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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在手术室套间的休息室里,哈弗斯摘掉橡胶手套,扔进可降解垃圾桶里。缝合瑞斯肠道处的破损和脖子上的伤口花了数个小时。因为长时间地弯腰,他感到背部在不住抽痛。

“他会活下来吗?”玛丽莎也走出了手术室,焦急地问。因为提供了大量的血液,她也显得十分虚弱,脸色苍白,神情很是紧张。

“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我希望他能活下来吧。”

“我也是。”玛丽莎从他的身边经过,却回避他的目光。

“玛丽莎……”

“我知道你感到很抱歉。但需要你表达悔恨的那个对象并不是我。你也许可以去找贝丝说,如果她准备听你道歉的话。”

她轻哼一声,关上房门离去,哈弗斯绝望地闭上眼。

哦,敬爱的上帝啊。他的胸口在隐隐作疼,自己铸下了无可挽回的大错,那将是永远无法平息的痛。

哈弗斯背靠着墙,滑落后瘫坐在地上,将头上的手术帽一把扯掉。

谢天谢地,盲眼君主拥有一副真正属于战士的强健体魄,不仅身体强壮,而且意志力强盛。不过,若非有玛丽莎那几近纯净无瑕的血液帮助,他很可能无法活下来。

或许他能撑下来是因为整个手术期间有他的黑发谢岚一直在身边陪伴。他们似乎是叫她贝丝,哈弗斯揣测着。而且,就算这位战士陷入昏迷之中,他的脸却始终朝向她所在的方向。她不分昼夜地陪在他身边,和他说话,直到喉咙沙哑,口中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直到现在,她依然留在病房里陪着瑞斯。尽管已经精疲力竭,连坐都坐不稳,贝丝还是拒绝接受伤口检查,而且一口东西都没有吃。

她只是尽心尽力陪伴在赫伦的身边。

哈弗斯猛然间冲向深凹的洗手池,双手扒在不锈钢水池的边缘,盯着下水道的入口一动不动。他的身体内感到阵阵作呕,可胃中却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

兄弟会的成员们都等在屋外,等着他的消息。

而且,他们已经知道了他的罪行。

在哈弗斯进手术室做手术之前,托蒙特掐着他的喉咙,发誓说如果瑞斯死在手术台上,他会联合所有兄弟会战士将哈弗斯倒吊在他自己的家里,赤手空拳将他揍到流光鲜血而死为止。

毫无疑问,萨迪斯特向他们坦白了一切。

上帝啊,要是我能再回到那条巷子里去,那该多好。哈弗斯心想,要是我根本没有去过那里就好了。

而且他早该明白,自己不该向一个兄弟会的成员提出这类背叛的请求,哪怕是面对最没心没肺的那个也不行。

他向萨迪斯特出价时,这个兄弟会战士只是用那双可怕的黑色眼眸死死盯住他,哈弗斯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也许萨迪斯特满心仇恨,但他并不是一个会对国王拔刀相向的叛徒。他甚至因为收到这个要求而感到被冒犯了。

“我可以免费杀人,”萨迪斯特怒吼道,“不过那只会是因为我要杀的人是你。趁我还没有掏出刀子之前,从我眼前滚开。”

哈弗斯落荒而逃,随后却发现自己遭到了跟踪,他猜测着是次生人所为。这是他头一次和这些拥有不死之身的怪物如此靠近,又惊讶地发现,这个次生人社团成员的头发和皮肤有着和谐的色调。不过,他们只代表着纯粹的邪恶和盈盈的杀意。他被那个次生人赶进了巷子的一个角落,几乎被吓疯了。于是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吐露秘密,好让自己有机会逃过一劫,免于被屠戮。起初那个次生人还半信半疑,但哈弗斯的谈吐更有说服力。对话中多次提及“王”一词引起了次生人的关注。需要的信息一到手,那个次生人立即离开,死神在那一刻抛下了哈弗斯。

