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场欲言又止的谈话
飞往珂睐冰川的途中
尼古拉斯·塞尔缓缓醒来，他觉得牙齿很痛，一阵冷风劈头盖脸吹来，他眼前一片模糊。他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因为能看到的只有头顶的蓝天。他想要活动活动，却发现腰间被什么绑着，又从后背处固定住，完全动弹不得。他是坐着的，这也很奇怪，特别是当他以某种姿势放松下来时，头便搭在了什么东西的边缘……
尼克努力坐直身体，发现这样做竟然能避开刺骨的冷风，进入一个温暖的空间。他那迟钝的头脑做出了推测：我一定正坐在某人后面，而且被绑在类似吊床的吊椅上，是那种……安装在敞开的飞行器驾驶舱中的吊椅。
尼古拉斯从前飞过，并且飞过好几次。他对航空和飞行的原理很感兴趣，有个飞行杂技团常来离他家很近的场地进行表演，他便在特技飞行员的带领下体验了飞行的滋味。但是眼下他并非置身于像惠登—哈尔机或者贝斯克韦思机这样的飞机里。至少，这里非常安静，就连驾驶舱也很暖和，这太不可思议了，因为这儿连挡风玻璃也没有。
尼克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精巧的装置，很像某种独木舟的船身，带着长长的、如同老鹰一般的翅膀，翅膀看上去很脆弱，似乎一飞就会折断。他又仔细查看离自己最近的一面墙，发现这层壳是用某种非常不坚固的东西制成的，类似于薄薄的胶合板层叠起来的样子，甚至是更轻的东西。
他依旧迷迷糊糊的，感觉胳膊比平时更沉。他拍了拍前面那个人的肩膀，那个人便扭头看了过来。即使是在晕头转向的状态下，尼克也认出了她。
“莉芮尔！”
刚说出这个名字，记忆就涌了回来，就像一条河被临时修建的大坝阻隔，如今大坝破裂，河水终于回流到原来的河道。一开始是涓涓细流，那些模糊的记忆、影像和声音，然后整件事的线索都涌入了他的脑海。多兰斯展览馆、箱子里的怪物、一路追到北边、让怪物喝自己的血，然后就是……莉芮尔。她已经解决了那只怪物……不，只是暂时幽禁了它……用她那尖端附着蓟花的矛。但是那之后的一切他就不记得了。他恍惚记得有一些金色的光，就像一觉醒来，阳光透过卧室的窗户照进来，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现在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位于一架安静的、看上去脆弱不堪的飞行器中。它也许是由魔法驱动，而魔法是他多年来一直认为子虚乌有的东西。飞行器由一个年轻女孩驾驶着，自从第一次遇见她后，她就一直出现在他的梦中。也许从遇见她之前就开始了，他还不知道自己与莉芮尔在红湖附近的相遇并非是幻觉。
“你还好吗？”莉芮尔问。他很轻松地听到了她的问话，不知道为什么，高速飞行产生的风绕过了驾驶舱。
“我……我觉得还好。”尼克说，“但是我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事……从你把那个怪兽解决掉之后。”
“它是赫儒尔。”莉芮尔说，“从那时候开始你就一直在睡，这能帮助你疗伤。我们把你带过了界墙，今早又把你抬到这架纸翼上。”
尼克将手按在身旁那薄薄的材料上。手指所到之处，出现了小小的泛着金光的符文，它们明亮地闪了闪，然后便消失了。
“这架飞行器是纸做的？”他问。
“复合纸板。”莉芮尔说，“还有许多的咒契魔法。抓紧了，我得赶上高处的风。”
她再次看向前方，然后吹响了口哨，纯净而清晰的声音仿佛在尼克的头脑中产生了阵阵回响。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更多这样离奇古怪的金色符文，随着她的呼吸而出现，很明显这是被那哨声召唤出来的。当他凑上前去想看个仔细时，它们却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纸翼先是向后，然后向侧面倾斜，它开始以螺旋形路线向上飞。纸翼从一片云朵中间穿过，尼克看到成千上万的小水滴滴在纸翼上翅膀上，但是驾驶舱里却一滴水也没有。
“我们……我们是怎么保持温暖，并且避开风和雨水的呢？”当莉芮尔的口哨停下来，纸翼再一次开始平稳地飞行时，尼克问道。
