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意料之外的故地重游
古国，珂睐冰川
纸翼掠过瑞特林河上空，朝着珂睐冰川飞去。只剩最后几里格路程时，云层翻滚着笼罩下来。冰川是一座闪闪发亮的蓝白色冰峰，被夹在两座深灰色的石头山之间，一座叫作星辰山，另一座名为日落峰，它们一左一右，仿佛冰川的护卫一般。虽然有魔法维持着驾驶舱的温度，还是会感到越来越冷，更悲惨的是，开始下雨了。大部分沉甸甸的雨点被看不见的咒契魔法挡开，可是它们溅开之后产生的雾气却很快将莉芮尔和尼克包裹起来。
“真抱歉，没有更合适的衣服给你穿。”莉芮尔回过头，一脸不放心地说。她已经忘了他对图书管理员的言论，也不再计较和生气，只是一门心思关心着他，“你一定很不舒服。”
“没关系。”尼克说道，其实他正浑身发抖。若在平时，他肯定觉得自己能撑得住，耸耸肩表示满不在乎。可眼下他的确很虚弱，他感觉自己浑身发冷，疲惫无力，哪儿都不舒服。虽然身上穿着借来的斗篷，可是在斗篷下却一丝不挂，而且每当他想动一动，换个舒服些的姿势，斗篷便会滑开。
“已经不远了。”莉芮尔说。她朝前头张望着，虽然透过大雨根本看不见什么，“幸运的是，纸翼对路线非常熟悉，不然我是不敢在离山峰这么近的地方穿越云层的。”
“我们要直接飞进去吗？”尼克问，他看着两侧云山雾罩的巍峨冰川和山峰，“我们在哪里着陆？”
“有一个着陆平台，是从星辰山的侧壁里开凿出来的，离峰顶大概有三分之一的高度。”莉芮尔说，“珂睐应该预见到我们会来，所以着陆肯定不成问题。我们可以直接滑进机库，马上就会暖和起来的。”
“我们要在离这山峰峰顶三分之一高处的平台着陆？”尼克问，“它们至少得有一万英尺高！”
“英尺？”莉芮尔疑惑道，“哦，你们安塞斯蒂尔的长度单位，就像我们说的‘步’一样。没那么高。这两座山里，星辰山要高一些，大概八千步，日落峰是七千五百步。古国还有更高的山呢。”
“它们已经够高的了。”尼克发自肺腑地感叹道。突然间，他很欣慰自己是坐在一座由魔法驱动的飞行器里，如果有谁蠢到驾驶一艘贝斯克韦思机或胡姆伯特12来到这儿，试图穿越层层浓云，在一座冰川上方的山峰侧面降落，一定会散架的。雨一点儿也没小，而且还下起雪来。若是在安塞斯蒂尔，不论天气如何，这么做都是够疯狂的了。
尼克努力让自己想些别的。
“我们到了之后呢？”
“啊，我也不太确定。”莉芮尔说，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曾想过，“不过首先应该是洗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吃晚餐……”
“我是指除了这些必须马上做的事之外。”尼克说，“不过你说的这些听起来都很舒服。”
“医生会查看你的伤口，看看你的总体情况。”莉芮尔说，“然后……我想图书馆馆长和其他珂睐会研究你身体里因为奥兰尼斯的碎片而残留的肆行魔法。
尼克沉默片刻。“萨姆在信里说过这个，说过一点儿，并且对我解释过，你们的咒契魔法和肆行魔法是对立的。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完全弄懂了。他说不知为什么，我的身体里两者都有……我必须弄清楚这个。我得知道自己成了什么！”
“珂睐会帮你的。”莉芮尔说。
“好的。”尼克说，他也早已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我……嗯……想要再次谢谢你。因为你来接我。”
“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莉芮尔说道，几乎是脱口而出，并且同时因为自己的坦率而涨红了脸。
“太好了。”尼克说，“我……我很高兴你这么做了。很高兴是你。”
两人突然都感到在这小小的驾驶舱里产生了一种亲密的氛围。一切似乎突然停滞了，为他们留出了只属于两人的空间和时间。就在这时，纸翼开始倾斜，这感觉也就随之消失了。纸翼开始往上飞，穿过潮湿的落雪和更白更松软的云朵。不过云雾依旧缭绕，他们只能看到飞行器的“鼻尖”。
“哦！”莉芮尔喊道，“我们正在朝着着陆平台爬升。我该吹响口哨，让周围的风朝南吹，好让我们的朋友飞得轻松一些。”
她将手伸出驾驶舱，亲昵地拍了拍机身的侧面，就像她以前常对坏狗做的那样。纸翼弯了弯双翅，继续飞速向上攀升。这时候，莉芮尔吹响了口哨，金色的咒印从她噘起的双唇之间流出。
随着她的哨声响起，风向开始有所变化，这让尼克惊讶不已。他看见云朵开始飘动，突然之间，缕缕白云之间出现了一道缝隙，他从中瞥见了左侧那片平整的白色区域，不知不觉中着陆平台就呈现在他们下方。
