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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围纱启步

宝石都死了,你终于放弃它了吗?你是不是不再躲藏于你以前主人的名字之后?有人告诉我,你现在的化身用了你自认为个人优点的特性来做为名字。
「啊哈!」纱蓝爬过松软软的床,每一下动作都让自己陷入脖子之深的床垫,危险地从床边弯下腰,在地板上的一迭迭纸张中翻找,不重要的都被她丢到一边。
终于,她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一手举着纸,另一手把眼前的乱发拨到耳后。这张纸上画着地图,是加丝娜以前提过的古代地图,她花了无数时间才找到在这里有卖这份地图的商人。
「你看。」纱蓝举着地图,比对旁边画着相同区域的现代地图,这是她从阿玛朗的墙壁上抄下来的。
混蛋,她心想。
她翻转地图,好让趴在床头墙壁上充当装饰品的图样可以看到。
「地图。」它说。
「是图样!」纱蓝惊呼。
「我没看到图样。」
「看这里。」她靠到墙边。「在旧地图上,这里是……」
「那塔那坦。」图样读着,一边轻哼。
「这是时代帝国之一,是神将因为天道等等等等的原因为自己建立的古代王国之一。可是你看。」她戳了戳纸。「那塔那坦的首都,飓风座。如果想判定在哪里可以找到那个地方的遗迹,把旧地图跟阿玛朗的现代地图一比较……」
「就会在这片山脉中。」图样说。「在晨影这几个字跟无主丘陵的无字中间。」
「不对,不对。」纱蓝说。「你用点想象力!这个古代地图非常不正确。飓风座在这里,就在破碎平原上。」
「地图不是这样说的。」图样哼着说。
「差不多了啦。」
「那不是图样。」它似乎大受冒犯。「你们人类,不了解图样。就像现在,现在是第二个月亮了。每天晚上这个时候妳都睡了,可是今晚没睡。」
「我今天晚上睡不着。」
「请提供更多信息。」图样说。「为什么今晚不行?是因为每个礼拜的这天吗?妳是不是每到杰瑟耳日就不睡觉?还是因为天气?是太热了吗?是月亮们的位置运行到──」
「都不是。」纱蓝耸耸肩。「我就是睡不着。」
「妳的身体一定可以。」
「也许吧。」纱蓝说。「可是我的脑子不行,里面有太多想法,就像浪花拍打在岩石上。那些岩石……应该……也都在我的脑子里。」她歪过头。「我觉得用这个譬喻形容我的脑子好像不太合适。」
「可是──」
「不要抱怨了。」纱蓝举起一根手指。「今天晚上我要读书研究。」
她把纸张放在桌上,然后又往床下俯身,找到另外几张。
「我没有抱怨。」图样抱怨,它挪到床上,她的身边。「我记不太清楚,但是加丝娜以前不都是用书桌来……『读书研究』吗?」
「无聊的人才用书桌。」纱蓝说。「还有那些没有软绵绵大床的人。」达利纳的战营里会有这么软的床给她睡吗?很可能工作量会比较少。不过她终于整理完瑟巴瑞尔的私人帐务,理成一套还算整齐的账本给他。
当时她灵机一动,塞了一张纸在里面,上面写着她抄下来、提及兀瑞席鲁的片段──包括它潜藏的宝藏,还有跟破碎平原的关系──夹在她要送给帕洛娜的其他报告中。她在纸张底端写下:「在加丝娜.科林的笔记中,皆提到了在破碎平原上藏有宝藏,我会继续告知妳我的发现。」如果瑟巴瑞尔认为平原上除了宝心以外还有别的,说不定她就能说服他带着军队去平原,以防雅多林无法兑现承诺。
可惜的是,光是为了准备这些资料,她就没多少研究的时间,也许她就是因为这样而睡不着。纱蓝心想,如果娜凡妮愿意跟我见面,整件事就会简单很多。她又写了一封信,得到的回答是娜凡妮正忙着照顾生病的达利纳。显然不是危及生命的病,但是他花了几天休息。
雅多林的伯母怪她搞砸了决斗挑战吗?在雅多林上个礼拜的决定后……好吧,至少他现在一忙起来,纱蓝就有时间读书,思考关于兀瑞席鲁的事。只要有点事情,能让她不要一直担心她的哥哥们就好,他们还是没有响应她恳求他们离开贾.克维德、前来找她的信。