哈弗斯深深呼吸,鼓起勇气走出了房间。

至少,他可以向众兄弟们发誓,在这场手术里他已经竭尽了全力。

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恳求宽宏大量的赦免并不现实,因为他必须为所犯下的罪行付出死亡的代价,悬而未决的只是时间而已。

不是那样的。在手术室里的时候,他用上了浑身解数来救治瑞斯,因为这是他唯一可以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赎罪的机会,但更重要的是,屋外站着五位全副武装的兄弟和一个近乎愤怒的人类,他们看上去似乎连心都碎了。

但这两点都不是他想要竭尽全力的真正动机。

他是被那个叫贝丝的黑发女子脸上的悲痛神情给打动了。因为他对那种惊恐的表情体会甚深。当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谢岚死去时,他的脸上也挂着相同的表情。

哈弗斯洗了把脸,踏进了等候大厅。

“他熬过了手术。现在,我们得看他自己坚不坚持得下去了。”哈弗斯向托蒙特走去,“你现在要把我干掉吗?”

这位战士用生硬、仇视的眼神注视着他:“我们会留你一条命来照顾他。到时候,他可以亲手处死你。”

哈弗斯微微点头,听见身后传来女人的低声啜泣。他转过头,看到玛丽莎用手捂嘴,痛哭流涕。

他本准备上前安慰,随即看见那个人类男人走到她的身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手帕递了过去。她接过他的手绢,抛下众人匆匆离去。

贝丝把头枕到瑞斯枕头的最远端。他已经被从手术台上转移到了医院的病床,但是还不能换到普通病房去住。哈弗斯决定把瑞斯留在手术室的套间里,以便遇到紧急情况时能尽快实施手术。

雪白一片的病房里异常寒冷,不过有人给她披上了一件厚羊毛外衣,腰下面则包裹了一条毯子。可惜她已经记不起是谁这么体贴了。

突然听到滴答的响声,她急忙抬头去看那些连接在瑞斯身上的堆积成小山般的医疗仪器。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仪器的显示屏,对着这一大堆的数字茫然没有头绪。考虑到没有仪器发出报警,她只好认为情况一切正常吧。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她低头望了瑞斯一眼,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

瑞斯似乎想要开口,但他的嘴唇干燥开裂、舌头僵硬,让他说不出话来。

“嘘……”她握住瑞斯的手,将脸凑到他的视线之内,好让他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自己,“我就在这里。”

他的手指缠上了她的手,但是很快又陷入了昏迷。

上帝啊,他看起来糟透了。脸色苍白得如同陶瓷砖一般,眼窝深深凹陷。喉咙处缠着厚厚的绷带,腹部则垫着棉布,里面缠着一圈圈薄纱,用来吸收伤口处渗出的血液。输液管和止痛剂的管子插在手臂上,尿液袋则挂在床后。还有心电图监视器的布线缠绕着贴在胸前,在中指前端夹着氧气感应器。

不过,现在他活过来了。

他开始慢慢恢复知觉,即使只有短暂的一瞬间。

接下来的两天里,他就这样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病情不断反复。似乎在恢复强大无比的自愈能力之前,他需要不断检查确认贝丝是否留在身边。终于,贝丝还是坚持不住,沉沉睡去。于是兄弟们为她搬来了一张更舒适的椅子,有人拿来了枕头和毯子。但一个小时后她就醒了过来,依旧紧紧攥着瑞斯的手。

在托蒙特和薇尔丝的强烈要求下,她勉强吃下一些食物,然后去休息室里简单地冲了个澡。当她回到病房的时候,瑞斯正疯狂挥动着手臂和双腿,薇尔丝焦急地呼叫着哈弗斯过来。

手被贝丝握住的那一瞬间,瑞斯立刻平静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这样的等待将持续多久,但瑞斯的每一次苏醒,都会在她的身体里重新积聚起一小股力量。

她可以等,就算天荒地老,她也会等着他。

一阵突然的触动之后,瑞斯的思绪重新回归。一分钟前,他还毫无感觉,而到了下一分钟,他体内的回路开始释放信号。因为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于是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身体的情况。下半身感觉安好,脚趾能够移动,腿也还连在身上。哦,好疼,他感到腹部像是被撬棍狠狠打中一样,疼痛不已。不过好在他的胸口依旧结实。脖子上在灼烧,头非常疼,手臂很健康,手……

贝丝。

他已经习惯和她的掌心相贴。她到哪儿去了?

