什么。
他没有因为靴子那件事就怀恨在心。对于一个浅眸人而言，那只是展现卡拉丁这种人是玩物。他们可以随便玩弄深眸人，拿走想要的东西，然后完全不会多想深眸人因此遭遇的悲惨。
罗赏就是这样，萨迪雅司就是这样，这个女人就是这样。其实她没有多邪恶，她只是不在乎。
大概很适合那个小王子她，他心想，看着亚克跟泰夫跑去喝水。摩亚许继续练习，专注于招式练习。
「不错啊。」亚克的眼睛追随着卡拉丁的目光。
「什么不错？」卡拉丁问，想要弄清楚那女人在干嘛。
「不错看啊，队长。」亚克大笑。「飓风的！你有时候似乎满脑子只有接下来轮到谁值班。」
不远的西儿大力地点头。「她是浅眸人。」卡拉丁说。
「那又怎么样？」亚克拍拍他的肩膀。「浅眸光淑就不能长得不错？」
「不能。」就是这么简单。
「长官，你真是个怪人。」亚克说。
最后，艾薇叫亚克跟泰夫不要再偷懒，回来练习。她没叫卡拉丁，他似乎会吓到很多执徒。
亚克跑了回去，但是泰夫暂时没走，而是朝那女孩点点头。「你觉得我们需要担心她吗？我们所知很少的外国女人，突然出现变成雅多林的未婚妻，绝对会是很优秀的刺客。」
「该死的，我早该想到，眼睛很利啊，泰夫。」卡拉丁说。
泰夫谦虚地耸耸肩，然后跑回去继续训练。
他原本认为那女人是个投机份子，但她会不会其实是刺客？卡拉丁拿起练习剑，随意地朝她走去，经过雷纳林身边，王子正跟卡拉丁的人练着一样的招式。
卡拉丁走向纱蓝的同时，雅多林哐啷哐啷地穿着碎甲来到他身边。「她在这里干什么？」卡拉丁问。
「应该是来看我练习吧，我通常必须把她们赶出去。」雅多林说。
「她们？」
「你知道的，就是那些在我战斗时看得发傻的女孩子。我不介意，但如果允许一次这种事情，往后我每次来的时候，这里一定会被挤得水泄不通，谁都没有办法好好对练。」
卡拉丁朝他挑起眉毛。
「干嘛？你练习的时候没女人来看吗，小桥兵？那些深眸小姐们，少了七颗牙齿还不洗澡……」
卡拉丁别过脸不去看雅多林，嘴唇抿成一条线。他心想，下次，我会让那杀手把这家伙给处理了。
雅多林笑了一阵后，声音尴尬地安静下来。「不管怎样，她应该比别人更有理由来这里，毕竟我们的关系不同。可是我们还是得把她请出去，不能让她开了不好的先例。」
「你真的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卡拉丁问。「跟一个你没见过的女人订婚？」
雅多林耸耸披着盔甲的肩膀。「事情一开始都很顺利，然后……就变成一团乱。我每次都搞不懂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我在想，如果有比较正式的安排……」
他突然一皱脸，彷佛想起来正在跟谁说话，立刻用更快的脚步赶忙离开卡拉丁。雅多林来到纱蓝身边，她正暗自哼着歌，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开。雅多林举起手，正要开口说话，却只能转身看她走向校场更远的角落。她的眼睛看着娜尔，训练场的首席执徒，尊敬地向执徒鞠躬。
雅多林皱着脸，转身跑向纱蓝，经过一脸嘲笑地看着他的卡拉丁。
「果然是来看你的啊，很显然她完全被你迷昏了。」卡拉丁说。
「闭嘴。」雅多林没好气。
卡拉丁慢慢地跟在雅多林身后，来到纱蓝跟娜尔身旁，两人正在交谈。
「……这些盔甲的表征纪录实在太糟糕了，娜尔姊妹。」纱蓝正在说，递给娜尔一本皮革包覆的笔记本。「我们需要新的素描。虽然大多数时间我会替瑟巴瑞尔光爵处理文书，但我仍希望在破碎平原的私人时间里能够有一些自己的计划，如果能得到妳的祝福，我希望可以进行这项工作。」
「妳的才华令人佩服。」娜尔正翻着页面。「艺术是妳的天职吗？」
「是自然历史，娜尔姊妹，不过在该方面的研习上，素描对我来说是优先选项。」
「理当如此。」执徒翻过另外一页。「亲爱的孩子，我祝福妳。告诉我，妳是属于哪个信坛的？」
「这是……仍然令我惶恐的一个决定。」纱蓝拿回了笔记本。「噢！雅多林。我没注意到你在这里。哎呀，你穿着一身盔甲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魁梧啊。」
「妳要让她留下？」雅多林问娜尔。
「她想要用新的素描更新战营里对于碎甲跟碎刃的皇家纪录，我觉得相当好。国王对于碎甲的纪录有不少草图，但鲜少有精细的图画。」娜尔说。
