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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

  狐狸在洞口就已经嗅到了那双金色眼睛和石头身躯所散发出的排斥气息,还有那已告

  冷却的爱情。她在洞外的草丛里找到克拉拉跌跌撞撞的脚印时,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脚

  印一直延伸进山洞后的树丛里,狐狸曾听见雅各布警告克拉拉别靠近那些树,可心慌意乱

  的姑娘仿佛就是奔着危机四伏的树林而去的。

  克拉拉的气味和脱下皮毛时的狐狸一样。女人总是易受伤害,既坚强又柔弱,有着一

  颗不设防的心。这样的气息里隐藏着狐狸所害怕的一切,她之所以披着动物皮毛,就是为

  了保护自己免受其害。深色的土地上留着克拉拉匆忙的脚印,狐狸不必动用她的鼻子也知

  道克拉拉为什么要跑得那么快。她一定是急于摆脱心中的伤痛。

  榛子树和野苹果树并不碍事,但从灌木丛中探出的刺鸟树树枝却像栗子壳一样扎人。

  阳光在树林间消融成暗淡的棕色,克拉拉被一棵刺鸟树绊倒了。她呼喊着雅各布的名字,

  可他已经走远了。刺鸟树的细根缠住她的脚踝和手臂,她的身上落满了尖嘴鸟,鸟儿的羽

  毛如白雪,眼睛似红豆。

  狐狸不顾鸟群尖厉的叫声奋力撕咬着,纵身压住了一只试图飞到高处的鸟。她紧紧咬

  住鸟儿的心口,但并不置它于死地,直到刺鸟树伴着一声怒吼松开了克拉拉。

  细根像蛇一样从克拉拉颤抖的四肢上滑走。当她踉跄着站起身时,那些细根已经缩回

  到棕色的秋叶下,静候着下一个猎物。其他鸟儿如白色幽灵般在枯黄的树叶间咒骂着狐

  狸,狐狸叼着白鸟,直到克拉拉重回她身边才松开了嘴。她的脸苍白得就像沾在衣服上的

  那些白羽毛。狐狸嗅到她身体散发出的对死亡的恐惧,还嗅到了她心中那个新的伤口所引

  发的剧痛。

  回山洞的路上,她们都默默无语。克拉拉时不时停下脚步,似乎已经无力继续前行,

  但最终她还是走出了树林。到达山洞的时候,克拉拉望着昏暗的洞口,仿佛想看到威尔的

  身影,但最后她只是背对着狐狸坐到了马群旁的草丛里。除了脖子和脚踝上的一些小伤,

  克拉拉并无大碍,但狐狸看得出她为自己的出走和那颗受伤的心而感到羞愧。

  狐狸不希望她离开。她变回人形,用手臂环抱住克拉拉。克拉拉把脸埋进那件皮毛连

  衣裙中。

  “狐狸,他不再爱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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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再爱任何人了。”狐狸轻声说,“因为他已经忘了自己是谁。”

  没有谁比她更了解皮肤对一个人的意义,另一种皮肤就意味着另一个自我。不同的

  是,狐狸皮是温暖而柔软的,石头却冰冷而坚硬。

  克拉拉抬头凝视着山洞,狐狸从她的头发上摘下一片羽毛。

  “留下来!”狐狸对克拉拉说,“你看着吧,雅各布会救他的。”

  如果他还能回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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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弟弟的守护者

  雅各布骑着马回到山洞,狐狸迎了出来,威尔和克拉拉却不见踪影。

  “瞧瞧,这只烦人的狐狸还跟着你呢?”瓦里安特被雅各布扯下马,还不忘取笑他一

  句。雅各布用一根银链绑住瓦里安特,银是唯一不能被矮人轻易挣断的金属。

  如果狐狸用牙齿还击瓦里安特的挑衅,雅各布倒不会觉得奇怪,可狐狸压根儿无视矮

  人的存在。一定出了什么事。狐狸的毛曾经竖起来过,背上还沾着几根白色羽毛。

  “你得跟你弟弟谈谈。”狐狸对正忙着把瓦里安特绑到树上的雅各布说。

  “怎么了?”雅各布担心地看了一眼威尔藏身的山洞。狐狸指了指马群的方向,克拉拉

  睡在山毛榉的树荫里,她的衣服撕破了,脖子上还有血迹。

  “他们吵架了,”狐狸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雅各布,石头的速度比你快。

  雅各布在山洞最阴暗的角落里找到了威尔。他正背靠岩壁坐在地上。

  雅各布,角色对换了。从前都是雅各布闯了祸之后找个阴暗的角落躲起来,不是在

  自己的房间里,就是在洗衣房或爸爸的书房里。“雅各布?你在哪儿?”“你这次又做什么

  好事了?”闯祸的永远是雅各布,永远没有威尔的份儿。

  弟弟的眼睛像黑暗中闪烁着的金币。

  “你对克拉拉说了什么?”

