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踩了神的人
现在火把没有了,屋里一片漆黑。泰山不失时机地审视自己的牢房。首先,他摸索着来到房门口,发现房门是由一块结实的木板做的,和眼睛差不多的高度开了一个洞眼,里面没有看到锁具,不知道从外面是如何锁牢房门的。
离开房门,泰山沿着墙壁慢慢地走着,仔细摸着石头墙面。他知道另一个囚犯坐在另一端的椅子上,他都能听到那人的呼吸声,检查完房间,他离这位狱友越来越近了。
在后墙处,泰山发现有一个窗户,很小却很高。夜晚漆黑,他也无法判断这扇窗户是朝向外面还是通往另一个房间。要是作为逃跑通道,这扇窗户明显毫无用处,因为它太小了,容纳不下一个人穿过。
检查窗户时,泰山已经到了屋角,他的狱友正坐在那里,呼吸越来越快,或许紧张,或许兴奋。终于,狱友的声音从黑暗处传来:“你在干什么?”
“检查牢房。”泰山回答。
“如果你要找逃跑的通道,可能毫无用处。”狱友说,“除非他们带你出去,否则你是出不去的。我已经试过了。”
泰山没有回答,似乎无话可说,只有狱友有说不完的话。他继续检查房间,走过狱友身边,沿着第四面墙壁摸索着,但一无所获。泰山现在在一间长方形的石头牢房里,一头放着一把长椅,只有一扇门和一扇窗。
泰山来到屋角,坐在长椅上,又冷又饿,身上潮湿,但他并不害怕。他在回忆天黑了以后,自己在洪水的裹挟下发生的事情,又在猜想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屋角的狱友又问他:“你是谁?刚才我借火把光看出你既不是阿特纳人,也不是卡士内人。”他声音嘶哑,语气生硬,更像命令而不是问询。
这令泰山很不高兴,没搭理他。
“怎么回事?”狱友咆哮道,“你哑巴吗?”
“我不是哑巴,”泰山回答,“你不必朝我大喊大叫。”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改换了腔调说道:“我们会被关押在这里很长时间的,我们倒不妨交个朋友吧。”
“就按你说的吧。”泰山回答,对方没有注意到他不由自主地耸了耸肩。
“我叫福贝格。”泰山的狱友说,“你呢?”
“泰山。”泰山回答。
“你是卡士内人还是阿特纳人?”
“都不是,我来自南方的国家。”
“你要是待在这里会发财的。”福贝格主动说,“你怎么碰巧到了卡士内的?”
“我迷路了。”泰山解释,他没有把自己被当成卡士内人敌人的故事完全讲出来。“我被卷进洪水里,冲到了这里,他们抓住我,指控我刺杀他们的女王。”
“他们指控你刺杀尼莫!那不管你是不是为此目的而来都不重要了。”
“什么意思?”泰山问道。
“我是说哪种情况你都会被杀死的。”福贝格解释,“无论哪样都会让尼莫开心的。”
“尼莫是你们的女王吗?”泰山漫不经心地问道。
“按照苏斯的鬃毛,她就是。”福贝格狂热地说道,“在安萨尔或泰纳再没有这样的女王了,永远都不会。通过利齿,她让祭司、上尉和议员都毕恭毕敬地站在她的身边。”
“但是她为什么要杀死我一个迷路的陌生人?”
