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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华伦泰之箭

  「你还在生气吗?」

  亚历克身体靠着电梯的墙壁,怒视着对面的杰斯。「我没有生气。」

  「噢,才怪。」杰斯对亚历克比着指控的手势,手臂顿时一阵痛楚让他喊出声来。那天下午从三楼破地板落到一堆废金属上面,害得他全身每一部分都痛得要命。亚历克则是自从上次与亚伯顿对打之后就得撑着拐杖,最近才终于把拐杖抛开,他看起来也不比杰斯好到哪里去,衣服上面全是泥,汗湿的头发披散下来,一边脸颊上有一条长长的割伤。

  「我没有,」亚历克咬牙说道,「就因为你说龙魔已经绝迹──」

  「我是说大部分绝迹。」

  亚历克用一根手指头指着他。「大部分绝种,」他说道,声音气得发抖,「还算不上绝迹。」

  「我明白了,」杰斯说道,「我只需要在恶魔学课本上把它们的说明从『几乎绝迹』改成『对亚历克而言仍不够绝迹。他比较喜欢说恶魔真的、真的绝迹了。』这样能让你高兴了吗?」

  「两位,两位,」一直对着电梯内照镜子的伊莎贝说道,「别吵。」她转过头来灿然一笑。「好啦,就算打斗比我们预期的多了一点,但我觉得挺好玩的。」

  亚历克摇头看着她。「妳怎么有办法从来不让自己沾上一点泥巴?」

  伊莎贝冷静地耸耸肩。「我的心灵纯净,不染尘埃。」

  杰斯冷哼一下,声音大得使她转头皱眉瞪他一眼。他对她晃动沾满干泥的手指,指甲尖端带着一弯黑色。「从里到外都脏透了。」

  伊莎贝正想回应,电梯发出尖锐的煞车声停了下来。「这个东西应该修理一下了,」她说道,一面用手将门拉开。杰斯跟着她走到门口,迫不及待想甩掉甲冑与武器,去洗一个热水澡。他说服他们兄妹俩跟他一起来猎魔,不过由于现在没有霍奇指导,他们对于要独自行动感到不安。但杰斯希望藉打斗来忘记不快,用杀戮转移心情,由受伤来让自己分心。他们知道他希望如此,也就情愿配合,跟着他一起爬过肮脏的废弃地铁隧道,找到龙魔将之杀死。他们三人合作无间,一如往常,有如一家人。

  他把夹克拉鍊拉开脱下,挂到墙壁的挂衣钩上。亚历克坐在旁边的矮木凳上,将覆满污泥的靴子甩掉。他在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想让杰斯知道他并没有那么生气。伊莎贝则将黑色长发上的发夹取下,让头发披垂下来。「现在我饿了,」她说道,「我希望妈妈在这里,能帮我们煮一点东西吃。」

  「她还是不在比较好,」杰斯说道,一面解开身上的武器系带,「她看到我们把地毯弄脏,已经会忍不住尖叫了。」

  「你说的没错。」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杰斯猛然转过身,手仍按在系带上,发现玛蕾西‧莱特伍双臂抱胸站在门口。她穿着一身硬挺的黑色旅行用套装,与伊莎贝同样乌黑的头发束成一条粗绳般垂在背后。她蓝如寒冰的目光像探照灯似地扫过他们三人身上。

  「妈!」伊莎贝恢复镇定,跑过去拥抱妈妈。亚历克也起身加入,一面试图掩饰自己仍然跛脚。

  杰斯站在原地。玛蕾西的眼神扫过他时,里面有一点异样使他僵住。他刚刚说的那句话不至于有那么严重吧?他们经常拿她对那张古董地毯的迷恋开玩笑。

  「爸爸在哪里?」伊莎贝退开妈妈身边时问道。「还有麦克斯呢?」

  在几乎难以觉察的短暂停顿之后,玛蕾西说道:「麦克斯在他的房间里。妳爸爸则不幸地仍在艾岚坎迪,那里还有事情需要他处理。」

  亚历克通常对他人的情绪就比妹妹敏感,此时不禁有一点质疑。「有什么问题吗?」

  「我才应该问你这个问题。」玛蕾西的声音冷冷的。「你的脚跛了吗?」

  「我……」

  亚历克非常不善于扯谎。伊莎贝为他打圆场:「我们在地底的隧道里碰到龙魔,不过那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么我想你们上星期打的那个大恶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这回就连伊莎贝也无话可说了。她朝杰斯瞄一眼,而杰斯真希望她别这么做。

