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虽然是冬天，但气温忽然回暖。说“反季节”并不合适——这是一种离奇诡异的现象，仿佛整座城市都在吐息，内脏的热气笼罩着街道。一群人与公牛在一起。
他们跟着奥利在街道中走了两晚，奥利时不时停下，凝视着各种涂鸦。他们找不到漩涡雅各布，库拉宾的焦躁就像出自动物本能。公牛用一根手指顺着漩涡雅各布画的符号划动，一旦发现一点线索，便低下头，用力推顶。他一去就是很久，等到回来时，却摇摇头：不，没有踪迹。
有一次，他找不到雅各布；还有一次，他找到了，但在城市最北端，安静的旗山地区。他仍在涂鸦着符号，仍像往常一样毫不惧怕奥利。其他人无法接近他。奥利在全城各处追踪漩涡雅各布，但除非他回到狗泥塘支部，否则只有奥利能找到他，而奥利独自一人什么也干不了。
每一天，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即将导致城市覆灭的间谍仍在自由走动，而他们却拿他毫无办法。他们试图保护集体联盟的街区。在河岸边，他们看到两列火车沿着东线并排行驶，朝着对方窗口射击，一列属于集体联盟，一列属于国民卫队。
飞艇忽然闯入，抛撒出飞散的传单。传单中写道，所谓“集体联盟”的人们：崔斯迪市长的政府无法容忍你们在新克洛布桑制造的大规模屠杀。白拉汉姆塔的暴行过后，所有不主动寻求出逃的人，都将被认为是同谋，支持你们的委员会所制定的卑劣政策。请高举双手走向国民卫队，大声宣告投降，等等等等。
第三晚，他们来到街上，街头已有成百上千的集体联盟成员，包括各个种族。这是最后一波动员。各种琐碎的魔法制造出点点闪光，由魔法光线构成的小鸟飞向天空。跟先前一样，反叛者们让夜晚充满狂欢气氛。
人们到处奔走，或许是因为国民卫队入侵的消息，或许是因为一阵短暂的恐慌，或许是因为一个传闻，或许什么原因都没有。有人在喝酒，有人吞吃恶心的食物。这些食物也不知来自何处，或许是从国民卫队的警戒线底下偷运进来的。城中有一种千年盛典的感觉。犹大、公牛和科特等人在半明半暗的汽灯下行走，有人向他们举杯祝酒。酒徒们举起盛有私酿威士忌和啤酒的杯子，以集体联盟的名义朝着路人高声欢呼。
库拉宾发出阵阵哀叹，声音不大，但总是能听得见。
“有情况。”科特自言自语。
他们经过古建筑汇集的博伦口，又经过干涸的喷泉，附近有几个战争孤儿在玩无聊的游戏，并把许多弹壳绑到一条病得无法进食的狗身上。公牛在行走过程中并没有试图隐藏自己，街上的儿童朝着他指指点点，大呼小叫：嘿，公牛，嘿，公牛，你打算干什么？你打算杀了谁？他们是否以为奥利只不过是个身穿奇怪制服的家伙，还是知道今晚见到的正是那独行大盗本尊？科特不太清楚。也许在新奇古怪的集体联盟里，神祇和其他独特神秘的事物都不再值得大惊小怪。
拉胡尔踩着蜥蜴的步伐走来，两只人手中各握着一把匕首，肌肉虬结的爪子一开一合。“快，快点。”库拉宾说道。
奥利在每一堵有涂鸦的墙壁跟前停下，用公牛面罩上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看。他使劲闷哼一声，钻入虚无之中，然后又在咫尺之遥的另一道裂隙中钻出来。速度如此之快，科特甚至不太确定，当他的脑袋出现在不远处时，双脚是否仍悬在原来的位置。
“他在这儿，”奥利说道，“特劳卡车站。跟我来。”
只有不到一里远。他们穿过河堤不远处的集市。此处早已撤空，只留下商铺的遮盖物，肋骨似的金属栅栏聚在一起，仿佛一群骷髅。
那天夜里，他们并非唯一活跃的群体。他们经由狭窄的老街进入特劳卡，周围丑陋纷杂的建筑上刷有各种标语：“自由的集体联盟领地”和“我操斯坦姆·福尔彻”的字样被画掉，旁边是不同的笔迹：“伙计，过时了。”公牛消失之后，又在隔壁街道中出现，朝着他们招手。他不断钻入世界的表皮，以确认猎物的运动路线，然后回来指引同伴，就好像城中有十来个戴着相同公牛面罩的人在给他们带路。
公牛头盔上滴落的奇彩血液和烟雾浓厚致密；牛角上闪着火星，仿佛是因为摩擦。强烈的冲击令魔法能量回路不堪重负。“快来，”公牛一边招手，一边重复道，“就在这儿，转过两个弯，往左，再往左。他在移动，快。”
