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不明的催眠
古国，黄沙村附近
翁皮在危机四伏的页岩上长时间行走之后，在草地上奔跑感觉起来似乎有些古怪。翁皮仍等着听到可怕的破裂声，还感觉地面似乎在脚下滑动。这时候，她那累到极点的脑子才突然想起，她们已经来到了山谷里，而将她搀扶起来的正是老治疗师阿斯蒂拉兰。没想到他虽然瘦巴巴的，却强壮得惊人。
小拉斯卡已经恢复了知觉，她也在一旁拔腿狂奔。梅格里利负责殿后，并不时停下脚步回头张望，一手随时准备拔剑，一手准备施放咒语。但是并没有追兵追来，至少暂时没有。役亡师和主人也许仍旧尾随在后面，可是在清朗的月光下，或许不走大路才能更好地隐藏自己。
五分钟后，阿斯蒂拉兰叫大家停下来。翁皮双膝一软，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一只手依旧放在刀柄上。刚才迫不得已把弓和背包扔下了，她感到很后悔，不过当时那样做是正确的，如果仍旧负重前行，她走不了这么远。
“休息三分钟。”阿斯蒂拉兰说着弯下腰来，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你有没有……你有没有看到和别的木怪在一起的术士在干什么？”翁皮问。
“把村子洗劫一空，然后回到他们的船上去了。”阿斯蒂拉兰喘着粗气，“看来……对役亡师很有信心……梅格里利，你看到或听到什么了吗？”
“没有。”乡村治安官低声答道。她离开了大路，正半掩在一丛矮灌木后面，她准备一见到有人追过来便从那儿一跃而起。
“他一定没有放弃。”翁皮喘着粗气问，“大家都……大家都进塔了吗？”
“晚些我再告诉你，”阿斯蒂拉兰说，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小拉斯卡，她似乎仍旧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未能成功施放的咒语影响了她的喉咙，叫她说不出话来，“省点儿气息。”
“如果……他真的追上来……”翁皮说，“杀掉他的主人。役亡师……自由后，可能去别的地方。这办法能行。”
“好的。”梅格里利答道。她将剑身斜过来，避免剑刃被月光照亮后产生反光。
阿斯蒂拉兰轻哼了一声，这是一种公开表示怀疑的声音。
“休息结束了，走吧。”
他们这次跑得慢了些。翁皮的脚踝一点劲儿也使不上，全身的重量几乎全部落在阿斯蒂拉兰身上。在疲劳和眩晕的双重夹击下，小拉斯卡跑起来歪歪扭扭的。只有总是奔跑在最后的梅格里利依旧行动自如。
不过，南边的小山那黑暗的轮廓在天空的映衬下清晰可见，而且这条路正逐渐向东转去。他们离塔只有半里格的距离了，甚至可能更近，但依旧没有追兵的踪影。
直到一个铃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虽然不是很近，但已经足够了。这温柔甜美的声音渗入到翁皮的肌肉里。她感到温暖而安全，浑身无力却很舒服。不知不觉中，她缓缓歪倒在地上，阿斯蒂拉兰也随着她一起倒在地上。阿斯蒂拉兰打了个哈欠，翁皮也随着张大嘴，紧闭双眼打了个哈欠。他们就这样躺在了路边的草地上。小拉斯卡蜷缩着身体，双手抱头，倒在路旁的石头上。
只有梅格里利仍在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咒印在她的锁子甲上明灭闪烁，从护甲上滚落到皮肤上，剑上的咒印也纷纷落到她的手上。保护咒被激活了，那是警卫队和乡村警察中的法师提前为她准备好的，为的便是在她受到如眼前这般邪恶力量的威胁时，能够保护她的安全。梅格里利伸出两个手指，按住自己额头上的咒印。抵制睡意的努力叫她的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铃声！”她低沉地说着，“安眠者……醒来！快醒来！”
