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Chapten Twelve 卧室
奥菲丽头发蓬乱,眼睛困得睁不开,但她还是探查着幽暗的房间。有什么东西叫醒了她,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从床上坐起来,望着房间里模糊的轮廓。透过从大床帷盖上垂下的锦缎帘子,她勉勉强强看到了十字格窗户。夜在蒙了一层水汽的玻璃上渐渐退去,天就要亮了。
昨天晚上,奥菲丽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这辈子,她都是和弟弟还有姐妹们睡在同一间卧室里的。如今在一座陌生的房子里独自过夜,让她感觉很别扭。当然,晚餐时的对话对她的睡眠更是一点儿帮助都没有。
她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儿壁炉上的挂钟。挂钟营造出一种带节奏的寂静。那么,到底是什么叫醒了她呢?一阵轻轻的叩门声传来。原来她不是在做梦!
奥菲丽推开鸭绒被,立刻就被寒气冻到无法呼吸。她在睡衣外面裹了一层羊毛毯,起身时撞到了地毯上的一个脚凳,最后转开了卧室门的圆把手。门打开的瞬间,一个粗犷的声音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提前提醒了您,看来是做对了。”
在半明半暗的走廊里,奥菲丽可以勉强辨认出一件超大号的黑大衣。它像死亡本尊一样阴森森的。奥菲丽没戴眼镜,与其说是看见了他,倒不如说猜到了是他。他开启一段对话的方式还真是独一无二……
她打着寒战,仍旧困意十足,就这么站在门洞冰冷的风口上,花了些时间醒过神来。
“我没法后退了。”她终于小声说。
“确实,已经太晚了。从今往后,我们得同心协力。”
奥菲丽揉了揉眼睛,好像这动作能帮她把近视一扫而空。她看着托恩,还是只能看见那件黑色的大衣。不过没关系,他的语调已经很明显地透露出,他对这种情况并不开心,这反倒让奥菲丽觉得安心。
在他垂着的胳膊底下,她好像分辨出了一个行李箱的轮廓。
“我们这就要走吗?”
“是我要走。”黑大衣纠正说,“你们,你们留在我姑母家。我离开太久了,必须马上回去工作。”
奥菲丽突然意识到自己仍旧对未婚夫的情况一无所知。一直以来,他在她的眼里就是个猎人,以至于她从来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
“您做哪方面的工作?”
“我在总管处工作,”他不耐烦地说,“不过我来这里见您不是为了闲聊。我的日程很紧。”
奥菲丽半睁着眼,她无法想象托恩是个坐办公室的文员。
“您请说吧。”
托恩突然把门推向奥菲丽,不但动作粗暴,还踩了她的脚趾。
为了演示给她看,他来回做了三次拴门栓的动作。他还真把她当傻子。
“从今天起,您每晚锁两圈门,听清楚了吗?除了送上餐桌的食物,什么都不要吃。还有,行行好,请让您那滔滔不绝的监护人注意她的言辞。在伯赫尼尔德夫人的地盘上惹她不快是很不明智的。”
奥菲丽没忍住,打了个呵欠,尽管这很不淑女。
“这是个建议,还是个威胁呢?”
黑大衣静止了一下。这安静像铅一样沉重。
“我姑母是你们最好的盟友,”他终于又开口了,“永远都不要离开她的保护。没有她的允许,不要四处走动。其他人,谁也不要相信!”
“其他人,您不也在其中吗,嗯?”
托恩哼了一声,“哐当”关上了门。他还真是缺乏幽默感。
奥菲丽转身去找放在枕头缝里的眼镜。她戴上眼镜,站到窗边,用袖子擦了擦蒙了水汽的玻璃。窗外,黎明染紫了天空,并在云彩上洒下今朝的第一抹粉色,壮丽的秋季树林浸在薄雾里。现在还太早,树叶还脱不掉灰色的外衣。但很快,当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时,整座花园就会变成金红色的火海。
奥菲丽越观察这些仙境般的美景,就越确信自己的想法,这就是个视觉陷阱,一个完美到极致的大自然的复制品。但不管怎么说,复制品就是复制品。
她垂下眼帘。在楼下的两坛紫罗兰花圃之间,身穿超大号黑大衣的托恩已经提着行李,沿着小径走远了。这个家伙已经成功地让她没了睡意。
奥菲丽的牙齿在打战。她的注意力转移到壁炉里熄灭的炉火余烬上。她感到自己落入了冰冷的地窖。她摘下睡眠手套。夜里戴睡眠手套可以防止她在睡梦中胡乱“阅读”东西。然后,她把水罐里的水倒进梳妆台上漂亮的釉陶脸盆里。
“我现在该怎么做呢?”她一边把凉水泼到脸上,一边思考。她并不打算按兵不动。托恩的警告与其说让她害怕,倒不如说更让她震惊。这个男人为了保护一个他显然并不怎么欣赏的女人,可算是费尽心思了。
此外,还有别的东西,那个伯赫尼尔德在晚餐时透露出的难以名状的踌躇。也许这只是个细节,却让奥菲丽很不安。
她在梳妆台的镜子里望着自己红彤彤的鼻子和挂着小水珠的睫毛。他们会监视她吗?