“我们坐的地方——萨布莉尔管它叫驾驶舱——是施过咒语的，能够保持温暖，并且将风避开。”莉芮尔回答道，“不过作用有限。如果飞得太快，你就会感到有风吹过，就会感受到云层里的湿气。对此我也是个十足的新手，所以我们比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飞得低，飞得慢。”
尼克朝下望去。他能看到下面绿色的土地，其中点缀着小片树林，还有星星点点的建筑，也许是农庄。他看到一条宽阔的河流，河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很难看得出纸翼飞得有多高，但是看起来至少有个几千英尺。
“你还没飞多长时间吗？”他问。
“时间不长。”莉芮尔说。尽管他的问话并未透露出担心的意味，她还是补充了一句，“但是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而且老实说，这架纸翼自己就会飞。”
“哦。”尼克说，“它能自己飞？”
“是啊。”莉芮尔说。
接下来是一分钟左右的沉默。尼克试着把自己零碎的想法整合起来。他之所以想到古国来，出于许多原因，并不仅仅是想再次见到莉芮尔，况且这个原因他本人并没有充分地意识到。不过他没有想清楚到了古国后要做些什么，他本以为在得到批准越过界墙之前，会有时间给萨姆写封信。他觉得每个步骤都会花上很长时间，完全来得及慢慢考虑和准备。
可如今，他却被绑在一个吊椅上，坐在一架由魔法控制的安静的飞行器里，感觉自己又虚弱又愚蠢。虽然和莉芮尔在一起，但是周遭的氛围却不能让他轻松地与她交谈，或是在她面前好好表现。实际上，他担心这一切与自己的期待南辕北辙。他帮助一个肆行魔法怪物从监狱里逃跑，一不小心又让这家伙变得更加强大，莉芮尔赶来救了自己，而且利索地把所有烂摊子都收拾好了。
尼克闭上眼睛，内心叫苦不迭。他在莉芮尔的心目中可能已经成了一个只会捅娄子的废物。他之前和奥兰尼斯沆瀣一气，名声本来就不好，现在又放跑了赫儒尔，还帮那怪物增强了法力，可谓错上加错。唉，怎么说都好，反正就是那么回事。他总是瞎掺和自己不明白的事，总是让身边的人遭殃。
“嗯，我这是带你去珂睐冰川。”莉芮尔在几分钟相当让人难受的沉默后开口说道，“你……知道珂睐吗？”
“我和萨姆一直保持通信。”尼克说，“我们什么都聊。我……那个，我以前还不是这么蠢，我们在学校的时候。我的意思是，我本来不相信萨姆说的那些故事，这些事和我知道的科学常识根本对不上号。然后……然后我第一次来到这里……已经不太清楚了，我的记忆，但是我似乎变得更蠢了，因为我竟然拒绝承认摆在眼前的事实——”
“可那不是你的错！”莉芮尔抗议道，“奥兰尼斯的碎片在你的心脏里，控制着你。”
“它在我的心脏里！”尼克惊呼道。他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去，几乎能感到胸膛里有似真似幻的疼痛感，“萨姆没有告诉我！但是它出来的时候没杀死我吗？”
“没有……”莉芮尔说，“它在你的血管里穿行，沿着与之前进去的路径反向移动，然后从你的手指爆发出来，与那两个半球汇合了。”
尼克抬起手来看着食指。在最上面的关节处有一个星形的伤疤，这里总是有些麻麻的，有时还能感到针刺般的疼痛。他一直为手指发麻的原因以及那个伤疤的来由感到疑惑。
“萨姆早些告诉我就好了。”他平静地说，“估计他以为我知道后会很生气……对了，珂睐……就是能够预视未来的人，他们住在一座建造在冰川附近的地下城市里，对吗？”
“没错，差不多。”莉芮尔说，“当然，比这还要复杂得多。”
“可是你为什么要带我去那儿？”尼克问，“我是说，我很感谢，非常感谢，请别误会。谢谢你对付了那头怪兽，赫儒尔。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因为我的愚蠢而受罪，有点儿像……嗯……”
尼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摇摇头，不知道为何想要对莉芮尔说几句很有道理的话会这么困难。他曾经在考威尔的舞会上对着初进社交场合的富家姑娘高谈阔论，在桑伯雷装模作样地与女才子们交流学术，甚至是与那些看穿他的学生一起参加学术讨论会，那时候他表现得很好。人人都认为他魅力非凡，这总不可能全因为他那权倾朝野的家庭吧？
