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泰斯凯兰二部曲II:名为和平的荒芜> 第六章

第六章

  ……第三分部的(其中一个)问题是,他们对情报部的厌恶之深,让他们甚至会在公开网络上隐匿自己的行踪。十一月桂次长是一位优秀的军人,但我最后一次和他并肩作战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而他把自己关在战争部里的时间比我待在都城的时间都还要久。这让他成了组织记忆,特别是如今九推进器被我调任之后。规则妳都晓得,五玛瑙——在他教育完六方位的继承人,并且决定想当战争部长之前,弄一份调查报告给我,好吗?

  ——私人云钩通讯,泰斯凯兰皇帝十九手斧陛下传送予五玛瑙勋卫,日期不明,已加密。

  全像剧时间!今晚第三哨到第五哨,「拋物线压缩」号第二层甲版,同步播映给任何距离够近的观众收看!放映《淹没金穗花》的最新集数(没错!最新集数!第五季!真心不骗!别问我们是去哪弄来的!)

  感恩伟大的第二十四军团,在大家浪费时间干等的同时提供余兴节目。

  ——张贴于「拋物线压缩」号多层船舱,以及第六、二十四和四十军团船舰之标语。

  救援级泰斯凯兰补给舰「茉莉咽喉」号比三海草早了三周多出发。带着满满一船的快干熏肉、能量脉冲充电器(小至手持武器,大至碎锋战机大炮等不同尺寸都有)、在长途外派时可重新加水或干嚼食用的杏桃和花干,以及好几加仑的医疗级血球悬浮液,要往泰斯凯兰太空外的战场飞去。标准的补给包,代表的涵义不外乎是「我们不知道这场仗会打成怎样,但你们大概会需要吃东西、射死别人还有包扎伤口」。「茉莉咽喉」号提交了行程,并取得莱赛尔太空站所在空域的过境签证,此刻正——相当准时地——要经过太空站,往安赫米玛门和更远处、更吓人的地区前进。

  它一进入呼叫范围,就被三海草叫住。逮到独处机会便松了一大口气的她已把连身衣脱掉,从行李中挖出特使制服穿回去。

  「茉莉咽喉」号的船长是博理官六辣椒,他虽然被情报部特使叫住、请求从采矿太空站(「没那么帝国,绝对是个独立共和国,我发誓」)搭乘航天飞机接驳,但反应远不如三海草预期中惊讶。大概随时都有更离奇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他是个船长,而且还成功获得博理官的职阶,这代表他不但拥有军用补给舰驾驶资格,还写过某种科学论文。那样的人肯定遇过比这更麻烦的妙事。他就只用他的云钩检查过三海草的身分标识符符,确认她是本人,且奉命应前往「轮平衡锤」号。接着她传给他玛熙特的调派资料:莱赛尔驻泰斯凯兰大使,因该员母星与前线距离相近,慷慨挺身为战场贡献一己之才,是故亦需尽快前往该地。三海草把行文写得非常正式。其实她没必要那么做;六辣椒耸肩说:「就多一个活人搭船二十小时罢了,我们氧气充足,她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太空站人的人体生化组成很标准。」然后他告诉三海草,说接驳船会在三到三又四分之一小时后来接她和她的同伴。

  如果玛熙特那时候能回来的话,就太有帮助了。

  她们在出租办公舱里达成她们的——共识,或说决定,然后玛熙特说她还有些事情得解决,完全一看即知:她得拿三海草的提议,去帮自己从她卷入的某种政治纠葛中脱身。三海草查看她云钩的内存资料,叫出莱赛尔太空站政府的文件夹,发现当时他们的六位大臣中就有两位(亦即足足三分之一的政府)在机棚那里,和乐融融地站在玛熙特‧德兹梅尔两旁处理某种「问题」。