“镜子!”她突然做了决定,“如果我想行动自如,就必须定位附近所有的镜子。”
她在挂衣壁橱里找到一件丝绒晨衣,但里面没有可以穿的便鞋。她把脚伸进自己那双短靴里,顿时做了个鬼脸。它们因为旅行中的潮湿已经变硬了。奥菲丽偷偷溜了出来。她沿着楼层的主廊四处游走。两位客人一左一右,分别住进了伯赫尼尔德私人套间两侧的客房里。除了这两间客房,还有六个小房间没人住。奥菲丽把它们一个一个都参观了,还找到了一个熨衣间和两个卫生间。逛完了这一层,她走下楼去。
在一楼,虽然天色尚早,但穿着礼服的男人们和戴着围裙的女人们已经在忙碌了。他们擦亮楼梯扶手,为花瓶除尘,在壁炉里生上火。整座房子里都弥漫着蜡、木头和咖啡的香气。
当奥菲丽在小客厅、餐厅、桌球室和音乐厅里转悠时,他们都亲切地向她问好。但当她跑进厨房、配餐室和洗衣间时,这礼貌中就掺杂着尴尬了。
奥菲丽确保自己照过每面化妆镜、每架穿衣镜和每个徽章。虽然叔祖父并不这么想,但奥菲丽觉得穿越镜子和物灵阅读的体验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唯有一点可以肯定,穿越镜子要高深莫测多了。镜子对自己曾经照过的形象都保有记忆。某些物灵阅读者可以凭借某道鲜为人知的程序,在他们曾经照过的两面镜子中开出一条通道来,但并不是回回都管用,要是遇到毛糙的镜面或是长距离时,穿越镜子就行不通。
尽管奥菲丽不抱希望,但她还是尝试着从一面走廊上的镜子穿越回阿尼玛悬岛上自己童年的卧室。镜子没有变成液态,而是在她的指尖保持了固态,和普通的镜子一样冰冷坚硬。目的地太远了!奥菲丽虽然明明知道会这样,但还是禁不住失望。
她沿着用人楼梯走上楼去,来到了宅邸一栋被废弃的侧楼里。侧楼走廊和侧厅的家具都被蒙上了白布单,宛如一些沉睡的幽灵。灰尘让她打了个喷嚏。这个地方是留给家族里其他成员的吗,当他们来拜访伯赫尼尔德的时候?
在一道长廊的尽头,奥菲丽推开了一扇双开门。长廊里那发霉的气味让她万万没料到这门背后的景象:提花锦缎的帷幔,精雕大床,饰以壁画的天花板。奥菲丽从来没见过这样奢华的房间。这间卧室如此温暖而舒适,让人无法理解:壁炉里没有生火,外面的走廊也冷如冰窟。当她看见地毯上放着的一只摇马和一整套铅制士兵组成的军队时,她越发惊奇了。
这是一间儿童房!
好奇心驱使奥菲丽靠近钉在墙上的相框。每张照片上都有一对夫妻和一个婴儿。全是黑白照片。
“您起得真早。”
奥菲丽转过身,伯赫尼尔德在两扇门中间朝她微笑。她已经打扮停当了:一条宽松的缎子长裙,头发雅致地卷在脖颈上,胳膊里还抱着个绣绷。
“我亲爱的孩子,我在找您。您跑去哪里了?”
“这些人是谁,夫人?是您的家人吗?”
