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圣剑
人群间响起一片咕哝耳语声。戴着帽兜的人都把帽兜往后掀开，由杰斯、亚历克与伊莎贝的脸色看来，克莱莉可知他们对这庭院中的许多闇影猎人都是熟识。
「老天。」玛蕾西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扫视过亚历克与杰斯，经过克莱莉又转到她的女儿身上。玛蕾西说话的时候，杰斯就从亚历克的身上移开，站在离他们三人稍远之处，双手插在裤袋里，伊莎贝则紧张地扭着手中的鞭子。亚历克则似乎在摸弄着他的手机，不过克莱莉想不出他会打给谁。「你件到这里来做什么，亚历克?伊莎贝?缄默之城打求救电话来──」
「我们接的。」亚历克说道，用焦虑的目光望着众人。克莱莉不能怪他这么紧张。这一群成年的闇影猎人──就所有闇影猎人而言──是她所见过为数最多的一次。她逐一望着他们的脸，留意着各人的不同，他们包括了各个年龄、种族与外貌，却都呈现同样的逼人气势。她可以感到他们也在用微妙的目光看她，检视着她、评估着她。其中一个有着细波状银发的女人厉色瞪着她，那目光可是一点也不微妙。克莱莉眨眨眼睛将视线转开，亚历克又继续说道，「妳当时不在『学院』里，我们也找不到别人，所以我们就自己来了。」
「亚历克──」
「不过反正没关系，」亚历克说道，「他们都死了。缄默长老团，他们全都死了，都被杀害了。」
这时众人之间没有出一点声音。他们似乎都僵在那里，宛若狮子看见羚羊时顿然停止的动作一般。
「死了?」玛蕾西重复道。「你是什么意思，他们都死了?」
「我想他的意思很清楚。」一个披着灰色长外套的女人突然出现在玛蕾西的身侧。在闪烁的光线中，依克莱莉看来她有一点像爱德华‧高瑞❦的诡异插画人物，浑身上下都是尖锐梭角，头发往后梳起，眼睛像脸上挖的黑洞。她的巫光石用长鍊子绕在克莱莉所见最细瘦的指头上。「他们全都死了?」她问着亚历克。「你们在城里一个活人都没看到?」
❦Edward Gorey，身兼艺术家、诗人、插画家等多重身分，以描绘生命的苦难与人性的幽微著称。
亚历克摇摇头。「就我们所看到的，没有，审问官。」
原来这位就是审问官，克莱莉明白了。她看起来确实象是那种只因为不喜欢对方的态度就把十几岁男孩丢到牢里的人。
「你们看到的没有。」审问官重述道，眼睛像两粒闪烁的黑珠子。她转头看玛蕾西。「可能还有人活着。我要妳派人进城去彻底查看一下。」
玛蕾西闭紧嘴巴。就克莱莉对玛蕾西所仅有的一点了解，她知道杰斯的这位抚养者并不喜欢听人指使。「好。」
她转身看着其他闇影猎人。克莱莉才发现，其实他们并不像她先前所想的那么多，比较接近二十而非三十，不过乍见时的惊骇会使他们看起来象是有一大堆。
玛蕾西对马利克低声说了一些话。他点点头，然后挽起那个银发女人的手臂，带领那些闇影猎人走向骨城入口。他们一个接一个带着巫光石走下阶梯，庭院里的光开始暗下来。走在最后的是那个银发女人，她走到阶梯一半时停下脚步，转身回头望过来，直直望向克莱莉。她的眼里充满骇人的渴望，彷彿迫切想告诉克莱莉什么事情。一会儿之后，她又把帽兜拉回去遮住脸，消失在暗影中。
玛蕾西打破沉默。「为什么会有人要杀缄默长老?他们又不是战士，没有战争符印。」
「别天真了，玛蕾西，」审问官说道，「这不是随意的攻击。缄默长老虽然不是战士，却是重要的守护者，而且非常尽忠职守，更不用说很难杀死他们。有人想要拿骨城的某样东西，而且为了把东西弄到手，不惜把撼默长老全部杀死。这是有预谋的。」
「妳凭什么这么确定?」
「把我们统统骗到中央公园去玩捉迷藏?说有仙灵小孩死了?」
「我可不会说那是玩捉迷藏。那个仙灵小孩的血都被吸干了，就跟别的案子一样。这种谋杀案会在『黑夜之子』与其他异世界的人之间引起麻烦。」
「声东击西，」审问官不屑地说道，「他要我们都离开学院，缄默长老求救时就不会有人回应。真是精明。不过话说回来他向来都很精明。」
「他?」说话的是伊莎贝，她的脸衬着黑发显得非常苍白。「妳是指──」
杰斯接下来说的话让克莱莉感觉一阵震撼，彷彿触碰到电流一般。「华伦泰，」他说道，「华伦泰把圣剑拿走了。那就是他杀死缄默长老的原因。」
审问官脸上的嘴角突然微微上扬，彷彿杰斯说的话令她非常愉快。