梅格里利摇摇晃晃地朝阿斯蒂拉兰走过去，跪下来触碰他的咒印。老治疗师翻个身，在睡眠中咕哝了一句什么，但是没有醒来。
梅格里利叹了口气，站起身，像马儿一样摇着头，先是左右摇晃，然后上下摆动。她警惕地握剑在手，沿着来路望去。岚纳甜美迷人的铃声在四面八方回荡着，但是在这催眠曲的掩盖之下，隐藏着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窸窸窣窣的是牧民的鹿皮鞋踩出来的声音，不是南方人的靴子。
乡村治安官深吸一口气，又迅速地呼出了一口气。她使劲咬着自己的下唇，然后仰天发出一声长啸，仍旧无法阻断岚纳那叫人沉溺的悦耳铃音。
梅格里利冲上大道，希望能找到一丝惊喜。她看见了役亡师，他的手里拿着小小的法铃。跟在他后面的主人扔掉银链，从身后拿起自己的弓，她并未费事再去拔箭，因为她的左手本来就有一支灵体玻璃箭。
梅格里利只走出了十几步的距离，那支灵体玻璃箭就射中了她的胸口。肆行魔法瞬间爆发，就连那施过咒语的盔甲也失去了保护的功能，染血的箭穿透了她的身体。不过梅格里利仍继续往前走了两三步，甚至举起手中的剑，似乎要刺出去。然后她踉跄了一下，剑从她突然松开的手中旋转着飞出去，她最终倒在路上，死去了。
“把她的灵体利用起来。”役亡师的主人命令道，然后弯腰拾起了银链，与此同时，她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哈欠。“别让铃声影响我！”她朝役亡师看了一眼后说道。
役亡师微笑着再一次摇响了岚纳。这一次他将法铃拿得离自己很远，不像从前那样将铃放在自己胸前。他的主人怒斥一声，弓着身伸手便去拿插在腰间的另一支灵体箭，这一支箭的箭头上稳稳地套着护帽。那只铃几乎正对着她的脸响了起来，所以她还没能抽出箭来，便颓然跌倒在役亡师的双腿前。役亡师将她一脚踢开，让铃声止息，把它重新放回到铃袋中，同时将一个哈欠忍了回去。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役亡师，在使用这些摇铃时也需倍加小心，因为贪婪的法铃不会放过每一个受铃音控制的对象。
役亡师弯下腰，将主人的刀拔了出来。他将她的喉咙割开，感受着她的死亡，心中涌起一股莫大的快感。役亡师笑了起来，仿佛终于吃到了自己垂涎已久的美食一般。
“好了，该把你带回来了，我的主人。”他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役亡师望了望死去的乡村治安官。如果赶在她尚未踏入冥界深处之前就行动，连她的灵体也能一并收获。只要他行动足够迅速，就能在冥界第一道门前把这两个灵体都追上，然后利用墨思锐尔把它们带回现世。即使考虑到需要保持“平衡”，也不会超过第二道门。役亡师认为自己应该能够迅速赶回来。全程算下来，他的肉身在现世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分钟，而他现在有的是时间。
役亡师本想多走几步，将被岚纳催眠的三人杀死，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想法。他们这一睡将是好几个小时，他大可以随后再从容不迫地杀死他们。冥界的水流动不息，乡村治安官不是他的主要目标，前主人的灵体才是他极度渴望攫取的，但若要成功，必须赶在它走远之前，更要紧的是，赶在它被其他人束缚，受他人驱使之前。
只要懂得其中的窍门，连死人也是可以折磨的。役亡师知道这一点，他有太多怨气需要发泄。
即便如此，他还是稍微等待了一会儿，将自己对生死的感知延展开去，确保附近没有别的埋伏。他能感觉到那睡着的三个人，还有一些小动物，也许是草原上的野兔。除此之外，附近再没有别的人了。当他踏入冥界时，本应有人在此为他暴露在现世的肉身保驾护航。