  「我们的计划不是那样。」杰斯无法集中心绪。玛蕾西还没有跟他招呼,连一声简单的「哈囉」都没有,而且她望着他的眼神有如蓝色利刃。他的胃里有一种空洞的感觉开始蔓延。她以前从未这样看他,不管他做了什么事情都不会。「那是一次错误──」

  「杰斯!」莱特伍家最小的孩子从玛蕾西旁边冒出来,冲进房间里,一面躲开他妈妈伸过来要抓住他的手。「你回来了!你们都回来了。」他的身子绕一圈,高兴地笑看着亚历克与伊莎贝,「我早就觉得我听见电梯的声音了。」

  玛蕾西说:「我以为我告诉过你要待在房间里。」

  「我不记得了。」麦克斯一本正经地说道,令亚历克忍不住笑出来。以他的年龄而言,麦克斯样子比较小,看起来大概只有七岁,但他有一种稳重的内涵,再加上一副过大的眼镜,使他又显得老成许多。亚历克伸手拂一下弟弟的头发,但麦克斯仍两眼发亮地看着杰斯。杰斯胃部冰冷紧缩的感觉似乎微微放松了一点。麦克斯对他总是像英雄般崇拜,反而不会崇拜自己的哥哥,大概是因为杰斯比较容忍麦克斯的纠缠吧。「我听说你跟大恶魔打,」他说道,「它是不是很可怕?」

  「它比较……不一样,」杰斯回避道,「艾岚坎迪怎么样?」

  「那里好棒。我们看到好多最酷的东西。有一个大兵工厂,他们带我去看做武器的地方,还让我看他们用新方法制造天使刃,那样可以用得比较久。下次我要让霍奇带我去看──」

  杰斯忍不住朝玛蕾西瞄一眼,露出怀疑的神情。看来麦克斯还不知道霍奇的事?她没有告诉他吗?

  玛蕾西看见他的眼神,嘴唇立即抿成薄如刀片一样的直线。「够了,麦克斯。」她抓住小儿子的手臂。

  他讶然抬头看她。「可是我在跟杰斯讲话。」

  「我看得出来。」她把他轻轻朝伊莎贝身边推过去。「伊莎贝,亚历克,带弟弟回他的房间去。杰斯,」她说他的名字时声音紧绷,彷彿音节里带着酸味,「去洗干净然后尽快到书房见我。」

  「我不懂,」亚历克说道,眼光看看他妈妈又看看杰斯,然后又回到他妈妈身上,「怎么一回事?」

  杰斯感到背脊冷汗直流。「是关于我父亲吗?」

  玛蕾西震惊得身体抽搐两下,彷彿被「我父亲」一词打了两下耳光。「去书房,」她由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我们到那里再谈这件事。」

  亚历克说:「妳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不是杰斯的错。我们都参与了,而且霍奇说过──」

  「我们稍后也会谈翟奇的事。」玛蕾西的眼睛盯着麦克斯,语气带着警告意味。

  「可是,妈妈,」伊莎贝抗议道,「如果妳要处罚杰斯,就应该也处罚我们。那样才公平。我们都做了同样的事。」

  「不对,」玛蕾西停了好久才开口,杰斯还以为她根本不打算说话了,「你们没有做。」

  ❖

  「动漫守则第一条──」赛门说道。他靠着一堆枕头坐在床脚,一手拿着一包洋芋片,另一手拿着电视遥控器。他穿着一件上面写着「我上了你老妈的部落格」的T恤,牛仔裤的一边膝盖部位破了一个洞,「就是『绝对不要惹盲和尚』。」

  「我知道,」克莱莉说道,同时将一块洋芋片沾一下两人之间小茶几上的一小碟沾酱,「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比眼睛看得见的和尚会打仗。」她瞄一眼荧光幕。「那些家伙在跳舞吗?」

  「那不是跳舞。他们想杀死对方。这个人是另外一个人的死敌,记得吗?他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们为什么要跳舞?」

  克莱莉咬着洋芋片,若有所思地望着荧光幕,上面一团团粉红色与黄色的云围着两个长翅膀的人,他们则手拿着发亮的长矛绕着彼此飘呀飘的。他们偶尔会说话,但都是讲日本话配上中文字幕,所以也搞不清楚在讲什么。「那个戴帽子的家伙,」她说道,「他是坏蛋吗?」

