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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黎明时分,他们到达一片湿地,到处是泥浆和危险的小路,白色的树上光秃秃的。沼泽就像是在冒汗。树丛轻微地窸窣作响。
他们到了,同行的包括新克洛布桑的流亡者,苏苏里尔和贝黑鲁瓦,以及少数勇敢的隐秘镇居民。库拉宾也跟他们在一起,但没有现身。
科特渴望听到声响。他想要放声歌唱或大笑。这里的环境对他不理不睬,让他感觉受到冒犯。他试图想象自己的存在,但身后仿佛拖着一串新克洛布桑的碎屑。他曾经待过的城市污染了此刻所在之处。
犹大走在最前面,身边是一尊硕大的魔像,高达八尺,由木头构成,并配以隐秘镇提供的刀刃。犹大用锤子把活动的关节钉到一起,再加上一个可以左右转动的脖子。他只需轻触一堆木头就能造出魔像,但若是仅靠魔法力量维持,他很快就会感到疲惫,魔像也容易散架。
犹大又播放了一回蜡筒中的录音。可能跟你不太熟,但他们说你是家人,蜡筒里的声音说道。他死了,乌兹曼死了。科特看到,犹大听着这则旧日的讯息时,神情十分悲哀。他心想,不知乌兹曼是他什么人。
“科特,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魔像师吗?那是机械战争之前许多年的事了。我开始练习的时候还没钱可赚。吸引我的甚至不是实物,而是魔像的神秘性。你知道有一种声音魔像吗?很难实现,然而是可以造出来的。你从没见过阴影魔像,对吗?这类魔像——”他指了指木头魔像,“对我来说,都是副产品。那不是主要目的。”
也许吧。但他们造出的魔像仍然强大而精巧。它的脑袋左右转动,廉价的玻璃眼珠里反射出微弱的阳光。它的手指是生锈的匕首。
“怪兽就在附近。”库拉宾的声音说道。他的语调里带着痛苦,为换取这一情报,他不知又交出了什么。
科特用脚趾头戳了戳一堆颜色令人厌恶的物体,然后发出惊恐的咒骂。是动物尸体。那尸体散裂开来,释放出一股恶臭。他脚下一个踉跄。坡摩罗伊一边转身,一边大声呼喊,与此同时,艾尔希也在说话。
“这儿!”艾尔希又重复了一遍。她站在一具尸体跟前。科特看到腐烂的色泽,大半个胸脯都已经不见了。
“嘉罢在上,”科特说道,“我们他妈的闯进了它的客厅。”
“快!”犹大说道,“快,这儿!”他站在沼泽边,指向一个年轻人。那人坐在地上,浑身爬满水蛭,瘦得骇人。他没有抬头,而是一边啃食一块灰色的肉,一边盯着它看。
科特忍不住发出一声喊。他看到一名骨瘦如柴的男子,隐藏在芦苇和木块之间。那人正在咀嚼。他身边有一头丛林貘,其下颚也在蠕动。
“犹大,”科特说,“犹大,快回来。”犹大转回身。水里全是躯体,除了咀嚼的嘴,其他部位一动不动。有男人,有女人,还有一条战栗的狗。他们的嘴边沾着陈积的污渍,身后似乎拖着一条藤蔓。
水面冒出气体,科特看到一团烂泥眨着眼睛向上涌起。那排列致密的黑眼睛,他原以为是石头或洞孔。它站立起来,那些藤蔓原来是怪物的触手,上面长着吸盘。每一根触手都连接着一个消瘦的身影,插入其后颈中——有成人,有儿童,也有动物。他们吃下的食物都会进入那条像肠子一样蠕动的古怪管道。他们毫无意识,只是进食的渠道。悬在那些触手中心的,正是那操纵尸体进食的怪物,挥舞着其他自由摆动的触手。
它就像个肥壮的胖子,形状依稀类似水蛭。它看上去并不太笨重,而是依靠体内充盈的气体或魔法悬浮在水面上。科特看到它的身体底下伸出像螃蟹一样带硬壳的腿,细长致密,令人难以置信。它高高耸立,仿佛踩着高跷,身上还滴着水。它一边观察,一边扭动触手,并张开骸骨般的爪子。