但是他没有这样的仆役。和往常一样，进入冥界是需要对风险做一番权衡的。不过，这一次他不打算走入比第三道门更远的地方，所以一旦有情况，他肯定能迅速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役亡师拿出撒拉奈斯，它的乌木手柄周围有着红色的火焰。他的眼中同样出现了火焰，那并不是铃柄上火焰的反射造成的，而是蛰伏于皮肤下的某种生物的迹象，这种生物正是他法力的来源。
他再迟些可能会用到贝尔基，但眼下却选择了撒拉奈斯，因为进入冥界后最好随时做好控制和禁锢亡灵的准备，以防任何力量强大的生物潜藏在近旁，或是在周遭潜行，盼着找到方便进入现世的入口。突发而惨烈的死亡能够打开这样的入口，洒落的鲜血也有这一功能。眼下这附近便有大量刚刚流出的鲜血，在役亡师的靴子底下就聚集着很大的一摊。
役亡师按照自己的意志，迈步走进了冥界。他的身体上突然结上了一层冰，脚下主人的那一摊血液亦是更加冰凉。
几分钟后，第一批为数六人的皇家卫队士兵从位于纳维斯的岗哨赶来此地，正沿着这条路谨慎前进。十六个小时前，珂睐派去的信鹰送来了警报，这支先头部队便从纳维斯出发了。他们在一小时前到达入海口处的瞭望塔，在卡里尔克那儿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眼下，他们正步步为营地向前走，寻找阿斯蒂拉兰和梅格里利、木怪、役亡师和他的主人以及亡者。
他们看到了在路上和路旁睡着的阿斯蒂拉兰、翁皮和小拉斯卡后，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并肩排成一排，更加谨慎地前进。
这时候，他们见到路上有两具尸体，一摊血迹，还有那手里拿着摇铃、蹲伏在路中间的役亡师。士兵们这才停下脚步。役亡师浑身覆盖着冰霜，在月光下散发着瘆人的白光，像是一尊食物做成的古怪雕塑，被人从气氛不佳的庆典上挪到这里。
士兵们暂停了几秒钟，此时役亡师已经感到了他们的出现，他当时正打算穿过第一道门后的瀑布。他马上转过身，逆水而上，一边迈着大步匆匆返回现世，一边责怪自己太过愚蠢，竟然为了复仇而罔顾自己的安危。
他几乎已经到达了生死交界处，朝自己的身体伸出了手，就在这时，六把施过咒语的剑动作统一地刺了出来，分别刺进了他的喉咙、肚子、两条胳膊和两条腿。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火花四散，即便如此，役亡师还是用尽全力，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只是，回来也无济于事，他已被这些剑牢牢钉住了。他念出咒语，但是插在喉咙上的剑却让他无法呼吸，想要做一个手势，胳膊却动弹不得，他已无法召唤那听命于他的、寄居在他体内的肆行魔法灵体，这是他法力的来源。
役亡师嗓子里咕噜响了一阵，发出几声挣扎的声音，死去了。他自己那软弱无力、法力全无的灵体被拉进了冥界，受他禁锢的肆行魔法灵体也与他分道扬镳，独自离开了，说不定哪一天会再次返回现世。
“杰利克、林拉姆和卡沙德，继续往前侦察一下，然后返回。”指挥官悄声命令道，“留神燃烧的眼睛，还有木怪。停下来听一听动静，那些法师的主人手中有链子，会发出声音。”
三个士兵点点头，并肩朝前走去。他们没走大路，并且很谨慎地不让月亮把自己的影子投在光秃秃的石板路上。
“特莫里，回去看看是否能把那三个人叫醒。”指挥官继续低声吩咐，“现在役亡师已经死了，也许他们能醒。”
特莫里的腰带上插着一把剑，还挂着一个治疗师的口袋。
她离开后，指挥官转身问中士：“这些铃怎么办？我从来没处理过役亡师。”
“我也是。”中士说。他深深吐了口气，呼吸间略微有些颤抖，“我也从没和这样的东西打过交道。”