尼克闭上双眼，想做出祈祷的手势，可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自己这么做的话，纸翼也许能够看见，甚至感到被冒犯。所以他只得紧闭双眼，死死地坐在自己的吊椅上，同时暗暗希望莉芮尔对这艘飞行器的极度自信有着充分的理由。
过了几分钟，他并没有感觉突如其来的颠簸，或者他预料当中的与山腰的碰撞。于是尼克睁开了双眼。这一下，他不禁使劲地眨巴起眼睛来，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真的已经落地了。
纸翼停在平台的正中央，在山壁上那扇大门的前方。尼克估计那门足足有七十英尺宽，二十五英尺高。门由黑色的木材制成，兴许是乌木，发绿的青铜螺栓排列成各种不同大小和形状的星座，装饰在门体各处。
“星辰山之门。”莉芮尔的语气中带着疑惑，“我以为它会是开着的，而且会有人在这里迎接我们。她们总是能够预见到访客，有时候能提前好几天，至少也能提前几个小时。你待着别动，别离开驾驶舱，这里还算暖和……至少是暖和一些。”
她从纸翼里爬了出去，踩在平台上冻结的薄薄一层积雪上。尼克注意到这儿的积雪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厚，两侧的雪堆可是堆得很高的。看来这个平台刚刚有人进行过清扫，虽然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真的有人做这样的工作。他还注意到莉芮尔拿起了剑，而且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取下铃带。看来就算在这儿，这个他以为相当安全的地方，她也不会冒险行事。尼克真希望自己也能有一把剑，哪怕有把小刀也好。
尼克看着莉芮尔走到大门的一角，然后靠了过去，手上不知是拿着一把钥匙还是别的东西，并用它打开了一扇小小的暗门。莉芮尔背对着他，所以看不清楚她的动作。然后，她消失在门里，暗门又在她身后关上了。
尼克突然间产生了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他沮丧不安，疲倦困顿，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错事。可是同时，他也在细细回味着莉芮尔的话。
“我自己想要来的。”尼克在心里默念她的话。她本来就想来带他走。是为了她自己着想？是为了帮萨姆的忙？也许她只是说句恭维话，并没有任何意义？他不这么认为。那么，她应该是相当认真的。他喜欢这个结论，只是他们仍未熟识，无法确认她真正的感受。
此时此刻，我看起来一定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尼克想。一个瘦巴巴、脸色苍白的丑八怪，瑟瑟发抖地藏在借来的斗篷里，而且发红的鼻头上还淌着鼻涕。这与他想象中的重返古国的形象完全不是一回事。
或者不如说，这和他想象中的与莉芮尔重逢的情景完全不是一回事。
尼克拿起斗篷的一角擦了擦鼻子，回头去看那暗门。它仍旧顽固地紧闭着。云层又将着陆平台包裹起来，它们细细密密地聚成一片厚实的白色，其中点缀着黑色条纹。天空再次飘起了雪花。潮湿的、茫茫的白雪。
十分钟过去了。不过在尼克看来似乎远不止十分钟。他厌倦了等待。他把斗篷的前襟揉成一团，费力地从驾驶舱爬了出去。一旦脱离魔法的庇护，他立刻感到非常寒冷。尼克不得不屏住呼吸。他刚刚呼出的气体立刻凝成了一片白雾，鼻尖发凉，仿佛在瞬间便被冻住了。
尼克蹑手蹑脚地走向那扇暗门，打算去敲上一敲。可是，他刚从纸翼旁走出几步远，就看见前方薄薄的积雪下突然闪过一道亮光，仿佛几百名摄影师的镁光灯突然打开，只是没有像平常一样喷出白烟。尼克停下脚步，盯着那地方，在积雪下出现了一道道游移的金光，似乎有只看不见的巨手在用阳光描摹一幅图画。
就在尼克死死盯着地面的当儿，所有金光突然汇集到一处，闪过一道更刺眼的光芒。眼前重新清晰起来之后，尼克看见的除了一些跳动的黑点，还有一条巨大的虫子，出现在他和大门之间。
这条虫子足足有七十英尺长，直径达十二英尺，靠近尼克那一侧的身体末端是一张血盆大口，大得吓人。那张嘴里密密麻麻地环绕着六层不同尺寸的牙齿，所有牙齿加起来足有上百颗，而且每一颗的形状和大小都像一把嗜血的小刀。
尼克倒吸一口气，跌跌撞撞地后退好几步，回到了纸翼旁。他希望纸翼能给自己提供一些保护，同时也绞尽脑汁地琢磨着，如何才能与这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相处。
大虫立起前半段身体，其余的部分蜷缩起来，并没有追赶尼克，却也没有离开。它的整个姿态（如果一条巨虫可以有“姿态”的话）活脱脱就是一名警惕的哨兵。