尽管那些腿看起来似乎无法支撑身体,但那怪物的行动十分敏捷,有一种诡异的灵巧。它的触手伸展开来,却并未影响到那些失去意识的进食者。
隐秘镇的居民试图逃离幽灵般的温热蒸汽和怪物触手。它的爪子类似鸟类,能抓握住树枝。一根根肉棒从它身上冒出来,仿佛蜗牛的眼睛。科特的连发手枪似乎小得可怜。他奔向犹大。空中全是怪物的触手。科特看到一根触手的末端有许多细小的眼睛和一张类似于七鳃鳗的嘴,里面长了一圈锋利的牙齿。
科特朝着那鼓胀的身体射击,但只能炸开一小块缺口,流出浑浊的血。一对触手互相纠缠着伸向他,仿佛争先恐后的蠕虫。
“杀死它!”库拉宾不知躲在哪里说道。更多枪声响起。
科特听见犹大的声音——“等一等,等一等”——然后他看到那由木头和皮革构成的魔像从集结的触手中间穿过,直接斩断了其中的一簇。其他触手缠绕住魔像,卷住它的脖子。细长的触手阵阵抽搐,在颤抖中将腺体内的酶喷洒到木头上。它停顿下来,仿佛陷入困惑。
魔像的攻击十分简单,只是在魔法驱动下用匕首大力劈砍。怪物的血肉四处飞溅,它摇摇欲坠,触手操控的傀儡也停止了进食。坡摩罗伊奔上前去,用枪口顶住它肥硕的身体。爆破声因血肉的阻挡而减弱,但子弹全都穿入了它体内。
即便如此,它依然没有倒下,只是踩着碎步转圈,然而魔像再次展开攻击。科特看到犹大的动作。塑形术士稍稍移动自己的身体,木头和匕首构成的魔像便做出同样的举动。魔像一点一点将那掠食的怪物肢解。
被怪物操控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昏迷不醒。他们早就成了进食机器,为那贪得无厌的怪物服务。
苏苏里尔和坡摩罗伊受了伤。苏苏里尔让科特替他清理伤口。隐秘镇的居民死了两个,其中一人倒在被怪物奴役的男男女女近旁,于是这群饥饿异常的人便虚弱地攫住他撕咬。
隐秘镇居民在怪物的血肉中搜寻战利品,收集它的喙和爪子。科特感到很恶心。他希望自己有一台相机。在他想象中,照片应该是这样的:苏苏里尔,犹大,艾尔希,坡摩罗伊依次站立,坡摩罗伊手中拿着喇叭枪,科特则站在最边上,紧挨着魔像。所有人都带着猎人般严肃而自豪的神情。
当天晚上,人们在隐秘镇的长屋里举办简陋的宴席。依靠采摘与捕猎为生的男男女女以及来自巨龟镇的居民们喝着自制的威士忌,醉醺醺地跳舞。
矮小的甲虫人在屋里来回穿梭。他们从不说话,也不妨碍别人,只是默默地捡起被丢弃的食物,轻轻触摸衣服,摩擦触角。
苏苏里尔和贝黑鲁瓦在一起。科特看着他们俩,知道今晚他们又会发生那种友善的互动,在他看来,这显然是性行为,但他怀疑他们不这么想。
人们围着桌子讲故事。在隐秘镇居民看来,库拉宾这个神祇忽然干涉起俗务。那僧侣隐身在用餐者之间走动,替他们当翻译。
通过库拉宾,苏苏里尔讲述了普里迪科思部落最好的一次收成,讲述了如何剔除领头的公猪,以便让位列第二的公猪播种,因为它的果子更醇,质量更好。他讲述了整个艰难过程,以及公猪的死亡令他感到多么悲哀。故事讲完之后,来自新克洛布桑的人也跟着大家一起鼓掌。
现在轮到他们讲了,科特担起这一责任。隐秘镇的居民伴着鼓声轻声唱诵,因此当他开始讲话时,也随了他们的节奏。他顿了顿,低下头,然后抬起头——醉醺醺的,心中有些矛盾,又带着一种故意逞强的满足感——开始讲了起来。
“这是个爱情故事,”科特说道,“而且根本不该发生。故事持续了一个晚上外加一个早晨。
“五年前,我遇到一个人,在码头边的酒吧里。我让他跟我回家。那天晚上,我们都吸食了强茶和沙兹霸,我们尽情享乐,你们懂的,感觉棒极了。”在库拉宾的翻译下,酒兽牧民发出一阵笑声。艾尔希和坡摩罗伊低下头。“后来,等他入睡之后,我推着他翻了个身,然后就去上厕所,我看到了他的衣服。他的口袋里露出一把小手枪。我从没见过这么精巧的东西,虽然不该多管闲事,但我还是把它抽了出来,结果带出一枚小徽章。”