  因此,她会需要时间也是可想而知。就算等待她无疑是一种精神折磨。

  等待也让三海草闲得无事做。此时此刻,在一个她从没来过的地方,她最想做的事情几乎就是到处溜达,好好认识一下。她承诺过不会离开机棚这层舱面,也没打算要食言,但是——噢,那可能就有两哩多的距离可以逛,有各式各样的东西能看。而她何时才再有机会看到玛熙特的故乡?大概永远不会。不观光一下太可惜了。这甚至也不是观光!是「探勘」。她的职责就是探勘,她是情报部员工。

  她爬出那间办公舱,凭感觉决定往左穿过走廊。她的云钩在这里几乎毫无用处,只能和同空域内的泰斯凯兰船舰通讯。一旦她穿过跳跃门,到达没有泰斯凯兰中继站网络的空域,云钩就无法和都城或其他对象沟通了;云钩不是跨跳跃门的技术。没有东西能跨越跳跃门传送,除非它以实体穿过跳跃门。她就只有内存数据,她自己的文件,以及未更新的简易版情报部内网,完全没有莱赛尔太空站内部的地图。(她要是真的在探勘,就该在到处闲晃的同时,打开云钩的地图绘制功能,但她不是来这里当间谍的。那样感觉实在很失礼。)

  莱赛尔的走廊宽度够四人并肩而行,金属地面被许许多多双脚踏磨成舒适的半雾面光泽。走在太空站里,会感觉到的第一个异常之处是阳光。到处都有阳光。她一直以为太空站是封闭的金属盒子,只有人造光,亦无植物或任何会生长的东西可言。但莱赛尔的走廊(或至少外面这圈)有设计良好的塑钢窗口,外头则是光芒闪烁的美丽星空,以及一颗非常小、朝气满满的太阳,散发出令人愉快的白金色阳光。那道光转得很快——太空站的运转周期显然不会是以「天」计,比较像在一般人体周期里会有四次日出和日落。三海草可以想象那感觉会很不错,这么多的日出。

  第二个奇怪之处是人。太空站民都很高,而且非常、非常善于无视彼此,就连身穿鲜艳橘红色制服,个子小小的泰斯凯兰人也是。他们不太有眼神接触,而且连在走廊相对拥挤的地方,都能轻松熟稔地闪过对方。三海草猜想那是在狭小的空间生活的副作用;他们的举止很像极内省的都城住民,在拥挤的地方怡然自得,可她非常清楚全太空站只有三万人口。

  作为仅仅三万人口的其中一员,感觉一定很奇怪。三海草心想,他们感觉会很脆弱吧,在所有人和一片虚空之间,就只隔着这些薄薄的金属墙。

  事实上,还是别去想太空站墙壁有多薄会比较好;她会害自己幽闭恐惧发作。于是她转了个弯——她现在来到比较内部的走廊上,这里没有真的窗户,而是用平面的信息屏幕来展现站外景致——这安排真是巧妙,也许太空站民喜欢随时和群星比邻的感觉——然后发现自己置身于购物区,四周主要都是小摊贩。她真的得多学点玛熙特的语言;她花了好久才把太空站语弯弯曲曲的字母转成音素,即使如此,她也不是每次都确定自己所想的词汇没错,更别提发音了。

  但大半的摊商都在弯曲的太空站语字母旁边,附上读得懂的字符语言。非常艺术感的字符,装饰功能大于沟通作用,而且——除非她对这些瓶装饮品实际的内容物和太空站的畜牧技术层次有严重误解——她很确定这家卖瓶装饮品的摊贩,并不是真的打算把他们的泰斯凯兰标语写成「猪肉都在这!」,而且那复数词尾写得好糟。她猜想标语原本大概是想说「香醇鲜味都在这」,这几个字符的确相似到很容易搞混吧。所以这里卖的就是不甜的瓶装饮料啰。