「所以妳需要我当妳的人形示范吗？」雅多林问，转向纱蓝。
「其实你那套碎甲的素描已相当完整，感谢令堂。我会先着重于国王的碎甲跟碎刃，因为目前尚未有任何人仔细地记录过。」纱蓝说。
「孩子，记得离那些对练的人远一点。」娜尔被别人叫走前不忘嘱咐一句，然后才离开。
「听着，」雅多林转向纱蓝。「我知道妳在打算什么。」
「不用算，五呎六吋。可惜这种事我再算也没有用。」
「五呎……」雅多林皱着眉头。
「对。」纱蓝目光在训练场上扫过。「我原本以为这身高还不错，然后我来到这里……你不觉得你们这些雅烈席人真是高得变态吗？我想这里所有人的身高应该比费德人平均高个两吋吧。」
「我不是……」雅多林皱眉。「妳来是想要看我用剑，承认吧，素描只是借口。」
「嗯，有人自视甚高呢，大概跟皇族身分有关吧，像是戴怪帽子跟喜欢砍人脑袋。啊，我们的护卫队队长，你的靴子正被信差送回你的军营里。」
卡拉丁发现她正在跟自己说话时，猛然一惊。「是吗？」
「我让人换了鞋跟，实在太不舒服了。」纱蓝说。
「我很喜欢原本那样！」
「那你的脚一定是石头做的。」她朝下瞥了一眼，然后挑起眉毛。
「等等，」雅多林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妳穿了那桥兵的靴子？怎么穿的？」
「很不舒服的过程，而且还得配上三双袜子。」纱蓝回答后，拍拍雅多林套着盔甲的手臂。「雅多林，如果你真的想要我替你素描，我会的。别一副嫉妒的样子，不过我还是想要像你提议的那样，一起出去走走。噢！我得去把那套画下来，失陪了。」
她走向雷纳林，王子穿着盔甲，正被萨贺痛打，应该是让他习惯穿着碎甲时被痛打的感觉。纱蓝的绿色长裙与红色头发与校场内的色彩形成强烈对比。卡拉丁端详她，思索自己能多信任这个女人……大概没有多少。
「这个让人受不了的女人。」雅多林低吼。他瞥向卡拉丁，「不要那样色迷迷地看着她的屁股，小桥兵。」
「完全没有这种事。而且你干嘛在意？你才刚说她让人受不了。」
「对啊。」雅多林又转头回去看她，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她刚刚几乎对我视而不见，对不对？」
「差不多吧。」
「真是让人受不了。」雅多林说，不过这次话中似乎带着迥然不同的意味。他的笑容变得更明亮，大步跟在她身后走去，动作之轻盈与身上壮硕的碎甲完全不合。
卡拉丁摇头，浅眸人就爱玩这种无聊游戏。他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得花那么多时间跟他们在一起？他走回水桶要再喝点水。不久后，一把练习武器落到沙地上，昭告摩亚许来了。
摩亚许朝卡拉丁感激地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杓子。泰夫跟亚克现在正轮流要面对碎刃。
「她放你走了？」卡拉丁朝训练师点点头。
摩亚许耸肩，大口地喝水。「我没发抖。」
卡拉丁赞许地点头。
「我们在这里做的是好事，重要的事。经过你在裂谷的操练以后，我以为我没有什么要学的了，但现在我知道自己还有好多不会的。」
卡拉丁点点头，双手抱胸。雅多林向雷纳林展示几个剑招，萨贺赞许地点头。纱蓝坐定位，准备要画下来。这会不会是她的计谋，可以接近他们，好让她找个合适的时间，往雅多林的肚子戳上一刀？
这么想也许有点疑神疑鬼，但这也是他的工作。所以他的眼珠持续盯着雅多林，看着王子转身，开始与萨贺对战，让雷纳林看看剑招的实际应用。
雅多林是个优秀的剑客，卡拉丁愿意承认这点。萨贺也是。
「是国王。」摩亚许说。「他处决了我的家人。」
卡拉丁花了一刻才明白摩亚许在说什么。摩亚许想杀的人，他心怀怨恨的人。是国王。
一阵惊骇窜过卡拉丁全身，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他转头看摩亚许。
「我们是桥四队。」摩亚许继续说，看着旁边，但眼神空洞。他又喝了一口水。「我们是一体的。你应该要知道……我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我的祖父母是我唯一的家人，我父母在我小时候就死了，奶奶跟爷爷，他们把我养大。国王……杀了他们。」
