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个男人和一个死气沉沉的怪物
安塞斯蒂尔，界墙附近
“你们最好待在这儿，”莉芮尔说，“等我看清楚外面埋伏的是什么再说。”
“我们要跟你一起去，夫人。”安洛上尉抗议道。她带领的三十名士兵就在她身后，沿着从界墙中穿过的隧道排成一行，靠近位于古国那一侧的隧道口。莉芮尔在巴赫德林走出纸翼后，他们就一直跟着她。“可能会有别的危险。风是从南边吹过来的，他们的武器能用，刚才我们听到的那些响亮的砰砰声，就是枪声。有些枪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置人于死地。他们在这儿待着心里很害怕，所以常常开枪，他们常常搞出乱子 ——”
“我来过安塞斯蒂尔，认识他们的枪。”莉芮尔板着脸说，“这是阿布霍森分内的事。你们待在这儿，等我把那怪物处理好。”
他们站在安洛刚刚打开的大门边。在他们身后，界墙的北边，野花盛开的草场正宣告着春天的到来，夕阳正渐渐西沉，红色的霞光普照着大地。
而界墙以南却正值午夜。冬天的彻骨寒冷依旧统领着大地，天空中悬着细细的月牙，星星隐没在云层后面，几乎无法为前方那光秃秃的一大片无人区提供多少光亮。那片土地上纵横交错着真正的荆棘丛林，由生锈的、红棕色带刺的铁丝组成，地上布满子弹坑和炮弹坑，证明有人不断地使用爆破性很强的武器，虽然事实上靠它们根本无法阻止许许多多穿越界墙的怪物。
制成铁丝网的铁桩锈迹斑斑，有数百个之多，其间竖立着一支支风笛。尽管在黑暗中看不到它们，但莉芮尔能听到它们的呜咽，感受到它们的力量。这些风笛吹奏着一首歌，回荡着与她的法铃具备相同力量的余韵，能够令生死之间的边界关闭。这里见证了太多的死亡。没有这些风笛，过境站便会成为一扇敞开的大门，供亡者们迈入生者的世界。
莉芮尔能感受到冥界，也能感受到那条不可遏制的河流的寒意，以及在这片鲜血浸漫的大地上众多亡者的存在。这并不意外。可是，与此同时，她还闻到肆行魔法那腐败的、热金属般的刺鼻气息，而且能够觉察它的存在。
这么强大的肆行魔法，是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他们刚打开界墙那扇朝南的大门，莉芮尔就感觉到了，所以她才停下脚步，让士兵们稍息，待在原地不动。
“我还是坚持，至少，我跟着——”安洛说。
“待在这儿。”莉芮尔打断了她。一时间，连她自己也惊愕不已：自己竟敢呵斥一位皇家卫队的长官。过去这半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她不再是一个羞涩的二级助理图书馆馆员，她成了准阿布霍森。有时候她会感到难以置信，但是在紧要关头，她是不会犹豫的。正如眼下，她有任务在身，有责任等着她去承担。
莉芮尔拔剑在手，另外一只手中则握着撒拉奈斯。这只摇铃被称为“禁锢者”，是七只铃中的第六只，有着一股强大而抚慰人心的力量。她暂停片刻，花了些时间去体察隐没于面前黑暗中的肆行魔法。她感到冥界近在咫尺，但并没有任何通往现世的缺口。然后，她缓步走出大门，离开了身后界墙石上那些光彩夺目、不断游走的咒契，然后眯缝起双眼，直视面前的黑暗。
莉芮尔没走出几步，周遭就变得漆黑一片，而且异常的安静。他们刚到界墙时，正听见阵阵枪响，南边传来大炮的轰鸣，还能看见照明弹在天空中徐徐绽放成一个个小太阳。所以他们才加快脚步赶了过来。去年夏天，她急切地赶往福文加工厂时也是这样的心情。
莉芮尔一手执剑，一手握铃，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她调动一切感官，搜寻着眼前这片区域。许多肆行魔法生物都擅长伏击。它们可能潜伏于地下，可能幻化为树木、石头，或是这块不毛之地上一卷生锈的金属丝。