  她往该摊贩走去,面露太空站式的笑容,不忘露出牙齿。摊贩老板没有回以笑容。也许她笑的方式不对,她的双颊绷得都发痛了——

  「我不知道有泰斯凯兰人来访,」太空站人用相当不错的泰斯凯兰语说道。「妳想试喝看看我们的饮料吗?」

  三海草朝他眨了眨眼,放心地收起笑容。「想,」她说。「我很乐意。你的口说能力真好!」

  「我上过课。」他倒了一小份饮料到一只塑料杯中,杯子看起来有很强的生物降解性——大概是效期四小时,以有机塑料制成,加水即可催化腐烂循环。那饮料冒着泡沫,真有意思。

  「这是什么做的?」三海草问完,在他来得及回答前便喝下肚。

  它喝起来好像盐巴。好像——含酒精的盐巴,和海水。但这里完全没有海洋。真是令人惊奇又难喝得要命,她永远、永远不要再喝一次。

  那位太空站摊主用他的母语讲了一个字。然后面容扭曲,好像绞尽脑汁在想单字,最后讲出:「波浪状水底植物?」

  「海藻,」三海草说。「你用海藻制作啤酒。」

  「您觉得这在帝国会卖吗?」太空站摊商问。「我有在考虑弄个出口合约……」

  不会,三海草暗忖。这喝起来就像海藻。血红的星光啊,没人会想喝——「也许在某些星球会吧,」她活力满满地说。「泰斯凯兰幅员非常广大。」

  「您是跟贸易代表团来的吗,抱歉贵姓——?」

  这摊的老板在谈话中引来好几位其他摊主的注意,他们都拿着自己的试吃品。莱赛尔是有多么渴望和帝国贸易啊?玛熙特对维持主权独立的态度一直非常坚决……

  「我是三海草,」三海草说,「而我很遗憾,我完全不涉及官方层级经贸往来。」

  「那就是私人投资商啰。」另一位太空站摊主同样用泰斯凯兰语说。三海草希望她的……蛋糕?它看起来像蛋糕——不是用海藻做的。

  「也不是。」她说,正准备接着讲的时候,另一个声音从她右后方传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那声音问,三海草眼看所有太空站人纷纷站起来,挺直他们高得莫名其妙的身子。是当局人士……贸易当局。她试着回想莱赛尔六位大臣中,是哪一位掌管贸易。是矿业大臣吗?但她见过矿业大臣,就是机棚那位面容憔悴的男子。她转过身。

  这位完全不是达哲‧塔拉特,而是一位身形娇小纤瘦的女子,有着一头绵密卷曲灰发,以及被风吹得发红的高耸颧骨。三海草向她鞠躬,等她自我介绍。这样最安全——最简单。让对方带头,直到你能掌控对话为止。那是她当见习情资官时最先学到的课题之一。她以前常拿十二杜鹃当练习对象。(她不愿去想十二杜鹃的事。)

  「我都不晓得有泰斯凯兰代表团得到降落核准,更别提在公众市场闲逛,」当局人士说。「但您就出现在这。不管您是哪位,传承部都不允许莱赛尔和泰斯凯兰的商人洽谈个人贸易协议。」

  「我先声明,」三海草说。「我完全没打算冒犯你们当地的法律。您是传承部的人,是吗?」

  「那是安拿巴大臣。」海藻啤酒商人在她后面说。他听起来很怕自己就要被处以巨额罚金,海藻酒可能还会被没收。

  玛熙特在都城时,是怎么跟她讲传承部大臣的?三海草不记得任何明确的信息。她一定没提到传承大臣是莱赛尔政府中主张贸易保护主义的那一派。「大臣,」她说。「我只是对尝试本地产品有兴趣而已。我不是处理贸易事务的。」

  「那您是处理什么事务的?」大臣问。

  看样子,跟她说「我是情报部的人」就跟自承为商人并且「在旅途中寻找令泰斯凯兰市场惊奇的特产」一样不是个好主意。一个会讨厌贸易往来到这种程度的人(尽管贸易根本不归她管),同样会讨厌一个无疑将被她判断为间谍的对象。