“我们真走运。”指挥官说，“再过上几分钟，他就万事俱备了，那两个人就成了他的亡者手卒，兴许还不止两个呢，只是我们没发现。到那时他就该为所欲为了。嗯……让这两个人安息吧。”
中士摇摇头。
“敌人会看到火光的。”他指的是尸体火葬时产生的白色火焰，为了保证将尸体彻底焚烧，不留任何可供敌人驱使的部分，需要用到咒契魔法，同时还能将与尸体相连的灵体送过第九道门，“等天亮吧，等我们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再回来。”
“这些铃就这么留着吗？”
“你想捡起来吗？”
指挥官摇摇头。她能闻到肆行魔法的味道，那种恶心的、刺激性的灼热金属气味，还有黑色法铃把手上的红色火焰，也暗示着肆行魔法的存在。她无法直视它，可每次她转过头去，它却总能出现在眼角的余光里。
“役亡师的主人还有一支灵体玻璃箭。”中士说，“应该把那东西敲碎，离着一段距离敲。”
“这是阿布霍森的职责。”指挥官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萨布莉尔或莉芮尔明天应该会赶到，消息已经传给她们了。我们将一切都原封不动地留下，撤回塔里去。现在是晚上，附近可能还有木怪，不宜在此地久留。而且我们已经找到了那个牧民女孩，卡里尔克说事情是因她而起的。”
“卡里尔克说她丈夫跟他们在一起。”中士缓声道，“是一个带着大斧头的伐木工，但是三人中没有他。”
“是啊。”指挥官说，“算了，能带回几个算几个吧。”
黑暗中，响起一个轻微的声音，一只秧鸡在轻声叫唤，叫了两次。
“没见到什么。”中士说，“他们在回来的路上。”
指挥官回头去看睡着的几个人。老治疗师已经被特莫里唤醒，而且已经站了起来，但是另外两人依旧躺在路上，虽然用了咒契咒语，依旧无法将她们唤醒。
“我帮杰利克。”指挥官说，“你帮林拉姆和卡沙德。他们必须把牧民和边境守卫带回去。”
“至少那牧民个子不大。”中士说，“不知道她的马上哪儿去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翁皮在危机四伏的页岩上长时间行走之后，在草地上奔跑感觉起来似乎有些古怪。翁皮仍等着听到可怕的破裂声，还感觉地面似乎在脚下滑动。这时候，她那累到极点的脑子才突然想起，她们已经来到了山谷里，而将她搀扶起来的正是老治疗师阿斯蒂拉兰。没想到他虽然瘦巴巴的，却强壮得惊人。
小拉斯卡已经恢复了知觉，她也在一旁拔腿狂奔。梅格里利负责殿后，并不时停下脚步回头张望，一手随时准备拔剑，一手准备施放咒语。但是并没有追兵追来，至少暂时没有。役亡师和主人也许仍旧尾随在后面，可是在清朗的月光下，或许不走大路才能更好地隐藏自己。
五分钟后，阿斯蒂拉兰叫大家停下来。翁皮双膝一软，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一只手依旧放在刀柄上。刚才迫不得已把弓和背包扔下了，她感到很后悔，不过当时那样做是正确的，如果仍旧负重前行，她走不了这么远。
“休息三分钟。”阿斯蒂拉兰说着弯下腰来，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你有没有……你有没有看到和别的木怪在一起的术士在干什么？”翁皮问。
“把村子洗劫一空，然后回到他们的船上去了。”阿斯蒂拉兰喘着粗气，“看来……对役亡师很有信心……梅格里利，你看到或听到什么了吗？”
“没有。”乡村治安官低声答道。她离开了大路，正半掩在一丛矮灌木后面，她准备一见到有人追过来便从那儿一跃而起。
“他一定没有放弃。”翁皮喘着粗气问，“大家都……大家都进塔了吗？”
“晚些我再告诉你，”阿斯蒂拉兰说，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小拉斯卡，她似乎仍旧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未能成功施放的咒语影响了她的喉咙，叫她说不出话来，“省点儿气息。”