犹大停下来，头顶上方有一道砖石结构的遮檐，他迅速在其最黑暗处放置了几枚陶瓷导体和一个漏斗。“啪”的一声，魔法能量被激活。他祈愿似的轻声低语——不，不是召唤咒语——他告诉过科特，其中的区别至关重要——这不是召唤，而是创造，构建出物质或意念物质。科特看着犹大聚集黑暗。惊畏之下，科特的皮肤上感觉一阵麻痒。此人自学成为新克洛布桑最强的魔像师，而科特一直对他充满本能的欲望。
犹大的装置吸入黑暗，令其不断汇聚，仿佛一团游移晦涩的原生物质。险恶的黑云缓缓移动，像注入排水孔一样旋转着流进锥形的漏斗里，越来越浓，越来越黑。脱离黑暗的砖块变得十分诡异，完全与物理规律不符。没有光线照到这些砖块，但黑暗被抽走之后，它们清晰可见，仿佛处于强光照明之下，只是缺乏色彩，现出纯粹的灰色。小巷里的景象十分不可思议：绝对的黑暗中无光无色，却又清晰可见。
阴影从漏斗嘴里冒出来，聚集成形，仿佛一摊油。尽管并非实体，但那黑色物质的存在确凿无疑，并呈现出人形。老天，这就是你的研究成果？科特心想。他见过犹大激活数以百计的魔像，但都不是这种完全没有实体的。犹大举起双手。黑暗魔像站立起来，高达八尺。它踏入黑夜，若隐若现：一个黑暗中的影子，像人一样走动。
犹大收拾起装备，轻声说：“去吧！”他奔跑起来，而同伴们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等他跑过去之后，才回过神来。那魔像在他身边，仿佛猩猩的影子，没有一丝脚步声。
左转，再左转。深褐色的石墙俯瞰着街巷，墙上只有窗，没有门，透过这砖块与泥灰的峭壁，仿佛能看到某种未修饰的物体，看到外墙背后的景象。
公牛就在前方，一只牛角不仅燃烧起来，而且还在颤动。他对着他们呼喊，然而由于头盔的震颤，牛角发出撕裂般的声响，他的话语声被掩盖了。随着金属头盔的燃烧，奥利一边尖叫，一边慌乱地解开搭扣。他挣扎着取下头盔，站直身子，脸上汗流如注。“那儿！”他指点着说道。
街道尽头有个老者，正注视着他们，手中握着一支画笔，一动不动，笔上的涂料一滴滴坠落。他转过身，蹒跚而笨拙地朝着弯曲的街角跑去。漩涡雅各布。
“盯住他！”奥利喊道，然后扔下公牛盔奔跑起来，任由头盔被蓝色的火焰吞噬。科特看到，随着色泽古怪的火焰消耗掉金属中的神秘能量，那对含魔法的玻璃眼也碎裂开来。它已不再像是牛头雕塑，而是一副燃烧的牛头骨。
他们试图追上奥利，他跑得很快，仿佛仍拥有公牛的力量。“跟上，跟上他。”他喊道。
在他们视野的极限处，长长的小巷向左弯曲，阻断了视线，雅各布在那里飞快地行走，速度与其年龄与步态不符。犹大和科特跟着奥利，魔像在他们边上奔跑，卓耿紧跟在后，其余人不时地变换顺序。他们的脚步声让小巷里充满回音。此处没有其他声音，没有战争的枪火，没有号角，没有集体联盟或市长一方的嘈杂噪音，只有他们的脚踩踏在冬季湿漉漉的砖块上。
“他去了哪儿？”奥利喊道。科特转过身，看到拉胡尔就在他身后大约两三秒的距离，转眼间，他消失在拐角处，不再出现。他在哪里？他落到了雅各布对地形的影响范围之外，只有天知道他这一拐弯，会跑到新克洛布桑的哪个角落。
雅各布仍在奔跑，还有，那是否他的笑声？他们越跑越快，屋顶上方再次出现光亮与声音。卓耿忽然减慢速度。雅各布还在走，手中的画笔依然滴着涂料。此处已是小巷的尽头，他忽然走进一片开阔地。追逐的人群也跟着跑出来。凉风阵阵，他们已穿过那不可思议的小巷，回到城区里。
拉胡尔不见了，卓耿也不见了。由于脚下磕绊，他们迷失在变幻不定的地形中。科特向前走去，犹大也跟过来，黑漆漆的魔像在他身边，模仿着他的每一步。漩涡雅各布位于数十码远处，连看都不看他们。
他们在哪里？科特找到了月亮。他低下头，四周都是高楼与墙壁，几乎将他包围起来。他竭力辨识此处的环境：若干石柱般的尖顶高高耸立，还有一座宽敞结实的塔楼，透着点点灯光，而这一切上方，则是一艘艘飞艇的巨大轮廓。他们在集体联盟的地盘外。
头顶上方是一栋高大的巨塔，顶端有向西面八方延伸的索道。巨钉塔。他们站在一个不规则的庭院里，墙壁是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石头。通过混凝土地面，他们感受到一阵晃动。他们高高在上，科特低头俯瞰着连绵不断的城区。