  「我正要去前线战场,」三海草有些故作正经地改口。「我是翻译官兼外交使节。我很快就会搭『茉莉咽喉』号离开。」

  都是真的。

  安拿巴大臣不为所动。「啊,」她说。「我肯定是漏看了乘客名单。」她的笑容凶狠到不行,三海草诚心希望自己能在大臣查完乘客名单、发现她是用什么方式抵达之前离开这座太空站,安全搭上一艘被神秘外星人攻击的泰斯凯兰战舰。

  「您的饮料付过钱了吗?」大臣问。

  「还没。」三海草尽可能从容地响应,但那份从容则随着时间逐渐消失。

  「那是免费的小份饮料,」摊贩老板说,他还满勇敢的,特别因为他显然不晓得「样品」的泰斯凯兰语怎么说。「如果这位——访客?——想要大瓶的,我会再跟她收钱。」

  安拿巴说:「我付就好。我想这位泰斯凯兰人身上应该没有本地货币。」

  三海草的本地货币多得很——好吧,在蛇丘座一号和贿赂运输船之后没那么多,但她还是有一些钱,这样说相当侮辱人,却也很有用。挺有意思,也许她能让传承大臣相信自己欠她一次人情。

  「非常感谢您,大臣,」她说。「如我所言,我只是短暂停留此地,无意在我们既有的贸易合约外进行任何采购……」

  摊贩老板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扫描仪,安拿巴拿一张信用凭据朝它挥了挥,直到它发出一声悦耳的提示音。「就这样,付好了。」她说。「现在呢,三海草——无论您是外交官、翻译官或其他什么东西——能否让我陪同您回到主运输机棚?我可不想让您因迷路而错过接驳船。」

  妳不想要我再继续看你们的太空站,或再和任何搞不清状况的公民交谈。妳对泰斯凯兰火大到不行,是吧,大臣。而我们这会儿甚至还没并吞你们——「当然,」三海草说完再度鞠躬。「您肯为这点小事花时间,我备感荣幸。」

  「我实在很少在这层见到泰斯凯兰人,」安拿巴说,脸上仍挂着令人极其不悦的笑容。「我说什么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我们走吧。」

  八解药从地道里爬出来,进到战争部的地下室。

  这回,十一月桂没在等他;这不是他们每周会面的时间。八解药也还没做好他们聊完卡乌朗之后他出的战略习题——他有打开来看,看到题目有多复杂,然后就几乎没打开他云钩上的那些地图,反而满脑子都在想卡乌朗。但即使如此,还没解完题目就跑来这里,让八解药有种罪恶感和担忧。他每次都会把作业做完,就连非正式的作业也是。

  但十一月桂没在等他,他是来——如果有碰到十一月桂的话,也许跟他聊聊,但他主要是来看帝国跟外星人的战争。他开始把它想成是九木槿的战争,当然,他不会在战争部里大声讲出来。他可不笨。

  他只是想看看真正的战略室,看人和真正的战场前线进行真正的通讯,然后用他理解谜题和练习题的方式,去试着理解它。看战况是很糟,或是很好,还是出人意料。如果他够幸运,他或许能在六方之掌找个人聊聊,一个乐于对着他这个未来皇帝炫耀的人。这招在大人身上每次都管用,虽然他才十一岁。随着他长大,这种手段会愈来愈有效,他该趁现在练习练习。

  他经过第一组他知道的摄影镜头(他认为这就是十九手斧用来监视他的眼睛)时,对着它们挥挥手,睁眼一笑,然后用他能想到最雀跃的方式继续前进。雀跃地走路有点麻烦——他想要的是拔腿狂奔。不是逃跑——他无处可逃,八成已经有哪个官员留言跟陛下说八解药这次跑哪去了——而是快点到部里人潮较多的地方,跑出他平时的路径,看些新的东西。