“如果……他真的追上来……”翁皮说，“杀掉他的主人。役亡师……自由后，可能去别的地方。这办法能行。”
“好的。”梅格里利答道。她将剑身斜过来，避免剑刃被月光照亮后产生反光。
阿斯蒂拉兰轻哼了一声，这是一种公开表示怀疑的声音。
“休息结束了，走吧。”
他们这次跑得慢了些。翁皮的脚踝一点劲儿也使不上，全身的重量几乎全部落在阿斯蒂拉兰身上。在疲劳和眩晕的双重夹击下，小拉斯卡跑起来歪歪扭扭的。只有总是奔跑在最后的梅格里利依旧行动自如。
不过，南边的小山那黑暗的轮廓在天空的映衬下清晰可见，而且这条路正逐渐向东转去。他们离塔只有半里格的距离了，甚至可能更近，但依旧没有追兵的踪影。
直到一个铃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虽然不是很近，但已经足够了。这温柔甜美的声音渗入到翁皮的肌肉里。她感到温暖而安全，浑身无力却很舒服。不知不觉中，她缓缓歪倒在地上，阿斯蒂拉兰也随着她一起倒在地上。阿斯蒂拉兰打了个哈欠，翁皮也随着张大嘴，紧闭双眼打了个哈欠。他们就这样躺在了路边的草地上。小拉斯卡蜷缩着身体，双手抱头，倒在路旁的石头上。
只有梅格里利仍在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咒印在她的锁子甲上明灭闪烁，从护甲上滚落到皮肤上，剑上的咒印也纷纷落到她的手上。保护咒被激活了，那是警卫队和乡村警察中的法师提前为她准备好的，为的便是在她受到如眼前这般邪恶力量的威胁时，能够保护她的安全。梅格里利伸出两个手指，按住自己额头上的咒印。抵制睡意的努力叫她的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铃声！”她低沉地说着，“安眠者……醒来！快醒来！”
梅格里利摇摇晃晃地朝阿斯蒂拉兰走过去，跪下来触碰他的咒印。老治疗师翻个身，在睡眠中咕哝了一句什么，但是没有醒来。
梅格里利叹了口气，站起身，像马儿一样摇着头，先是左右摇晃，然后上下摆动。她警惕地握剑在手，沿着来路望去。岚纳甜美迷人的铃声在四面八方回荡着，但是在这催眠曲的掩盖之下，隐藏着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窸窸窣窣的是牧民的鹿皮鞋踩出来的声音，不是南方人的靴子。
乡村治安官深吸一口气，又迅速地呼出了一口气。她使劲咬着自己的下唇，然后仰天发出一声长啸，仍旧无法阻断岚纳那叫人沉溺的悦耳铃音。
梅格里利冲上大道，希望能找到一丝惊喜。她看见了役亡师，他的手里拿着小小的法铃。跟在他后面的主人扔掉银链，从身后拿起自己的弓，她并未费事再去拔箭，因为她的左手本来就有一支灵体玻璃箭。
梅格里利只走出了十几步的距离，那支灵体玻璃箭就射中了她的胸口。肆行魔法瞬间爆发，就连那施过咒语的盔甲也失去了保护的功能，染血的箭穿透了她的身体。不过梅格里利仍继续往前走了两三步，甚至举起手中的剑，似乎要刺出去。然后她踉跄了一下，剑从她突然松开的手中旋转着飞出去，她最终倒在路上，死去了。
“把她的灵体利用起来。”役亡师的主人命令道，然后弯腰拾起了银链，与此同时，她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哈欠。“别让铃声影响我！”她朝役亡师看了一眼后说道。
役亡师微笑着再一次摇响了岚纳。这一次他将法铃拿得离自己很远，不像从前那样将铃放在自己胸前。他的主人怒斥一声，弓着身伸手便去拿插在腰间的另一支灵体箭，这一支箭的箭头上稳稳地套着护帽。那只铃几乎正对着她的脸响了起来，所以她还没能抽出箭来，便颓然跌倒在役亡师的双腿前。役亡师将她一脚踢开，让铃声止息，把它重新放回到铃袋中，同时将一个哈欠忍了回去。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役亡师，在使用这些摇铃时也需倍加小心，因为贪婪的法铃不会放过每一个受铃音控制的对象。