伯赫尼尔德的朱唇下面露出玉齿。她靠过来,和奥菲丽一起观看照片。现在她们并肩而立,身高的差距一下子凸显出来。即便她没有她的侄子高,也足足高了奥菲丽一头。
“当然不是!”伴随着她美轮美奂的口音,伯赫尼尔德开怀大笑起来,“这些是宅邸的前主人。他们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奥菲丽觉得很奇怪,如果伯赫尼尔德不是他们的家人,如何能够继承这座宅邸?她又仔细看了看这些表情严肃的照片。他们的眼皮和眉毛间有一道暗影,加深了他们的眼睛。是因为化妆吗?照片太模糊了,她无法确定。
“那这个婴儿呢?”她又问。
伯赫尼尔德的微笑变得有所保留,几乎变成了伤心。
“只要这个孩子活着,这个房间就活着。不论我做什么,蒙上布、清空家具或是封死窗户,它始终都保持着您现在看到的景象。不过,这样一定更好。”
又是一个幻象的视觉陷阱?奥菲丽觉得这些幻象有些奇特。不过转念想想,好像也没那么奇特。说起来,阿尼玛悬岛的居民不也感染着自己的房子么。她本想再问问是什么超能力能够造出这样的幻象,还有照片里的婴儿后来怎么样了,但伯赫尼尔德打断了她。伯赫尼尔德请她和自己一起坐进扶手沙发里。一盏粉色的灯在她们身上洒下一圈光晕。
“您喜欢刺绣吗,奥菲丽?”
“我太笨手笨脚了,做不了这个,夫人。”
伯赫尼尔德把绣花绷子放在膝盖上,用饰有文身的纤纤玉手平静地穿针引线。她的侄子有多么棱角分明,她就有多么轻柔温和。
“昨天,您说自己‘太平凡’。今天,您又说自己‘笨手笨脚’。”她用悦耳的嗓音说,“还有您这纤细的声音,它让您说出的每个字都模糊不清。亲爱的孩子,您是故意希望不招我喜欢吗?您要么是过于谦虚,要么就是矫揉造作了。”
尽管这个房间气氛舒适,地毯和壁毯都精美绝伦,但奥菲丽还是觉得很不自在。她感觉自己在亵渎一个圣地。这里所有的玩具,从机械猴子到脱臼木偶,都在用眼睛控诉着她。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一个没有孩子的儿童房更阴森可怕呢?!
“不是的,夫人,我是真的手脚不协调。这是十三岁的时候,一次镜子事故的后遗症。”
伯赫尼尔德的针停在了半空中。
“镜子事故?我得承认我没怎么听懂。”
“我被同时困在了两个地方,而且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奥菲丽小声说,“从那天起,我的身体就不怎么听话了。我也做过康复训练,但医生说还是会有后遗症,那就是肢体不协调。”
伯赫尼尔德漂亮的脸上绽开了一个微笑。
“您真有意思!我很喜欢。”
此时此刻,奥菲丽穿着沾满泥污的鞋子,披头散发。在这位耀眼的贵妇人身边,她感觉自己就像个卑微的小农妇。伯赫尼尔德先是把花绷子搁在膝盖上,再把奥菲丽戴着手套的手握进自己的手里,整套动作温柔连贯。
“亲爱的孩子,我能想象出您的紧张焦虑。这一切对您来说都太新了!您可以把忧虑通通告诉我,不要犹豫,就像您面对您的母亲那样。”
奥菲丽心想,如果她想诉说自己的忧虑,那她的母亲也许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人选。现在,比起吐露心声,她更需要一些具体的答案。
突然,伯赫尼尔德一边道歉,一边松开了她的手。
“真抱歉,我有时会忘记您是一位‘阅读者’。”
奥菲丽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伯赫尼尔德为什么会突然不自在起来。
“夫人,戴着手套,我什么都‘读’不了。即便我摘下手套,您也可以安心地握住我的手。我无法‘阅读’生灵,我只能‘阅读’物品。”
“下次我就知道了。”
“您的侄子告诉我,他在一个总管处工作。那是哪个部门?”