可是，这个生物似乎根本没企图隐藏。在莉芮尔眼中，肆行魔法留下的痕迹就像一条清晰可辨的小径。她能捕捉到它的源头，但并未加快脚步或放松警惕，而是不紧不慢地跟着这些痕迹来到料想中的源头。
一只肆行魔法生物。
莉芮尔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撒拉奈斯在她手中轻轻颤动着，迫不及待要发出声音，束缚这只怪兽。她希望这只摇铃稍安毋躁，只得将它握得更紧。剑身和铃舌上的咒契突然发出光亮，并且开始无休止地游走，明显是对什么东西产生了反应。
但是莉芮尔并没有摇动撒拉奈斯，也没有挥动长剑，因为那生物躺在地上，没有丝毫动静。它并未伏低身体准备一跃而起，也没有潜伏在草丛里，而是躺在光秃秃的地上，长长的胳膊就那样伸展开来，长着倒钩，像棍棒似的双手一动也不动。
莉芮尔观察了它好一会儿。它的皮肤是紫色的，像鳄鱼一般长着网纹，长长的脖子上是一颗人头一般的头颅，不过耳朵所在的位置只是两道用来听声音的裂口。它紧闭着梨状的双眼，一张大嘴足足有莉芮尔伸开的手掌两个那么宽，里面挤满了墨黑的牙齿。
那张阔嘴的周围有血迹，黑色的牙齿上也有，血迹一直延伸到它尖尖的下巴。
“一只赫儒尔。”莉芮尔喃喃道，她想起很久以前在珂睐的大图书馆中读过的一本书。书名叫《奈吉生物记》，那是一本怪物大全，描述了好几百种肆行魔法的魔物。它在同类书中算是佼佼者，虽然内容还远远称不上翔实。肆行魔法生物的种类不胜枚举，有些不过是惹人讨厌，有的却非常危险。
她眼前的生物就是非常危险的那一类。
她小心翼翼地凑得更近些，心中疑惑它为何躺着不动，同时也努力回想自己在那本怪物大全里读到的内容。赫儒尔非常稀有，饮血，她记得书上是这么写的，也可能是见到它嘴边的血迹她才想起来的。
除了处于休眠状态之外，这只赫儒尔身上还有其他的古怪之处。它的脖子上挂有一串雏菊，这意味着有人曾尝试使用魔法降服它。将一些花儿、草药、香料、金属组合成某些特殊的形状或图案，能够暂时性地迫使肆行魔法生物做出某种行为，或是令其静止不动。有些怪物只需一串雏菊就足以令其静止，对于更为强大或聪明的生物，比如赫儒尔，利用一串雏菊就可能与之进行谈判。
但是一串雏菊却不能使赫儒尔失去知觉，就像眼前这只一样。莉芮尔皱起眉头，努力回想一切可能导致赫儒尔休眠的原因。她应该从《奈吉生物记》那本书中读到过，要将这种生物幽禁起来，似乎要用到一些花或草药……
莉芮尔向前走了一步，她能感受到肆行魔法带来的刺痛，但与此同时，还有生命存在的气息。
一个正在消逝的生命。
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有个人正在死去。
她绕着怪物，加快脚步，跟着自己的感觉走。
在离怪物十二步远处，躺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穿着一件卡其布长袍，里面是白色的衬衣，下身穿着黑裤子。他瘫软在地上，手上有一道伤口，缠着破烂的绷带，绷带浸透了鲜血。更多的血聚集在他的手腕下面，在斑驳的大地上形成了一摊血洼。
莉芮尔在他身旁跪下，利用剑身和摇铃上咒印闪耀的微光去看他的脸。
这是尼古拉斯·塞尔。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万籁俱寂中，这声音显得尤为明显。莉芮尔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再次见到尼克，而且还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她一直渴望再见到尼克，因为从前遇到他的时候，她就感觉很亲切，虽然她不太确定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连尼克成为奥兰尼斯的傀儡时，这感觉也不曾改变。不过她那时为他感到难过，就像妈妈对孩子，或是姐姐对弟弟一样。他们击败毁灭者并将其束缚后，莉芮尔和尼克都身负重伤，他们曾并肩躺在担架上，谈论着她的朋友坏狗……