  「不是,他是爸爸。他是魔法皇帝,他的帽子有魔法。那个有一只机械手会讲话的人才是坏蛋。」

  电话铃响起。赛门把整包洋芋片放下,作势要起身去接电话。克莱莉按住他的手腕。「不要接。别理它。」

  「但那可能是路克打来的。他可能从医院打来。」

  「不是路克,」克莱莉说道,语气比她自己的感觉肯定得多,「他会打我的手机,不会打到你家。」

  赛门望着她许久,才又坐回她旁边的地毯上。「既然妳这么说。」她听得出他语带怀疑,但其中也包含着无言的安慰:我只希望妳快乐。她不确定此刻自己是否会「快乐」,母亲在医院里身上接着管子与机器,路克则像将殭尸一样瘫在病床边的硬塑胶椅子上。更不用说她还一直担心着杰斯,有十几次拿起电话想打到学院,却又连号码都没拨就把话筒挂上。如果杰斯想跟她讲话,他可以打电话来。

  也许带他去见乔瑟琳是一种错误。她本来就不确定母亲能否听见儿子──她的第一个孩子──的声音就会醒过来。杰斯手足无措地呆立在病床边,脸像画像中的天使,眼神茫然。克莱莉终于失去耐性对他吼起来,他也对她回吼,然后气冲冲地离开了。路克看着他走出去,疲倦的脸上带有一种客观的兴味。「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们表现得像兄妹一样。」他评论道。

  克莱莉没有答话。告诉他说她有多希望杰斯不是她哥哥是没有意义的事。不管怎么样,妳都无法抹去自己的DNA。不管那样子会让妳有多快乐。

  但即使她无法勉强自己快乐,她心想着,至少在赛门的家里,在他的房间里,她感觉很自在很舒服。她跟他认识实在太久,但仍记得他曾有一张床像救火车一样,房间角落里有一堆乐高积木。如今他的床换成了日式床垫,还有一条他姊姊送的顔色鲜明的条纹被,墙上则贴满「尽情摇滚猫熊」与「雷鬼」等乐团海报。本来放乐高积木的地方现在摆了一套鼓,另一角落则是一部计算机,荧幕上面有一张「魔兽世界」的桌布。她对这里就跟自己的房间一样熟悉,只不过她自己的房间已经不存在了,所以至少这是仅次于最好的事情。

  「又是一堆樱桃小丸子。」赛门沉着脸说道。荧幕上所有角色都变成了一吋高的娃娃挥舞着锅盘互相追逐。「我要换台了,」赛门抓起遥控器宣布道,「我看腻了这个卡通。我根本看不懂情节,而且没有一个角色发生过性关系。」

  「他们当然不会,」克莱莉说道,同时又拿起一块洋芋片,「卡通是全家娱乐。」

  「如果妳有兴趣看比较不是普遍级的娱乐,我们可以试试限制级的频道,」赛门建议道,「还是妳宁愿看『乳镇女巫』或者『我与黛安上床』?」

  「把遥控器给我!」克莱莉伸手要抢遥控器,但赛门已经笑着转台了。

  笑声突然中断。克莱莉惊讶地抬起头,发现他眼睛茫然盯着电视。电视上在播映一部黑白旧片「吸血鬼」。她以前跟妈妈一起看过。荧幕上,脸色苍白的贝拉‧卢戈西❦裹着高领斗篷,嘴唇掀起,露出尖牙。「我从来不喝……酒。」他带着浓重的匈牙利口音说道。

  ❦Bela Lugosi,一八八二─一九五六,匈牙利演员,一九三一年演出电影〈德古拉〉而闻名。

  「我喜欢他们用橡胶做的蜘蛛网,」克莱莉故作轻松地说道,「你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但赛门已经站起身,把遥控器丢到床上。「我马上回来。」他喃喃说道,脸色如同冬日下雨前一般的死灰色。克莱莉用力咬住下唇看着他走开,自从她妈妈住院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想到或许赛门也不快乐。

  ❖

  杰斯用毛巾把头发擦干,皱眉怀疑地望着镜中自己的影像。疗伤符印已经使他身上比较严重的瘀伤消退,但是对他眼底的黑影以及嘴角的细纹却没有帮助。他的头好痛,也感觉微微飞眩。他知道自己早上应该吃一点东西,但昨天晚上的噩梦使他醒来就感觉恶心气喘,根本不想吃东西,只想透过消耗体力的方式用瘀伤与汗水来驱逐梦魇。