“那是国民卫队的徽章。他是国民卫队成员。我不知该怎么办。他负责什么样的任务?缉毒组?还是监管道德败坏?反正我已经落到他手中。我想过开枪打死他,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心想,也许可以趁早溜走,也许可以在去监狱的路上乞求他放过我,也许这样,也许那样。最后,我发现根本毫无办法。于是我回到床上,并将他叫醒。我们又干了一回。”喝彩声再次响起。“然后,到了第二天早上,我们又干了一回。”我醉了,科特心想。但他不在乎。
“我等待着,打算乞求或贿赂他——因为我现在已经了解他的喜好,不是吗?起床后,我跑了出去,也许我再也无法停下脚步。我可以搭船离开,改名换姓。我不要去监狱,我不要变改造人。然而当我经过一家烘焙店和一家杂货铺,却觉得无法忍受失去这一切。我不能就这样消失。因此,我并没有上船,而是买了点东西,然后回到家。
“我把他叫醒。我们一起吃早餐,就在我獾泽的店铺里……然后他走了。深深的吻别之后,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于是我心里琢磨,也许他本来就没打算把我怎么样。但我宁愿这样理解:那天晚上我为他所做的事,再加上那顿美味的早餐——烤鱼,辣土豆泥,奶油拌水果,桌子中间还有一朵花,就好像我们结了婚——我觉得那天早晨,他真的短暂地爱上了我。不,我是说真的。我也爱上了他。他亲吻我,跟我道别,我从没感受过这样强烈的爱。因为我敢肯定,他心里一定很清楚,我已经知道了。这告别是他给我的礼物。就像那顿早餐是我给他的礼物。在那之前与之后,我都没有如此深爱过,除了对一个人。”
很明显,他已经讲完了,酒兽牧民发出几声吆喝,其他听众也纷纷鼓掌。艾尔希和坡摩罗伊稍微拍了几下手,但坡摩罗伊并没有看着他。看到那大个子男人拍击手掌,科特涌起一股暖意。诸神保佑,他心想。而艾尔希甚至对他露出一丝笑容,更是锦上添花。
然后他看到犹大,魔像师脸上的笑容与众不同——既无须费力,也没有意义,就像偶像的笑容。科特对他怀有强烈情感,心情激动。
科特对神灵不感兴趣。新克洛布桑的诸神当中,有几个他还略感亲切,不过往往是出于异端的理由:比如克洛伏,其滑稽的举动似乎并非出于笨拙,而是一种巧妙的颠覆。每当小丑之神的祭司们耐心地念诵“克洛伏颂辞”时,他心中都会想:你果然是个反叛分子,对吧?但他并不敬拜任何神祇。他的祈祷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的意味,或者是临时抱佛脚。然而他发现库拉宾的虔诚能带来神力。
尽管需要付出代价,但那僧侣可以找到隐藏与失落的东西。不过如今,科特在库拉宾的语气中已听不到神力的高傲。他能听出某种变化。他已经放弃了,科特心想。
“在加拉基语里,它叫作……索布里奇,或者索布里琴鲁尔瑟。这是一种双关。”库拉宾的声音时隐时现,揭示出新的信息。“索布里奇是‘怨恨’的意思,而索布尔奇是‘队长’。在我的语言里,它没有名字。在泰什语里……我们不像你们分得那么细。”科特能听出他的厌恶。库拉宾提到泰什时,语气中充满愤怒。
第二天起床时,库拉宾又来了,说要跟他们一起走。那僧侣不打算告诉他们钢铁议会的位置,而是要带他们去。科特一点也不惊讶。
他想要休息,科特心想。也想要独处。跟我们一起,他可以鼓起勇气,揭示出越来越多的秘密,无论代价如何。有什么关系呢?他/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还能为谁效忠呢?