眼下，这些感觉统统回来了，而且还增加了一种更加强烈的情感。
害怕。害怕他死去，她甚至来不及……来不及做些什么。
莉芮尔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留意眼下的形势，不要一味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中。尼克受伤了，他已经奄奄一息。她必须搞清楚事情的经过，然后采取行动，同时还要确保赫儒尔不会突然间跳起来喝她的血……
莉芮尔看了看那只怪物，又看了看尼克的手腕，突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赫儒尔喝了尼克的血，尼克的血已经被污染，或者也可以说，因为奥兰尼斯而被赋予了力量。奥兰尼斯是第九位光明者，有史以来存在过的最为强大的肆行魔法生物之一，因此赫儒尔一定有些承受不了。不过，它也可能是需要时间慢慢消化饮下的鲜血而已。就像一条蛇闯进了珂睐冰川的兔笼中，在饱餐一顿后，它也不得不死气沉沉地躺下休息一段时间。
莉芮尔在尼克身上找到的唯一一处比较严重的伤，就是他手腕上那道深深的切口，不过他的双脚同样也是血糊糊的，并且布满了疮疤。她正要扯下他长袍的袖子做绷带，却想起要搜一搜他衣服的口袋。她在里面发现一个罐头盒，上面有一个红色的十字架标记，里面装着薄布做成的紧紧盘绕的绷带，还有两个玻璃瓶，玻璃瓶里面装着的是吗啡，不过她并不认识。
莉芮尔娴熟地为尼克的手腕和双脚绑好绷带，然后去探他的脉搏。她将自己的手指压在他的下巴下方，去摸脖子上那条大动脉，却发现他的心跳由于失血过多已经变得微弱而紊乱。在不知不觉中，莉芮尔使用的是自己的右手，也就是灌注了魔法的那只手。那些金属手指竟然感受到了尼克皮肤的冰凉和他的心跳，虽然有可能是因为灌注其中的咒契魔法，却也让她大吃一惊。萨姆为她做的这只手效果之好，早已超出了她的预期，不过，她仍旧用左手重新检查了一次，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尼克的脉搏证实了莉芮尔的感觉。他命悬一线，他的灵魂随时可能进入冥界。坏狗曾经把他从那儿带回来过，但这样的事情不可能重演。将他以一个活人的模样再一次从冥界中带回来，这是绝不可能办到的。莉芮尔到现在也不明白，坏狗是怎样做到使尼克复生，而非变成某种冥界的生物的。
仅仅包扎好伤口还不够，莉芮尔还要施放一个治疗咒语，并且要快。脑海中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她便已探入到咒契中，让自己的思绪在魔法咒印的滚滚洪流中穿行，同时心中感觉到一阵安慰。她将心神集中于自己需要的那些咒印，用意念将它们聚集起来，她的手指在空气中勾画着，努力让每个咒印现形，并且进入合适的位置，连缀成自己想要的咒语。
可是她尝试的第一个咒语没能奏效。这个咒语相当简单，也很常用。它只需六个咒印即可完成，而且其中每一个都不难。长时间的练习后，莉芮尔早已游刃有余，她轻轻松松就将它们从咒契中拉出来，连缀起来组成咒语，又将这些闪着亮光的咒印注入尼克的胸膛。
可咒印顺势滑了下去，没入尼克身体另一侧的地里，消失不见了，就像是洒出的水一样。
莉芮尔皱起眉头想了想，然后小心地碰了碰尼克前额的浸礼咒印。她原本怀疑它已经腐败，可一触之下，却无比真切地感觉到与咒契之间的连接。尼克仍是那变幻莫测的不息洪流，那制约万物，勾画世界之象的咒契中的一部分。
一定是他身体里的肆行魔法作祟，莉芮尔猜测，也就是奥兰尼斯的碎片。浸礼咒契构建了一个咒契魔法的壳，将肆行魔法困在其中，而肆行魔法潜藏在尼克身体的每个部位中，它拒绝并抵抗着咒契更深层次的渗入。