「我觉得睡觉是很怪的事。」图样说。「我知道所有存在实体领域的生物都会这么做。妳觉得睡觉愉快吗?你们害怕自己不存在,但失去意识不就是同样的事?」
「睡觉的时候只是暂时的。」
「啊。因为早上会回复神智,所以没关系。」
「这就得看个人了。」纱蓝心不在焉地说。「对于很多人来说,用『神智』形容他们有点太慷慨了些……」
图样哼哼哼,想要弄懂她刚才说什么,终于,它嗡嗡地叫出属于它的笑声。
纱蓝朝它挑起眉毛。
「我猜到妳在说好笑的事。」图样说。「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不是笑话,我知道笑话是什么。一个士兵去找了妓女之后跑回战营,满脸苍白,他的朋友问他愉不愉快,他说不愉快。他们问他为什么。他说他问那女人要收多少钱的时候,她说要一个马克再加点甜头。他告诉他的朋友,没想到现在还要用身体部位付款了。」
纱蓝的表情扭曲了。「你是从法达的人那里听到的笑话吧?」
「对。这个笑话好笑是因为甜头可以有很多意义。可以是在原本的付款金额另外再加一个数字,通常是主动支付,或者是某种东西的尖端。同时,我相信『头』在士兵的俚语中另有意义,所以笑话里的男人以为她要砍断他的──」
「对,谢谢。」纱蓝说。
「那是笑话。」图样说,「我懂为什么好笑。哈哈。嘲讽也很类似。以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反应,取代一个预想得到的反应,幽默感出自于两者之间的反差。但妳先前那句话为什么好笑呢?」
「现在看起来,好不好笑还很难说……」
「可是──」
「图样,没有什么比需要解释笑话更难笑的了。」纱蓝说。「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讨论。」
「嗯……例如妳为什么会忘记要怎么样让自己的幻象能发出声音?妳很久以前办到过……」
纱蓝眨眼,然后举起现代地图。「那塔那坦的首都就在破碎平原上,古代的地图误导了人们。阿玛朗的笔记上说帕山迪人使用的武器设计精良,远胜过于他们的工艺技术,这样的设计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的?一定是来自于曾经存在于此的城市遗址。」
纱蓝在那迭纸张中继续翻找,挖出一张地图。地图上没有周围的区域,只是张城市图,而且是很简陋的图,来自于她买的一本书。她认为这就是加丝娜的笔记中提到的那本。
卖书给她的商人声称它很古老,是誊本的誊本,原本是一本亚西尔的书,号称画下了一幅马赛克图,图中内容是飓风座城市的图样。那幅马赛克已经不存在──影时代的许多纪录都来自于这样的断简残篇。
「学者们不接受飓风座在平原上的说法。」纱蓝说。「他们说战营这几个盆地跟城市的描述不符,所以他们认为遗迹一定是在高地上,就是你说的那里,可是加丝娜并不认同。她指出鲜少有学者来过这里,而且这个区域并没有被彻底探勘。」
「嗯。」图样说。「纱蓝……」
「我赞同加丝娜的想法。」纱蓝背向它。「飓风座不是个大城,很有可能就在平原中央,这些盆地则另有名目……阿玛朗这里写说他认为它们曾经是圆顶形的建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真是的话,那一定很大……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有可能是某种卫星城市。」
纱蓝觉得自己的推论越来越可行。阿玛朗的笔记多半提到想要跟帕山迪人会面,询问引虚者的事,问他们要怎么样招回引处者。不过他也提到兀瑞席鲁,似乎得到与加丝娜一样的结论──古代城市飓风座中,一定有通往兀瑞席鲁的路。曾经有十条路将十个时代帝国的首都与兀瑞席鲁连结,兀瑞席鲁里有某种会议厅,能让时代帝国的十位君王专用──同时有他们各自的宝座。
所以没有地图将这个圣城画在同一个位置上。要走过去是不可能的,而是要前往最靠近、有誓门的城市,然后从那里进入。
纱蓝心想,他在找那个地方的消息,跟我一样。但他想要招回引虚者,而不是对抗他们。为什么?