帕迪多街车站。当然了。他们位于一片因巧合而产生的开阔空间中，有点像露天剧场，地上长着矮小的灌木。这是车站屋顶上的一小块荒野，是庞大的建筑物中一个被遗忘的区间。他们来时的路看着不像是街道，而是一团扭曲纠结的水泥。
墙壁由巨大的石块构成，让他们感觉自己仿佛缩成了小人偶。透过破损的墙壁，可以看到残留的木地板，此处原本是室内。墙壁完全被漩涡图案覆盖，密密麻麻向上延伸，仿佛高耸的树冠。那成千上万的漩涡，有的如同丛生的荆棘一般繁复，有的则像是最简单的蜗牛壳。这显然是长期勤勉作业的产物。科特吐出一口气。一条黑线从墙壁最高处向下延伸，穿过密如森林的漩涡纹，画出一道螺旋，精确地指向此地。
在碎石和野草之间，正是泰什大使雅各布。他一边在空中画圈，一边哼唱。
“他加快了速度，”库拉宾说道，那无形的声音就在众人近旁，“必须赶快行动。他还没准备好，但把计划提前了……他试图强迫提夏茨，杀戮精灵……你们感觉到了吧！快点。”然后那声音消失了。
奥利奔跑起来，穿过废墟，穿过枯草。齐股高的草丛在寒气中沙沙作响，开阔的平台下方，新克洛布桑的灯光向四面八方延伸。其他人跟了上来，但没人知道该怎么办。
漩涡雅各布一阵战栗，周围的空气也跟着一起颤动。虚无中冒出上百个影子，逐渐固化成形。科特看到一团模糊的空气，仿佛一大块白内障，悬在他额头上方，如蛆虫般蠕动着。这是一张三条腿的凳子，厨房里常见的那种。它的旁边有只昆虫，大得不可思议，还有一朵花，一口锅，一只手，一根蜡烛，一盏灯，都是在新克洛布桑出现过的幻象。它们没有颜色，悬在空中转动，看起来不太够火候，略显粗糙。等到科特走近时，那些幻象开始沿着无比错综复杂的螺线轨迹盘绕旋转，逐渐聚拢。它们以漩涡雅各布为中心飞速移动，从不互相碰撞或接触。司空见惯的日常物品构成了一个古怪的漩涡。
奥利扑打着这些影像。它们尚未完全成形，没有吸走他的颜色，造成他死亡。他伸手去抓漩涡雅各布。那老汉看着他，说了句什么——科特猜测是问候。
他看到奥利挥舞着拳头，但每次都打不到漩涡雅各布，每次都落空，每一拳都判断失误，选错时机。奥利嘶喊着双膝跪下。犹大在他身后，黑暗魔像踏步上前。
巨大的魔像挥舞起由阴影构成的双手，抓握住漩涡雅各布，将他裹在无光的黑暗里。一时间，他的身影被遮挡住，变得模糊不清。雅各布略一迟疑，所有魔法幻影也随之停止运动，静静地等待着，仿佛黯淡的灯，直到他重新振作精神，摆脱黑影，幻影才再次活跃起来。然后，他发出低吼，第一次显露出怒意。
他舞动双手，游移的幻象发生了变化，它们汇聚起来，忽然间穿透魔像，在其体内留下一簇光亮。魔像脚步踉跄，就像个受伤的人，然后它仿照犹大的动作，再次伸手扼住雅各布。黑暗魔像体内的光不断扩散。
它往后退开，双脚逐渐消失，那团光正在将它抹除。雅各布挣脱那双阴影之手，咧开嘴，露出发黑的牙齿。幻象成群结队地飞舞。雅各布仍纠缠在魔像留下的阴影中透不过气来。他呕出一团纯粹的黑影，落到地上之后，爬回到原先的背光位置。犹大跟着黑暗魔像一起倒下，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短暂地失去了意识，而与此同时，魔像也消失了。
奥利一边哭，一边仍在试图击打雅各布，但依然无法打中。漩涡雅各布转过身，看都不看他。奥利一次次挥拳殴击，一次次失去平衡。雅各布伸手一推，奥利受到不明物体的拉拽，撞到了墙上。一排幻影在空中晃动，如同触手一般伸向艾尔希，但并没有真正触碰到她。一时间，一圈无色的物体围着她转动——碗，骨头，破布。她的脸立即变成了灰色。她突然喘不过气来，双眼充血，但那是无色的血。她没有跌倒，而是小心翼翼地躺到地上，就像是上床睡觉，然后她死了。
幻象如同风暴一般飞速转动，快得难以分辨，仿佛融合成一团旋转的油。漩涡雅各布又画了个符号，然后整个世界震动起来。嵌在墙里的奥利一阵战栗，发出轻微的呻吟。
犹大醒了。漩涡雅各布舞动起双手。现在已经没有幻象，空中只剩下淡淡的残痕，仿佛稀释的牛奶，并有缭绕的雾气从中升起。雅各布剧烈地颤抖着，努力自虚无中召唤出某种存在。它就像从岩石背后或者水底下冒出来似的，一点一点滋长。