下雨了,但那是另一种雨。阳光冻结在雨滴内,就像昆虫困在琥珀中,因此,天上落下的仿佛是光点。隐秘镇的居民向他们挥手道别。
苏苏里尔对科特露出微笑,然后点了点头。“我们从来无法互相理解,对不对,小伙子?”科特以轻快的语气说道。库拉宾用他那不男不女的古怪嗓音向人们告别。他们的神要离开,但似乎没人感到沮丧。
当然,科特并不知道库拉宾说了什么。“如今你们得靠自己了,你们不需要神灵。”他猜测。或者,“好好记住我,不然等我回来时,我的怒气将会把你们变成盲人。”又或者,“我从来就不是神祇,我跟你们一样是凡人,迷失在愚蠢的信仰中。”
旅行者们往西北方和北方前进,日复一日,穿过越来越凉爽的森林,地势逐渐增高,树冠越来越低矮。
树林变得更稀疏。水池边有各种动物来喝水,有体形纤瘦的熊,还有跟猫一般大的锯齿蜂。科特眼角似乎看到什么东西,他感觉有人在监视。
与隐身的僧侣一起赶路,他们的行进方式十分特别。最先发现这一点的是卓耿。“我们走得太快了。”他告诉科特。他指向前方,那里有一棵分叉的老树,孤零零地矗立在周围环境中。“让它保持在视野内。”他低语道。
科特注视着自己的双脚,却失去了方向感;地形的变化难以预测,仿佛脚下的路捉摸不定。他看到那棵树在前方半里处的一条河边。他听见库拉宾一边走一边大声说话。科特低头躲过一根带刺的树枝,然后放开手,又往前跨了两步。他停下脚步,卓耿低语道:“我说的吧。”
河水已经在他们身后。科特可以透过植被看到那条河,还有那黑色的树,伸展的枝杈指向天空,仿佛乞求的手臂。这树也到了他身后。
他们只是像平常一样走路,并没有感觉走错。除了犹大之外,同伴们都很错愕。“为了找到这种路,你付出了什么代价?”魔像师问库拉宾。
“有时候,时神会允许我走隐藏的捷径——某些失落的道路,”僧侣说,“有时候。”他听起来十分疲惫:“我说过要带你们一起走。”
你为什么这样着急?科特心想。你不必如此急着赶路。所有这些秘密,你必须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于是,他们继续行走,速度却越来越快。他们扔掉包裹里的物品,跟往常一样奋力前进。僧侣挑选的古怪路径使得他们的行进速度日益加快。他们在树林中遇到一丛石柱,绕过之后却是一片干燥的平原。这里的树木稀稀拉拉,就好像他们在一幅古老而磨损的织锦中行走。
“我想应该是……这边走。”库拉宾说道。随着众人穿越广阔的距离,他们的指南针总是乱晃。他们的速度比骑马还快。
科特明白,库拉宾的行为是一种叛教行为。库拉宾从失落与隐秘之神的疆域中不断索取秘密。他的声音日趋衰弱。
“你想要消失。”科特用极低的嗓音说道。那僧侣被历史与家乡抛弃,流落在外,成为一名叛逆者。你想要消失。每找到一条遗落的小径,你就会失去某些东西——它们被隐藏起来。你已经受够了。这就是你的打算,让自己的消失有一点意义。他们的旅途是库拉宾漫长的自杀过程。