“我很好奇，你和赫儒尔是怎么跑到界墙那儿去的。”莉芮尔说道。她听起来似乎也不太自在，尼克悲哀地想。他可能只是她不得不承担的一项任务，是她作为准阿布霍森职责的一部分。不过他很高兴与自己一道的是莉芮尔，而不是萨布莉尔。他害怕萨布莉尔，尽管在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去学校看望萨姆的时候，对他一直相当亲切。
“都是从我去参观多兰斯展览馆开始的。”尼克开口说道，他讲得断断续续的，不过还是把整件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莉芮尔。赫儒尔是怎样被带到那儿，作为博物馆的展览物被展出，而疯狂的复仇者多兰斯又是怎样试图用尼克的血让它复活，一切都顺利得太过分了 。
“好了，我最后干的这件蠢事也如实相告了……为什么要带我去珂睐冰川？”
“我带你去那儿是因为……”莉芮尔开了个头又停下来，她清了清嗓子，似乎对于自己想说些什么并不太确定，“我带你去找珂睐是因为，你大概知道，你身体里还残留着肆行魔法的力量，来自奥兰尼斯的碎片。一般情况下，这非常凶险，你最后会无法自控地使用这股力量，成为肆行魔法术士。但是你……我的朋友坏狗……用咒印为你施洗，所以你成了咒契的一部分，但同时体内还有肆行魔法。这……很不寻常……要弄清楚这件事情，我是说，情况……或者说……前因后果……最好的地方就是冰川。那儿有许多精通各种咒契之道的法师，还有大图书馆，可能会有些书，或者别的什么……可以帮助你。帮助我们。我们所有人，我是说。不仅仅是我们两个……这就是我们去冰川的原因。天黑前就能到那儿。”
尼克只能看到莉芮尔的后颈，但是他注意到，在她外套高高的衣领上方，那片苍白的皮肤上出现了一片红晕。他苦笑一下，这一切甚至比自己以为的还要糟糕。他不仅引起了麻烦，而且自己本身就是个大麻烦，而莉芮尔因为不得不指出这一点而尴尬万分。
换个话题，他想，快换个话题！
“嗯，这样飞行还不错。”他憋出一句话来，却感觉听起来是那么空洞，不得不再次苦笑起来，但是他仍坚持着往下说，“我是说，在我们的飞机里吵得很。上次我乘飞机的时候，引擎里的油喷了我一身。而且飞机上很冷，就算穿着毛大衣也还是不行。这种……嗯……纸翼是一种非常高明的飞行器。”
莉芮尔没有回答，但是纸翼对于这番恭维产生了反应，它陡然间下降了四十到五十英尺，并且弯了弯双翅，这两个动作把尼克吓坏了，但是并没有惹恼莉芮尔。
“我的确喜欢驾纸翼飞行。”她饱含感情地说，并伸手轻轻拍了拍机身侧面，“比起变成猫头鹰飞行要舒服得多，也轻松得多。”
“猫头鹰？”尼克在心中默念，他有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莉芮尔的声音和关于一只猫头鹰的记忆叠加在一起，勾起了他的回忆，虽然他还无法将两者准确地联系起来。一只长着金色眼睛的猫头鹰。还有一只长着翅膀的狗……那些事难道真的发生过？
他脑子里正想着猫头鹰和长翅膀的狗，突然再次注意到莉芮尔放在驾驶舱侧板上的金手掌。除了微微散发金光之外，它似乎与真正的血肉之躯毫无二致。他盯着这只手，像被迷住了似的，视线无法从上面移开。它那么像普通人的手，却又与普通人的手有着微妙的区别，因为每过一会儿，那只手上就会闪起微光，咒印会游移起来，在短短一瞬间，露出那皮肉的幻象掩盖之下的金属构造。
“你的新手……”尼克说，“太不可思议了。想一想，居然是萨姆做的。他在学校做木工活儿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厉害。”
“是的。”莉芮尔回应道，很快地将那只手缩回到膝头上，不让他看见，“没错，这是个奇迹，真的。我常常忘记这不是我的……不是我真正的一部分。”
尼克忍住了狠狠敲自己脑袋的强烈冲动。萨姆已经把发生在福文加工厂的事详细讲给他听，也包括莉芮尔在束缚奥兰尼斯的最后时刻痛失一只手的遭遇。失去一只手当然是让人痛彻心扉的事，事实上，那时候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不堪回首的。所以，不论这只替代的手多么能以假乱真，她也不想提起。
最好把嘴闭紧，尼克告诫自己。而且，莉芮尔在失去那只手的同时，还失去了她的朋友坏狗。尼克是见过坏狗的，正是她把他从冥界带了回来。
尼克想着想着，前额因为努力思考而挤出了皱纹。那只长着翅膀的狗。他曾经见到她与用莉芮尔的声音说话的猫头鹰在一起。那是同一只狗……也许这是一段记忆，而不是幻想出来的片段……