他一下子睁开了眼。

她就待在身旁,倚靠在椅子上,脑袋搭着床沿,似乎在熟睡之中。他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要把她吵醒,很显然她已经累得不行了。

但是他又很想伸手抚摸她,非常地想。

他试图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却觉得手臂仿佛有1吨重一样。他费尽力气,想将手臂挪过身体,却只能抓住被单,一寸一寸缓慢移行。他也不知道要花上多久,也许数个小时?

不过到了最后,他终于摸到了贝丝的一缕头发,感受到了那丝缎般柔滑的触感,让他觉得像是经历了一场奇迹。

他活着,她也活着。

瑞斯流下了眼泪。

感到床在晃动的一刹那,贝丝立刻在慌乱中惊醒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瑞斯的手。他的手指绕着她一丝长发的末梢。

她抬起头望着他的脸,看到泪水自他的眼眶中滑落。

“瑞斯!哦,我的爱。”她俯过身,将他的头发捋开,他似乎仍处于极度痛楚之中,“你很疼吗?”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于是变得焦躁,睁大了双眼,露出更多眼白。

“放轻松,亲爱的,放轻松,只要放松就好。”她循循善诱,“你捏我的手吧,一下表示是的,两下表示不是。你痛吗?”

不。

她温柔地将泪水从他如杂草丛生般的脸上抹去:“你确定?”

确定。

“要我去叫哈弗斯吗?”

不。

“你是不是需要什么?”

是的。

“食物?水?血液?”

不。

他那双泛白的双眼带着狂野的深情向她祈求。

“嘘,没事的。”她吻上他的前额,“冷静点,我们能弄清你想要什么。我们有很多时间。”

他的视线凝固在两人紧握的双手之上,随后转回她的脸,接着再次将目光定定地落在手上,然后移回脸上。如是重复几次。

“我?”她小声道,“你想要我?”

他捏紧她的手,没有再松开。

“噢,瑞斯……我是你的。我们在一起,亲爱的。”

他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抽泣时胸口不断起伏,呼吸断断续续,显得急促而又生涩。

她拉着他的手捧起自己的脸,想要给他安抚:“不要紧的,我哪儿也不会去,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向你保证。哦,亲爱的……”

他终于平静了一点,眼泪缓缓停歇。

一点嘶哑的声音自他口中传出。

“什么?”她弯下了腰。

“想要……救你。”

“你救了我,瑞斯,你的确救了我。”

他的双唇颤动着:“爱,你。”

她温柔地在他唇上一吻:“我也爱你。”

“你,去,睡觉,现在。”

说完,他疲惫不堪地阖上了眼。

视线再次被泪水模糊,贝丝用手掩住嘴,然后破涕为笑——她心中最美丽的战士回来了。他还躺在病床上,就开始支使她了。

瑞斯不再叹息,似乎重新陷入了沉睡。

在确认瑞斯安稳睡下之后,贝丝舒展了一下身体,心里想到兄弟们一定会很高兴地知道瑞斯已经苏醒,甚至可以说一小会话的消息。也许她能找个手机,给家里的人打个电话。

可当她来到大厅,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吃惊不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手术室的门外,兄弟们和布奇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紧挨着彼此睡得正香。这群男人看上去和她一样耗尽心神,打起了小盹。维肖斯和布奇肩并着肩,背靠墙壁沉沉睡着,两人中间摆着一只迷你电视和两把手枪。瑞基仰面朝天躺着,发出低低的鼾声,手中依旧握着匕首。托蒙特的头靠在膝盖上。费瑞躺在他身旁,攥着星形手里剑的手横在胸前,仿佛这样才能安心睡着。

萨迪斯特呢?