“你知道那僧侣想要干什么,”科特对犹大说,“但愿在库拉宾彻底消隐之前,我们能够到达目的地。”
“不远了。”犹大说。接着,他露出笑容,那表情充满愉悦,令科特忍不住回以微笑。
这里的草丛很高,低矮的斜坡上点缀着小范围的冰碛、泥潭和尘土。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他们看到牡豆树丛和一片片废墟。野生作物在风中如同海水一般摇曳起伏。那僧侣越来越虚弱,越来越隐秘,但依然劝导引领着众人经过水流,经过成群的动物,经过如蟒蛇般缠绕树木的巨型蜈蚣。
有一天,他们看见一群行进中的动物,其身后扬起一片花粉和尘土,草丛也被搅得来回晃动,犹如鲸鱼在浅滩中戏水。博林那奇,又名阔步兽,是一种游荡在平原上的有蹄类动物。这是一个家族,年幼的走在前面,女王押后。阔步兽站立高度远超人类,步伐迅捷。它们的腿无法弯曲,只能像拐杖一样摆动,疾速从众人身边经过。
一头雌兽转过脸来,看着他们,并友善地挥手致意。博林那奇的手很奇怪,她的胳膊似乎时隐时现。
这群旅行者顽强而坚韧,他们肌肉虬结,射击精准。坡摩罗伊的伤口里染上了颜色,形成醒目的黑色疤痕。艾尔希用头巾裹住乱蓬蓬的头发。男人都蓄起长胡子,并用皮绳捆扎起来:只有卓耿例外,每隔几天就把胡子刮干净。他们的子弹逐渐减少,必须妥善管理。他们的矛用火处理过,更加坚固。科特心想,他们就像一群伺机打劫的盗匪,在大陆上游荡。
但我们并不是,真见鬼,我们的行程是有正当理由的。
“我们一定接近辛恩了吧?”他说道,“还是早就到了?我已经辨不清了。”他们试图计算时间。
有一晚,犹大用泥土造出四个小雕像,然后低吟咒语,让它们跳起舞来。同伴们拍手配乐。表演结束后,他让雕像鞠躬行礼,然后变回泥土。
他说道:“我想告诉大家,我很感激。我要让你们知道这一点。”众人以水代酒,互相致敬。“我要告诉大家……我们走了这么远的路,这趟行程似乎跟最初的目的没有区别。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
“我甚至无法肯定,你们是否真的相信有钢铁议会,”他露出笑容,“我认为大家是相信的,但对于你们中有些人来说,这也许已不再是重点。我猜你跟着来是因为那间性病诊所里的事,艾尔希。”他说道。艾尔希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他对科特说道。
“甚至还有你,卓耿……对你这样的流浪者来说……传说与希望就是你的资产,对不对?这就是你们交易的货物,是驱动你们流浪骑手的力量。你跟来是因为你觉得钢铁议会就像是传说中的杏仁糖宫?你想要寻找天国?”