「怎么发生的？」卡拉丁轻声问，扫视周围有没有执徒听到他们的对话。
「我当时人不在那里，正在一支前往这片蛮荒地的商队中工作。爷爷奶奶是第二那恩阶级，对深眸人来说已经算是重要人物了，你知道吗？他们有自己的店，两人都是银匠。我没学这门手艺，因为我喜欢往外跑，总是想去别的地方。
「科林纳城有个浅眸人拥有两三间银铺，其中一间就在我祖父母的店对面。他一直不喜欢有人跟他竞争。上任国王死前的一年多左右，那时候加维拉来了平原，留下艾洛卡管着王国，艾洛卡跟这个与我祖父母竞争的浅眸人是好朋友。
「所以他帮了他的朋友一个忙，随便弄了个借口就把奶奶跟爷爷抓走了，但他们有足够的地位，能够要求正式审判，在司法官面前进行调查。我想当时艾洛卡吓了一跳，发现他没办法当做法律不存在，因此他用没时间当借口，把奶奶跟爷关进了地牢，等待调查开始。」摩亚许将水瓢浸回水桶。「几个月以后他们死在里面，还在苦等艾洛卡许可他们的申请。」
「这跟杀死他们不一样。」
摩亚许迎向卡拉丁的双眼。「你不认为把两个七十五岁的老人关到皇宫地牢里，就跟判死刑一样？」
「我想……唉，你说得对。」
摩亚许用力地点头，抽出水瓢，用力往水桶一丢。「艾洛卡知道他们会死在那里，这样就不需要进行审判，揭露他的腐败行径。那个混蛋杀了他们，刻意谋杀了人好保守自己的秘密。我跟着商队回来时，家里空无一人，邻居却说我家人已死了两个月。」
「所以你现在想杀艾洛卡。」卡拉丁低声说，光讲出口就觉得满身发寒。这附近没有别人会听到，武器敲击声跟训练场上的频繁喊叫，已经掩盖了他们说话的声音，然而这些话仍然飘浮在他面前的空气中，如吹奏小号般响亮。
摩亚许全身一僵，直视他的眼睛。
「那天晚上在阳台，是你让栏杆看起来像是被碎刃割过的吗？」卡拉丁说。
摩亚许抓住他的手臂，看着四周。「我们不该在这里讨论这件事。」
「飓父的，摩亚许！」卡拉丁终于开始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我们是被雇来保护那个人的！」
摩亚许说：「我们的工作是要保住达利纳的命，这个我同意。以浅眸人来说，他看起来不太坏。飓风的，如果他是国王，这个王国会好得多。不要告诉我你不是这样想的。」
「可是杀国王──」
「不要在这里谈。」摩亚许咬紧牙关，压低了声音。
「我不能装做不知道。纳拉的手啊！我得要告诉──」
「你会这么做？」摩亚许质问。「你会泄漏一个桥四队成员的秘密？」
两人四目对望。
卡拉丁别过头。「地狱的，我不会。至少，如果你同意不要再做这种事，我就不会。也许你对国王有怨恨，但你不能就这样想要……你知道……」
「那我还能怎么办？」摩亚许轻声问，如今他已经站到卡拉丁眼前。「卡拉丁，像我这样的人，能从国王身上得到什么样的正义？你告诉我。」
这不是真的。
「如果你愿意去见一个人，我可以暂时住手。」摩亚许说。
「谁？」卡拉丁转头看他。
「这个计划不是我想的，有别人参与。我只需要丢条绳子给他们就好。我要你听听他们说的。」
「摩亚许……」
「你去听听他们要说的。」摩亚许抓紧了卡拉丁的手臂。「阿卡，你听听就好。如果你不同意他们说的事，我会退出。拜托你。」
「你答应在我们见面之前，不会再对国王做出任何不利的行动？」
「我以我祖父母的荣誉发誓。」
卡拉丁叹口气，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摩亚许明显放松下来。他点点头，拿起练习剑，又跑回去跟碎刃对打。卡拉丁叹口气，转身要拿起他的剑，却对上飞在他身后的西儿。她小小的眼睛睁得好圆，双手在身边紧握成拳。
「你刚刚做了什么？我只听到最后一部分。」她质问。
「摩亚许有一份。」卡拉丁压低了声音说。「西儿，我得查清楚这件事。如果有人想杀国王，我有责任要调查。」
「噢。」她皱眉。「我感觉到别的。别的不一样的。」她摇摇头。「卡拉丁，这很危险，我们应该去找达利纳。」
「我答应了摩亚许。」他跪下来，解开靴子，脱下袜子。「除非我知道更多，否则我不能去找达利纳。」
西儿化成一条光带，跟着他一起拿起假碎刃，走到沙地上。他的光脚踩着冷冷的沙子。他想要感觉沙子。
他摆出风式，练习了艾薇教他的几招。不远处一群浅眸男人互相推挤了一阵，朝他点点头。其中一人低声说了些什么，让其他人笑开，但另外几人继续皱眉。看着深眸人就算是使用练习碎具，也不是他们觉得好笑的事情。