尼克意识到，它在守卫这扇大门。他真希望这也意味着这条虫子不会主动进行攻击，除非自己故意靠拢过去。
尼克稍微松了口气，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响。他侧过身去，只见一把剑的剑尖正指着自己的喉咙。而且，在猛地一转身之后，他的斗篷又敞开了。他伸手想把它拉拢，又立即停下来，因为这一下剑尖触到了他的皮肤。
“别动！”执剑的女人命令道。剑身上闪动着咒印，在冰冷的钢刃上游动着的温暖明亮的咒印。那女人全身着白衣，与白雪皑皑的背景融为一体。她穿得很厚，捂得很严实，在一件带兜帽的斗篷外露出一缕缕浅黄色头发。她的皮肤是深棕色的，她将护目镜移到前额上之后，又露出了一双明亮的蓝眼睛。另一个棕皮肤、蓝眼睛的金发女人同样在护甲外穿着白色的毛斗篷。她站在旁边，将一支箭搭在一张短弓上，箭尖瞄准尼克的头，不过她并没有真正绷紧弓弦。
“我是客人。”尼克说，努力表现出总理大臣的侄子该有的派头来，虽然他只披着一件斗篷，而且敞着前襟，近乎赤身裸体。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剑尖刚好抵在他的皮肤上，而且很锋利，和他使用过的剃须刀一样锋利，“或者说，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这么说——”持剑的女人刚开口，就被突然回来的莉芮尔打断了。莉芮尔正要打开暗门出来，却发现门被那只巨虫挡住，只能打开一半。她把头探出来，看着那条占据了大门前一大半空间的巨虫，跺了跺脚。尼克在吓唬自家偷偷溜到禁地去的小狗时也会这么做。
“嘘！”莉芮尔挥舞着金手掌轰它走。
那条巨虫一拱一拱地往后退，直到腾出足够的空间，供莉芮尔把小门打开。她大步走出门，朝纸翼走去。“这是怎么回事？马上放下你的剑！”
“你是谁？”持剑的女孩问。她没有放下剑，而她的弓箭手随从将瞄准目标转向了莉芮尔。
“准阿布霍森！你们从我的铠甲罩衫、法铃，还有近在眼前的皇家纸翼就该看出来，卡丽塞特！”
那把剑终于收了回去，弓箭手也犹犹豫豫地放低了弓。
“莉芮尔？”卡丽塞特问道。她从尼克身边退开几步，尼克则抓紧机会，赶紧用斗篷重新将身体裹紧，然后战战兢兢地看着那条巨虫。它待在门口没有挪窝，这倒叫他多少放了心。
“准阿布霍森只有一个，不是吗？”莉芮尔呵斥道，“为什么大门没有打开？我还以为会有预视轮值的人上来迎接我呢！”
卡丽塞特呆若木鸡地看着她，然后咕哝了一句“长高了”什么的。
“那么，大家都在哪儿？”莉芮尔问。她指了指弓箭手，“放下你的弓，别不小心惹出麻烦。你是叶莱斯瑞，对吧？原来你也在巡逻队里。”
“我……我是三个月之前才加入的。”叶莱斯瑞结结巴巴地说。她比卡丽塞特年轻得多，后者二十岁出头，而她大概只有十几岁。
“对不起，莉芮尔。”卡丽塞特生硬地说，“我只是太惊讶了，我从没听到你说过这么多话。你以前根本不是这样。我们常常叫你话匣子，记得吗？”
“不记得了。”莉芮尔说。她很惊讶自己竟然会有外号，特别是从像卡丽塞特这般年纪的珂睐嘴里说出来。作为一名珂睐的生活似乎已经十分久远了。或者就像她一直以来感觉到的那样，自己并不算真正的珂睐，因为她没有获得预视之力。“你这么叫过吗？”
“嗯，那个，有的人叫过。”卡丽塞特说，她这才意识到，莉芮尔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羞涩的、不爱交际的二级助理馆员，而是准阿布霍森，不仅如此，她更是古国的一位大英雄。
“大门为什么没开？”莉芮尔问，“发生什么事了吗？所有值守人都很忙，只有两个巡逻队员有空来迎接我和我的客人？”
“客人”指的是尼克。他仍旧紧张地看着那条巨虫，有些迟疑，高度警惕。他在想，如果那条巨虫张开大嘴，露出满嘴的利齿突然扑过来，应该往哪儿逃。莉芮尔竟然背对着这样一个怪物，真是太大意了……
“他的名字是尼古拉斯·塞尔，一位……一位来自安塞斯蒂尔的王公贵族。”莉芮尔继续说，“换句话说，他叔叔是他们那儿的统治者——”
“这么说稍有偏颇，”尼克插话道，他的目光仍旧没有从大虫身上移开，“准确地说，世袭大法官是国家领导人，他是我的表亲。爱德华叔叔是总理大臣——”
“所以我本来以为，至少会有值守者在这儿等着迎接他，哪怕大家都认为我还是从前的莉芮尔！”
“我可不认为大家还这么想。”卡丽塞特脱口而出，“只是……只是……我们……她们……九日预视轮值值守者没有‘看’到你。”
“哦。”莉芮尔说。