他们沉默地飞行了一阵子，直到尼克感到自己憋不住想要小解。太阳已经高悬在他们上方，所以这会儿一定已经过了正午。他们一路飞行，已经与那条河相当接近了，莉芮尔明显是朝北飞。尼克俯瞰着河水，但是那波涛奔涌的情景对他而言实在没有什么吸引力……
最后，他再也憋不住了。如果尿裤子那可就再也没脸见人了。相比而言，请求停下来小解一下，这种尴尬还勉强能够接受。
“不好意思。”他说着自己先红了脸。他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六岁，正在学前班的课堂上，并且差一点就举起一只手来，“我可能需要……嗯……停一下。自然的召唤，你懂吧？”
“自然的召唤？”莉芮尔问道，扭头去看他，满脸都写着困惑。尼克看向别处，不想迎上她的目光。很明显，她对这种特别的说法闻所未闻。
“哦，我是说，我需要……嗯……小便。”
“哦！”莉芮尔答道，迅速朝侧面瞥了一眼。很快，尼克便听到她的哨声，再次见到咒印出现在她头部周围，不断地成形、游移和旋转着，渗入纸翼中。飞行器立刻开始下降，留下一条长长的飞行轨迹，朝散布在河流中的许多沙丘中的一个俯冲下去。
纸翼降落时带给尼克的惊奇感丝毫不比飞行时小，因为当他们下降到接近地面的时候，它一个逆风转弯，然后便触到了地面，就像从花朵上飘落的花瓣那样轻柔。纸翼在沙地里安静而轻巧地滑行了不到十码远，便稳稳停住了。整个过程与尼克在安塞斯蒂尔坐飞机时的那种左摇右晃，颠来颠去，叫人把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的降落截然不同。
莉芮尔先走出纸翼，舒展了身体后，又转身从驾驶舱里拿出一把剑，系在腰带上。尼克一面看着她，一面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显得有些鬼鬼祟祟的。但是在此时此刻，他仿佛同时看到了两个莉芮尔，一个是站在自己面前的莉芮尔，在这个形象之外，还叠加了另外一个，那个莉芮尔站在齐腰深的、长满了水草的沼泽里。两个莉芮尔都穿着同样奇怪的外套和斗篷：外套由一个个小片叠加而成，斗篷上的蓝色区域饰有银匙图案，绿色区域有金星图案，另外她们都挎着皮质的铃带，里面装着七个不同大小的摇铃，它们的桃木把手垂向下方。
但是两个莉芮尔的剑不尽相同。在芦苇丛生的沼泽里，莉芮尔佩着另外一把剑，虽然它并不是特别长或特别重，但更容易叫人过目不忘。实际上，与莉芮尔现在拿着的这把新剑相比，那一把仅在剑柄顶端的圆球上镶有一个小小的绿石头，而且剑柄本身只是简单地镶了层银，这把剑却有一个雕花的金剑柄，顶端的铜球被铸成一只咆哮的雄狮模样。
尼克眨眨眼，两个莉芮尔合而为一。她在他身后弯下腰，把将他固定在座位上的带子搭扣解开。
“我们必须把你绑住。”她说，“我不确定你什么时候会醒，当然我也不希望你从纸翼上掉下去。”
“谢谢！”尼克一本正经地说。他用双手撑着驾驶舱的边缘，缓缓站起身，这时一阵头晕猛地袭来，莉芮尔赶紧扶住了他的手肘。他并不真的需要这样的帮助，但也没有拒绝。相反，他转过头去看着她，端详着她，迎上了她的目光。
“你是不是……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是一只猫头鹰吗？”尼克缓缓问道，“我知道这么说显得我好像不正常似的，但是也许这里——”
“是的。”莉芮尔说，“我穿着一只猫头鹰的咒契皮肤。”
尼克点点头。他差一点就要唤醒自己的那部分记忆了。它就像近旁一块闪光的绿洲，四周全是阴冷而毫无希望的沙漠。他跟着赫奇的日日夜夜，从他穿过界墙去到靠近边界的大坑后，就都是这样的日子。记忆中是一片荒凉的空虚。
“还有那只狗，带翅膀的狗。”尼克追问道，“跟把我从冥界带回来的那只……是同一只狗吗？”
莉芮尔的眼中一下子泛出闪亮的泪花。她眨眨眼，把它们憋了回去，说道：“是的，坏狗。我最棒的朋友。”
“谢谢你们。”尼克说，“感谢你们两个。”
他低下头，轻轻地将自己的胳膊从莉芮尔手中抽出来，迈步走出了纸翼。小岛上大部分地方都是沙地，不过在北边有片地方地势较高，那儿长着矮矮的灌木。尼克嘀咕着什么，朝那儿走过去。
没走出多远，他就发现自己的长裤沿着接缝裂开了，“借来”的衬衫和卡其布军外套也随着双臂的每一次摆动而撕裂开来。他停下脚步，低头一看，鞋子还好好的，但是衣服却随时都有四分五裂的危险，最后他将赤身裸体地站在散布着鹅卵石的沙地上。