亚历克愕然转头瞪着杰斯。「华伦泰?可是你没说他在那里。」
「没有人问我。」
「他不可能杀死缄默长老。他们都被撕裂了。不可能是一个人下的手。」
「他可能是找恶魔帮忙，」审问官说道，「他从前就曾经用恶魔办事。现在圣杯在他手上，他可以召唤非常危险的魔物，比『呑噬兽』更危险的东西。」她嘴角上翘地补了一句。她说话的时候虽然眼睛没有看克莱莉，这些话却像一记耳光。克莱莉本来还希望审问官不会注意到她或者认出她，但这个希望消失了。「也比那些可悲的『弃民』危险。」
「那我可不知道。」杰斯脸色极为苍白，脸颊上有着像发烧似的红斑。「不过确实是华伦泰，我看到他了。事实上，他还带着圣剑到牢里，隔着栅栏嘲弄我。那一幕简直像一场烂片，只不过他并没有摸自己的胡须而已。」
审问官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说什么。「所以你说这都是华伦泰告诉你的?是他告诉你他杀死缄默长老，因为他要拿圣剑?」
「他还告诉你什么?他有没有说他要去哪里?他要用那两样圣物做什么?」玛蕾西快速问道。
杰斯摇摇头。
审问官走到他面前，外套像缭绕在身上的灰烟。她的灰眼睛与灰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我不相信你。」
杰斯只是望着她。「我也不认为妳会相信。」
「我怀疑『政委会』会相信你。」
亚历克激动地说：「杰斯不是骗子。」
「用你的大脑想想，亚历克，」审问官说道，眼睛始终盯着杰斯，「把你对朋友的忠诚暂时抛开一下。有可能华伦泰跑到儿子的牢房，父子闲聊着那把圣剑，却没提到他打算拿它做什么，甚至连他要去哪里都不说?」
「假使我所做的回话，」杰斯用一种克莱莉不懂的语言说道，「是向着一个可以回到阳间的人……」
「但丁，」审问官冷笑道，「地狱篇。你还没下地狱呢，强纳森‧摩根斯坦，不过如果你一定要对『政委会』说谎，到时候你就会宁可自己在地狱。」她转身看其他人。「难道没有人觉得奇怪，就在强纳森‧摩根斯坦即将接受圣剑审判的前一天晚上，圣剑就失踪了，而且还是他父亲把它拿走的?」
听见这话，杰斯神情震撼，双唇惊讶得微微开启，彷彿他从未想到这一点。「我父亲不是为了我才拿圣剑。他是为他自己而拿的。我怀疑他根本不知道审判的事。」
「不管怎么样，这对你而言真是太巧了。对他也是，他就不必担心你泄露他的祕密。」
「是呀，」杰斯说道，「他深怕我告诉大家说他其实一直想去跳芭蕾舞。」审问官只是紧瞪着他。「我不知道我父亲有什么祕密，」他说道，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他从来不告诉我任何事情。」
审问官看着他，神情几近厌烦。「如果你父亲拿圣剑不是为了保护你，那他为什么要?」
「那是圣物，」克莱莉说道，「有很强的法力，跟圣杯一样。华伦泰喜欢力量。」
「圣杯是有直接的用处，」审问官说道，「他可以用它来制造军队。圣剑只是审判用的。我看不出来他为什么会感兴趣。」
「他可能是想颠覆『政委会』，」玛蕾西猜测着，「瓦解士气。证明如果他真想要一个东西，我们完全无能为力阻止他。」这倒是相当不错的理论，克莱莉想着。但玛蕾西自己的语气并不是很相信。「事实上──」
但他们都没有听见她要说的事实是什么，因为这时杰斯一脸惊愕地举起手似乎想要发问，但又突然彷彿两腿发软坐到草地上。亚历克在他身边跪下，可是杰斯挥手不让他表示关切。「不要管我。我很好。」
「你不是很好。」克莱莉也跟亚历克一起跪在草地上，杰斯看着她，即使在巫光之下，他的瞳孔仍又大又暗。她低头瞄一眼他手腕上亚历克画疗伤符印之处，符印已经不见了，连一点淡淡的白印都看不出来。她与亚历克互望一眼，明白他也跟她一样担忧。「他不太对劲，」她说道，「非常严重。」
「他可能需要用疗伤符印。」审问官的神情显得她似乎很讨厌杰斯在这种关键时候受伤。「埃瑞兹或者──」
「我们试过了，」亚历克说道，「没有用。我想是有什么恶魔成分的影响。」
「好比说恶魔毒药?」玛蕾西移步想走过来看杰斯，但被审问官拦住了。
「他是装的，」她说道，「他现在应该关在缄默之城的牢里。」
亚历克闻言站起来。「妳不能这样说，妳看看他!」他朝杰斯指过去，杰斯已经瘫倒在草地上，双目紧闭。「他连站都不能站。他需要看医生，他需要──」