它也许很小，又或者很大但很遥远。然而它又似乎比科特想象的更大或者更近。它也许移动得很慢，但也许移动得极快，只不过是在远处。他无法判断其属性。他什么都看不到，但能听见。他什么都看不到。那东西发出声响。这就是漩涡雅各布召唤出来的怪物：杀戮精灵，城市杀手。他听到它的咆哮。它来回晃动，好似从井里钻出来的藤蔓，不断生长，不断攀爬，向着高处升腾，并发出带有金属质地的吼声。
科特看到下方城区里的光线起了变化。随着那隐形但可感知的怪物逐渐接近，城中的房屋开始发亮。新克洛布桑的建筑群闪烁着炫目的光，街道和工厂里的照明灯变成许多闪亮的眼睛。
那怪兽以新克洛布桑本身为媒介，渗透到新克洛布桑的表皮底下。或者，它只是唤醒了原本就一直存在的东西？科特知道，那怪物近在咫尺，因为他们身边的墙壁和水泥虽无变化，却突然看起来像是野兽的身躯，蓄势欲攻。那来自泰什的存在激发起城市自身的捕猎本能，将其变作一头猎食兽。
它有多大，何时生长到顶峰？科特心想。他感到一阵困乏，仿佛忽然间精疲力竭，濒临死亡。
“我知道你的那些神祇。”库拉宾说道。那怪物仍在继续渗透，城中的建筑警惕起来。漩涡雅各布忽然显得很害怕。
库拉宾的嗓音在空旷的区间里移动，却不见其人。那僧侣的语气歇斯底里，充满攻击性，仿佛渴望一番搏斗。库拉宾在嘲弄漩涡雅各布。科特可以肯定，假如他/她仍能说泰什语，那他一定会听到这种含混不清，断断续续的语言。然而库拉宾只剩下拉贾莫语。
“厄神……你不需要了解他们，却可以轻易地胁迫他们，是吧？不过假如你面前有一个了解他们的人呢，嗯？另一个泰什人？能够找出泰什的各种秘密？找出你的秘密？”
漩涡雅各布大声呼喝。
“我已经听不懂你的话了，伙计。”库拉宾说道，但科特相信泰什大使说的是叛徒。
“知道我是谁吗？”库拉宾说。
“对，我知道。”雅各布呼喊道，霎时双手一推，催动盘旋舞动的幻象扑向声音的来源，但那些如黄油般黏腻的影子穿过空气，并未遇到阻力。“你是个满嘴胡言的时神信徒。”
犹大试图站起身，并将双手插入泥土中。泥地随着入侵的神灵颤动。他想要再召唤一尊魔像，不管什么样的魔像。
“它来了。”科特喊道。它从巢穴里钻出来，进入现实世界，逐渐渗透到每个不可思议的缝隙中，使得砖块与墙壁的转角好像呈现出一种张力。建筑物蠢蠢欲动。
“你那些小灾神居住在神之时域中，我的时神全都认识。”库拉宾嗓音洪亮，盖过了杀戮怪兽制造的噪声。漩涡雅各布啐了一口，在乳白色的幻影间掀起一轮波动。库拉宾开始大声吼叫。
“泰克·沃古，”那僧侣说道，“请告诉我——”然后，库拉宾的声音消失了，他已隐入时神居住与接受觐见之处。
一切静止不动；入侵的神灵似乎在等待。接着，库拉宾发出一声痛苦万分的惊呼，因为这一次揭示的是个巨大的秘密。科特无法想象其代价，但那僧侣已经有所收获。城市杀灵将颤动的触须伸入现实空间，唤醒周围环境，把新克洛布桑的砖块、塔楼、风标和黑瓦片变成恐怖的尖牙与利爪，令科特发出惊呼。库拉宾挖掘出隐藏的秘密，那怪物被拖拽回去，坠入虚空之中。它仍挣扎着试图钻出来。
犹大用草和泥土造出魔像，向雅各布走去，但还没靠近，就在一阵震颤中散了架。他伸出手，想要用空气制造魔像，但白色的影子将他包裹起来。
漩涡雅各布用泰什语咒骂，库拉宾高声呼啸，杀戮精灵开始往回爬，但库拉宾大声祈祷，请求获取最后的秘密，迫使入侵的屠杀凶灵退缩回去。漩涡雅各布正朝着逐渐清澄的空气咒骂，一个人影从虚无中冒出来，满脸是血，精疲力竭。满身伤口的僧侣库拉宾露出微笑，他不用任何语言说话，只是像海豹一样嗷嗷鸣叫。科特看到，他没有眼睛。这就是秘密的代价，拯救了众人的所有秘密。库拉宾伸手拉住泰什大使雅各布。那反叛的泰什人用仅剩的一点语言能力轻声低语，然后退回到真正的隐秘之地，进入泰克·沃古的疆域。随着身后的空气一阵闪烁，他们连同城市杀灵一起被虚空吞噬。
空中仅剩下那半透明的物质，并开始变得粘稠，就像热水里的鸡蛋清，一边移动，一边凝结成刺鼻的固体。一团团粘滞的凝固物从空中坠落，而空气变得清澈透明。