  威尔看着自己的手指,握紧拳头。

  “我不知道。”

  “胡说!”

  威尔一向不擅长撒谎。

  “当初是你要带上她的!你是不是连这个都不记得了?”雅各布,别说了。他的肩膀

  还在作痛,他已经为了弟弟心力交瘁。

  “振作起来!”他教训威尔,“你不能总是指望我什么都替你做好!”

  威尔缓缓直起身,他的一举一动变得充满力量。那些他还不及雅各布肩膀高的日子已

  经一去不返了。

  “指望你?”他说,“我从五岁开始就已经习惯没有你了。可惜妈妈要用更长的时间去

  适应没有你的日子。一年又一年,我每天夜里都听着她的哭声。”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那间公寓。宽敞的地板上是空空如也的房间,摆着父亲照片的台布

  上沾染了深色的污垢。

  “我怎么会去指望一个几乎从不出现的人呢?”威尔尖锐的声音将锋利的山岩割成碎

  石,“除了长相,你和他还有很多共同点。”

  他打量着雅各布,仿佛在比较哥哥和爸爸的样貌。

  “别担心,我会振作的。”他说,“毕竟这是我的皮肤,不是你的。我还在这儿,不是

  吗?骑着马跟在你身后,做你让我做的事,把恐惧咽回肚子里。”

  瓦里安特的声音传进洞中,他正试图说服狐狸把自己从银链里放出来。

  威尔朝洞外点了点头:“那就是你说的向导?”

  “是他。”雅各布强迫自己看着这个长得和弟弟一样的陌生石人。

  威尔走到洞口,用手挡住照在脸上的阳光。

  “我对自己向克拉拉说过的话道歉,”他说,“我会和她谈谈。”

  他走出山洞。雅各布还站在阴影中,摸着那些山石碎片,仿佛那面镜子已被威尔打

  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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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

  夜已深,黑女妖仍未入睡。夜色太美,她舍不得就此睡去。无论是醒是睡,她都能做

  梦,并在梦境中看见玉战士。她的咒语已经把他全身的大部分皮肤变成了玉石,玉的颜色

  就像生命本身一样苍翠。无心的女妖在他体内播下一颗石头心脏,当人类的皮肤全部被玉

  石所取代时,他会比现在美得多。到了那时,他将会成为名副其实的玉战士。未来存在于

  过去之中,所有事物都隐藏于时间的缝隙里,唯有梦境能通晓万物。梦境向女妖透露的信

  息比任何一个石人或人类都要多。或许,对于长生不死的女妖而言,时间已经失去了意

  义。

  她本该待在密闭的城堡里等待亨茨奥的消息,但卡米恩想回到他出生的那片山脉,回

  到他的地下堡垒。他渴望幽深的地下,就像她渴望夜空和水面上绽放的白色百合,即使她

  一直试图说服自己,爱情胜于一切。

  她注视着车窗上自己的投影,一个映在玻璃上的白色幽灵,窗外的景色在她身后倏忽

  而逝。卡米恩知道她在车里和地下时都会觉得不舒服,于是下令在车的内壁雕饰上各种图

  案:红宝石的花朵,孔雀石的叶片,天青石的天空,玉石的山峦,月光石般波光粼粼的海

  面。这就是爱情,不是吗?