就算可能错过其他的事情，珂睐也从不会“看”不到来访者。不过，也有例外。莉芮尔从小到大从未被珂睐预视到。普通预视轮值需要四十九名珂睐，最多曾增加到极其罕见的一千五百六十八名，为的是将她们的力量全部集中起来，将大量的碎片进行过滤。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未在冰镜中被看到过。
实际上，预视轮值者们看到过莉芮尔一次，那还是在对付奥兰尼斯的行动最为关键的最后时刻。莉芮尔还以为从那时候开始，珂睐就能够“看”到自己了，就像她们能看到别人一样。可是也许并非如此……
“还有……星辰山守护者，”卡丽塞特继续说，她指的是那条在大门前盘踞的巨虫，“警报响起，说明守护者被唤醒，我们才从旁边高处山坡上的岗哨赶过来。只有在大门外出现极大的威胁时，它才会现身。”
“我朝……朝那扇小……小门走过去的时候，它从……从……地……地下冒出来。”尼克一边说，一边冷得牙齿直打颤，他努力想让它们停下，却做不到，“它是……是……真……真的吗？”
“它是一个守护影像。”莉芮尔说，“是咒契魔法的造物。若真和它打起来，它是挺真实的。不过我不得不说，那个造它的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把它的牙齿搞错了。真正的古蛴螬没有前面这一圈尖牙，应该说根本就没有尖牙。不过现在，不能让你继续受冻了。走吧！”
莉芮尔抓住尼克的胳膊，领着他朝大门走去。可是刚一走近，那巨虫就冲他们竖起身体，牙齿加速旋转起来，一股股紫色的黏液顺着嘴往外淌。
“真是胡编乱造，古蛴螬哪会流口水！”莉芮尔生气地说。看到尼克开始往后缩，她也停了下来，“不过，它的确像是因为你的出现才被唤醒的，尼克。”
“凡是被星辰山守护者拒绝的人，我们都不能放行。”卡丽塞特惴惴不安地说。她从腰带上的口袋里抽出一本皮质封面的小书，打开来念道：“第三十六条法则规定，如果星辰山巨虫或日落峰雄狮——嗯，还有好些，我就不全都念了——自行出现，则须执剑在手，不可让守护者禁绝之人进入。”
“禁绝？”尼克问。
“这是原来的说法，”莉芮尔赶忙解释，“就是阻拦的意思。”
卡丽塞特把小册子放回去，抬头挺胸，肃然挺立，可惜浑身仍旧透露着不确定。
“所以……嗯……我们不能让你的客人进去，虽然他是从界墙那边来的王公贵族。我很抱歉。”
“因为第三十六条法则，”莉芮尔说，“你得遵守规则。”
“是的。”卡丽塞特说。
莉芮尔看着那个守护者影像，想了一会儿。
她也许能用咒语遣它回去，或是废了它的法力，但是这样只会引起更多麻烦。两名年轻的巡逻队员绝对不会违背她们的规矩，甚至可能不得不与她交手……想到手足相残，莉芮尔顿觉不安，迅速放弃了强行闯入的念头。
“应该还有些巡逻队员在赶来的路上了吧？比如山上其他岗哨的，还有从冰川内部来的？更高级别的？”
“是的。”卡丽塞特说，“各处都会敲响警报。”
“所以，可以等米瑞丽或别的官员赶来，把守护者遣回去休息喽？”
米瑞丽是巡逻队的指挥官，巡逻队是负责在冰川、山峰与河谷附近巡逻的珂睐，她们还把守着通往外部的大门。
“也许只是一位副指挥官。”卡丽塞特说。从她的表情能看出，她希望不是指挥官本人出现，“离这儿最近的是琪拉。”
“琪拉已经升任为巡逻队副指挥官了？”
琪拉只比莉芮尔大五六岁，年纪轻轻便身居如此高位，实属少见。巡逻队的副指挥官与大图书馆的一级助理馆员级别相当。在冰川居民的心目中，在这许多不同的工作中，不是所有同等级别的人都同样重要。一切都要为核心任务服务，而核心任务就是预视未来，或是预视到许多情境后，对它们的可能性进行合理的解释。
“代理副指挥官。”卡丽塞特说完便缄口不言，好像自己说得太多似的。
“我们还是等着她来吧。”莉芮尔说，“但是叶莱斯瑞是否可以进去帮尼古拉斯拿件纸翼飞行员的皮衣来？这是否有违规定呢？”
卡丽塞特朝年轻的巡逻队队员点点头，后者一溜烟向暗门跑了过去。尼克注意到，她也小心地绕开了那条巨虫，很明显，对于它是否懂得区分放行的对象，她不是特别确定。看到自己并非在场者中唯一一个害怕古蛴螬的人，尼克松了口气。他真希望自己能够像莉芮尔一样对那虫子不屑一顾。自从把它从大门口赶走后，她几乎没有朝那巨虫正眼瞧过。
“也许我应该解释一下，封印奥兰尼斯时，尼古拉斯也被牵扯其中。”莉芮尔说，“所以他的血液和骨骼都被肆行魔法污染了。我怀疑这就是虫子有所反应的原因，这种影像还做不到明察秋毫。”
“也许它只是不……不喜欢我的脸。”尼克试图搞笑，却没有起到效果，因为莉芮尔和卡丽塞特都是一脸懵懂。
“古蛴螬看不见。”过了一会儿，莉芮尔说道，“它们能够感受震动。这个影像造出来时，也许被赋予了其他感官，不过你应该能看到，它没有眼睛。”