一阵静默过后，科特再次听到战斗的枪声。他在废墟碎片之间翻了个身，看到犹大正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身上覆满臭烘烘的幻象溶解物。他看到奥利紧贴着砖墙，一动不动，血流不止。还有艾尔希的尸体，呈现出纯粹的灰色。他看到空气中已空无一物。科特发现，库拉宾，漩涡雅各布以及那屠城的怪物都不见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他们跟着奥利在街道中走了两晚，奥利时不时停下，凝视着各种涂鸦。他们找不到漩涡雅各布，库拉宾的焦躁就像出自动物本能。公牛用一根手指顺着漩涡雅各布画的符号划动，一旦发现一点线索，便低下头，用力推顶。他一去就是很久，等到回来时，却摇摇头：不，没有踪迹。
有一次，他找不到雅各布；还有一次，他找到了，但在城市最北端，安静的旗山地区。他仍在涂鸦着符号，仍像往常一样毫不惧怕奥利。其他人无法接近他。奥利在全城各处追踪漩涡雅各布，但除非他回到狗泥塘支部，否则只有奥利能找到他，而奥利独自一人什么也干不了。
每一天，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即将导致城市覆灭的间谍仍在自由走动，而他们却拿他毫无办法。他们试图保护集体联盟的街区。在河岸边，他们看到两列火车沿着东线并排行驶，朝着对方窗口射击，一列属于集体联盟，一列属于国民卫队。
飞艇忽然闯入，抛撒出飞散的传单。传单中写道，所谓“集体联盟”的人们：崔斯迪市长的政府无法容忍你们在新克洛布桑制造的大规模屠杀。白拉汉姆塔的暴行过后，所有不主动寻求出逃的人，都将被认为是同谋，支持你们的委员会所制定的卑劣政策。请高举双手走向国民卫队，大声宣告投降，等等等等。
第三晚，他们来到街上，街头已有成百上千的集体联盟成员，包括各个种族。这是最后一波动员。各种琐碎的魔法制造出点点闪光，由魔法光线构成的小鸟飞向天空。跟先前一样，反叛者们让夜晚充满狂欢气氛。
人们到处奔走，或许是因为国民卫队入侵的消息，或许是因为一阵短暂的恐慌，或许是因为一个传闻，或许什么原因都没有。有人在喝酒，有人吞吃恶心的食物。这些食物也不知来自何处，或许是从国民卫队的警戒线底下偷运进来的。城中有一种千年盛典的感觉。犹大、公牛和科特等人在半明半暗的汽灯下行走，有人向他们举杯祝酒。酒徒们举起盛有私酿威士忌和啤酒的杯子，以集体联盟的名义朝着路人高声欢呼。
库拉宾发出阵阵哀叹，声音不大，但总是能听得见。
“有情况。”科特自言自语。
他们经过古建筑汇集的博伦口，又经过干涸的喷泉，附近有几个战争孤儿在玩无聊的游戏，并把许多弹壳绑到一条病得无法进食的狗身上。公牛在行走过程中并没有试图隐藏自己，街上的儿童朝着他指指点点，大呼小叫：嘿，公牛，嘿，公牛，你打算干什么？你打算杀了谁？他们是否以为奥利只不过是个身穿奇怪制服的家伙，还是知道今晚见到的正是那独行大盗本尊？科特不太清楚。也许在新奇古怪的集体联盟里，神祇和其他独特神秘的事物都不再值得大惊小怪。
拉胡尔踩着蜥蜴的步伐走来，两只人手中各握着一把匕首，肌肉虬结的爪子一开一合。“快，快点。”库拉宾说道。
奥利在每一堵有涂鸦的墙壁跟前停下，用公牛面罩上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看。他使劲闷哼一声，钻入虚无之中，然后又在咫尺之遥的另一道裂隙中钻出来。速度如此之快，科特甚至不太确定，当他的脑袋出现在不远处时，双脚是否仍悬在原来的位置。
“他在这儿，”奥利说道，“特劳卡车站。跟我来。”
只有不到一里远。他们穿过河堤不远处的集市。此处早已撤空，只留下商铺的遮盖物，肋骨似的金属栅栏聚在一起，仿佛一群骷髅。
那天夜里，他们并非唯一活跃的群体。他们经由狭窄的老街进入特劳卡，周围丑陋纷杂的建筑上刷有各种标语：“自由的集体联盟领地”和“我操斯坦姆·福尔彻”的字样被画掉，旁边是不同的笔迹：“伙计，过时了。”公牛消失之后，又在隔壁街道中出现，朝着他们招手。他不断钻入世界的表皮，以确认猎物的运动路线，然后回来指引同伴，就好像城中有十来个戴着相同公牛面罩的人在给他们带路。
公牛头盔上滴落的奇彩血液和烟雾浓厚致密；牛角上闪着火星，仿佛是因为摩擦。强烈的冲击令魔法能量回路不堪重负。“快来，”公牛一边招手，一边重复道，“就在这儿，转过两个弯，往左，再往左。他在移动，快。”