“我在这儿。”阿萨轻声提醒。

她吓得蹦了起来,忙朝右边看去。萨迪斯特全副武装地站着,腰后别着一把手枪,两把匕首交叉挂在胸前,长长的铁链在他手中不断变换形状,那双闪烁着光辉的黑色眼眸坚定地注视着她。

“现在轮到我值守,我们会轮班。”

“这里非常危险吗?”

他紧皱眉头:“你不知道?”

“怎么?”

他耸耸肩,望着大厅的尽头,然后检查另一边的情况。

“黑剑兄弟会一定会保护自己人。”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她身上,“我们永远不会再让你和瑞斯处于无人保护的状态。”

她感觉到萨迪斯特在回避什么,但没有急着去追问。现在她和丈夫的安全才最关键,因为他的身体正在恢复当中。

“谢谢你们。”她轻声说道。

听到这话,萨迪斯特急忙将目光投向地面。

他只是想将心中的热忱藏起来,她猜测着。

“现在什么时间了?”她问道。

“下午4点。顺便说下,今天星期四了。”萨迪斯特抬手摸着薄薄的一层头发,“那么,呃,他怎么样了?”

“他醒了。”

“我就知道他能活下来的。”

“你真这么想?”

他咬紧嘴唇,扭成了麻花的形状,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出怒吼声。不过那张疤痕交错的脸上的表情随即松动了下来,似乎控制住了情绪,只是直直地盯着她看。

“是的,贝丝,我是真心这么想。任何枪伤都不能让他离开你。”

说完这些,萨迪斯特的眼睛又避向了别处。

其他兄弟们开始逐一醒来。没一会儿,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齐刷刷地望着她。她注意到布奇似乎和吸血鬼们相处得很愉快。

“他感觉怎么样?”托蒙特问。

“好到想要指挥我该去做什么。”

兄弟们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中带着放松、自豪和兄弟之爱。

“你们两个需要点什么吗?”托蒙特又问道。

贝丝望着众人期待的面孔,似乎在渴望着她能吩咐一些让他们去完成的事。

这才是我真正的家人。她想着。

“我想我们没什么需要的。”贝丝笑着说,“而且我确定他很快就会要求见你们所有人的。”

“那你呢?”托蒙特问她,“你还顶得住吗?要不休息一会?”

她摇着头,一边推开了手术室套间的门:“在他能用自己的双脚走出这里之前,我会一直陪在病床旁边。”

大门在贝丝身后关上,布奇听见维肖斯压低声音称赞道:“真是个好女人,对不对?”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而且是个你绝对不愿意招惹的女人,”维补充道,“天哪,你们真应该亲眼见见我们赶去时她的样子,就那么拦在瑞斯身前,好像瑞斯是她庇护的幼崽一样。如果有必要的话,她就准备赤手空拳单挑我和条子呢。你们了解吗?”

“我在想,要是她有个姐妹多好。”瑞基说。

费瑞嘲笑道:“你要是遇见值得用一生去爱的女人,怕是连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话套在你身上才对,禁欲主义者。”不过“好莱坞”还是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若有所思,仿佛在想象那样的场景,“哦,该死的,费瑞,你大概是对的。不过男人总会有他的梦中情人。”

“当然有。”维轻轻地喃喃自语。

布奇想到了玛丽莎。他一直盼望着她能重新下楼。但自从手术后的那个早晨她离开大家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当时,她看上去非常紧张、不住地走神。不过她的心中并非没有想法,而是千头万绪难以梳理。她哥哥的死期即将来临,一旦瑞斯恢复健康,就会采取行动吧。

布奇想去找她,却又不确定她是否欢迎自己的陪伴。他只是还不够了解玛丽莎,因为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

对她来说,他究竟只是个好奇的玩物,还是想要品尝的新鲜血液?或者别的什么?

布奇盯着走廊的尽头,仿佛这样做就能将玛丽莎召唤出来一般。

上帝啊,他痛彻心扉,只想再见到她,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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