  这些石雕美极了。每当她看腻了窗外仿佛正随着时间不断消逝的山川原野,就用手指

  轻抚着那些石雕的花朵。然而车子发出的嘈杂声还是刺痛着她的耳朵,环绕着她的金属制

  品让她的身体冷得颤抖。

  他爱她,但他还是会娶那个漂亮得像个玩偶的人类公主。公主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还

  有得之于女妖百合的美貌。阿玛莉,她的名字和她的脸蛋一样索然无味。女妖多想用一把

  有毒的梳子杀了她,或者送她一条连衣裙,当她穿着裙子在金色镜子前转圈时,那条裙子

  会吞噬她的血肉,到那时,她那比未婚夫柔软得多的皮肤将在尖叫声中顷刻毁灭。

  黑女妖把额头靠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她不明白这种嫉妒的感觉从何而来,毕竟这不是

  卡米恩第一次娶别的女人。没有石人一生只爱一次,没有任何人一生只爱一次……女妖就

  更不会了。

  黑女妖知道关于她族人的所有传说:有人爱上一个女妖,最后他发了疯;女妖没有

  心,也没有父母。至少后一个传闻是真的。她用双手按住胸口,没有心,那她所体会到的

  爱情的感觉又从何而来呢?

  车窗外,星光如浮花一般漂荡在黑暗的河水上。石人怕水,虽然他们居住的洞穴就是

  由水流冲刷而成的,虽然地下城市里的水滴声就像地面上的风声一样无处不在,石人还是

  对水有着无限的恐惧。卡米恩王国的版图以海洋为界,他做梦都想飞过大海,可惜她无法

  给他一双翅膀,也无法为他生儿育女。她出生于他所惧怕的水流之中,对别人而言无比重

  要的兄弟姐妹、父母儿女,对她来说都毫无意义。

  那个长着玩偶脸的公主和她一样无法为卡米恩生育,除非他想要一个畸形的怪物,就

  像其他人族女子和他的战士生出的孩子一样。“我还要和你说多少次?我对她没有兴趣,

  但我需要和平。”他当然相信自己说的话,可她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他想要和平,更想

  要人类的皮肤和一个人族的妻子。他对与人类有关的一切都抱有好奇,这种好奇让黑女妖

  和他的族人觉得恐惧。

  爱情从何而来?它是由什么构成的呢?像他一样由石头孕育而来?还是像她一样因水

  而生?

  她在梦中见到卡米恩,于是开始寻找他。这一切原本只是一个游戏。这个石人把世界

  砸成了碎片,和她一样视世间规则为无物。女妖族已经很久不曾和这个世界有任何交集

  了,族中最后一个踏足尘世的女妖的皮肤最终变成了树皮。尽管如此,她还是派出飞蛾去

  找寻卡米恩。她第一次遇见他时的那顶帐篷散发着血腥和死亡的气味。她不知“死亡”为何

  物,把所有一切都当成一个游戏。她承诺让他得到世界,得到他敌人所拥有的那种皮肤,

  当她发觉自己已经爱上他时,一切都太迟了。爱情是最致命的毒药。

  “你应该多穿人类的裙子。”金子的双眸,如火的嘴唇,虽然已经数日未眠,但他看起

  来并无倦意。

  黑女妖转过身来,长裙窸窣作响。人族的女人把自己装扮成一朵鲜花,层层叠叠的绿

  叶包裹着脆弱易腐的花蕊。她参照那个死去的人族将军城堡里的一幅壁画做了这条裙子,

  卡米恩常常出神地注视着这条裙子,仿佛它向他展示了一个他追寻已久的世界。这条裙子

  的衣料本来够做十条连衣裙,不过她就是喜欢丝绸发出的声音,以及它触到皮肤时冰凉的

  滑腻感。

  “还是没有亨茨奥的消息?”黑女妖问卡米恩,似乎她并不知道答案。可为什么连她的

  飞蛾都一直找不到玉战士的下落呢?她在梦中把他看得那样真切,好像只需伸出手去,就

  能用指尖感受他皮肤里的玉石。

  “如果真有这个人的话,亨茨奥会找到他的。”卡米恩走到她身后。他对她梦中所见的

  事物将信将疑,却从不怀疑自己的铁石英影子。

  亨茨奥也是她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但无论是杀亨茨奥还是卡米恩未来的新娘,卡

  米恩都不会原谅她。卡米恩曾杀了自己的亲兄弟,这种事在石人族里并不稀奇,但亨茨奥

  对卡米恩而言胜似兄弟,甚至有可能比她还重要。

  他们的身影在车窗中合二为一。他站在她身旁的时候,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爱情究竟从何而来?