伯赫尼尔德的眼睛睁大了,和宝石一样灿烂美丽。她爆发出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夫人,我说了什么蠢话吗?”奥菲丽很吃惊。
“哦,不是的,要怪就怪托恩。”伯赫尼尔德一边笑,一边打趣,“这还真像他,惜字如金,连对礼貌都很吝啬!”她掀起一层裙子,擦了擦眼角,变得严肃起来,“要知道他并不是如您所说,在‘一个总管处’工作。他是法鲁克殿下的财务总监,天塞堡和极地所有省的财政主管。”
伯赫尼尔德看见奥菲丽的眼镜变蓝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的,亲爱的,您未来的丈夫是王国的首席会计。”
奥菲丽花了点儿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这个粗俗没礼貌的傻瓜是个高官,这太挑战想象力了。那么,人们为什么要把一个像她这样贫乏的姑娘嫁给他那种大人物呢?这件事到了这个份儿上,简直让人觉得不是奥菲丽在被惩罚,而是托恩。
“我很难想象,我将会在您的家族里扮演什么角色。”她坦白说,“如果不考虑孩子,你们到底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您在说什么!”伯赫尼尔德叫道。
奥菲丽在平静甚至有些迟钝的面具下不动声色,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却对伯赫尼尔德的反应很震惊。她的问题并没有那么不合时宜,不是吗?
“我在阿尼玛管理着一座博物馆。”她小声解释,“你们是希望我在这里也担任同样的职务吗?或者是类似的什么?我并不希望不劳而获,依靠你们生活。”
奥菲丽其实更想协商的是她的自由。伯赫尼尔德若有所思,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望向书架上的儿童绘本。
“一座博物馆?是啊,我想那一定很有趣。女性的生活常常很无聊。和你的家乡不同,在我们这里,女人不会被委以什么重要的职务。等您坐稳了宫中的位置,我们再说这个吧。我温柔的孩子,你得耐心一点儿……”
如果这世上有那么一件最会让奥菲丽失去耐心的事,那无疑就是进到贵族的圈子。虽然她所有的认知都来自先祖的旅行日记——“我们整天都在玩牌或是去花园散步”,但这些已经足够让她兴味索然了。
“那怎样才能坐稳宫中的位置呢?”她有些担心地说,“我得参与社交活动并向你们的族灵法鲁克致敬吗?”
伯赫尼尔德又开始绣花了。她清水般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暗影,那根刺过紧绷织物的针不再像刚才那样欢腾雀跃了。奥菲丽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意识到自己似乎触到了她的伤心事。
“孩子,您只能在远处观望法鲁克殿下。至于社交生活,是的,这不可避免。幸好,您不用马上就开始。等到夏季的末尾,你们结婚的时候再说。你们的长老要求我们严格遵照传统,守一年的订婚期,以便让我们更好地了解您。还有……”伯赫尼尔德微微皱了皱眉,补充说,“这也给了我们时间,帮您准备好迎接宫廷的生活。”
奥菲丽背后的靠枕太多,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她把身子往前移到椅子的边沿,低头望着从晨衣下伸出来的满是泥污的鞋尖。
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伯赫尼尔德并没有告诉她心里话。她抬起头,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清早的第一缕金色晨光刺破了薄雾,在树木的脚下投下阴影。
“这座花园,这间卧室……”奥菲丽喃喃问道,“都是视觉错觉吧?”
伯赫尼尔德抽出针来,像高山湖泊一样平静。
“是的,我亲爱的孩子,但这并不是我的作品。龙族不会编织幻象,这其实是我们敌对家族的专长。”
奥菲丽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在想:“这敌对家族,好歹能让伯赫尼尔德继承宅邸。想来她和他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糟糕。”
“那么夫人,你们的专长是什么呢?”
“好大胆的问题!”伯赫尼尔德的眼睛没有离开手上的绣花绷子,面露愠色,却仍旧保持克制。她回答说:“人们会问一位女士的年龄吗?这些事难道不该由您的未婚夫来告诉您吗……”
当她看见奥菲丽那一脸的迷茫时,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托恩真是无药可救!我猜他就这么让您在迷雾里独自乱撞,从来就没想过要满足您的好奇心。”
“我们俩都不太爱说话。”奥菲丽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不过,恕我冒昧,我想您的侄子并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伯赫尼尔德从裙子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烟盒。几秒种后,从她那微启的双唇中,吐出了蓝色的烟舌。
“托恩的心……”她喃喃自语,卷舌音剧烈颤动着,“是一个传说?一座荒岛?又或是一颗干瘪的肉团?如果这能安慰您的话,我的孩子,我从没见他迷恋过任何人。”
奥菲丽回想起他提及姑母时的口若悬河。
“他非常尊重您!”
“是的,”伯赫尼尔德面露笑容,用烟盒轻轻地敲打着一个糖果罐,“我就像母亲一样爱他。我想他对我也的确有着真诚的眷恋。这让我很感动,特别是这有悖他的天性。他从来不找女伴,让我一直都很绝望。我也知道他对我总是催他很不乐意。您的眼镜总是变颜色,”她突然乐了起来,“真有趣!”