役亡师弯下腰，将主人的刀拔了出来。他将她的喉咙割开，感受着她的死亡，心中涌起一股莫大的快感。役亡师笑了起来，仿佛终于吃到了自己垂涎已久的美食一般。
“好了，该把你带回来了，我的主人。”他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役亡师望了望死去的乡村治安官。如果赶在她尚未踏入冥界深处之前就行动，连她的灵体也能一并收获。只要他行动足够迅速，就能在冥界第一道门前把这两个灵体都追上，然后利用墨思锐尔把它们带回现世。即使考虑到需要保持“平衡”，也不会超过第二道门。役亡师认为自己应该能够迅速赶回来。全程算下来，他的肉身在现世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分钟，而他现在有的是时间。
役亡师本想多走几步，将被岚纳催眠的三人杀死，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想法。他们这一睡将是好几个小时，他大可以随后再从容不迫地杀死他们。冥界的水流动不息，乡村治安官不是他的主要目标，前主人的灵体才是他极度渴望攫取的，但若要成功，必须赶在它走远之前，更要紧的是，赶在它被其他人束缚，受他人驱使之前。
只要懂得其中的窍门，连死人也是可以折磨的。役亡师知道这一点，他有太多怨气需要发泄。
即便如此，他还是稍微等待了一会儿，将自己对生死的感知延展开去，确保附近没有别的埋伏。他能感觉到那睡着的三个人，还有一些小动物，也许是草原上的野兔。除此之外，附近再没有别的人了。当他踏入冥界时，本应有人在此为他暴露在现世的肉身保驾护航。
但是他没有这样的仆役。和往常一样，进入冥界是需要对风险做一番权衡的。不过，这一次他不打算走入比第三道门更远的地方，所以一旦有情况，他肯定能迅速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役亡师拿出撒拉奈斯，它的乌木手柄周围有着红色的火焰。他的眼中同样出现了火焰，那并不是铃柄上火焰的反射造成的，而是蛰伏于皮肤下的某种生物的迹象，这种生物正是他法力的来源。
他再迟些可能会用到贝尔基，但眼下却选择了撒拉奈斯，因为进入冥界后最好随时做好控制和禁锢亡灵的准备，以防任何力量强大的生物潜藏在近旁，或是在周遭潜行，盼着找到方便进入现世的入口。突发而惨烈的死亡能够打开这样的入口，洒落的鲜血也有这一功能。眼下这附近便有大量刚刚流出的鲜血，在役亡师的靴子底下就聚集着很大的一摊。
役亡师按照自己的意志，迈步走进了冥界。他的身体上突然结上了一层冰，脚下主人的那一摊血液亦是更加冰凉。
几分钟后，第一批为数六人的皇家卫队士兵从位于纳维斯的岗哨赶来此地，正沿着这条路谨慎前进。十六个小时前，珂睐派去的信鹰送来了警报，这支先头部队便从纳维斯出发了。他们在一小时前到达入海口处的瞭望塔，在卡里尔克那儿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眼下，他们正步步为营地向前走，寻找阿斯蒂拉兰和梅格里利、木怪、役亡师和他的主人以及亡者。
他们看到了在路上和路旁睡着的阿斯蒂拉兰、翁皮和小拉斯卡后，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并肩排成一排，更加谨慎地前进。
这时候，他们见到路上有两具尸体，一摊血迹，还有那手里拿着摇铃、蹲伏在路中间的役亡师。士兵们这才停下脚步。役亡师浑身覆盖着冰霜，在月光下散发着瘆人的白光，像是一尊食物做成的古怪雕塑，被人从气氛不佳的庆典上挪到这里。