  “忘了玉战士和你的那些梦吧。”他柔声说着,解开了她的头发,“我送你新玩意儿,

  只要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她从未告诉过卡米恩,自己最初是在梦中见到他的。他不会喜欢这样的故事。无论是

  人类还是石人,都活得不够久,不足以了解过去和未来是相互孕育、彼此依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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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陷阱

  到达通往女妖谷的山隘时,雅各布仿佛策马回到了从前。三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然

  而这里的一切却毫无改变:山谷中的小溪,山坡上的红杉树,山岩间的寂静……只有肩膀

  上的伤在提醒着他,今时已不同于往日。伤口还在作痛,仿佛“裁缝”正用雅各布的皮肤给

  自己缝制衣裳。

  瓦里安特和他同骑一匹马,不时回过头看看他。

  “哎呀,雷克里斯,你看上去可不妙啊!”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时不时咋呼一

  番,“那个可怜巴巴的姑娘又在看你了。她肯定在担心你还没找回她心上人的皮肤,就从

  马上栽下去了。不过别担心,万一你死了,你弟弟又成了石人,我会去好好安慰她的。我

  特别喜欢人类姑娘。”

  从他们出发以来,瓦里安特就一直在念念叨叨。雅各布被高烧折磨得神志不清,根本

  无力反驳。剧痛使他连威尔在山洞里说过的话也顾不上了,现在的他和弟弟一样需要女妖

  的救治。

  雅各布,已经不远了。现在你只需要穿过这个山隘,就能到达她们的山谷。

  克拉拉骑着马紧跟在雅各布身后,威尔策马来到她身旁,似乎想让她忘了山洞中发生

  的事。爱情与恐惧在克拉拉的脸上斗争,但她还是坚持前进。

  雅各布也在矛盾中坚持前行,威尔也如此。

  夕阳西下,岩石的阴影投射在山壁上。他们沿着浪花翻涌的溪流继续深入。夜色仿佛

  正随着深色的溪水淌入谷中。没走出多远,威尔突然勒住了缰绳。

  “出什么事了?”瓦里安特不安地问。

  “这儿有石人。”威尔的声音很肯定,“就在附近。”

  “石人?”瓦里安特不怀好意地瞟了雅各布一眼,“那再好不过啦。我跟他们的关系铁

  得很。”

  雅各布捂住他的嘴,松开缰绳,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然而水流的声音盖过了一

  切。“你们假装在饮马。”他低声嘱咐其他人。

  “我也闻到他们的气味了,”狐狸说,“他们在我们前头。”

  “可他们为什么要藏起来?”威尔像一只嗅到同类的动物一样打了个寒战。

  瓦里安特好像第一次见到威尔似的打量起他来,忽然猛地转向雅各布,动作幅度之

  大,差点害得自己滑下马。“你这个狡猾的狗东西!”他压低声音说,“他皮肤里的石头是

  什么颜色?绿色的?对不对?”

  “怎么了?”

  “怎么了?别拿我当傻子!那是玉石。石人悬赏一公斤的红色月光石在找他。他是你

  弟弟?别笑死我了!”矮人一肚子坏水地朝他挤眼睛,“你可找到他啦,就像当初找到玻璃

  鞋和能自己上菜的小桌子。见鬼,你把他弄到女妖这儿来做什么?”

  玉石。

  雅各布看着威尔浅绿色的皮肤。他当然听过那些关于石人国王和他不可战胜的卫兵的

  传说。夏努特曾打算找到玉战士,然后把他卖给女王。可谁能相信他自己的弟弟就是玉战

  士呢?

  山隘的尽头就是雾气萦绕的女妖谷,近在咫尺。

  “我们带他去石人堡垒,然后把奖金分了吧!”瓦里安特鼓动雅各布,“如果他们在山

  隘里逮住他,你我可一个子儿都捞不着!”

  雅各布没去管瓦里安特,他注意到威尔在哆嗦。

  “你知道别的去山谷的路吗?”他问矮人。

  “当然知道!”瓦里安特居心叵测,“不过你得确定你那所谓的‘弟弟’还有足够的时间去

  绕道……更别提你了!”

  威尔环视着周围,像一只被捕的困兽。

  克拉拉策马来到雅各布身旁。“把他从这儿带走!”她悄声说,“求求你!”

  可接下来怎么办?