所以她可能需要更强大的咒语。
施放强大的咒语需要更多时间和精力，可是这样一来，赫儒尔也就有更长的时间，得以从容消化它饮下的蕴藏着巨大能量的血。莉芮尔不由得踌躇起来。她刚才想到了如何对付这只怪物，不过需要花些时间沿着界墙找一样东西。她觉得曾经在大门口附近见到过自己需要的东西，可在她离开的时间里，尼古拉斯随时可能死去。
“还是先治疗尼克为好。”莉芮尔喃喃自语道。她一边留心着肆行魔法生物的动静，一边再次探入咒契中。这一次，她进入那永恒河流的更深处，寻找更加罕见、力量更为强大的咒印。她必须懂得与它们有关的知识，而且更集中精力，才能将它们拉出来。莉芮尔终于将它们一一排好，封存在脑海中，嘴里念念有词，一个主咒印从咒契之流中应声而出，它缓缓转动着，像一个光彩夺目的轮子，其他咒印尾随其后，与它一起组成了一个长长的螺旋。莉芮尔按照自己的意志，用金手指将主咒印拖动到尼克的胸口。螺旋收紧了，变成一道光华璀璨的金色旋风，非常缓慢地钻进年轻人的身体。金色的光芒在他的躯干上铺展开去，很快便传递到了四肢。
莉芮尔擦了擦额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看着那金银两色的咒印组成的袖珍螺旋慢慢地钻进尼克的胸口。她感到疲惫不堪，施放这样一个咒语耗尽了她的体力。可是，她还要对付那只赫儒尔，为此需要一根矛轴和一朵蓟花。回到界墙大门口，找个士兵，就可以得到矛轴，而且她早就看到在界墙附近生长着一片蓟花。
获取这两样东西只需要几分钟而已。莉芮尔急急忙忙地回到大门边，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后，赫儒尔的双眼已经慢慢地睁开了，露出黑紫色的瞳仁，而且它那骇人大嘴周围的肌肉也开始微微地抽搐起来。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你们最好待在这儿，”莉芮尔说，“等我看清楚外面埋伏的是什么再说。”
“我们要跟你一起去，夫人。”安洛上尉抗议道。她带领的三十名士兵就在她身后，沿着从界墙中穿过的隧道排成一行，靠近位于古国那一侧的隧道口。莉芮尔在巴赫德林走出纸翼后，他们就一直跟着她。“可能会有别的危险。风是从南边吹过来的，他们的武器能用，刚才我们听到的那些响亮的砰砰声，就是枪声。有些枪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置人于死地。他们在这儿待着心里很害怕，所以常常开枪，他们常常搞出乱子 ——”
“我来过安塞斯蒂尔，认识他们的枪。”莉芮尔板着脸说，“这是阿布霍森分内的事。你们待在这儿，等我把那怪物处理好。”
他们站在安洛刚刚打开的大门边。在他们身后，界墙的北边，野花盛开的草场正宣告着春天的到来，夕阳正渐渐西沉，红色的霞光普照着大地。
而界墙以南却正值午夜。冬天的彻骨寒冷依旧统领着大地，天空中悬着细细的月牙，星星隐没在云层后面，几乎无法为前方那光秃秃的一大片无人区提供多少光亮。那片土地上纵横交错着真正的荆棘丛林，由生锈的、红棕色带刺的铁丝组成，地上布满子弹坑和炮弹坑，证明有人不断地使用爆破性很强的武器，虽然事实上靠它们根本无法阻止许许多多穿越界墙的怪物。
制成铁丝网的铁桩锈迹斑斑，有数百个之多，其间竖立着一支支风笛。尽管在黑暗中看不到它们，但莉芮尔能听到它们的呜咽，感受到它们的力量。这些风笛吹奏着一首歌，回荡着与她的法铃具备相同力量的余韵，能够令生死之间的边界关闭。这里见证了太多的死亡。没有这些风笛，过境站便会成为一扇敞开的大门，供亡者们迈入生者的世界。
莉芮尔能感受到冥界，也能感受到那条不可遏制的河流的寒意，以及在这片鲜血浸漫的大地上众多亡者的存在。这并不意外。可是，与此同时，她还闻到肆行魔法那腐败的、热金属般的刺鼻气息，而且能够觉察它的存在。