“是的。”尼克喃喃道，上牙和下牙仍在咔咔响个不停。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凄惨了，“我可真……真傻啊。”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纸翼掠过瑞特林河上空，朝着珂睐冰川飞去。只剩最后几里格路程时，云层翻滚着笼罩下来。冰川是一座闪闪发亮的蓝白色冰峰，被夹在两座深灰色的石头山之间，一座叫作星辰山，另一座名为日落峰，它们一左一右，仿佛冰川的护卫一般。虽然有魔法维持着驾驶舱的温度，还是会感到越来越冷，更悲惨的是，开始下雨了。大部分沉甸甸的雨点被看不见的咒契魔法挡开，可是它们溅开之后产生的雾气却很快将莉芮尔和尼克包裹起来。
“真抱歉，没有更合适的衣服给你穿。”莉芮尔回过头，一脸不放心地说。她已经忘了他对图书管理员的言论，也不再计较和生气，只是一门心思关心着他，“你一定很不舒服。”
“没关系。”尼克说道，其实他正浑身发抖。若在平时，他肯定觉得自己能撑得住，耸耸肩表示满不在乎。可眼下他的确很虚弱，他感觉自己浑身发冷，疲惫无力，哪儿都不舒服。虽然身上穿着借来的斗篷，可是在斗篷下却一丝不挂，而且每当他想动一动，换个舒服些的姿势，斗篷便会滑开。
“已经不远了。”莉芮尔说。她朝前头张望着，虽然透过大雨根本看不见什么，“幸运的是，纸翼对路线非常熟悉，不然我是不敢在离山峰这么近的地方穿越云层的。”
“我们要直接飞进去吗？”尼克问，他看着两侧云山雾罩的巍峨冰川和山峰，“我们在哪里着陆？”
“有一个着陆平台，是从星辰山的侧壁里开凿出来的，离峰顶大概有三分之一的高度。”莉芮尔说，“珂睐应该预见到我们会来，所以着陆肯定不成问题。我们可以直接滑进机库，马上就会暖和起来的。”
“我们要在离这山峰峰顶三分之一高处的平台着陆？”尼克问，“它们至少得有一万英尺高！”
“英尺？”莉芮尔疑惑道，“哦，你们安塞斯蒂尔的长度单位，就像我们说的‘步’一样。没那么高。这两座山里，星辰山要高一些，大概八千步，日落峰是七千五百步。古国还有更高的山呢。”
“它们已经够高的了。”尼克发自肺腑地感叹道。突然间，他很欣慰自己是坐在一座由魔法驱动的飞行器里，如果有谁蠢到驾驶一艘贝斯克韦思机或胡姆伯特12来到这儿，试图穿越层层浓云，在一座冰川上方的山峰侧面降落，一定会散架的。雨一点儿也没小，而且还下起雪来。若是在安塞斯蒂尔，不论天气如何，这么做都是够疯狂的了。
尼克努力让自己想些别的。
“我们到了之后呢？”
“啊，我也不太确定。”莉芮尔说，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曾想过，“不过首先应该是洗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吃晚餐……”
“我是指除了这些必须马上做的事之外。”尼克说，“不过你说的这些听起来都很舒服。”
“医生会查看你的伤口，看看你的总体情况。”莉芮尔说，“然后……我想图书馆馆长和其他珂睐会研究你身体里因为奥兰尼斯的碎片而残留的肆行魔法。
尼克沉默片刻。“萨姆在信里说过这个，说过一点儿，并且对我解释过，你们的咒契魔法和肆行魔法是对立的。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完全弄懂了。他说不知为什么，我的身体里两者都有……我必须弄清楚这个。我得知道自己成了什么！”
“珂睐会帮你的。”莉芮尔说。
“好的。”尼克说，他也早已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我……嗯……想要再次谢谢你。因为你来接我。”
“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莉芮尔说道，几乎是脱口而出，并且同时因为自己的坦率而涨红了脸。
“太好了。”尼克说，“我……我很高兴你这么做了。很高兴是你。”
两人突然都感到在这小小的驾驶舱里产生了一种亲密的氛围。一切似乎突然停滞了，为他们留出了只属于两人的空间和时间。就在这时，纸翼开始倾斜，这感觉也就随之消失了。纸翼开始往上飞，穿过潮湿的落雪和更白更松软的云朵。不过云雾依旧缭绕，他们只能看到飞行器的“鼻尖”。
“哦！”莉芮尔喊道，“我们正在朝着着陆平台爬升。我该吹响口哨，让周围的风朝南吹，好让我们的朋友飞得轻松一些。”
她将手伸出驾驶舱，亲昵地拍了拍机身的侧面，就像她以前常对坏狗做的那样。纸翼弯了弯双翅，继续飞速向上攀升。这时候，莉芮尔吹响了口哨，金色的咒印从她噘起的双唇之间流出。
随着她的哨声响起，风向开始有所变化，这让尼克惊讶不已。他看见云朵开始飘动，突然之间，缕缕白云之间出现了一道缝隙，他从中瞥见了左侧那片平整的白色区域，不知不觉中着陆平台就呈现在他们下方。