  他把毛巾丢到一边,脑子里渴望来一杯以前霍奇常用花房里夜间开放的花制成的甜红茶。那种茶能使人消除饥饿感,迅速恢复体力。自从霍奇消失后,杰斯曾自己试着用那种植物的叶子泡茶,看看能否产生同样效果,结果却又苦又涩,害他立即作呕,吐了出来。

  他赤着脚走进卧室,穿上牛仔蹄与一件干净衬衫。他将湿发往后拢一下,皱起了眉头。他的头发太长了,都遮住了眼睛,玛蕾西一定会骂他的。她向来如此。虽然他不是莱特伍夫妻亲生的,但他们从他十岁时父亲死后就收养他,对他始终一如亲生儿子。从据称的父亲死后,杰斯提醒自己,心底那种空洞的感觉再度浮现。这几天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南瓜灯,彷彿内脏被人用叉子挖出来堆在一旁,只剩下一张咧着嘴的笑脸挂在那里。他常怀疑自己的生活中到底有什么他相信的事是真实的。他原以为自己是孤儿,结果不是;他原以为自己是独子,结果还有一个妹妹。

  克莱莉。那种痛苦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变得更强。他把痛楚压抑下去,视线落到柜子上面的一小块破镜片,上面反映着绿树枝与一小块蓝天。现在在伊德瑞斯已经快天黑了,天色暗得近乎钴蓝。杰斯忍住空洞感,把靴子穿上,然后下楼朝书房走去。

  他一步步走下石阶,一面怀疑着玛蕾西有什么事要跟他单独谈。她那样子彷彿是想把他抓过去打一顿。他不记得她上次打他是什么时候。莱特伍夫妻不会体罚小孩──跟华伦泰有天壤之别,他会想尽各种痛苦的折磨方式让小孩听话。身为闇影猎人,杰斯的皮肤会自己愈合,除了最严重的伤以外都会不见痕迹。在父亲死后有好长一阵子,杰斯仍记得自己在搜寻身上的伤疤,找找看有什么可作为纪念,让自己在身体上找出与父亲相关的记忆。

  他来到书房,敲一下门后就把门推开。玛蕾西坐在壁炉旁霍奇的旧椅子上。光线由高高窗口照射下来,杰斯可以看见她发际的斑斑银丝。她手中拿着一杯红酒,旁边的桌上有一个刻花玻璃酒瓶。

  他说道:「玛蕾西。」

  她微微一惊,杯中的酒溢出来一点。「杰斯。我没听见你进来。」

  他没有动。「妳记得以前妳常常唱给伊莎贝与亚历克听的那首歌吗?他们小时候会怕黑,妳就唱歌让他们睡觉。」

  玛蕾西显得非常讶异。「你在说什么?」

  「我以前常常隔着墙听妳唱,」他说道,「亚历克的房间就在我的隔壁。」

  她没有说话。

  「是法文的,」杰斯说道,「那首歌。」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记得那种事情。」她望着他,彷彿他在指控她。

  「妳从来没唱给我听过。」

  在几乎察觉不出的短暂停顿之后,「噢,你,」她说道,「你从来不怕黑。」

  「什么样的十岁小孩会从来不怕黑?」

  她扬起双眉。「坐下,强纳森,」她说道,「快给我坐下。」

  他故意放慢动作想激怒她,缓缓穿过房间,坐到桌旁的一张高背椅上。「我希望妳别叫我强纳森。」

  「为什么?那是你的名字。」她看着他,似乎在考量什么。「你知道多久了?」

  「知道什么?」

  「别蠢了。你很清楚我在问什么。」她转动着指间的杯子。「你知道华伦泰是你父亲有多久了?」

  杰斯考虑着,否定了几种回答。他通常都会逗她笑来让自己脱身。全世界只有少数几个人能让她笑,而他是其中之一。「差不多跟妳一样久。」

  玛蕾西缓缓摇着头。「我不相信。」

  杰斯坐直身子,搁在椅子扶手上的双手紧握成拳。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微微颤动一下,不禁怀疑自己从前是否有过这种情形。他想没有。他的手向来跟心跳一样稳。「妳不相信我?」