这么强大的肆行魔法，是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他们刚打开界墙那扇朝南的大门，莉芮尔就感觉到了，所以她才停下脚步，让士兵们稍息，待在原地不动。
“我还是坚持，至少，我跟着——”安洛说。
“待在这儿。”莉芮尔打断了她。一时间，连她自己也惊愕不已：自己竟敢呵斥一位皇家卫队的长官。过去这半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她不再是一个羞涩的二级助理图书馆馆员，她成了准阿布霍森。有时候她会感到难以置信，但是在紧要关头，她是不会犹豫的。正如眼下，她有任务在身，有责任等着她去承担。
莉芮尔拔剑在手，另外一只手中则握着撒拉奈斯。这只摇铃被称为“禁锢者”，是七只铃中的第六只，有着一股强大而抚慰人心的力量。她暂停片刻，花了些时间去体察隐没于面前黑暗中的肆行魔法。她感到冥界近在咫尺，但并没有任何通往现世的缺口。然后，她缓步走出大门，离开了身后界墙石上那些光彩夺目、不断游走的咒契，然后眯缝起双眼，直视面前的黑暗。
莉芮尔没走出几步，周遭就变得漆黑一片，而且异常的安静。他们刚到界墙时，正听见阵阵枪响，南边传来大炮的轰鸣，还能看见照明弹在天空中徐徐绽放成一个个小太阳。所以他们才加快脚步赶了过来。去年夏天，她急切地赶往福文加工厂时也是这样的心情。
莉芮尔一手执剑，一手握铃，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她调动一切感官，搜寻着眼前这片区域。许多肆行魔法生物都擅长伏击。它们可能潜伏于地下，可能幻化为树木、石头，或是这块不毛之地上一卷生锈的金属丝。
可是，这个生物似乎根本没企图隐藏。在莉芮尔眼中，肆行魔法留下的痕迹就像一条清晰可辨的小径。她能捕捉到它的源头，但并未加快脚步或放松警惕，而是不紧不慢地跟着这些痕迹来到料想中的源头。
一只肆行魔法生物。
莉芮尔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撒拉奈斯在她手中轻轻颤动着，迫不及待要发出声音，束缚这只怪兽。她希望这只摇铃稍安毋躁，只得将它握得更紧。剑身和铃舌上的咒契突然发出光亮，并且开始无休止地游走，明显是对什么东西产生了反应。
但是莉芮尔并没有摇动撒拉奈斯，也没有挥动长剑，因为那生物躺在地上，没有丝毫动静。它并未伏低身体准备一跃而起，也没有潜伏在草丛里，而是躺在光秃秃的地上，长长的胳膊就那样伸展开来，长着倒钩，像棍棒似的双手一动也不动。
莉芮尔观察了它好一会儿。它的皮肤是紫色的，像鳄鱼一般长着网纹，长长的脖子上是一颗人头一般的头颅，不过耳朵所在的位置只是两道用来听声音的裂口。它紧闭着梨状的双眼，一张大嘴足足有莉芮尔伸开的手掌两个那么宽，里面挤满了墨黑的牙齿。
那张阔嘴的周围有血迹，黑色的牙齿上也有，血迹一直延伸到它尖尖的下巴。
“一只赫儒尔。”莉芮尔喃喃道，她想起很久以前在珂睐的大图书馆中读过的一本书。书名叫《奈吉生物记》，那是一本怪物大全，描述了好几百种肆行魔法的魔物。它在同类书中算是佼佼者，虽然内容还远远称不上翔实。肆行魔法生物的种类不胜枚举，有些不过是惹人讨厌，有的却非常危险。
她眼前的生物就是非常危险的那一类。
她小心翼翼地凑得更近些，心中疑惑它为何躺着不动，同时也努力回想自己在那本怪物大全里读到的内容。赫儒尔非常稀有，饮血，她记得书上是这么写的，也可能是见到它嘴边的血迹她才想起来的。
除了处于休眠状态之外，这只赫儒尔身上还有其他的古怪之处。它的脖子上挂有一串雏菊，这意味着有人曾尝试使用魔法降服它。将一些花儿、草药、香料、金属组合成某些特殊的形状或图案，能够暂时性地迫使肆行魔法生物做出某种行为，或是令其静止不动。有些怪物只需一串雏菊就足以令其静止，对于更为强大或聪明的生物，比如赫儒尔，利用一串雏菊就可能与之进行谈判。