“我的衣服！”他转身对莉芮尔喊道，“它们全都破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尼古拉斯·塞尔缓缓醒来，他觉得牙齿很痛，一阵冷风劈头盖脸吹来，他眼前一片模糊。他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因为能看到的只有头顶的蓝天。他想要活动活动，却发现腰间被什么绑着，又从后背处固定住，完全动弹不得。他是坐着的，这也很奇怪，特别是当他以某种姿势放松下来时，头便搭在了什么东西的边缘……
尼克努力坐直身体，发现这样做竟然能避开刺骨的冷风，进入一个温暖的空间。他那迟钝的头脑做出了推测：我一定正坐在某人后面，而且被绑在类似吊床的吊椅上，是那种……安装在敞开的飞行器驾驶舱中的吊椅。
尼古拉斯从前飞过，并且飞过好几次。他对航空和飞行的原理很感兴趣，有个飞行杂技团常来离他家很近的场地进行表演，他便在特技飞行员的带领下体验了飞行的滋味。但是眼下他并非置身于像惠登—哈尔机或者贝斯克韦思机这样的飞机里。至少，这里非常安静，就连驾驶舱也很暖和，这太不可思议了，因为这儿连挡风玻璃也没有。
尼克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精巧的装置，很像某种独木舟的船身，带着长长的、如同老鹰一般的翅膀，翅膀看上去很脆弱，似乎一飞就会折断。他又仔细查看离自己最近的一面墙，发现这层壳是用某种非常不坚固的东西制成的，类似于薄薄的胶合板层叠起来的样子，甚至是更轻的东西。
他依旧迷迷糊糊的，感觉胳膊比平时更沉。他拍了拍前面那个人的肩膀，那个人便扭头看了过来。即使是在晕头转向的状态下，尼克也认出了她。
“莉芮尔！”
刚说出这个名字，记忆就涌了回来，就像一条河被临时修建的大坝阻隔，如今大坝破裂，河水终于回流到原来的河道。一开始是涓涓细流，那些模糊的记忆、影像和声音，然后整件事的线索都涌入了他的脑海。多兰斯展览馆、箱子里的怪物、一路追到北边、让怪物喝自己的血，然后就是……莉芮尔。她已经解决了那只怪物……不，只是暂时幽禁了它……用她那尖端附着蓟花的矛。但是那之后的一切他就不记得了。他恍惚记得有一些金色的光，就像一觉醒来，阳光透过卧室的窗户照进来，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现在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位于一架安静的、看上去脆弱不堪的飞行器中。它也许是由魔法驱动，而魔法是他多年来一直认为子虚乌有的东西。飞行器由一个年轻女孩驾驶着，自从第一次遇见她后，她就一直出现在他的梦中。也许从遇见她之前就开始了，他还不知道自己与莉芮尔在红湖附近的相遇并非是幻觉。
“你还好吗？”莉芮尔问。他很轻松地听到了她的问话，不知道为什么，高速飞行产生的风绕过了驾驶舱。
“我……我觉得还好。”尼克说，“但是我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事……从你把那个怪兽解决掉之后。”
“它是赫儒尔。”莉芮尔说，“从那时候开始你就一直在睡，这能帮助你疗伤。我们把你带过了界墙，今早又把你抬到这架纸翼上。”
尼克将手按在身旁那薄薄的材料上。手指所到之处，出现了小小的泛着金光的符文，它们明亮地闪了闪，然后便消失了。
“这架飞行器是纸做的？”他问。
“复合纸板。”莉芮尔说，“还有许多的咒契魔法。抓紧了，我得赶上高处的风。”
她再次看向前方，然后吹响了口哨，纯净而清晰的声音仿佛在尼克的头脑中产生了阵阵回响。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更多这样离奇古怪的金色符文，随着她的呼吸而出现，很明显这是被那哨声召唤出来的。当他凑上前去想看个仔细时，它们却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纸翼先是向后，然后向侧面倾斜，它开始以螺旋形路线向上飞。纸翼从一片云朵中间穿过，尼克看到成千上万的小水滴滴在纸翼上翅膀上，但是驾驶舱里却一滴水也没有。
“我们……我们是怎么保持温暖，并且避开风和雨水的呢？”当莉芮尔的口哨停下来，纸翼再一次开始平稳地飞行时，尼克问道。