这是我的权利，卡拉丁心想，挥着剑，不去理他们。我打败过浅眸人。我属于这里。
为什么深眸人没有被鼓励要这样练习？历史上赢得碎剑的深眸人都在歌谣与故事中被赞颂。名师艾佛德、拉纳辛、田园雷尼诺……这些人都被推崇至极。可是现代深眸人却被告知不可以去想不属于他们这个阶级的事情，否则后果自负。
可是弗林教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这些执徒、天职、艺术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要进步。要变得更好。为什么他这样的人没有被鼓励要去做更大的梦？这一切似乎都相互矛盾。社会与宗教，完全互斥。
士兵在宁静宫里会受到荣耀尊崇，可是没有农人，士兵也没得吃──所以当农人应该也可以。
在人生中，透过天职让自己进步，可是不要太有野心，否则我们会把你们关起来。
不要因为国王下令杀死你的祖父母而报复，可是要去报复帕山迪人，因为他们下令杀死一个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卡拉丁停下动作，满身大汗却仍不满足。当他战斗或训练时，不应该是这样，应该是卡拉丁还有武器两者合而为一，而不是脑子里回荡着那些问题。
「西儿，」他尝试用剑直刺。「妳是荣誉灵，意思是妳能告诉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绝对可以。」她浮在空中，化成年轻女子的形体，双腿在隐形的平台下晃来晃去。她没有像平常卡拉丁练习时那样，化成光带在他身边飞来飞去。
「摩亚许想杀国王是错的吗？」
「当然。」
「为什么？」
「因为杀人是错的。」
「那我杀的帕山迪人呢？」
「我们谈过这件事。我们必须这么做。」
「如果他们其中一人是封波师，有自己的荣誉灵呢？」卡拉丁说。
「帕山迪人不能成为封波──」
「妳假装一下。」卡拉丁哼着，又刺出一剑。他做得不对。「我会认为帕山迪人到了现在只想要生存。飓风的，那些参与加维拉之死的人可能已经死光，毕竟他们的领袖在雅烈席卡被处决了。所以妳告诉我，如果一个正在保护自己族人的普通帕山迪人对上我，他的荣誉灵会怎么说？说他做得对？」
「我……」西儿缩成一团，她最讨厌这种问题。「不重要。你说你不会再杀帕山迪人了。」
「那阿玛朗呢？我能杀他吗？」
「这是正义吗？」西儿说。
「一种形式的正义。」
「有差别的。」
「什么差别？」卡拉丁质问，向前直刺。飓风的！他为什么不能让这该死的武器刺向该去的地方？
「因为它对你的影响。」西儿轻声说。「想着他的事情改变你、扭曲你。你应该要保护别人，而不是杀人。」
「要保护人就得杀人。」他叱骂。「飓风的，妳说话开始越来越像我爸了。」
他又试了几招，直到艾薇终于过来，开始纠正他。她看到他的烦躁时一笑，因为他握剑的方式又错了。「你觉得自己一天就能学会？」
他是这样想过。他知道怎么用矛，练得很久、很辛苦。他本来想也许他会自然而然地学会这件事。
没有这回事。可是他还是继续练下去，不断反复练习招式，踢起冰冷的沙子，扬在对练与练习自己剑招的浅眸人之上。终于，萨贺走过来了。
「继续练。」那人甚至没有检视卡拉丁的剑招。
「我以为你要亲自训练我。」卡拉丁在他身后喊着。
「太辛苦了。」萨贺回喊，从某根柱子旁边的一团衣服里挖出一个瓶子。另一个执徒把他的彩色石头堆在那里，让萨贺脸色一沉。
卡拉丁跑到他身边。「我看到达利纳．科林身上没有武器也没有盔甲，就用双掌夹住半空中的碎刃。」
萨贺哼了一声。「老达利纳成功做到了末拍这招吧？干得好。」
「你能教我吗？」
「那是个很蠢的招式。」萨贺说。「之所以会成功，是因为大多数碎刃师在挥碎刃的时候，不像用普通剑时那么大力。而且这招通常没有用，通常都会失败，失败的时候人就会死，所以最好把时间专注在练习真的能帮助你的东西上。」
卡拉丁点点头。
「不追问了？」萨贺问。
「你的理由很好。很扎实的士兵逻辑。完全合理。」
「嗯。也许你还有点指望。」萨贺从瓶子里喝了一口。「现在回去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