  战争部大楼是六角星形结构(不然呢?),很久以前,各个分部估计还待在跟各自所属方位相应的区域。如今,因为即使最终汇报对象不同,但各个单位办公地点彼此接近会让官僚体制更有效率(他的老师们老把这点挂在嘴边,单单这点就告诉了八解药他们是官僚,而且他们不喜欢把办公室移来移去),所以要具体找到这颗星的六个角就比较困难——如果你想找到特定哪个人的话。八解药想找中央指挥室。他想看真正的战略桌,打一场真正的仗。那些东西全都在这颗星的中央。

  安检措施在他转向建筑中心时明显森严许多,这表示他走的方向没错。四处都有士兵穿着各种各样的制服:绝大多数是十一月桂穿的那种战争部制服,但八解药也看见至少七支不同军团的成员;他一眼就认出某人身上的第八军团「俯冲之鹰」补丁,还有另一人身上代表第一军团的「纷落流星」,还有一些他无法立刻认出的徽章。第一个让他停下来的人——此前的四条走廊和一次安检,他都被直接放行——拿着一根和八解药半身等高的震击棍,和他的战争部制服外套是同样的灰色。震击棍的尖端就搁在八解药胸骨上方。

  他也许该感到害怕。不害怕的感觉真好玩。

  他指尖相合鞠躬,让震击棍抵着他胸口。接着他说:「我是皇储八解药,先生,我想来看看我们战争的进度。」

  震击棍离开的速度之快,好似从没出现过。「请原谅我的无礼。」士兵说,八解药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宽宏大量,他暗忖。为人要宽宏大量。

  「没事。你用心维系战争部安全,我很感激。」接着,他睁大眼睛一笑,然后想起自己跟十九手斧讲话的时候,是怎样让自己看起来像六方位的。再试一次。记得我吗?我是皇帝,只是变成小孩的模样。等着看吧,也许我会再次称皇。

  奏效了。「这边请,殿下。」士兵说,他在云钩上收到确认,八解药看到镜片迅速闪现的讯息。「您运气真好——三方向角部长,在最赤忱的心灵中点燃敌意之人——她本人此刻就在战略桌。」

  这比他本来想要的目标还更成功了些。他以为他只会来看看战略室,四处晃晃,也许见见几位将军、其他位次长——但是,见战争部长本人?这非同小可。他见过她,但就一次,刚好在她上任前两个月。当时她完全没理他,讲完必要的「早安,殿下」之后,就直接进去和十九手斧会谈。她的头衔让她听起来危险又吓人,但这正是它该有的效果。

  那名士兵带他进到战争部这颗星的中央。他知道所有的战略室都在那里——十一月桂很久以前有讲解过——除了皇帝专用的那间是在地宫之外。他经过时,所有人都看向他,他跟在士兵背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充满自信,同时强烈希望自己能长得高一点。他至少要到十三岁才会再长高。六方位的全像影像一直要到少年时期,才开始有点男人的样子。有时候八解药希望自己的基因是来自一个体魄更健美的人。那样至少他能轻易增加肌肉,维持像现在这样的灵敏度——

  他的随员一个手势,让二号核心战略室的光圈门为其敞开,再过去是一片和星群交织得如此稠密的晚霞,令他一瞬间以为空气变成了一张网。他旋即眨眨眼,看见那面地图桌——好大,比他想象中的尺寸还要宽大,嵌在地上,而不是从地面隆起——同时投影出四个完整的空域,战争部的分析师和将军们将灯光调暗,以便他们看清航向轨迹。战争部长三方向角人在遥远的另一侧,双手挥来拂去,点亮几颗星球,再熄灭另外几颗。她一手握拳扭动,从指尖扔出一小队炮击舰,把全像影像抛进星空中,再微微推动加以修正。看起来就像在跳舞一样,好像她透过舞蹈使战场成形。