“我们坐的地方——萨布莉尔管它叫驾驶舱——是施过咒语的，能够保持温暖，并且将风避开。”莉芮尔回答道，“不过作用有限。如果飞得太快，你就会感到有风吹过，就会感受到云层里的湿气。对此我也是个十足的新手，所以我们比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飞得低，飞得慢。”
尼克朝下望去。他能看到下面绿色的土地，其中点缀着小片树林，还有星星点点的建筑，也许是农庄。他看到一条宽阔的河流，河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很难看得出纸翼飞得有多高，但是看起来至少有个几千英尺。
“你还没飞多长时间吗？”他问。
“时间不长。”莉芮尔说。尽管他的问话并未透露出担心的意味，她还是补充了一句，“但是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而且老实说，这架纸翼自己就会飞。”
“哦。”尼克说，“它能自己飞？”
“是啊。”莉芮尔说。
接下来是一分钟左右的沉默。尼克试着把自己零碎的想法整合起来。他之所以想到古国来，出于许多原因，并不仅仅是想再次见到莉芮尔，况且这个原因他本人并没有充分地意识到。不过他没有想清楚到了古国后要做些什么，他本以为在得到批准越过界墙之前，会有时间给萨姆写封信。他觉得每个步骤都会花上很长时间，完全来得及慢慢考虑和准备。
可如今，他却被绑在一个吊椅上，坐在一架由魔法控制的安静的飞行器里，感觉自己又虚弱又愚蠢。虽然和莉芮尔在一起，但是周遭的氛围却不能让他轻松地与她交谈，或是在她面前好好表现。实际上，他担心这一切与自己的期待南辕北辙。他帮助一个肆行魔法怪物从监狱里逃跑，一不小心又让这家伙变得更加强大，莉芮尔赶来救了自己，而且利索地把所有烂摊子都收拾好了。
尼克闭上眼睛，内心叫苦不迭。他在莉芮尔的心目中可能已经成了一个只会捅娄子的废物。他之前和奥兰尼斯沆瀣一气，名声本来就不好，现在又放跑了赫儒尔，还帮那怪物增强了法力，可谓错上加错。唉，怎么说都好，反正就是那么回事。他总是瞎掺和自己不明白的事，总是让身边的人遭殃。
“嗯，我这是带你去珂睐冰川。”莉芮尔在几分钟相当让人难受的沉默后开口说道，“你……知道珂睐吗？”
“我和萨姆一直保持通信。”尼克说，“我们什么都聊。我……那个，我以前还不是这么蠢，我们在学校的时候。我的意思是，我本来不相信萨姆说的那些故事，这些事和我知道的科学常识根本对不上号。然后……然后我第一次来到这里……已经不太清楚了，我的记忆，但是我似乎变得更蠢了，因为我竟然拒绝承认摆在眼前的事实——”
“可那不是你的错！”莉芮尔抗议道，“奥兰尼斯的碎片在你的心脏里，控制着你。”
“它在我的心脏里！”尼克惊呼道。他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去，几乎能感到胸膛里有似真似幻的疼痛感，“萨姆没有告诉我！但是它出来的时候没杀死我吗？”
“没有……”莉芮尔说，“它在你的血管里穿行，沿着与之前进去的路径反向移动，然后从你的手指爆发出来，与那两个半球汇合了。”
尼克抬起手来看着食指。在最上面的关节处有一个星形的伤疤，这里总是有些麻麻的，有时还能感到针刺般的疼痛。他一直为手指发麻的原因以及那个伤疤的来由感到疑惑。
“萨姆早些告诉我就好了。”他平静地说，“估计他以为我知道后会很生气……对了，珂睐……就是能够预视未来的人，他们住在一座建造在冰川附近的地下城市里，对吗？”
“没错，差不多。”莉芮尔说，“当然，比这还要复杂得多。”
“可是你为什么要带我去那儿？”尼克问，“我是说，我很感谢，非常感谢，请别误会。谢谢你对付了那头怪兽，赫儒尔。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因为我的愚蠢而受罪，有点儿像……嗯……”
尼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摇摇头，不知道为何想要对莉芮尔说几句很有道理的话会这么困难。他曾经在考威尔的舞会上对着初进社交场合的富家姑娘高谈阔论，在桑伯雷装模作样地与女才子们交流学术，甚至是与那些看穿他的学生一起参加学术讨论会，那时候他表现得很好。人人都认为他魅力非凡，这总不可能全因为他那权倾朝野的家庭吧？
“我很好奇，你和赫儒尔是怎么跑到界墙那儿去的。”莉芮尔说道。她听起来似乎也不太自在，尼克悲哀地想。他可能只是她不得不承担的一项任务，是她作为准阿布霍森职责的一部分。不过他很高兴与自己一道的是莉芮尔，而不是萨布莉尔。他害怕萨布莉尔，尽管在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去学校看望萨姆的时候，对他一直相当亲切。