她举起飓风座的古代地图,抄自于马赛克图的那份,上面主要是艺术装饰,不是实用的符号,比如距离跟位置。虽然她欣赏艺术,但缺少这些必要的信息真的让人很气馁。
你在这里吗?她心想。秘密的誓门?你就在这个宝座上,就像加丝娜所想的那样吗?
「破碎平原以前并不是破碎的。」纱蓝低声自言自语。「除了加丝娜以外,所有学者都没有想到的论点。飓风座于上一次的寂灭时代被摧毁,但那已经太久太久,再没有人谈起它是如何被摧毁的。火?地震?不是。是更可怕的东西。城市是被打碎的,像是被锤头砸破的盘子。」
「纱蓝。」图样靠近她。「我知道妳忘记了许多过去的事,那些谎言把我吸引而来。可是妳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妳必须承认关于我的事实。关于我的能力,还有我们一起缔造过的事实。嗯……更重要的是,妳必须了解自己。还有记起来。」
她盘腿坐在太过舒服的床上。记忆想要从她脑中的箱子爬出。那些记忆全都指向一个方向,一条沾满血迹的地毯。还有地毯……不是。
「妳想要帮忙。」图样说。「妳想要准备迎接永飓,那个逆天存在的灵。妳必须成为某种存在。我来这里不只是为了教导妳使用飓光的小伎俩。」
「你是为了学习而来。」纱蓝盯着地图说。「你是这样说的。」
「我是为了学习而来。我们必须成为该成为的样子,才能做出更伟大的事情。」
「你要我失去欢笑的能力吗?」她质问,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你要我变得一蹶不振吗?那些回忆会让我变成那样。我可以成为现在的样子,就是因为我把它们完全阻断了。」
一个影像出现在她面前,以飓光凝聚,靠着直觉生成。她不需要先画出这个影像,因为她太熟悉了。
是她自己。纱蓝,她该要是的样子。蜷缩在床中间,没有办法哭泣,因为她早就哭干了眼泪。这个女孩……不是个女孩,是个女人……只要听到别人对她说话,便会发抖,她认为每个人都会对她怒吼。她笑不出来,因为她的笑声已经被充满黑暗与痛苦的童年榨干。
那就是真正的纱蓝。她很熟悉,如同熟悉自己的名字。她成为的这个人其实是个谎言,一个她为了生存而编织出的谎言。要想起她原本的样子,想起她原本是孩子时,在花园中发现了飓光,在石雕上发现了图样,还有成真的梦境……
「嗯……好深的谎言。」图样低语。「确实是很深的谎言。可是,妳必须得到妳的能力。必要的话,妳必须重新学习。」
「好吧。」纱蓝说。「可是如果我们以前办到过,你不能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我的记忆很模糊。」图样说。「我蠢了好久,几乎要死了。嗯。我当时不会说话。」
「对。」纱蓝说,想起它在地上乱转,老是撞上墙。「但那时候你还满可爱的。」她驱散那个害怕、畏缩、呜咽的女孩影像,然后拿出她的画具。她在唇上敲着炭笔,然后画了一张简单的图,画出围纱,那个深眸女骗子的画。
围纱不是纱蓝,她的五官很不同,任何同时看到两者的人都会觉得是两个人,但是围纱确实有纱蓝的影子。她是个深色眼眸,皮肤金黄,雅烈席卡版的纱蓝──一个大了几岁的纱蓝,有着比较尖的鼻子以及下巴。
画完之后,纱蓝吐出飓光,创造出人形,人形站在她床边,双手抱胸,看起来有如剑术师傅面对手持棍子的小孩一样自信。
声音?她要怎么样制造声音?图样说那是一种力量,是幻象的部分波力──至少很类似。她在床边坐好,一腿曲折在身下,检视围纱。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中,纱蓝用尽所有想到的办法,从很努力要集中注意力,到想要画出声音来,都徒劳无功。