  几米远的山岩中长着一排松树,树枝黑魆魆一片,雅各布隔着那么近的距离也看不清

  树下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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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探身去抓威尔的胳膊。“跟我去那片松林,”他低声对威尔说,“我下马的时候你也

  下马。”

  时间紧迫,当务之急是变换自己的装扮,同时把威尔藏起来。

  威尔迟疑了一会儿,扯着缰绳跟上了雅各布。

  松树的树影漆黑如炭。如果他们运气够好,就能够利用黑暗躲过石人的耳目。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打架的情景吗?”跳下马鞍之前,雅各布悄声问威尔。

  “你总是让我赢。”

  “现在我们也来干上一架。”

  狐狸跳到他身边:“你想干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嘱咐狐狸,“我要你一直待在威尔身边。答应我。如果你不这

  么做,我们都会死。”

  威尔跳下马。

  “威尔,我要你反击。”雅各布小声说,“要打得像真的一样,一直打到树下。”

  说着,他毫无预兆地给了弟弟脸上一拳。

  威尔金色的眼睛瞬间燃起怒火。

  他毫不手软地还击了,打得雅各布跪倒在地。除了石头,他还在弟弟的脸上看到了从

  未曾见过的愤怒。

  雅各布,也许这不是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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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人

  亨茨奥在黎明时分到达山隘。正在雾蒙蒙的山谷中吃草的独角兽证明娜瑟尔没有领错

  路。可现在已是黄昏,亨茨奥不禁自问,玉战士是不是已经被他哥哥击毙了。就在此时,

  娜瑟尔指向山隘的入口处。

  正如“三根手指”所说,他们带了一个女孩和一只狐狸,此外还绑了一个矮人。娜瑟尔

  也不知道该如何躲过那群独角兽,不过亨茨奥听说有的矮人知晓这个秘密。他并无雄心成

  为第一个见到施了魔法的女妖岛的石人,如果可以,他宁愿穿越十二座黑森林或者睡在栖

  息于地下的盲蛇旁边,也不想踏足女妖岛。不行,他得趁着玉战士躲进独角兽群之前捉住

  他。

  “司令,他们打起来了!”娜瑟尔大吃一惊。

  不然她以为会如何?石化的皮肤让他的眼睛变成金子,也让他的体内燃起怒火。他该

  拿谁开刀呢?当然是他哥哥。对,打死他!亨茨奥心想,透过望远镜观察着玉战士,你

  大概早就想这么干了,可他比你年长,比你强壮。你看着吧,石人的怒火会帮你如愿以

  偿。

  哥哥的身手并不弱,可他无机可乘。

  看吧,他跪倒了。那女孩跑到玉战士身边想把他拉走,反被一把推开。他哥哥试图站

  起来,胸口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他踉跄地跑到松树下,黑色的松枝吞没了他们的身

  影,亨茨奥正要下令冲下山去,玉战士突然又出现在树丛之间。

  他已经开始惧怕阳光,拉低风帽遮住脸庞。他正走向自己的马,步子因为刚才的打斗

  有些不稳,不过他很快就会发现,新皮肤拥有比旧皮肤更加迅速的恢复能力。

  “传令上马!”亨茨奥对娜瑟尔耳语道,“我们要去捕捉一个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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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诱饵

  目之所见,除了山岩就是灌木丛,他们究竟藏在哪儿?雅各布,你怎么可能知道?

  你又不是石人。说不定你可以问问你弟弟。

  他拉低风帽遮住脸颊,骑着马慢腾腾地走着。那群石人是从哪儿知道他们会经过这个

  山隘的?雅各布,现在还不是行动的时候。

  他不知道肩膀和脸哪个更疼。和玉石的脚踝比起来,人的身体简直柔弱得不堪一击。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真的以为威尔要置他于死地。雅各布仍然无法确定,他在打斗中所感

  受到的那种愤怒有多少并不属于石人,而是来自弟弟本身。

  他骑着威尔的马穿过浪花翻涌的溪流,溪水溅到他因为高烧而变得滚烫的皮肤上。马

  蹄声回荡在山隘中,雅各布开始怀疑,威尔闻到的只是他自己身上的石人气味。就在这当

  口,他左边的山岩间传来异响。

  是时候了。他放开了缰绳。这是一匹棕色的阉马,跑得没有之前那匹母马快,但耐

  力很好。雅各布是个很好的骑手。

  石战士们试图截断他的去路,不过如他所愿,他们的马在溪中的鹅卵石上受了惊,他

  的马趁势突出重围,直奔雾气迷蒙的山谷。交织着幸福、爱情、恐惧及死亡的回忆与雅各

  布擦肩而过,仿佛它们已在山中等候他多时。

  独角兽们抬起头来。它们并不是白色的。为什么镜外世界喜欢把什么都刷成白色?它

  们的皮毛是棕色的,夹杂着灰色和淡黄色的斑点,就像在雾气中普照它们的那轮秋阳。独

  角兽们打量着他,暂时还没有一只发起攻击。

  雅各布回头去看追赶他的那群石战士。

  他们共有五人,他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军官和之前在谷仓旁遇到的是同一个石人。他