  他听出自己语气中的怀疑成分,心内不禁一惊。她当然不相信他,从她回家的那一刻起就再明显不过了。

  「那讲不通,杰斯。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他告诉我说他是麦可‧威兰,我们又住在威兰的乡间别墅──」

  「说得好,」玛蕾西说道,「你的名字呢?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妳知道我真正的名字。」

  「强纳森。我知道那是华伦泰儿子的名字。我知道麦可有一个儿子也叫强纳森。那在闇影猎人中是一个相当普通的名字,我从来没想到他们同名是很奇怪的事。至于麦可儿子的中间名字,我也从来没有问。但现在我就忍不住要怀疑了。华伦泰要做的事究竟计划了多久?他知道自己要杀强纳森‧威兰有多久了?」她停下来,眼睛盯着杰斯。「你长得一点也不像麦可,你知道的,」她说道,「但有时候孩子并不一定会像父母。我以前没想过这一点,但现在我看得出你身上有华伦泰的影子。你看我的神情,还有那种不服气的样子。你并不在乎我说的话,对不对?」

  但他其实是在乎的。他只是不让她看出来而已。「我在不在乎会有什么不同吗?」

  她把杯子放到旁边的桌上,杯子里面已经空了。「而且你用问题顶回我的问题,华伦泰从前也都是这样。也许我早应该知道的。」

  「也许根本什么都不是。我仍是跟这七年来同样的一个人,我什么都没有改变。要是我不曾让妳联想到华伦泰从前的样子,那么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会让妳想到。」

  她的目光转到他的身后,似乎受不了直视他。「当然在我们谈到麦可的时候,你一定已经知道我们不可能是指你的父亲。我们在讲他的时候从来不是指华伦泰。」

  「妳说他是一个好人。」怒意在他内心翻搅。「一个勇敢的闇影猎人,一个慈爱的父亲。我那时以为妳说的很正确。」

  「还有照片呢?你一定见过麦可‧威兰的照片,发觉他并不是你叫父亲的那个人。」她咬着嘴唇。「帮我解释一下吧,杰斯。」

  「所有的照片都在起义时毁掉了。那是妳告诉我的。现在我怀疑那究竟是否是华伦泰故意烧掉的,不让人知道谁是『圆环兄弟会』的成员。我从来没有父亲的照片。」杰斯说道,不知自己的语气是否跟感觉一样苦涩。

  玛蕾西用手揉着太阳穴,彷彿觉得头痛似的。「我无法相信这种事,」她象是在自言自语,「这事情实在太疯狂了。」

  「那就不要相信别的,相信我就好。」杰斯说道,感到自己双手颤抖的次数增加了。

  她把手放下。「你以为我不想要那样吗?」她问道,有那么片刻间,她的语气令他想起当年他十岁时她走进他房间的情景。那时他呆瞪着天花板,心里想着父亲,她进来坐在他的床边,一直等到快天亮他睡着为止。

  「我不知道,」杰斯又说道,「他要我跟他一起回伊德瑞斯时,我拒绝了。那难道不算什么吗?」

  她转回头看看酒瓶,似乎在考虑再喝一杯,然后又放弃了这个念头。「我希望能,」她说道,「但是有许多原因,或许让你父亲希望你继续留在『学院』内。只要事关华伦泰,我都无法信任受过他影响的人。」

  「他影响过妳。」杰斯说道,看见她脸上闪现的神情,他立即后悔自己这么说。

  「而我与他断绝了关系。」玛蕾西说道。「你呢?你能吗?」她的蓝眼眸与亚历克的一样,但亚历克从未这样看过他。「告诉我你恨他,杰斯。告诉我你恨那个人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

  片刻时间过去了,然后又是片刻,而杰斯低着头,看见自己双手紧紧握拳,指关节泛白凸起,硬得像鱼骨般。「我不能那么说。」

  玛蕾西吸一口气。「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妳不能说妳信任我?我几乎有半辈子是跟妳住在一起。妳应该很了解我的吧?」

  「你听起来很诚实,强纳森。你向来如此,即使你小时候做错事想嫁祸给伊莎贝或者亚历克的时候也一样。我只见过一个人说话能像你这样有说服力。」

  杰斯感觉口中有一股冷硬的金属味。「妳是指我的父亲。」

  「对华伦泰而言,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她说道,「一种是『圆环会』的人,一种就是反对『圆环会』的人,后者是敌人,前者是他军械库里的武器。我看过他试图把朋友,甚至还有他自己的妻子,变成达到他目标的武器──而你要我相信他不会对自己的儿子做这种事?」她摇着头。「我对他太了解了。」玛蕾西第一次看他的眼神中悲哀多过愤怒。「你是他直接射中『政委会』心脏的一支箭,杰斯。你是华伦泰的箭,不管你知不知情都一样。」