尼克闭上双眼，想做出祈祷的手势，可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自己这么做的话，纸翼也许能够看见，甚至感到被冒犯。所以他只得紧闭双眼，死死地坐在自己的吊椅上，同时暗暗希望莉芮尔对这艘飞行器的极度自信有着充分的理由。
过了几分钟，他并没有感觉突如其来的颠簸，或者他预料当中的与山腰的碰撞。于是尼克睁开了双眼。这一下，他不禁使劲地眨巴起眼睛来，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真的已经落地了。
纸翼停在平台的正中央，在山壁上那扇大门的前方。尼克估计那门足足有七十英尺宽，二十五英尺高。门由黑色的木材制成，兴许是乌木，发绿的青铜螺栓排列成各种不同大小和形状的星座，装饰在门体各处。
“星辰山之门。”莉芮尔的语气中带着疑惑，“我以为它会是开着的，而且会有人在这里迎接我们。她们总是能够预见到访客，有时候能提前好几天，至少也能提前几个小时。你待着别动，别离开驾驶舱，这里还算暖和……至少是暖和一些。”
她从纸翼里爬了出去，踩在平台上冻结的薄薄一层积雪上。尼克注意到这儿的积雪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厚，两侧的雪堆可是堆得很高的。看来这个平台刚刚有人进行过清扫，虽然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真的有人做这样的工作。他还注意到莉芮尔拿起了剑，而且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取下铃带。看来就算在这儿，这个他以为相当安全的地方，她也不会冒险行事。尼克真希望自己也能有一把剑，哪怕有把小刀也好。
尼克看着莉芮尔走到大门的一角，然后靠了过去，手上不知是拿着一把钥匙还是别的东西，并用它打开了一扇小小的暗门。莉芮尔背对着他，所以看不清楚她的动作。然后，她消失在门里，暗门又在她身后关上了。
尼克突然间产生了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他沮丧不安，疲倦困顿，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错事。可是同时，他也在细细回味着莉芮尔的话。
“我自己想要来的。”尼克在心里默念她的话。她本来就想来带他走。是为了她自己着想？是为了帮萨姆的忙？也许她只是说句恭维话，并没有任何意义？他不这么认为。那么，她应该是相当认真的。他喜欢这个结论，只是他们仍未熟识，无法确认她真正的感受。
此时此刻，我看起来一定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尼克想。一个瘦巴巴、脸色苍白的丑八怪，瑟瑟发抖地藏在借来的斗篷里，而且发红的鼻头上还淌着鼻涕。这与他想象中的重返古国的形象完全不是一回事。
或者不如说，这和他想象中的与莉芮尔重逢的情景完全不是一回事。
尼克拿起斗篷的一角擦了擦鼻子，回头去看那暗门。它仍旧顽固地紧闭着。云层又将着陆平台包裹起来，它们细细密密地聚成一片厚实的白色，其中点缀着黑色条纹。天空再次飘起了雪花。潮湿的、茫茫的白雪。
十分钟过去了。不过在尼克看来似乎远不止十分钟。他厌倦了等待。他把斗篷的前襟揉成一团，费力地从驾驶舱爬了出去。一旦脱离魔法的庇护，他立刻感到非常寒冷。尼克不得不屏住呼吸。他刚刚呼出的气体立刻凝成了一片白雾，鼻尖发凉，仿佛在瞬间便被冻住了。
尼克蹑手蹑脚地走向那扇暗门，打算去敲上一敲。可是，他刚从纸翼旁走出几步远，就看见前方薄薄的积雪下突然闪过一道亮光，仿佛几百名摄影师的镁光灯突然打开，只是没有像平常一样喷出白烟。尼克停下脚步，盯着那地方，在积雪下出现了一道道游移的金光，似乎有只看不见的巨手在用阳光描摹一幅图画。
就在尼克死死盯着地面的当儿，所有金光突然汇集到一处，闪过一道更刺眼的光芒。眼前重新清晰起来之后，尼克看见的除了一些跳动的黑点，还有一条巨大的虫子，出现在他和大门之间。
这条虫子足足有七十英尺长，直径达十二英尺，靠近尼克那一侧的身体末端是一张血盆大口，大得吓人。那张嘴里密密麻麻地环绕着六层不同尺寸的牙齿，所有牙齿加起来足有上百颗，而且每一颗的形状和大小都像一把嗜血的小刀。
尼克倒吸一口气，跌跌撞撞地后退好几步，回到了纸翼旁。他希望纸翼能给自己提供一些保护，同时也绞尽脑汁地琢磨着，如何才能与这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相处。
大虫立起前半段身体，其余的部分蜷缩起来，并没有追赶尼克，却也没有离开。它的整个姿态（如果一条巨虫可以有“姿态”的话）活脱脱就是一名警惕的哨兵。