犹大停下来，头顶上方有一道砖石结构的遮檐，他迅速在其最黑暗处放置了几枚陶瓷导体和一个漏斗。“啪”的一声，魔法能量被激活。他祈愿似的轻声低语——不，不是召唤咒语——他告诉过科特，其中的区别至关重要——这不是召唤，而是创造，构建出物质或意念物质。科特看着犹大聚集黑暗。惊畏之下，科特的皮肤上感觉一阵麻痒。此人自学成为新克洛布桑最强的魔像师，而科特一直对他充满本能的欲望。
犹大的装置吸入黑暗，令其不断汇聚，仿佛一团游移晦涩的原生物质。险恶的黑云缓缓移动，像注入排水孔一样旋转着流进锥形的漏斗里，越来越浓，越来越黑。脱离黑暗的砖块变得十分诡异，完全与物理规律不符。没有光线照到这些砖块，但黑暗被抽走之后，它们清晰可见，仿佛处于强光照明之下，只是缺乏色彩，现出纯粹的灰色。小巷里的景象十分不可思议：绝对的黑暗中无光无色，却又清晰可见。
阴影从漏斗嘴里冒出来，聚集成形，仿佛一摊油。尽管并非实体，但那黑色物质的存在确凿无疑，并呈现出人形。老天，这就是你的研究成果？科特心想。他见过犹大激活数以百计的魔像，但都不是这种完全没有实体的。犹大举起双手。黑暗魔像站立起来，高达八尺。它踏入黑夜，若隐若现：一个黑暗中的影子，像人一样走动。
犹大收拾起装备，轻声说：“去吧！”他奔跑起来，而同伴们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等他跑过去之后，才回过神来。那魔像在他身边，仿佛猩猩的影子，没有一丝脚步声。
左转，再左转。深褐色的石墙俯瞰着街巷，墙上只有窗，没有门，透过这砖块与泥灰的峭壁，仿佛能看到某种未修饰的物体，看到外墙背后的景象。
公牛就在前方，一只牛角不仅燃烧起来，而且还在颤动。他对着他们呼喊，然而由于头盔的震颤，牛角发出撕裂般的声响，他的话语声被掩盖了。随着金属头盔的燃烧，奥利一边尖叫，一边慌乱地解开搭扣。他挣扎着取下头盔，站直身子，脸上汗流如注。“那儿！”他指点着说道。
街道尽头有个老者，正注视着他们，手中握着一支画笔，一动不动，笔上的涂料一滴滴坠落。他转过身，蹒跚而笨拙地朝着弯曲的街角跑去。漩涡雅各布。
“盯住他！”奥利喊道，然后扔下公牛盔奔跑起来，任由头盔被蓝色的火焰吞噬。科特看到，随着色泽古怪的火焰消耗掉金属中的神秘能量，那对含魔法的玻璃眼也碎裂开来。它已不再像是牛头雕塑，而是一副燃烧的牛头骨。
他们试图追上奥利，他跑得很快，仿佛仍拥有公牛的力量。“跟上，跟上他。”他喊道。
在他们视野的极限处，长长的小巷向左弯曲，阻断了视线，雅各布在那里飞快地行走，速度与其年龄与步态不符。犹大和科特跟着奥利，魔像在他们边上奔跑，卓耿紧跟在后，其余人不时地变换顺序。他们的脚步声让小巷里充满回音。此处没有其他声音，没有战争的枪火，没有号角，没有集体联盟或市长一方的嘈杂噪音，只有他们的脚踩踏在冬季湿漉漉的砖块上。
“他去了哪儿？”奥利喊道。科特转过身，看到拉胡尔就在他身后大约两三秒的距离，转眼间，他消失在拐角处，不再出现。他在哪里？他落到了雅各布对地形的影响范围之外，只有天知道他这一拐弯，会跑到新克洛布桑的哪个角落。
雅各布仍在奔跑，还有，那是否他的笑声？他们越跑越快，屋顶上方再次出现光亮与声音。卓耿忽然减慢速度。雅各布还在走，手中的画笔依然滴着涂料。此处已是小巷的尽头，他忽然走进一片开阔地。追逐的人群也跟着跑出来。凉风阵阵，他们已穿过那不可思议的小巷，回到城区里。
拉胡尔不见了，卓耿也不见了。由于脚下磕绊，他们迷失在变幻不定的地形中。科特向前走去，犹大也跟过来，黑漆漆的魔像在他身边，模仿着他的每一步。漩涡雅各布位于数十码远处，连看都不看他们。
他们在哪里？科特找到了月亮。他低下头，四周都是高楼与墙壁，几乎将他包围起来。他竭力辨识此处的环境：若干石柱般的尖顶高高耸立，还有一座宽敞结实的塔楼，透着点点灯光，而这一切上方，则是一艘艘飞艇的巨大轮廓。他们在集体联盟的地盘外。
头顶上方是一栋高大的巨塔，顶端有向西面八方延伸的索道。巨钉塔。他们站在一个不规则的庭院里，墙壁是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石头。通过混凝土地面，他们感受到一阵晃动。他们高高在上，科特低头俯瞰着连绵不断的城区。
帕迪多街车站。当然了。他们位于一片因巧合而产生的开阔空间中，有点像露天剧场，地上长着矮小的灌木。这是车站屋顶上的一小块荒野，是庞大的建筑物中一个被遗忘的区间。他们来时的路看着不像是街道，而是一团扭曲纠结的水泥。