「缄默长老都死了，」审问官说道，「你是指要去蒙迪的医院吗?」
「不是。」亚历克的声音紧绷。「我想他可以去马格努斯那里。」
伊莎贝发出一个介乎打喷嚏与咳嗽之间的声音。她转开头，审问官则茫然看着亚历克。「马格努斯?」
「他是一名巫师，」亚历克说道，「事实上，他是布鲁克林区的大巫师。」
「你是指马格努斯‧贝恩，」玛蕾西说道，「他的名声──」
「我跟大恶魔打过之后是他把我治好的，」亚历克说道，「缄默长老团都没有办法，但马格努斯……」
「太荒谬了，」审问官说道，「你只是想帮强纳森逃跑。」
「他根本没有力气逃跑，」伊莎贝说道，「妳难道看不出来吗?」
「马格努斯绝对不会容许那种事，」亚历克说道，并用眼神示意妹妹要忍耐，「他不想惹『政委会』。」
「他要怎么防止呢?」审问官语带讥讽。「强纳森是闇影撖人，我们是很难用锁跟钥匙就关起来的。」
亚历克提议道：「也许妳应该自己问他。」
审问官的笑容有如刀刃。「当然。他在哪里?」
亚历克瞄一眼手里的电话，再看看站在前面的灰色身影。「他在这里。」他说道。他又说大声一点。「马格努斯!马格努斯，出来吧。」
马格努斯从大门那边走进来时，连审问官也扬起了眉毛。这位大巫师穿着一条黑皮长裤，皮带釦是一个珠宝镶的「M」，上身披着钴蓝色普鲁士军用外套，在胸前敞开露出里面的白色蕾丝衬衫。他的目光带着笑意在亚历克的脸上停留片刻，里面还夹着一丝其他含意，然后才转到躺在草地上的杰斯身上。「他死了吗?」他问道。「看起来象是死了。」
「没有，」玛蕾西驳道，「他没死。」
「妳有没有检查过?如果要的话，我可以踢他一下看看。」马格努斯朝杰斯走过去。
「别那样!」审问官斥道，听起来就像克莱莉三年级的老师叫她别用麦克笔在桌子上乱画。「他没死，但是受伤了，」她恨恨地补上一句，「需要用到你的医术。强纳森得康复才能接受审问。」
「好，可是那要收费。」
「我会付的。」玛蕾西说道。
审问官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很好。但是他不能留在『学院』里面。不能因为圣剑不见了就表示审问不能按计划进行。在此同时，这孩子必须接受观察。他显然有逃亡的可能。」
「逃亡的可能?」伊莎贝问道。「妳说得彷彿他曾经试图逃离缄默之城。」
「嗯，」审问官说道，「他现在已经不在牢里了，不是吗?」
「这太不公平了!妳不可能要他周围都是死人还待在下面!」
「不公平?妳真以为我会相信妳跟妳哥哥跑到骨城来，只是因为接到求救电话，而不是因为你们想要救出强纳森。你们显然认为没有必要把他关起来?而且妳还希望我会相信如果让他继续待在『学院』里面，你们就不会再试图救他出去?妳以为你们可以那么轻易就骗过我，就像你们骗自己父母一样，伊莎贝‧莱特伍?」
伊莎贝整张脸都涨红了。但她还未回应，马格努斯已经先开口。
「听着，这不成问题，」他说道，「我可以让杰斯待在我那里，一点也不麻烦。」
审问官转头看亚历克。「你的巫师确实知道，」她说道，「强纳森对『政委会』是极度重要的证人吗?」
「他不是我的巫师。」亚历克的颧骨部分也开始泛红。
「我从前也收留过『政委会』的犯人，」马格努斯说道，先前开玩笑的语气已经不见了，「我想妳会发现我在这方面的纪录绝佳。我跟人签的约向来是最好的。」
究竟是克莱莉在想象，还是他在说话时眼睛似乎一直逗留在玛蕾西的身上?她没有时间继续猜下去，因为审问官发出一个尖锐的声音，带着既像觉得可笑又嫌恶的意味，然后说道：「那么就这样讲定了。等他好了，能够说话的时候，你就要告诉我，巫师。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
「当然。」马格努斯说道，但克莱莉感觉他其实并没有听她说话。他姿态优雅地穿过草地，站在杰斯身旁俯看着。他长得瘦瘦高高的，克莱莉抬头看他时，发现他的身体竟然遮住不少星星。「他能说话吗?」马格努斯指着杰斯向克莱莉问道。
克莱莉还没有回答，杰斯睁开了眼睛。他抬眼眩然望着巫师。「你在这里做什么?」
马格努斯低头笑看杰斯，牙齿像钻石般闪亮。
他说道：「嘿，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