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坎斯瑞总是任火儿进到他的意识中，让她练习改变他的意念。他鼓励她进入他的意识，当作她训练的一部分。她会照做，但每次都像活在恶梦里。
她听过渔夫在冬海和水中怪物拚命搏斗的故事。坎斯瑞的意识就像鳗鱼怪一样，冰冷、滑溜、贪得无厌。每次接触他的意识，她就觉得像被湿冷黏糊的东西缠绕、将她拉下去。她疯狂挣扎，一开始只想控制它，接着却能把它变成某种柔软温暖的东西，像小猫或婴儿。
温暖坎斯瑞的意识要花去大量灼热的能量，接着要镇静、安抚无尽的渴望，然后开始尽她的全力挤推着它的本质，在那儿塑造坎斯瑞自己绝不会产生的念头。同情受困的动物、尊敬女人、满足。她必须费尽全力。狡猾残酷的意识会抗拒改变。
坎斯瑞从没说过，不过火儿相信他最爱的毒药是让她进入他的意识，靠外力让他满足。他习于刺激，满足却是全新经验;是少了她的帮忙，坎斯瑞似乎永远无法达到的状态。温暖和温柔这两种感觉，似乎很少让他感动。火儿请他让她进入意识时，他从未拒绝。他信任她，因为他知道她只把能力用在有益之处，绝不会伤害他。
只不过，他忘了要区分有益和有害的界线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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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她完全无法进入亚契的意识。他把火儿挡在外面。不过这没那么重要，因为她进入亚契的意识时，不曾加以改变，只是试试水温，而她这天对他的水温丝毫没有兴趣。她可不会道歉，而她绝不在他想引发的争吵中认输。不过，她也不会编派高傲、跋扈、固执这些罪名指责他。
他们和蓉恩，以及蓉恩的某些密探坐在一张方桌边，讨论着火儿那名入侵的弓箭手、弓箭手射杀的人，还有火儿前一天在国王房里感应到的人。
「外面多的是密探和弓箭手，」蓉恩的密探首领说：「不过很少像妳的神秘弓箭手那样技术超群。詹森和麦朵格勋爵设了整营的弓箭手，王国里最高明的弓箭手有些也受雇于动物走私贩。」
火儿记得，走私贩卡特吹嘘过他的弓箭手。他就是靠弓箭手用沾了麻药的飞镖抓到他的货品。
「皮基亚人也有厉害的弓箭手。」蓉恩的另一名手下说：「我知道我们向来觉得他们团结又单纯，只对造船、在深海捉鱼、偶尔打劫我们边界的城镇有兴趣──不过他们遵循着我们的政策。他们并不愚蠢，而他们可不站在国王这边。这三十年来让他们穷困的，正是我们的赋税和贸易法规。」
「麦朵格的妹妹茉尔格达刚嫁给一个皮基亚人，」蓉恩说：「他是个东方海域的海上探险家。我们有理由相信麦朵格最近征用皮基亚人加入他的戴尔军队，而且这项策略颇为成功。」
火儿很震惊，这可是个不讨喜的消息。「麦朵格的军队规模成长多大了?」
「人数仍不如王军。」蓉恩肯定地说：「麦朵格当我的面说他的兵马不足两万五千，但我们在他东北领地的密探估计约仅有两万人。布莱根在巡防的四个军团就有两万大军，还有后备部队的五千骑。」
「詹森呢?」
「不确定。最接近的猜测应该是一万左右，全待在他的庄园附近、翼河下的洞穴中。」
「撇去数量不谈，」密探首领说：「大家都有弓箭手和密探。这个弓箭手可能为任何人工作。如果把箭矢、弩箭和箭头留给我们，或许能排除一些可能性，至少能确定他的装备来源。不过说老实话，我不会抱太大的希望。你们没给我们多少线索。」
「在你们笼里被杀的男人，」蓉恩说：「那个你们称为盗猎者的家伙，没有一点线索能推测他的意图?连妳也没头绪吗，火儿?」
「他脑里一片空白。」火儿说：「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他让人感觉像傻子，像别人的工具。」
「那昨天国王房里的人呢?」蓉恩说：「也有那种感觉吗?」
「没有。他虽然是为别人做事，不过脑中充满企图，还有罪恶感。他能自由思考。」