墙壁由巨大的石块构成，让他们感觉自己仿佛缩成了小人偶。透过破损的墙壁，可以看到残留的木地板，此处原本是室内。墙壁完全被漩涡图案覆盖，密密麻麻向上延伸，仿佛高耸的树冠。那成千上万的漩涡，有的如同丛生的荆棘一般繁复，有的则像是最简单的蜗牛壳。这显然是长期勤勉作业的产物。科特吐出一口气。一条黑线从墙壁最高处向下延伸，穿过密如森林的漩涡纹，画出一道螺旋，精确地指向此地。
在碎石和野草之间，正是泰什大使雅各布。他一边在空中画圈，一边哼唱。
“他加快了速度，”库拉宾说道，那无形的声音就在众人近旁，“必须赶快行动。他还没准备好，但把计划提前了……他试图强迫提夏茨，杀戮精灵……你们感觉到了吧！快点。”然后那声音消失了。
奥利奔跑起来，穿过废墟，穿过枯草。齐股高的草丛在寒气中沙沙作响，开阔的平台下方，新克洛布桑的灯光向四面八方延伸。其他人跟了上来，但没人知道该怎么办。
漩涡雅各布一阵战栗，周围的空气也跟着一起颤动。虚无中冒出上百个影子，逐渐固化成形。科特看到一团模糊的空气，仿佛一大块白内障，悬在他额头上方，如蛆虫般蠕动着。这是一张三条腿的凳子，厨房里常见的那种。它的旁边有只昆虫，大得不可思议，还有一朵花，一口锅，一只手，一根蜡烛，一盏灯，都是在新克洛布桑出现过的幻象。它们没有颜色，悬在空中转动，看起来不太够火候，略显粗糙。等到科特走近时，那些幻象开始沿着无比错综复杂的螺线轨迹盘绕旋转，逐渐聚拢。它们以漩涡雅各布为中心飞速移动，从不互相碰撞或接触。司空见惯的日常物品构成了一个古怪的漩涡。
奥利扑打着这些影像。它们尚未完全成形，没有吸走他的颜色，造成他死亡。他伸手去抓漩涡雅各布。那老汉看着他，说了句什么——科特猜测是问候。
他看到奥利挥舞着拳头，但每次都打不到漩涡雅各布，每次都落空，每一拳都判断失误，选错时机。奥利嘶喊着双膝跪下。犹大在他身后，黑暗魔像踏步上前。
巨大的魔像挥舞起由阴影构成的双手，抓握住漩涡雅各布，将他裹在无光的黑暗里。一时间，他的身影被遮挡住，变得模糊不清。雅各布略一迟疑，所有魔法幻影也随之停止运动，静静地等待着，仿佛黯淡的灯，直到他重新振作精神，摆脱黑影，幻影才再次活跃起来。然后，他发出低吼，第一次显露出怒意。
他舞动双手，游移的幻象发生了变化，它们汇聚起来，忽然间穿透魔像，在其体内留下一簇光亮。魔像脚步踉跄，就像个受伤的人，然后它仿照犹大的动作，再次伸手扼住雅各布。黑暗魔像体内的光不断扩散。
它往后退开，双脚逐渐消失，那团光正在将它抹除。雅各布挣脱那双阴影之手，咧开嘴，露出发黑的牙齿。幻象成群结队地飞舞。雅各布仍纠缠在魔像留下的阴影中透不过气来。他呕出一团纯粹的黑影，落到地上之后，爬回到原先的背光位置。犹大跟着黑暗魔像一起倒下，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短暂地失去了意识，而与此同时，魔像也消失了。
奥利一边哭，一边仍在试图击打雅各布，但依然无法打中。漩涡雅各布转过身，看都不看他。奥利一次次挥拳殴击，一次次失去平衡。雅各布伸手一推，奥利受到不明物体的拉拽，撞到了墙上。一排幻影在空中晃动，如同触手一般伸向艾尔希，但并没有真正触碰到她。一时间，一圈无色的物体围着她转动——碗，骨头，破布。她的脸立即变成了灰色。她突然喘不过气来，双眼充血，但那是无色的血。她没有跌倒，而是小心翼翼地躺到地上，就像是上床睡觉，然后她死了。
幻象如同风暴一般飞速转动，快得难以分辨，仿佛融合成一团旋转的油。漩涡雅各布又画了个符号，然后整个世界震动起来。嵌在墙里的奥利一阵战栗，发出轻微的呻吟。
犹大醒了。漩涡雅各布舞动起双手。现在已经没有幻象，空中只剩下淡淡的残痕，仿佛稀释的牛奶，并有缭绕的雾气从中升起。雅各布剧烈地颤抖着，努力自虚无中召唤出某种存在。它就像从岩石背后或者水底下冒出来似的，一点一点滋长。
它也许很小，又或者很大但很遥远。然而它又似乎比科特想象的更大或者更近。它也许移动得很慢，但也许移动得极快，只不过是在远处。他无法判断其属性。他什么都看不到，但能听见。他什么都看不到。那东西发出声响。这就是漩涡雅各布召唤出来的怪物：杀戮精灵，城市杀手。他听到它的咆哮。它来回晃动，好似从井里钻出来的藤蔓，不断生长，不断攀爬，向着高处升腾，并发出带有金属质地的吼声。