终于,她下了床,打算去隔壁房找冰镇的瓶子替自己倒点东西喝。可是她走到柜子前时,内心感觉被什么抽动。她转头看着卧室,看到围纱的影像开始模糊,像是被揉散的炭笔线条。
飓风的,太不方便了。维持幻象需要纱蓝不断提供飓光。她走回房间,将钱球放在围纱的脚下内侧。走开时,幻象仍然变得模糊,像是随时会破掉的气泡。纱蓝转身,双手扠腰,盯着这片模糊的围纱影像。
「烦死了!」她忿忿地说。
图样哼了哼。「真可惜,妳那天神般的神秘力量,没有办法照妳的心意随意变化使用。」
她朝它挑起眉毛,「我以为你不懂幽默。」
「我懂。我刚解释……」它呆了一阵。「我刚刚在说笑话吗?讽刺。我刚刚讽刺了。我没打算要这样的!」它似乎很意外,甚至很开心。
「应该是你开始学会了吧。」
「这是我们之间的连结。」它解释。「在幽界中,我不会这样言谈,用这种……人类的方式。我跟妳的链接让我能在实体界中有更强大的表现,不只是个没脑子的光点。嗯。它让我跟妳有了连结,帮助我学习像妳那样的言谈。真有意思。嗯嗯嗯。」
它像只凯旋归来的野斧犬一样趴下,非常满意,然后纱蓝发现一件事。
「我没有发光。」纱蓝说。「我体内充斥很多飓光,但我没有发光。」
「嗯……」图样说。「大型幻象会转换波力,使用妳的飓光。」
她点点头。容纳在她体内的飓光所喂养的幻象,把平常会浮在她皮肤上方的额外飓光都吸走了。这说不定很有用。随着图样爬上床,围纱的手肘──离它最近的部分──变得更清晰。
纱蓝皱眉。「图样,靠近影像一点。」
它照做,爬过床罩,来到围纱站着的地方。她变得清晰起来。不是完全清晰,但也因为它的靠近而变得更实在。
纱蓝走过去,她一靠近就让影像变得完全清晰。「你能承载飓光吗?」纱蓝问图样。
「我不知道……我是说……授予是我……」
「接着。」纱蓝用手按着它,把它说话的声音压下,变成令人心烦的嗡嗡声。感觉很奇怪,像是她在床单间困住生气的克姆林虫。她在它体内灌入更多飓光。她再举起手的时候,身上散落一丝丝飓光,像是从热盘法器上散开的蒸汽。
「我们有连结。」她说。「我的幻象就是你的幻象。我要去倒水。你看看能不能保持影像的完整。」她退到客厅,脸上露出微笑。图样仍然不满地嗡嗡作响,下了床。她看不到它──被床挡住──可是她猜想它到了围纱的脚边。
成功了。影像保持了。「哈!」纱蓝说,替自己倒一杯酒。她走回来,小心翼翼地坐在床上──举着一杯酒还要猛力坐下感觉不太明智──转头看地板,图样就待在围纱下面,它因为飓光而清晰可见。
我得记得这点,纱蓝心想。要建造影像好让它能躲在里面。
「成功了?」图样说。「妳怎么知道会成功?」
「我不知道。」纱蓝喝了一口酒。「我猜的。」
她又喝了一口,图样哼了哼。加丝娜一定不会赞许这个。学者需要清晰的脑袋跟灵敏的感官。酒精对这些完全没有帮助。纱蓝大口吞下剩余的酒。
「接着。」纱蓝伸出手。接下来她全靠直觉。她跟幻象有连结,她跟图样有连结,所以……
靠着飓光一推,她将影像连接到图样身上,就像她可以将影像连接到自己身上那样。它的光亮减弱。「去走走。」她说。
「我不会走……」图样说。
「你知道我的意思。」纱蓝说。
图样移动了,而影像跟着它一起移动。可惜的是它没有走路,而是滑行,像是在手中慢慢转汤匙时,反射到墙上的光一样移动。但她还是暗自欢呼了一下。在尝试了那么久也没有办法让她的幻象开口之后,这个不同的发现像是个极大的胜利。
她能让它更自然地行动吗?她抱着画板坐下,开始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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