但是一串雏菊却不能使赫儒尔失去知觉，就像眼前这只一样。莉芮尔皱起眉头，努力回想一切可能导致赫儒尔休眠的原因。她应该从《奈吉生物记》那本书中读到过，要将这种生物幽禁起来，似乎要用到一些花或草药……
莉芮尔向前走了一步，她能感受到肆行魔法带来的刺痛，但与此同时，还有生命存在的气息。
一个正在消逝的生命。
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有个人正在死去。
她绕着怪物，加快脚步，跟着自己的感觉走。
在离怪物十二步远处，躺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穿着一件卡其布长袍，里面是白色的衬衣，下身穿着黑裤子。他瘫软在地上，手上有一道伤口，缠着破烂的绷带，绷带浸透了鲜血。更多的血聚集在他的手腕下面，在斑驳的大地上形成了一摊血洼。
莉芮尔在他身旁跪下，利用剑身和摇铃上咒印闪耀的微光去看他的脸。
这是尼古拉斯·塞尔。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万籁俱寂中，这声音显得尤为明显。莉芮尔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再次见到尼克，而且还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她一直渴望再见到尼克，因为从前遇到他的时候，她就感觉很亲切，虽然她不太确定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连尼克成为奥兰尼斯的傀儡时，这感觉也不曾改变。不过她那时为他感到难过，就像妈妈对孩子，或是姐姐对弟弟一样。他们击败毁灭者并将其束缚后，莉芮尔和尼克都身负重伤，他们曾并肩躺在担架上，谈论着她的朋友坏狗……
眼下，这些感觉统统回来了，而且还增加了一种更加强烈的情感。
害怕。害怕他死去，她甚至来不及……来不及做些什么。
莉芮尔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留意眼下的形势，不要一味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中。尼克受伤了，他已经奄奄一息。她必须搞清楚事情的经过，然后采取行动，同时还要确保赫儒尔不会突然间跳起来喝她的血……
莉芮尔看了看那只怪物，又看了看尼克的手腕，突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赫儒尔喝了尼克的血，尼克的血已经被污染，或者也可以说，因为奥兰尼斯而被赋予了力量。奥兰尼斯是第九位光明者，有史以来存在过的最为强大的肆行魔法生物之一，因此赫儒尔一定有些承受不了。不过，它也可能是需要时间慢慢消化饮下的鲜血而已。就像一条蛇闯进了珂睐冰川的兔笼中，在饱餐一顿后，它也不得不死气沉沉地躺下休息一段时间。
莉芮尔在尼克身上找到的唯一一处比较严重的伤，就是他手腕上那道深深的切口，不过他的双脚同样也是血糊糊的，并且布满了疮疤。她正要扯下他长袍的袖子做绷带，却想起要搜一搜他衣服的口袋。她在里面发现一个罐头盒，上面有一个红色的十字架标记，里面装着薄布做成的紧紧盘绕的绷带，还有两个玻璃瓶，玻璃瓶里面装着的是吗啡，不过她并不认识。