“都是从我去参观多兰斯展览馆开始的。”尼克开口说道，他讲得断断续续的，不过还是把整件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莉芮尔。赫儒尔是怎样被带到那儿，作为博物馆的展览物被展出，而疯狂的复仇者多兰斯又是怎样试图用尼克的血让它复活，一切都顺利得太过分了 。
“好了，我最后干的这件蠢事也如实相告了……为什么要带我去珂睐冰川？”
“我带你去那儿是因为……”莉芮尔开了个头又停下来，她清了清嗓子，似乎对于自己想说些什么并不太确定，“我带你去找珂睐是因为，你大概知道，你身体里还残留着肆行魔法的力量，来自奥兰尼斯的碎片。一般情况下，这非常凶险，你最后会无法自控地使用这股力量，成为肆行魔法术士。但是你……我的朋友坏狗……用咒印为你施洗，所以你成了咒契的一部分，但同时体内还有肆行魔法。这……很不寻常……要弄清楚这件事情，我是说，情况……或者说……前因后果……最好的地方就是冰川。那儿有许多精通各种咒契之道的法师，还有大图书馆，可能会有些书，或者别的什么……可以帮助你。帮助我们。我们所有人，我是说。不仅仅是我们两个……这就是我们去冰川的原因。天黑前就能到那儿。”
尼克只能看到莉芮尔的后颈，但是他注意到，在她外套高高的衣领上方，那片苍白的皮肤上出现了一片红晕。他苦笑一下，这一切甚至比自己以为的还要糟糕。他不仅引起了麻烦，而且自己本身就是个大麻烦，而莉芮尔因为不得不指出这一点而尴尬万分。
换个话题，他想，快换个话题！
“嗯，这样飞行还不错。”他憋出一句话来，却感觉听起来是那么空洞，不得不再次苦笑起来，但是他仍坚持着往下说，“我是说，在我们的飞机里吵得很。上次我乘飞机的时候，引擎里的油喷了我一身。而且飞机上很冷，就算穿着毛大衣也还是不行。这种……嗯……纸翼是一种非常高明的飞行器。”
莉芮尔没有回答，但是纸翼对于这番恭维产生了反应，它陡然间下降了四十到五十英尺，并且弯了弯双翅，这两个动作把尼克吓坏了，但是并没有惹恼莉芮尔。
“我的确喜欢驾纸翼飞行。”她饱含感情地说，并伸手轻轻拍了拍机身侧面，“比起变成猫头鹰飞行要舒服得多，也轻松得多。”
“猫头鹰？”尼克在心中默念，他有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莉芮尔的声音和关于一只猫头鹰的记忆叠加在一起，勾起了他的回忆，虽然他还无法将两者准确地联系起来。一只长着金色眼睛的猫头鹰。还有一只长着翅膀的狗……那些事难道真的发生过？
他脑子里正想着猫头鹰和长翅膀的狗，突然再次注意到莉芮尔放在驾驶舱侧板上的金手掌。除了微微散发金光之外，它似乎与真正的血肉之躯毫无二致。他盯着这只手，像被迷住了似的，视线无法从上面移开。它那么像普通人的手，却又与普通人的手有着微妙的区别，因为每过一会儿，那只手上就会闪起微光，咒印会游移起来，在短短一瞬间，露出那皮肉的幻象掩盖之下的金属构造。
“你的新手……”尼克说，“太不可思议了。想一想，居然是萨姆做的。他在学校做木工活儿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厉害。”
“是的。”莉芮尔回应道，很快地将那只手缩回到膝头上，不让他看见，“没错，这是个奇迹，真的。我常常忘记这不是我的……不是我真正的一部分。”
尼克忍住了狠狠敲自己脑袋的强烈冲动。萨姆已经把发生在福文加工厂的事详细讲给他听，也包括莉芮尔在束缚奥兰尼斯的最后时刻痛失一只手的遭遇。失去一只手当然是让人痛彻心扉的事，事实上，那时候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不堪回首的。所以，不论这只替代的手多么能以假乱真，她也不想提起。
最好把嘴闭紧，尼克告诫自己。而且，莉芮尔在失去那只手的同时，还失去了她的朋友坏狗。尼克是见过坏狗的，正是她把他从冥界带了回来。
尼克想着想着，前额因为努力思考而挤出了皱纹。那只长着翅膀的狗。他曾经见到她与用莉芮尔的声音说话的猫头鹰在一起。那是同一只狗……也许这是一段记忆，而不是幻想出来的片段……