科特看到下方城区里的光线起了变化。随着那隐形但可感知的怪物逐渐接近，城中的房屋开始发亮。新克洛布桑的建筑群闪烁着炫目的光，街道和工厂里的照明灯变成许多闪亮的眼睛。
那怪兽以新克洛布桑本身为媒介，渗透到新克洛布桑的表皮底下。或者，它只是唤醒了原本就一直存在的东西？科特知道，那怪物近在咫尺，因为他们身边的墙壁和水泥虽无变化，却突然看起来像是野兽的身躯，蓄势欲攻。那来自泰什的存在激发起城市自身的捕猎本能，将其变作一头猎食兽。
它有多大，何时生长到顶峰？科特心想。他感到一阵困乏，仿佛忽然间精疲力竭，濒临死亡。
“我知道你的那些神祇。”库拉宾说道。那怪物仍在继续渗透，城中的建筑警惕起来。漩涡雅各布忽然显得很害怕。
库拉宾的嗓音在空旷的区间里移动，却不见其人。那僧侣的语气歇斯底里，充满攻击性，仿佛渴望一番搏斗。库拉宾在嘲弄漩涡雅各布。科特可以肯定，假如他/她仍能说泰什语，那他一定会听到这种含混不清，断断续续的语言。然而库拉宾只剩下拉贾莫语。
“厄神……你不需要了解他们，却可以轻易地胁迫他们，是吧？不过假如你面前有一个了解他们的人呢，嗯？另一个泰什人？能够找出泰什的各种秘密？找出你的秘密？”
漩涡雅各布大声呼喝。
“我已经听不懂你的话了，伙计。”库拉宾说道，但科特相信泰什大使说的是叛徒。
“知道我是谁吗？”库拉宾说。
“对，我知道。”雅各布呼喊道，霎时双手一推，催动盘旋舞动的幻象扑向声音的来源，但那些如黄油般黏腻的影子穿过空气，并未遇到阻力。“你是个满嘴胡言的时神信徒。”
犹大试图站起身，并将双手插入泥土中。泥地随着入侵的神灵颤动。他想要再召唤一尊魔像，不管什么样的魔像。
“它来了。”科特喊道。它从巢穴里钻出来，进入现实世界，逐渐渗透到每个不可思议的缝隙中，使得砖块与墙壁的转角好像呈现出一种张力。建筑物蠢蠢欲动。
“你那些小灾神居住在神之时域中，我的时神全都认识。”库拉宾嗓音洪亮，盖过了杀戮怪兽制造的噪声。漩涡雅各布啐了一口，在乳白色的幻影间掀起一轮波动。库拉宾开始大声吼叫。
“泰克·沃古，”那僧侣说道，“请告诉我——”然后，库拉宾的声音消失了，他已隐入时神居住与接受觐见之处。
一切静止不动；入侵的神灵似乎在等待。接着，库拉宾发出一声痛苦万分的惊呼，因为这一次揭示的是个巨大的秘密。科特无法想象其代价，但那僧侣已经有所收获。城市杀灵将颤动的触须伸入现实空间，唤醒周围环境，把新克洛布桑的砖块、塔楼、风标和黑瓦片变成恐怖的尖牙与利爪，令科特发出惊呼。库拉宾挖掘出隐藏的秘密，那怪物被拖拽回去，坠入虚空之中。它仍挣扎着试图钻出来。
犹大用草和泥土造出魔像，向雅各布走去，但还没靠近，就在一阵震颤中散了架。他伸出手，想要用空气制造魔像，但白色的影子将他包裹起来。
漩涡雅各布用泰什语咒骂，库拉宾高声呼啸，杀戮精灵开始往回爬，但库拉宾大声祈祷，请求获取最后的秘密，迫使入侵的屠杀凶灵退缩回去。漩涡雅各布正朝着逐渐清澄的空气咒骂，一个人影从虚无中冒出来，满脸是血，精疲力竭。满身伤口的僧侣库拉宾露出微笑，他不用任何语言说话，只是像海豹一样嗷嗷鸣叫。科特看到，他没有眼睛。这就是秘密的代价，拯救了众人的所有秘密。库拉宾伸手拉住泰什大使雅各布。那反叛的泰什人用仅剩的一点语言能力轻声低语，然后退回到真正的隐秘之地，进入泰克·沃古的疆域。随着身后的空气一阵闪烁，他们连同城市杀灵一起被虚空吞噬。
空中仅剩下那半透明的物质，并开始变得粘稠，就像热水里的鸡蛋清，一边移动，一边凝结成刺鼻的固体。一团团粘滞的凝固物从空中坠落，而空气变得清澈透明。
一阵静默过后，科特再次听到战斗的枪声。他在废墟碎片之间翻了个身，看到犹大正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身上覆满臭烘烘的幻象溶解物。他看到奥利紧贴着砖墙，一动不动，血流不止。还有艾尔希的尸体，呈现出纯粹的灰色。他看到空气中已空无一物。科特发现，库拉宾，漩涡雅各布以及那屠城的怪物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