  那棕铁石英色的额头已经皲裂,好像被什么人用刀划破了,一只金色的眼睛已经浊白如牛

  奶。他们一直在追踪雅各布一行人。

  雅各布俯身贴着马脖子。棕马的马蹄深深地没入潮湿的草丛里,所幸它并没有因此而

  减速。

  雅各布,继续骑。在你弟弟还没有加入他们之前,快把那群石人引开。

  石战士们越来越近了,但他们没有开枪。如果他们真把威尔当作玉战士,当然不会开

  枪,而是要活捉他。

  一只独角兽发出嚎叫声。站在原地别动!

  雅各布匆匆回头,看见石战士们已经分头行动试图包抄他。伤口的剧痛模糊了眼前的

  景象,雅各布瞬间错以为又回到了过去,背上伤痕累累的自己正躺在草地上。

  快一点,他必须再快一点。可是棕马已经呼吸困难,而石战士们的坐骑早已不是他们

  在地下饲养的那种半盲马。石人军官已经离他非常近了,雅各布别过脸去,可就在他伸手

  去拉风帽的当口,帽子从他头上滑了下来。

  铁石英军官脸上的震惊化成了愤怒,这样的愤怒雅各布也曾在弟弟的脸上见到过。

  游戏结束了。

  威尔在哪儿?雅各布焦急地往回眺望。

  石人军官也朝同一个方向看去。

  威尔正带着矮人朝独角兽群冲去。他把那匹母马让给了克拉拉,自己骑着她的马。母

  马所过之处,草丛仿佛被疾风掠过。狐狸跑得几乎和马一样快。

  雅各布拔出手枪,可是左手不听使唤。虽然他不惯用右手,但还是把两个冲向威尔的

  石战士射下了马。石人军官举枪瞄准雅各布,铁石英的脸上凝结着恨意,怒火让他忘记了

  自己真正的目标。他的马在草丛中跑不稳,子弹射偏了。

  雅各布,再快一点!他几乎没办法把自己固定在马鞍上。眼看威尔就要冲进独角兽

  群了,雅各布祈祷矮人这次说的是真话。快冲啊!雅各布绝望地看着弟弟忽然放慢了速

  度。威尔勒住缰绳,雅各布明白,这不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威尔在马鞍上转过身,怔怔

  地望着那群石人,就像他在之前的村庄所做的那样。

  亨茨奥也想起来他要捉的究竟是谁。雅各布举枪射击,子弹擦过亨茨奥的身体。该

  死的右手。

  威尔掉转马头。

  雅各布呼喊他的名字。

  一个女石人就快要够着威尔了,她深色的铁石英皮肤里掺杂着紫水晶。克拉拉把坐骑

  横到了威尔的马前,女石人抽出佩剑,但雅各布的子弹来得更快。女石人中弹落马,亨茨

  奥嘶吼一声,策马追得更猛了。只剩几米了。矮人惊恐地望着亨茨奥。克拉拉扯住威尔的

  马缰,她平常骑的这匹马非常听话,任她拖着直奔独角兽群。

  独角兽们事不关己地旁观着这场围猎,就像人们看着一群打斗的麻雀。雅各布望着克

  拉拉冲向兽群,紧张得忘记了呼吸。这一次那矮人没有说谎,独角兽们任由克拉拉和威尔

  穿过它们。

  当石战士们接近的时候,独角兽发起了攻击。

  山谷里充斥着刺耳的嘶鸣声,兽蹄在踢踏,庞大的身躯腾空跃起。雅各布听见枪声。

  雅各布,别管石人了,快跟上你弟弟。

  雅各布提着一颗已经跳到嗓子眼儿里的心冲进暴怒的独角兽群。他仿佛又感觉到兽角

  戳穿了他的脊背,滚烫的鲜血没过他的皮肤。雅各布,这次不会了。照矮人说的做:“其

  实很简单,只要闭上眼睛就行了。一定要闭紧,不然它们会像刺穿熟柿子一样把你们戳

  穿。”