“我们不会关押白人囚犯,只有黑人会被变为奴隶。现在,如果你是女人,你就不会被杀死,当然,你不要长得漂亮。”
“长得漂亮的女人会怎样?”泰山问。
“要是尼莫看见她……”福贝格意味深长地说道,“在尼莫看来,比女王漂亮就等同于叛国。为何人们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藏起来,那是他们觉得她们长得太漂亮。”
“你怎么到这里来的?”泰山问道。
“我不小心踩到了神的尾巴。”福贝格忧郁地说道。
泰山刚刚就被这个人奇怪的誓言吸引到了,现在这个对神的惊人言论更令他震惊。和奇奇怪怪的人打交道让他通过观察学会了了解一些有关这些人的事情,而不是通过直截了当的提问,其中宗教问题是他主要关注的问题。所以,他判断说:“因此你正在接受惩罚。”
“不完全如此,”福贝格答道,“我的惩罚形式还没有决定呢。如果尼莫有其他娱乐活动,我就不会被起诉,就能逃避惩罚,被无罪释放了。但是机会不在我这里。因为尼莫没有足够的娱乐令她满意。”
“当然,她将我是否有罪的判决留给了我能否遇见一个人——那个人能让我毫无疑问地证明,在卡士内没有比我更加强壮的剑客或标枪手了。面对狮子,我可是毫无胜算,面对仙乐特的永恒怒火,所有人都是有罪的。”
尽管这个人讲的话都是沃尔萨教过的语言,但这些话还是令泰山摸不着头脑。他不了解女王的娱乐和司法行政有什么关系,从福贝格的评价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两者之间的关系。这个结论太邪恶了,这让泰山难以想象。
他依然在思考这个问题,想着仙乐特的怒火,这时困意来袭,将身体的不适一扫而净。
此时在南边,另一头丛林野兽潜伏在崇山峻岭之间。它的怒火因为遭遇风暴减少了不少,甚至在风暴的袭击中变得无影无踪了。新的一天来临后,它走到阳光里。这是一头我们从未见过的大狮子,一身金毛,满是黑鬃。
这头金毛黑鬃大狮子一边嗅嗅清晨的空气,伸伸腿脚,弯曲的尾巴紧张地摇晃着,一边看着自己的领地。因为它的威严,每处荒野都是百兽之王的领地。
从站着的高处,它黄绿色的眼睛打量着这片宽阔的平原,树木点缀其间。那里有丰富的猎物:牛羚、斑马、长颈鹿、弯角羚、大羚羊等。百兽之王饿了,昨晚的大雨阻止了它的捕猎。在阳光下,它眨着黄绿色的眼睛,威严地朝平原和早餐走去,而在北边的数英里远的地方,一个黑奴在两个士兵的陪伴下将早餐送给卡士内牢房里的另一位丛林之王。
随着脚步声走近,泰山醒了,从睡觉用的冰冷石板上坐起来。福贝格也坐在长椅的边缘看着门,说:“他们带来的是食物还是死亡,没人知道。”
泰山站起来,没有回答。门打开了,黑奴进来,给泰山和他的狱友送来了早餐:用简陋的陶碗盛着食物,上釉的罐子盛着水。泰山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士兵和阳光满园的庭院。两个看守充满好奇、专注地看着他,两人昨晚没有值班,没有见过他,但他们早已从同伴处听闻了泰山拉开奇怪弓箭的事迹了。
“就是这个野人。”一个惊叫道。
“你要小心点,福贝格。”另一个说道,“我应该会讨厌和一个野人关押在一起。”然后,他对这个玩笑报之一笑,等黑奴走出去后,这人甩上门,三个人一齐走了。
福贝格开始重新打量起泰山,他注意到泰山的高大身材,宽阔的胸膛,窄窄的臀部,但是他大大低估了古铜色皮肤下面匀称的肌肉的巨大力量,然后,他看看自己粗糙多节的肌肉,表示满意。
“你是野人!”福贝格问道,“你有多野?”
泰山慢慢转向说话者,他听出来福贝格语气里隐隐约约的一丝讽刺。第一次在白天看到自己的狱友,看见他比自己略微矮点,身材魁梧,膀大腰圆,体重可能超过自己五十余磅。他也注意到他鼓出去的下颚,扁平的前额,和一双小眼睛。泰山暗中也很佩服福贝格。
“为什么不答话?”福贝格生气地问。
“不要装傻,”泰山告诫道,“我记得昨晚你说过,要是我们在这里被关押很久,是可以做朋友的。相互羞辱可做不了朋友啊,饭来了,吃吧!”
福贝格嘟囔了一下,将大手伸入黑奴拿来的碗中。因为没有刀叉和汤匙,想吃的话,泰山也只好这样做了。因此他用手指抓着饭吃。食物都是肉,筋道十足,半生不熟。要是肉都是生的,泰山倒是更能适应。
福贝格努力咀嚼着满嘴的肉食纤维,直到嚼碎成肉浆,才从喉咙咽下去。“一头老狮子昨天死了,”他评论道,“非常老的狮子。”
“昨天我就吃了一块泰纳山羊肉,”福贝格说,“很坚韧,一点也不嫩,比这个好吃一点。我已经习惯于好菜好饭了。在庙里,僧侣和宫廷里的贵族生活得一样。我是庙里卫兵中最强壮的,也是卡士内最强壮的人。当泰纳的偷袭者来犯,或者当我在袭击现场,贵族们都会惊讶我的力量和勇敢。我毫不畏惧,赤手空拳就能杀死好几个人。你见过我这样的人吗?”