  ❖

  克莱莉把卧房门关上,将吵闹的电视声音关在里面,然后去找赛门。她发现他在厨房里俯在水槽上,双手紧抓住边缘,水龙头的水一直流着。

  「赛门?」这间厨房整个是鲜明悦目的黄色,墙上装饰着横起来的赛门与蕾贝卡小学时候的粉笔与铅笔画。看得出蕾贝卡很有绘画天分,但赛门画的人看起来就都像一根停车计时表上面加一丛头发。

  此刻他并没有抬起头,不过她由他紧绷的肩部肌肉可以知道其实他听见她进来了。她走到水槽边,将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背上。她隔着薄棉T恤摸到他脊柱上的节,不禁怀疑他是否体重减轻了。她用看的看不出来,但看着赛门就像在照镜子。你每天都见到一个人的话,就不会注意到对方外表上的细小改变。「你还好吗?」

  他的手腕用力一转,把水龙头关上。「当然。我很好。」

  她用一根手指顶着他的脸颊旁边,将他的头转过来对着他。他在流汗,额前的黑发黏在皮肤上,不过从半开的窗口吹进来的空气却是凉的。「你看起来并不好。是因为那个电影的关系吗?」

  他没有回答。

  「对不起。我不应该笑的,只是──」

  「妳不记得了吗?」他的声音粗哑。

  「我……」克莱莉的话说不下去了。回想起来,那天晚上似乎就像一段胡里胡涂的长跑,有血有汗,还有门口瞥见的暗影,以及从空间中坠落。她记得吸血鬼的苍白脸孔,像黑暗中剪出来的白纸,也记得杰斯抱住她,在她耳边粗声喊着。「不太记得,很模糊。」

  他的目光闪向她的背后,然后又转回来看她。他问道:「妳看我是不是不一样了?」

  她迎视着他的目光。他的眼眸是深咖啡色的──并不是真的黑色,而是不带灰色或浅棕色的深褐色。他看起来不一样了吗?自从那天他杀死大恶魔亚伯顿之后,他的态度可能多了一点自信,却也有一点警戒心,彷彿在等待或者提防什么。她在杰斯身上也注意到这一点。或许只是对死亡的认知而已。「你还是赛门。」

  他半闭上眼睛,似乎松了一口气,而当他垂下眼皮时,她看见他的颧骨变得有些尖削。他真的瘦了,她想着,正要开口说话,他竟低下头来吻她。

  他的嘴唇触到她的感觉令她好尔讶,整个人完全僵住,双手抓住水槽边缘搂着身体。然而,她并没有把他推开,而赛门显然认为这是一种鼓励的表示,一只手移到她的后脑杓上,用嘴把她的双唇分开,开始吻得更深。他的嘴唇很软,比杰斯的软,托在她颈部的手感觉既温暖又温柔。他尝起来有一点盐的味道。

  她让自己的眼睛闭上一会儿,飘浮在眩然的黑暗中,体会着那种热意与他手指穿过她发际的感觉。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将她从晕陶陶的状态中篾醒,她像被他用力推开似地猛然退后,但他并没有动。他们狂惑地互视片刻,好像两个人突然被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整个环境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赛门首先转开身子,伸手拿起挂在墙上调味瓶架旁边的电话。「哈囉?」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胸部却快速起伏着。他把话筒递给克莱莉。「找妳的。」

  克莱莉接过电话,仍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喉间狂跳,像一只困在体内的虫子用力扑翅。是路克从医院打来。我妈妈的情况有变化了。

  她的喉头紧张地呑咽着。「路克?是你吗?」

  「不是。我是伊莎贝。」

  「伊莎贝?」克莱莉抬起目光,发现赛门靠着水槽在看她。他脸颊上的绯红消退了。「妳为什么──我是说,怎么了?」

  伊莎贝的声音顿一下,彷彿在哭的样子。「杰斯在那里吗?」

  克莱莉把话筒移开,眼睛瞪着电话,然后才又放到耳边。「杰斯?不在呀。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伊莎贝在电话另一端的声音象是在喘息。「问题是……他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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