士兵们暂停了几秒钟，此时役亡师已经感到了他们的出现，他当时正打算穿过第一道门后的瀑布。他马上转过身，逆水而上，一边迈着大步匆匆返回现世，一边责怪自己太过愚蠢，竟然为了复仇而罔顾自己的安危。
他几乎已经到达了生死交界处，朝自己的身体伸出了手，就在这时，六把施过咒语的剑动作统一地刺了出来，分别刺进了他的喉咙、肚子、两条胳膊和两条腿。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火花四散，即便如此，役亡师还是用尽全力，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只是，回来也无济于事，他已被这些剑牢牢钉住了。他念出咒语，但是插在喉咙上的剑却让他无法呼吸，想要做一个手势，胳膊却动弹不得，他已无法召唤那听命于他的、寄居在他体内的肆行魔法灵体，这是他法力的来源。
役亡师嗓子里咕噜响了一阵，发出几声挣扎的声音，死去了。他自己那软弱无力、法力全无的灵体被拉进了冥界，受他禁锢的肆行魔法灵体也与他分道扬镳，独自离开了，说不定哪一天会再次返回现世。
“杰利克、林拉姆和卡沙德，继续往前侦察一下，然后返回。”指挥官悄声命令道，“留神燃烧的眼睛，还有木怪。停下来听一听动静，那些法师的主人手中有链子，会发出声音。”
三个士兵点点头，并肩朝前走去。他们没走大路，并且很谨慎地不让月亮把自己的影子投在光秃秃的石板路上。
“特莫里，回去看看是否能把那三个人叫醒。”指挥官继续低声吩咐，“现在役亡师已经死了，也许他们能醒。”
特莫里的腰带上插着一把剑，还挂着一个治疗师的口袋。
她离开后，指挥官转身问中士：“这些铃怎么办？我从来没处理过役亡师。”
“我也是。”中士说。他深深吐了口气，呼吸间略微有些颤抖，“我也从没和这样的东西打过交道。”
“我们真走运。”指挥官说，“再过上几分钟，他就万事俱备了，那两个人就成了他的亡者手卒，兴许还不止两个呢，只是我们没发现。到那时他就该为所欲为了。嗯……让这两个人安息吧。”
中士摇摇头。
“敌人会看到火光的。”他指的是尸体火葬时产生的白色火焰，为了保证将尸体彻底焚烧，不留任何可供敌人驱使的部分，需要用到咒契魔法，同时还能将与尸体相连的灵体送过第九道门，“等天亮吧，等我们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再回来。”
“这些铃就这么留着吗？”
“你想捡起来吗？”
指挥官摇摇头。她能闻到肆行魔法的味道，那种恶心的、刺激性的灼热金属气味，还有黑色法铃把手上的红色火焰，也暗示着肆行魔法的存在。她无法直视它，可每次她转过头去，它却总能出现在眼角的余光里。
“役亡师的主人还有一支灵体玻璃箭。”中士说，“应该把那东西敲碎，离着一段距离敲。”
“这是阿布霍森的职责。”指挥官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萨布莉尔或莉芮尔明天应该会赶到，消息已经传给她们了。我们将一切都原封不动地留下，撤回塔里去。现在是晚上，附近可能还有木怪，不宜在此地久留。而且我们已经找到了那个牧民女孩，卡里尔克说事情是因她而起的。”
“卡里尔克说她丈夫跟他们在一起。”中士缓声道，“是一个带着大斧头的伐木工，但是三人中没有他。”
“是啊。”指挥官说，“算了，能带回几个算几个吧。”
黑暗中，响起一个轻微的声音，一只秧鸡在轻声叫唤，叫了两次。
“没见到什么。”中士说，“他们在回来的路上。”
指挥官回头去看睡着的几个人。老治疗师已经被特莫里唤醒，而且已经站了起来，但是另外两人依旧躺在路上，虽然用了咒契咒语，依旧无法将她们唤醒。
“我帮杰利克。”指挥官说，“你帮林拉姆和卡沙德。他们必须把牧民和边境守卫带回去。”
“至少那牧民个子不大。”中士说，“不知道她的马上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