“没有。”泰山承认道。
“是的,我们应该可以做朋友。”福贝格继续道,“对你肯定好。好多人都想和我交朋友哩。他们都知道我把敌人的头拧下来了,我就这样,薅住脖子和头,”他用一双大手,再次表演抓人和拧脖子的动作。“然后,拧断!他们的脊梁骨也会断,你认为怎样?”
“我认为你的敌人肯定不舒服。”泰山说。
“不舒服,”福贝格突然说道,“哎,伙计,他们要被杀死了!”
“至少,他们听不见了。”泰山评论道。
“他们当然听不见了,他们死了!”
“那不让我意外。”泰山向他保证。
“什么不让你意外?”福贝格问道,“他们死了,还是他们听不见?”
“什么东西都不会让我意外。”泰山解释说。
福贝格的眉毛拧在一起,陷入深思,他挠挠头,问:“我们在谈啥?”
“我们在讨论什么更可怕,”泰山耐心解释,“是把你当敌人还是当朋友?”
福贝格久久地看着同伴,可以看出他也在深深思考,然后摇摇头:“那根本就不是我们讨论的。现在我忘了,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蠢货。他们叫你野人就意味着你是疯子。我还得和你一起关在这里,不知道多久。”
“你可以除掉我。”泰山很严肃地说。
“我如何除掉你?”福贝格问。
“你可以拧断我的脖子啊,像这样。”泰山模仿福贝格在解释如何杀死敌人时的表演。
“我会的,”福贝格吹嘘道,“但是那样他们会杀了我的,所以我会让你活着。”
“谢谢。”泰山回答。
“至少,我俩关押期间不会。”福贝格继续说道。
关押期间失去自由,让泰山真是痛苦至极,但身体的痛苦倒不算什么。他可以用坚忍的毅力毫不抱怨命运,身体虽然被囚禁在四壁之内,但他的记忆却是漫游于丛林和草原,像过去那样自由自在。
他回忆起小时候,凶狠的卡拉保护自己在荒野中免受伤害,自己幼年时它用毛茸茸的乳房给自己哺乳。他记得它对背上的孩子多么温柔和耐心,怀抱着幼小的孩子在丛林间小跑寻找食物,碰到敌人时会逃跑。
这些都是他对于生活的第一印象。回到他两岁时,他还不能在树枝间游荡,在地上也没有进步,但后来他比人类娇惯的孩子在智力和体力上发育快得多。
他轻轻一笑,又回想起自己的养父——狂暴的塔布拉特。老“断鼻子”一直都不喜欢泰山,因为泰山漫长的幼儿期使得卡拉不能孕育其他猿猴。塔布拉特用不多的猿类语言说泰山是个孱弱者,既不聪明也不强壮,对于部落无用,它想要杀死泰山,希望得到老国王克查科的命令。因此泰山长大后,因为恨塔布拉特,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惹怒它。
过去的回忆只能付之一笑,除了他自己的命运和卡拉之死。那是后来的事情,是他长大以后。当最需要的时候,它总能够救他,直到他能够自卫,和丛林的居民平起平坐。他怀念的不是能够保护自己的臂弯和獠牙,他怀念的是那颗野蛮的心对自己的母爱,他所知道的唯一的母爱。
现在他的思绪转到其他丛林朋友,除了猿猴中他的很多朋友外,还有大象坦特,金狮杰达·保·贾,还有小猴子小内其马。可怜的小猴子!它被留在了那里。当泰山北去,这只小猴子得了感冒,泰山不想让它在这个雨季淋雨了。
泰山很遗憾没有带着杰达·保·贾一起来,因为尽管没有人类的陪伴它可以长期做得很好,但他依然会记得那些野兽朋友们。当然,当和人类接触时,金狮有时候会是一个令人尴尬的同伴。但它是一位忠实的朋友、一个良伴,它偶尔才打破沉默。
泰山记得抓住小狮子的那天。多么可爱的小家伙啊!所有狮子都是这么长大的。当回忆和金狮一起打猎和战斗时,泰山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