莉芮尔娴熟地为尼克的手腕和双脚绑好绷带，然后去探他的脉搏。她将自己的手指压在他的下巴下方，去摸脖子上那条大动脉，却发现他的心跳由于失血过多已经变得微弱而紊乱。在不知不觉中，莉芮尔使用的是自己的右手，也就是灌注了魔法的那只手。那些金属手指竟然感受到了尼克皮肤的冰凉和他的心跳，虽然有可能是因为灌注其中的咒契魔法，却也让她大吃一惊。萨姆为她做的这只手效果之好，早已超出了她的预期，不过，她仍旧用左手重新检查了一次，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尼克的脉搏证实了莉芮尔的感觉。他命悬一线，他的灵魂随时可能进入冥界。坏狗曾经把他从那儿带回来过，但这样的事情不可能重演。将他以一个活人的模样再一次从冥界中带回来，这是绝不可能办到的。莉芮尔到现在也不明白，坏狗是怎样做到使尼克复生，而非变成某种冥界的生物的。
仅仅包扎好伤口还不够，莉芮尔还要施放一个治疗咒语，并且要快。脑海中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她便已探入到咒契中，让自己的思绪在魔法咒印的滚滚洪流中穿行，同时心中感觉到一阵安慰。她将心神集中于自己需要的那些咒印，用意念将它们聚集起来，她的手指在空气中勾画着，努力让每个咒印现形，并且进入合适的位置，连缀成自己想要的咒语。
可是她尝试的第一个咒语没能奏效。这个咒语相当简单，也很常用。它只需六个咒印即可完成，而且其中每一个都不难。长时间的练习后，莉芮尔早已游刃有余，她轻轻松松就将它们从咒契中拉出来，连缀起来组成咒语，又将这些闪着亮光的咒印注入尼克的胸膛。
可咒印顺势滑了下去，没入尼克身体另一侧的地里，消失不见了，就像是洒出的水一样。
莉芮尔皱起眉头想了想，然后小心地碰了碰尼克前额的浸礼咒印。她原本怀疑它已经腐败，可一触之下，却无比真切地感觉到与咒契之间的连接。尼克仍是那变幻莫测的不息洪流，那制约万物，勾画世界之象的咒契中的一部分。
一定是他身体里的肆行魔法作祟，莉芮尔猜测，也就是奥兰尼斯的碎片。浸礼咒契构建了一个咒契魔法的壳，将肆行魔法困在其中，而肆行魔法潜藏在尼克身体的每个部位中，它拒绝并抵抗着咒契更深层次的渗入。
所以她可能需要更强大的咒语。
施放强大的咒语需要更多时间和精力，可是这样一来，赫儒尔也就有更长的时间，得以从容消化它饮下的蕴藏着巨大能量的血。莉芮尔不由得踌躇起来。她刚才想到了如何对付这只怪物，不过需要花些时间沿着界墙找一样东西。她觉得曾经在大门口附近见到过自己需要的东西，可在她离开的时间里，尼古拉斯随时可能死去。
“还是先治疗尼克为好。”莉芮尔喃喃自语道。她一边留心着肆行魔法生物的动静，一边再次探入咒契中。这一次，她进入那永恒河流的更深处，寻找更加罕见、力量更为强大的咒印。她必须懂得与它们有关的知识，而且更集中精力，才能将它们拉出来。莉芮尔终于将它们一一排好，封存在脑海中，嘴里念念有词，一个主咒印从咒契之流中应声而出，它缓缓转动着，像一个光彩夺目的轮子，其他咒印尾随其后，与它一起组成了一个长长的螺旋。莉芮尔按照自己的意志，用金手指将主咒印拖动到尼克的胸口。螺旋收紧了，变成一道光华璀璨的金色旋风，非常缓慢地钻进年轻人的身体。金色的光芒在他的躯干上铺展开去，很快便传递到了四肢。
莉芮尔擦了擦额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看着那金银两色的咒印组成的袖珍螺旋慢慢地钻进尼克的胸口。她感到疲惫不堪，施放这样一个咒语耗尽了她的体力。可是，她还要对付那只赫儒尔，为此需要一根矛轴和一朵蓟花。回到界墙大门口，找个士兵，就可以得到矛轴，而且她早就看到在界墙附近生长着一片蓟花。
获取这两样东西只需要几分钟而已。莉芮尔急急忙忙地回到大门边，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后，赫儒尔的双眼已经慢慢地睁开了，露出黑紫色的瞳仁，而且它那骇人大嘴周围的肌肉也开始微微地抽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