尼克意识到，它在守卫这扇大门。他真希望这也意味着这条虫子不会主动进行攻击，除非自己故意靠拢过去。
尼克稍微松了口气，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响。他侧过身去，只见一把剑的剑尖正指着自己的喉咙。而且，在猛地一转身之后，他的斗篷又敞开了。他伸手想把它拉拢，又立即停下来，因为这一下剑尖触到了他的皮肤。
“别动！”执剑的女人命令道。剑身上闪动着咒印，在冰冷的钢刃上游动着的温暖明亮的咒印。那女人全身着白衣，与白雪皑皑的背景融为一体。她穿得很厚，捂得很严实，在一件带兜帽的斗篷外露出一缕缕浅黄色头发。她的皮肤是深棕色的，她将护目镜移到前额上之后，又露出了一双明亮的蓝眼睛。另一个棕皮肤、蓝眼睛的金发女人同样在护甲外穿着白色的毛斗篷。她站在旁边，将一支箭搭在一张短弓上，箭尖瞄准尼克的头，不过她并没有真正绷紧弓弦。
“我是客人。”尼克说，努力表现出总理大臣的侄子该有的派头来，虽然他只披着一件斗篷，而且敞着前襟，近乎赤身裸体。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剑尖刚好抵在他的皮肤上，而且很锋利，和他使用过的剃须刀一样锋利，“或者说，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这么说——”持剑的女人刚开口，就被突然回来的莉芮尔打断了。莉芮尔正要打开暗门出来，却发现门被那只巨虫挡住，只能打开一半。她把头探出来，看着那条占据了大门前一大半空间的巨虫，跺了跺脚。尼克在吓唬自家偷偷溜到禁地去的小狗时也会这么做。
“嘘！”莉芮尔挥舞着金手掌轰它走。
那条巨虫一拱一拱地往后退，直到腾出足够的空间，供莉芮尔把小门打开。她大步走出门，朝纸翼走去。“这是怎么回事？马上放下你的剑！”
“你是谁？”持剑的女孩问。她没有放下剑，而她的弓箭手随从将瞄准目标转向了莉芮尔。
“准阿布霍森！你们从我的铠甲罩衫、法铃，还有近在眼前的皇家纸翼就该看出来，卡丽塞特！”
那把剑终于收了回去，弓箭手也犹犹豫豫地放低了弓。
“莉芮尔？”卡丽塞特问道。她从尼克身边退开几步，尼克则抓紧机会，赶紧用斗篷重新将身体裹紧，然后战战兢兢地看着那条巨虫。它待在门口没有挪窝，这倒叫他多少放了心。
“准阿布霍森只有一个，不是吗？”莉芮尔呵斥道，“为什么大门没有打开？我还以为会有预视轮值的人上来迎接我呢！”
卡丽塞特呆若木鸡地看着她，然后咕哝了一句“长高了”什么的。
“那么，大家都在哪儿？”莉芮尔问。她指了指弓箭手，“放下你的弓，别不小心惹出麻烦。你是叶莱斯瑞，对吧？原来你也在巡逻队里。”
“我……我是三个月之前才加入的。”叶莱斯瑞结结巴巴地说。她比卡丽塞特年轻得多，后者二十岁出头，而她大概只有十几岁。
“对不起，莉芮尔。”卡丽塞特生硬地说，“我只是太惊讶了，我从没听到你说过这么多话。你以前根本不是这样。我们常常叫你话匣子，记得吗？”
“不记得了。”莉芮尔说。她很惊讶自己竟然会有外号，特别是从像卡丽塞特这般年纪的珂睐嘴里说出来。作为一名珂睐的生活似乎已经十分久远了。或者就像她一直以来感觉到的那样，自己并不算真正的珂睐，因为她没有获得预视之力。“你这么叫过吗？”
“嗯，那个，有的人叫过。”卡丽塞特说，她这才意识到，莉芮尔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羞涩的、不爱交际的二级助理馆员，而是准阿布霍森，不仅如此，她更是古国的一位大英雄。
“大门为什么没开？”莉芮尔问，“发生什么事了吗？所有值守人都很忙，只有两个巡逻队员有空来迎接我和我的客人？”
“客人”指的是尼克。他仍旧紧张地看着那条巨虫，有些迟疑，高度警惕。他在想，如果那条巨虫张开大嘴，露出满嘴的利齿突然扑过来，应该往哪儿逃。莉芮尔竟然背对着这样一个怪物，真是太大意了……
“他的名字是尼古拉斯·塞尔，一位……一位来自安塞斯蒂尔的王公贵族。”莉芮尔继续说，“换句话说，他叔叔是他们那儿的统治者——”
“这么说稍有偏颇，”尼克插话道，他的目光仍旧没有从大虫身上移开，“准确地说，世袭大法官是国家领导人，他是我的表亲。爱德华叔叔是总理大臣——”
“所以我本来以为，至少会有值守者在这儿等着迎接他，哪怕大家都认为我还是从前的莉芮尔！”
“我可不认为大家还这么想。”卡丽塞特脱口而出，“只是……只是……我们……她们……九日预视轮值值守者没有‘看’到你。”
“哦。”莉芮尔说。
就算可能错过其他的事情，珂睐也从不会“看”不到来访者。不过，也有例外。莉芮尔从小到大从未被珂睐预视到。普通预视轮值需要四十九名珂睐，最多曾增加到极其罕见的一千五百六十八名，为的是将她们的力量全部集中起来，将大量的碎片进行过滤。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未在冰镜中被看到过。