“夫人,太阳升起来了。它会配合光线变色,”奥菲丽透过镜片上丑丑的灰色观察了一会儿伯赫尼尔德,决定说出实情,“还有我的心情。事实是,我想知道托恩会不会想娶一位更像您的女性呢?我担心自己是背道而驰的。”
“您是担心呢,还是放心呢?”
伯赫尼尔德的双指间夹着长长的烟卷,仔细观察着奥菲丽的表情,像是投入了一场有趣的游戏。
“不要这么僵硬,奥菲丽,我并没有给您下什么套。您以为我不懂您的感受吗?人们强行把您跟一个陌生而且冷若冰霜的男人绑在一起!”她把烟蒂按灭在糖果罐底,头上的发卷像跳金色华尔兹一样蹦跳着,“但是我并不同意您的话,我的孩子。托恩是个责任感极强的男人,我想他早就认定自己会独身一辈子。您的出现打破了他的那些小习惯,如此而已。”
“为什么他不想结婚呢?正常来说,建立自己的家庭来荣耀家族,这难道不是每个人的愿望吗?”
奥菲丽的手指往上推了推眼镜,内心在狂笑。这些话竟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他本来是不能结婚的。”伯赫尼尔德温柔地反驳,“恕我直言,您以为我为什么要从那么远的地方为他寻找妻子呢?”
“夫人,您需要些什么吗?”一位老先生打断她们。他站在卧室门口,对她们出现在房子的这个位置非常吃惊。伯赫尼尔德随手把刺绣绷子扔在一把椅子的靠枕上。
“橙子茶和饼干!直接送去小客厅,我们不会在这里久留。您觉得呢,我亲爱的孩子?”她边问边把青绿色的大眼睛转向奥菲丽。
“您说托恩不能结婚。我得承认我没听懂。如果一个男人想结婚,有什么能阻止他呢?”
一束阳光不请自来,射进房间里,在伯赫尼尔德优美的脖子上留下金色的一吻。她后脖上微卷的发缕闪闪发光。
“因为他是个私生子。”
奥菲丽眨了眨眼睛。她被玻璃窗后面正在绽放的阳光闪到了眼睛。“托恩是婚外情的产物?”
“他已故的父亲,我的兄弟,没忍住和另一个家族的女人交往了。”伯赫尼尔德解释说,“没多久,厄运就让这个贱人的家族失宠了。”
她脸部完美的线条在说出“贱人”这个词时变形了。奥菲丽心想,这已经不是鄙视,而是赤裸裸的憎恨了。伯赫尼尔德伸出她带着文身的纤纤玉手,等着奥菲丽扶她站起来。
“当时,托恩差一点儿就跟他的婊子娘一起被赶出宫廷。”她调整了一下语气,继续说,“而且,我那亲爱的兄弟打得一手好算盘,竟然在正式承认托恩之前就去世了。我不得不动用我所有的关系,才把他的儿子从贬黜中救回来。就像您现在看到的,我做得还不错。”
“砰”的一声,伯赫尼尔德关上了那扇双开门。她脸上那绷紧的微笑松弛下来,眼里充斥着苦涩的甜蜜。
“您不是一直在研究我和我母亲手上的文身吗?告诉您,我的小奥菲丽,这是龙族的标记,也是托恩永远都不可能获得的认可。在我们家族里,不会有女性愿意嫁给一个失宠的人生下的私生子的。”
奥菲丽思考着她的话。在阿尼玛悬岛上,一个让家族严重蒙羞的人可能会被放逐,但像这样株连到整个家族……托恩说得对,这里的风俗一点儿都不温和。
黄铜落地钟的金属回声从远处传来。沉浸在思考中的伯赫尼尔德突然回过神来。
“英格丽伯爵夫人家的槌球派对!我差点儿就忘了。”她那修长、柔软又滑腻的身子靠向奥菲丽,抚摸着她的脸颊说,“我就不邀请您参加了。您应该还没有从旅途中休息过来,去小客厅喝杯茶,然后回卧室休息吧。我的仆役任您差遣。”
走廊上的家具都蒙着白布单,宛如一群幽灵。奥菲丽望着伯赫尼尔德沿着走廊一路远去,裙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心想到底什么是“仆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