「纳许说他的东西被动过了。」蓉恩说，「不过没有被窃走什么。我们怀疑那人可能在找一些信件，碰巧纳许不在时我随身带着──真是万幸。他是密探──不过主子是谁?火儿，如果妳再碰到那个男人，能认出他吗?」
「可以。我相信他现在不在城堡里，或许藉第三军团的掩护离开了。」
「我们浪费了一天。」密探首领说。「应该昨天就让妳找到他并审问他。」
亚契直率地说：「火儿小姐昨天需要休息，更何况她并不是让你们利用的工具。」这让火儿想起亚契虽然不愿直视她的脸，却仍是她朋友。
蓉恩不置可否，用指甲弹弹桌面，按照她自己的思绪思考着。「所有人都是敌人。」她严肃地说：「麦朵格、詹森、黑市、皮基亚人都一样。他们派人在附近偷偷摸摸，想知道布莱根部署军力的计画、夺走我们的盟友，找恰当的时间地点解决纳许、布莱根、双胞胎其中一人，甚至是我。」
她摇摇头。「在此同时，我们努力想得知他们的兵力、盟友是谁，以及盟友的兵力多寡、攻击的计画。我们也试着将他们的密探抢过来，变成我们的人。他们无疑也对我们的密探做同样的事。盘石才知道我们之间什么人能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信使走进我的大门，报告我的儿子们过世的消息。」
她说话时毫无感情，无意安抚或引起争议，只是在陈述事实。「我们的确需要妳，火儿。」她追加说道：「别那么惊慌。我们无意改变别人的思想，只是利用妳容易了解人的能力。」
蓉恩当然说到做到。不过王国如此动荡，对她的期望很快就会升高。火儿的头开始抽痛到她无法忍受。她瞥了眼亚契，亚契却别开眼，望着桌上皱眉，然后唐突地转移话题。
「您还能拨兵力给我吗，太后陛下?」
「火儿昨天救了他们的性命，我恐怕不能拒绝你。」蓉恩说：「布莱根帮了忙，留给我百余个第三军团的人。你可以从我手下那些有去灰港的人里带走八人。」
「我比较希望从那百余个第三军团士兵中带走八个。」亚契说。
「他们都属于王军，亚契，」蓉恩说：「都是布莱根手下训练出来的，能力同样杰出，而且去灰港的人已经发自内心效忠你的小姐了。」
说是效忠其实不太正确。去过灰港的士兵对火儿似乎有种近乎崇拜的情感，也难怪亚契不想要他们。有些人今天来找她，在她跟前跪下、亲吻她的手，誓言保护她。
「好吧。」亚契闷闷不乐地说，稍微软化了。火儿猜测是因为蓉恩称她为他的小姐。火儿把「幼稚」加进可以用来指责他的罪名。
「我们再回顾一次遇上盗猎者的过程。」密探领袖说：「回顾过程中的所有人、最微小的细节。火儿小姐?再从森林里开始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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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星期后，猛禽离开，她的痛楚也消失了。他们即将启程时，亚契终于和她说话了。当时他们在蓉恩起居室的桌旁，等待蓉恩一同用晚餐。
「我受不了妳的沉默。」亚契说。
火儿努力忍住，不被这滑稽之言逗笑。她发现站在门边的两名仆人，虽然小心掩饰表情，脑筋却飞快地动着──或许正想着要回厨房转述八卦。
「亚契，」她说，「是你假装我不存在耶。」
亚契耸耸肩，靠向椅背打量着她，眼中带着挑衅之意。「我还能相信妳吗?还是得随时准备这种英勇的疯狂之举?」
火儿心里有答案，但无法说出口。她靠向前，注视着他的眼睛。这不是我为王国做过的第一件疯狂事。像你这样清楚真相的人，或许不该惊讶才对。我们告诉布洛克我在这儿做的事时，他不会惊讶的。
过了半晌，他垂下眼，手指重新抓起桌上的叉子。「真希望妳没那么勇敢。」
她没回应。她有时狗急跳墙，有时有点疯狂，但她并不勇敢。
「妳是铁了心要留下我一人独活于世上，却失了心吗?」亚契问：「因为妳差点这样做了。」
她看着她朋友把玩着桌巾的饰边，避着她的眼睛，努力让语调轻松，彷佛在说微不足道的事，像她忘记的约定让他困扰之类的。
她伸手越过桌子，向他摊开手掌。「和我讲和吧，亚契。」