“那不是我跟来的原因,犹大·洛。”坡摩罗伊说道。犹大露出微笑。“你对我至关重要,犹大,我愿意为你而死,但不是现在。新克洛布桑的事还没解决,事态十分危急。我跟来是因为你说过,钢铁议会面临着威胁,也因为相信你能阻止危机。所以我才会跟来。”
犹大点点头,叹了口气。“我就是想说,这件事比我们自身更重要。钢铁议会……”他沉默良久。“这很困难,因为它本来就是一件困难的事。但这是为了钢铁议会,一切都是为了钢铁议会。新克洛布桑的统治者找到它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的。我从前的一个朋友,他有无数理由不告诉我这件事,然而感谢嘉罢,他告诉了我。过了这么久,他们还是找到了它。许多市民已不太确定它是否依然存在,更有成千上万的人相信它早就消失了。”
“查弗林……朋友们……我们要拯救钢铁议会。”
第二天,库拉宾与时神进行了长久的对话。隐身的僧侣哭出声来,带着悲痛与哀求。
最后,还是科特先开口。“和尚,”他说,“出了什么事?你还在吗?你已经消失了吗?”
“那不再是秘密,”库拉宾用麻木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上哪儿去找它。但我付出了代价……我失去了自己的语言。”
库拉宾只剩下拉贾莫语。这是旅行者们的语言,粗狂而急促,他们从小就会讲。
“我记得自己的母亲,”库拉宾静静地说,“我记得她对我轻声低语,但我不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的语气中并无惊恐,只有淡淡的认可。“有失必有得,我知道该怎么走。”
他们沿着诡异的路线行进,天空的颜色变幻不定。
在一个锁链日,人们发现脚下的平原不见了,长久以来,他们一直沿着倾斜的地势向上攀爬。稀薄的空气中,众人走在一座长着朴树林的山头上,眼前是一片红土盆地。峡谷逐渐变得开阔,陆地仿佛自行伸展开来。在一条长长的岩脊背后,黑烟污染了空气。
犹大站在悬崖边,俯瞰着那一缕缕烟雾。它们并非出自燃烧的杂草。他发出一声吼叫。那叫声充满纯粹而野性的欢乐,仿佛他循着历史倒退回去,好像任何人,任何有感知力的生物,都不该产生如此极致的激情。犹大高声呼喊。
他没有放慢脚步,也没有等待其他伙伴,而是快速冲下坡去,沿着草地上隐约可见的小径前进。科特赶了上去,但没有说话。稠密的光线如同糖浆一般流过锯齿状的山脊。
有人朝着他们呼喊,引起阵阵戏谑似的回声。这是询问,也是命令,连续用数种不同的语言喊出。接着,离家乡近两千里之遥,他们听到了拉贾莫语。科特倒吸一口冷气。三个身影从藏身处钻出来。
“站住,站住,”其中一人喊道,“会拉贾莫语吗?”
科特以肢体语言表示自己没有武器。他点点头,露出一种古怪的愉悦。那年轻人说话咋咋呼呼,带着熟悉的城南口音,这种发音方式来自狗泥塘,来自新克洛布桑的偏僻小巷。然而他的发音中还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
犹大奔向那三人:一男一女,还有一个浑身疙瘩的仙人掌族。落日就在他们身后,因此科特只能看到黑乎乎的身影。犹大高举双臂,踉踉跄跄地向他们奔去。在他们眼中,犹大一定是迎着阳光皱起脸,沐浴在傍晚琥珀色的光线中。犹大一边欢笑,一边呼喊。
“是的,是的,是的,我们会拉贾莫语!”他说,“是的,我们是跟你们一伙的!姐妹们!姐妹们!”他再次发出欢呼,显然并非出于威胁,充满温暖的狂喜和解脱,于是,那两名人类警卫走上前来,张开双臂欢迎他,将他当作宾客对待。“姐妹们!”他说道,“我回来了,我回到了家,是我。钢铁议会万岁!诸神在上,嘉罢在上,以,以,以乌兹曼的名义……”对此,他们吃了一惊。犹大逐一拥抱他们,然后转回身,眼中渗着泪水,毫无芥蒂,不加掩饰的笑容。科特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笑容。
“我们到了,”犹大说,“万岁,万岁,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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