实际上，预视轮值者们看到过莉芮尔一次，那还是在对付奥兰尼斯的行动最为关键的最后时刻。莉芮尔还以为从那时候开始，珂睐就能够“看”到自己了，就像她们能看到别人一样。可是也许并非如此……
“还有……星辰山守护者，”卡丽塞特继续说，她指的是那条在大门前盘踞的巨虫，“警报响起，说明守护者被唤醒，我们才从旁边高处山坡上的岗哨赶过来。只有在大门外出现极大的威胁时，它才会现身。”
“我朝……朝那扇小……小门走过去的时候，它从……从……地……地下冒出来。”尼克一边说，一边冷得牙齿直打颤，他努力想让它们停下，却做不到，“它是……是……真……真的吗？”
“它是一个守护影像。”莉芮尔说，“是咒契魔法的造物。若真和它打起来，它是挺真实的。不过我不得不说，那个造它的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把它的牙齿搞错了。真正的古蛴螬没有前面这一圈尖牙，应该说根本就没有尖牙。不过现在，不能让你继续受冻了。走吧！”
莉芮尔抓住尼克的胳膊，领着他朝大门走去。可是刚一走近，那巨虫就冲他们竖起身体，牙齿加速旋转起来，一股股紫色的黏液顺着嘴往外淌。
“真是胡编乱造，古蛴螬哪会流口水！”莉芮尔生气地说。看到尼克开始往后缩，她也停了下来，“不过，它的确像是因为你的出现才被唤醒的，尼克。”
“凡是被星辰山守护者拒绝的人，我们都不能放行。”卡丽塞特惴惴不安地说。她从腰带上的口袋里抽出一本皮质封面的小书，打开来念道：“第三十六条法则规定，如果星辰山巨虫或日落峰雄狮——嗯，还有好些，我就不全都念了——自行出现，则须执剑在手，不可让守护者禁绝之人进入。”
“禁绝？”尼克问。
“这是原来的说法，”莉芮尔赶忙解释，“就是阻拦的意思。”
卡丽塞特把小册子放回去，抬头挺胸，肃然挺立，可惜浑身仍旧透露着不确定。
“所以……嗯……我们不能让你的客人进去，虽然他是从界墙那边来的王公贵族。我很抱歉。”
“因为第三十六条法则，”莉芮尔说，“你得遵守规则。”
“是的。”卡丽塞特说。
莉芮尔看着那个守护者影像，想了一会儿。
她也许能用咒语遣它回去，或是废了它的法力，但是这样只会引起更多麻烦。两名年轻的巡逻队员绝对不会违背她们的规矩，甚至可能不得不与她交手……想到手足相残，莉芮尔顿觉不安，迅速放弃了强行闯入的念头。
“应该还有些巡逻队员在赶来的路上了吧？比如山上其他岗哨的，还有从冰川内部来的？更高级别的？”
“是的。”卡丽塞特说，“各处都会敲响警报。”
“所以，可以等米瑞丽或别的官员赶来，把守护者遣回去休息喽？”
米瑞丽是巡逻队的指挥官，巡逻队是负责在冰川、山峰与河谷附近巡逻的珂睐，她们还把守着通往外部的大门。
“也许只是一位副指挥官。”卡丽塞特说。从她的表情能看出，她希望不是指挥官本人出现，“离这儿最近的是琪拉。”
“琪拉已经升任为巡逻队副指挥官了？”
琪拉只比莉芮尔大五六岁，年纪轻轻便身居如此高位，实属少见。巡逻队的副指挥官与大图书馆的一级助理馆员级别相当。在冰川居民的心目中，在这许多不同的工作中，不是所有同等级别的人都同样重要。一切都要为核心任务服务，而核心任务就是预视未来，或是预视到许多情境后，对它们的可能性进行合理的解释。
“代理副指挥官。”卡丽塞特说完便缄口不言，好像自己说得太多似的。
“我们还是等着她来吧。”莉芮尔说，“但是叶莱斯瑞是否可以进去帮尼古拉斯拿件纸翼飞行员的皮衣来？这是否有违规定呢？”
卡丽塞特朝年轻的巡逻队队员点点头，后者一溜烟向暗门跑了过去。尼克注意到，她也小心地绕开了那条巨虫，很明显，对于它是否懂得区分放行的对象，她不是特别确定。看到自己并非在场者中唯一一个害怕古蛴螬的人，尼克松了口气。他真希望自己能够像莉芮尔一样对那虫子不屑一顾。自从把它从大门口赶走后，她几乎没有朝那巨虫正眼瞧过。
“也许我应该解释一下，封印奥兰尼斯时，尼古拉斯也被牵扯其中。”莉芮尔说，“所以他的血液和骨骼都被肆行魔法污染了。我怀疑这就是虫子有所反应的原因，这种影像还做不到明察秋毫。”
“也许它只是不……不喜欢我的脸。”尼克试图搞笑，却没有起到效果，因为莉芮尔和卡丽塞特都是一脸懵懂。
“古蛴螬看不见。”过了一会儿，莉芮尔说道，“它们能够感受震动。这个影像造出来时，也许被赋予了其他感官，不过你应该能看到，它没有眼睛。”
“是的。”尼克喃喃道，上牙和下牙仍在咔咔响个不停。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凄惨了，“我可真……真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