在这瞬间，蓉恩闪进房，滑入他们之间的椅子上。她转向亚契，瞇着眼，眼中毫无笑意。「亚契，我要塞里哪个女孩你还没弄上床?我宣布你要离开的事，转眼间两个女孩就掐住彼此的喉咙，另一个在餐具储藏室哭到快瞎了。拜托，你来这儿不过九天。」她瞥了眼火儿张开的手掌。「我打断你们啦。」
亚契的手指摸着杯缘，望着桌上半晌，显然心不在焉，对着盘子叹了口气。
「亚契，讲和吧。」火儿又说。
他的目光停在火儿脸上。「好吧。」他不情愿地说着握起她的手。「讲和，因为争执太难受了。」
蓉恩哼了声。「你们俩有全戴尔最奇怪的关系。」
亚契淡淡一笑。「她不肯让我们的关系变成婚姻。」
「还真想不透她为什么不同意。你大概没考虑过别再那么博爱吧?」
「如果我只和妳同床，妳愿意嫁给我吗，火儿?」
他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不过提醒他一下无伤大雅。「不愿意，免得我的床太挤。」
亚契笑了，吻了她的手，然后礼貌地放开;火儿拿起刀叉微笑着。蓉恩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转身从走上前的仆役手中接过便签。「啊。」她说，读着便签、皱起眉。「幸好你要走了。麦朵格勋爵和茉尔格达夫人上路了。」
「上路了?」火儿说：「您是说他们要来?」
「来作个客。」
「作客!你们不会都到对方家作客吧?」
「噢，当然，这不过是场闹剧。」蓉恩说着，厌烦地挥挥手。「他们藉此显示自己不惧于王室权威，我们则藉此假装开放协商。他们来了，我就得让他们进来，否则他们会视拒绝为敌对之举，就有理由领兵上门了。我们相对而坐，喝着酒，让他们好管闲事地问我有关纳许、布莱根与王室双胞胎的问题，而我会避而不答;我则听他们说他们的密探从詹森那儿打听到的秘密，不过那些情报若非我早已知道，就是假的。他们假装国王真正的敌人是詹森，而纳许应该与麦朵格结盟。我会假意说这主意不错，提议麦朵格把军队交由布莱根率领，以示效忠。而麦朵格会拒绝，接着我们同意双方走到了僵局;麦朵格和茉尔格达告退，出去的路上尽可能鬼鬼祟祟地刺探各个房间。」
亚契怀疑地扬起眉。「这种事和它的代价相比，不会太危险了吗?对双方都一样?」
「他们来的时机很好──布莱根刚把这些士兵留给我。而他们在这儿时，我们一分一秒都警备森严，我想双方都不会试图做什么，因为害怕会让我们全都送命。我像平日一样安全得很。不过呢，」她严肃地端详着两人说，「我要你们在明天第一道曙光时就离开。我不要你们遇见他们──亚契，没必要让你和布洛克卷入麦朵格的无聊事里。我也不要他们看见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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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差点就成功了。北方的队伍靠近时，火儿、亚契和他们的护卫其实已经离蓉恩的要塞有段距离，正要转上另一条路。队伍中有二十名颇吓人的士兵，是因为带着疤、断了牙，有海盗特征才被选中的吗?有些个子高大，皮肤白皙。是皮基亚人吗?另有一名外貌凶狠的男子，和一名气质如冬风的女子;两人显然是兄妹，都有着矮胖身材、嘴唇薄、表情冷淡，直到目光扫过火儿的队伍，落到火儿身上，才露出未经算计、由衷的惊讶。
这对手足望着彼此，交流着某种无言的领会。
「来吧。」亚契喃喃说着，然后示意护卫与火儿继续前进。两队人马连招呼也不打，就踏着马蹄错身而过。
火儿异常慌乱地触碰着小脑袋的鬃毛，轻抚牠粗硬的毛发。勋爵与夫人从前只是两个名字，是戴尔地图上的一点，代表数目不明的军队。这下他们变得真实，显得实在而冷酷。
她不喜欢他们看到她时交换的眼神，也不喜欢小脑袋载她离开时，他们瞪视的目光给她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