  一只独角兽从他腿边掠过,在他耳边打了个响鼻,冰凉的气息像马和鹿的混合体。

  雅各布,闭紧眼睛。无数独角兽的身躯汇成无边无际的海洋,雅各布的左手动弹不得,

  他只能借助右手紧紧贴住马脖子。忽然,响鼻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徜徉在叶片间的风

  声,水流的冲击声,还有芦苇的沙沙声。

  雅各布睁开双眼,和上次一样,石人、独角兽、雾蒙蒙的山谷,一切都消失了。黄昏

  的天空倒映在湖水中,水面上,三年前他为之而来的百合花幽幽绽放。岸边的垂柳叶片青

  青,仿佛最近才长出枝头。女妖岛漂浮在远处的波涛之上,没有人从那儿回来过。除了

  你,雅各布。

  和煦的空气亲吻着他的肌肤,肩上的疼痛像冲刷着芦苇丛的湖水一般逐渐消退。

  雅各布从精疲力竭的马上滑下来。克拉拉和狐狸跑向他,威尔只是站在岸边,眺望着

  远处的岛屿。他看上去没有受伤,但当他转向雅各布的时候,眼中满是怒火。他的玉石皮

  肤中还残存着最后一点人类的肌肤。

  “总算是到了。这下满意了吧?”瓦里安特站在柳树旁,掸着袖子上的独角兽毛。

  “谁给你松的绑?”雅各布试着去抓矮人,被他灵活地躲过了。

  “谢天谢地,女人的心可比你胸膛里跳着的那颗铁石心脏慈悲多了。”克拉拉避开雅各

  布的眼神,瓦里安特兀自喋喋不休。“怎么啦?你生的这是哪门子气?我们算是两清啦!

  独角兽把我的帽子都踩烂了。”他抓了抓头发,“这个损失你总能赔我吧?”

  “两清?你想看看我背上的伤疤吗?”雅各布揉揉肩膀,那里已经完全复原了,就好像

  他根本没和“裁缝”打斗过。“快走,”他冲着矮人喊道,“趁我还没一枪打死你。”

  “啊?”瓦里安特嘲弄地望向晚霞中的女妖岛,“我敢打包票,你的名字一定比我更早

  刻到墓碑上。这位小姐,”说着,他转向克拉拉,“您应该跟我走,待在这儿没什么好结

  果。您听说过白雪公主吧?那个和七个小矮人一起生活的人族姑娘后来嫁给了女王的一个

  祖先,结果生活很不幸,最后她跟一个矮人私奔了!”

  “是吗?”克拉拉压根儿没在听矮人说话。

  湖面鲜花盛开,克拉拉走到岸边,仿佛已经忘记了一切,甚至是与她只有几步之遥的

  威尔。柳树间长满了风铃草,花朵如夜空般深蓝,克拉拉摘下一朵,花儿发出轻轻的叮当

  声,一扫她脸上的恐惧和悲伤。瓦里安特神经质地叹了口气。

  “女妖的魔法,”他轻蔑地咕哝道,“我想我还是告辞为妙。”

  “等等!”雅各布说,“岸边一直有条船。那船在哪儿?”

  还没等他回过身,矮人就已经消失在树丛之间。威尔凝视着波涛中的倒影。雅各布朝

  水里扔了一块石头,破碎的倒影很快又拼在了一起,扭曲的身影看上去更加危险。

  “我本来可以在山隘里杀了你。”威尔的声音沙哑而冷漠,听上去和一个真正的石人并

  无区别,“看看我!无论你想在这儿找到什么,对我来说都已经太晚了。认命吧。”

  克拉拉向他们看过来。女妖的魔法已像皮肤上的花粉一样粘住了她,只有威尔对此浑

  然不觉。雅各布,你弟弟呢?你把他丢在哪儿了?叶片的瑟瑟声就像妈妈的声音。

  威尔从雅各布面前走开,似乎害怕自己会再出手打他。

  “让我去他们那边吧。”威尔说。

  太阳落到了树林后边,余晖如熔金般洒在湖面上,女妖百合绽放的花蕊迎接着夜幕的

  降临。

  雅各布把威尔从水边拉回来。

  “你在岸边等着我,”他说,“别走开。我答应你,我很快就回来。”

  狐狸紧贴着雅各布的腿,汗毛倒竖地眺望女妖岛。

  “狐狸,你还等什么?”雅各布说,“快去找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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