他们沉默地飞行了一阵子，直到尼克感到自己憋不住想要小解。太阳已经高悬在他们上方，所以这会儿一定已经过了正午。他们一路飞行，已经与那条河相当接近了，莉芮尔明显是朝北飞。尼克俯瞰着河水，但是那波涛奔涌的情景对他而言实在没有什么吸引力……
最后，他再也憋不住了。如果尿裤子那可就再也没脸见人了。相比而言，请求停下来小解一下，这种尴尬还勉强能够接受。
“不好意思。”他说着自己先红了脸。他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六岁，正在学前班的课堂上，并且差一点就举起一只手来，“我可能需要……嗯……停一下。自然的召唤，你懂吧？”
“自然的召唤？”莉芮尔问道，扭头去看他，满脸都写着困惑。尼克看向别处，不想迎上她的目光。很明显，她对这种特别的说法闻所未闻。
“哦，我是说，我需要……嗯……小便。”
“哦！”莉芮尔答道，迅速朝侧面瞥了一眼。很快，尼克便听到她的哨声，再次见到咒印出现在她头部周围，不断地成形、游移和旋转着，渗入纸翼中。飞行器立刻开始下降，留下一条长长的飞行轨迹，朝散布在河流中的许多沙丘中的一个俯冲下去。
纸翼降落时带给尼克的惊奇感丝毫不比飞行时小，因为当他们下降到接近地面的时候，它一个逆风转弯，然后便触到了地面，就像从花朵上飘落的花瓣那样轻柔。纸翼在沙地里安静而轻巧地滑行了不到十码远，便稳稳停住了。整个过程与尼克在安塞斯蒂尔坐飞机时的那种左摇右晃，颠来颠去，叫人把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的降落截然不同。
莉芮尔先走出纸翼，舒展了身体后，又转身从驾驶舱里拿出一把剑，系在腰带上。尼克一面看着她，一面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显得有些鬼鬼祟祟的。但是在此时此刻，他仿佛同时看到了两个莉芮尔，一个是站在自己面前的莉芮尔，在这个形象之外，还叠加了另外一个，那个莉芮尔站在齐腰深的、长满了水草的沼泽里。两个莉芮尔都穿着同样奇怪的外套和斗篷：外套由一个个小片叠加而成，斗篷上的蓝色区域饰有银匙图案，绿色区域有金星图案，另外她们都挎着皮质的铃带，里面装着七个不同大小的摇铃，它们的桃木把手垂向下方。
但是两个莉芮尔的剑不尽相同。在芦苇丛生的沼泽里，莉芮尔佩着另外一把剑，虽然它并不是特别长或特别重，但更容易叫人过目不忘。实际上，与莉芮尔现在拿着的这把新剑相比，那一把仅在剑柄顶端的圆球上镶有一个小小的绿石头，而且剑柄本身只是简单地镶了层银，这把剑却有一个雕花的金剑柄，顶端的铜球被铸成一只咆哮的雄狮模样。
尼克眨眨眼，两个莉芮尔合而为一。她在他身后弯下腰，把将他固定在座位上的带子搭扣解开。
“我们必须把你绑住。”她说，“我不确定你什么时候会醒，当然我也不希望你从纸翼上掉下去。”
“谢谢！”尼克一本正经地说。他用双手撑着驾驶舱的边缘，缓缓站起身，这时一阵头晕猛地袭来，莉芮尔赶紧扶住了他的手肘。他并不真的需要这样的帮助，但也没有拒绝。相反，他转过头去看着她，端详着她，迎上了她的目光。
“你是不是……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是一只猫头鹰吗？”尼克缓缓问道，“我知道这么说显得我好像不正常似的，但是也许这里——”
“是的。”莉芮尔说，“我穿着一只猫头鹰的咒契皮肤。”
尼克点点头。他差一点就要唤醒自己的那部分记忆了。它就像近旁一块闪光的绿洲，四周全是阴冷而毫无希望的沙漠。他跟着赫奇的日日夜夜，从他穿过界墙去到靠近边界的大坑后，就都是这样的日子。记忆中是一片荒凉的空虚。
“还有那只狗，带翅膀的狗。”尼克追问道，“跟把我从冥界带回来的那只……是同一只狗吗？”
莉芮尔的眼中一下子泛出闪亮的泪花。她眨眨眼，把它们憋了回去，说道：“是的，坏狗。我最棒的朋友。”
“谢谢你们。”尼克说，“感谢你们两个。”
他低下头，轻轻地将自己的胳膊从莉芮尔手中抽出来，迈步走出了纸翼。小岛上大部分地方都是沙地，不过在北边有片地方地势较高，那儿长着矮矮的灌木。尼克嘀咕着什么，朝那儿走过去。
没走出多远，他就发现自己的长裤沿着接缝裂开了，“借来”的衬衫和卡其布军外套也随着双臂的每一次摆动而撕裂开来。他停下脚步，低头一看，鞋子还好好的，但是衣服却随时都有四分五裂的危险，最后他将赤身裸体地站在散布着鹅卵石的沙地上。
“我的衣服！”他转身对莉芮尔喊道，“它们全都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