  我也想要那样,八解药心想。我想不出有什么事比那更吸引我。

  三方向角比大部分泰斯凯兰人都要娇小、苍白,平滑的短发和八解药一样漆黑、浓密又笔直,还有一双杏仁般细长的眼睛。她没穿外套,光着手臂在部署战场。她的肌肉来自于推举自己身体和更重的东西,再把它们放下来:紧实又有线条。不知为何,八解药总以为她长得更高。在十九手斧当上皇帝前,三方向角是奈喀尔星系的军事总督,奈喀尔在她控制下没发生过一次叛乱,而根据他的政治史课程,奈喀尔可是每七年左右就会造反一次。他还是不懂她怎么会当上战争部长,或九推进器为什么提早退休,但他很肯定十九手斧选了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她过了一会才注意到他。她还有船舰得先部署,以及一整组补给线的航向要调整,她手指在那几条光在线拨弄,彷佛它们是某种乐器的弦。她终于满意后说:「除了我们的侦查舰还在寻找补给线的基地之外,这就是现在的状况了,」然后她合手拍了一下。整个巨大的投影开始缓慢移动,执行模拟。

  「皇储八解药殿下在此,部长,」八解药的士兵说。「他说他想看看战争的情况。」

  「这样啊,那就带那孩子过来吧,」三方向角说。「他在房间那侧什么鬼都看不到。」

  八解药走过去。他试图绕过投影边缘,但他还是走到几个星系上,短暂盖过行经之处,彷佛他就是那些破坏泰斯凯兰通讯的外星人。模拟中也包含了外星人——一片蔓延开来像是墨水的黑影。有好多双眼睛在他身上:所有来这里看三方向角模拟战事的顾问、指挥官和分析师,都在看着他穿越一片星空。他试着走得跟他和摄影镜头挥手时同样雀跃。跟那么多双人脸上真正的眼睛相比,摄影机好对付太多了。(至少他们都不是十一月桂。他不晓得十一月桂在哪。第三分部次长不也该在场吗?)

  三方向角只比他高个几吋,这让他感觉很诡异,明明他自己是个小孩,而她是战争部长。他来到她旁边之后说:「感谢您允许我旁观战略模拟,部长。」用的是他所知第二高级的正式语态。最高级是在正式且公开的场合上跟皇帝陛下交谈时使用的,他也是从小听到大才知道用法,除此之外不常被用到。

  「我料想您迟早会找到门路进来的,」部长说。「您来部里够多次了,您这年纪的孩子又容易好奇。我自己以前就是。看吧。」

  八解药迅速点头,并转身看向模拟投影。三方向角用一只手指做了个小动作,所有东西解除原先暂停的状态,再次移动,代表外星人那片缓缓入侵的黑暗、泰斯凯兰船舰精确的全像投影,都以弧形划过空中。三方向角知道他来过战争部。她知道十一月桂在教导他吗?她觉得他教得好吗?

  这场战略投影瞬间感觉好像考试,八解药这辈子最重要的一场大考。他仔细地看。他以前都没看过他们舰队的部署位置,没这么仔细看过——一组由九木槿的第十军团领衔,总共六支军团所形成的巨浪,准备冲过外星人已踏足的漆黑星系。它们在原位停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动身,几艘第二十四军团的船往前移动,往幽暗的太空射出几束光线,直到它再度亮为暗灰色,将苔蛾座星系带回世界,但是——它受损了?他检查投影上浮在视野角落的时间戳。这全是已经发生过的事。突然停格了一下——三方向角张开一只手,像花朵绽放般——突然间,那些黑影全被置换成一队转动的三层环型星舰,八解药从没看过那种东西。

  它们就像带着跳跃门在移动,忽隐忽现。他看着整个第二十四军团和半个第十军团——包括九木槿的旗舰「轮平衡锤」号——都在能量炮底下爆炸,接着化作焦黑的荒芜;再不然就是被奇怪的液体武器击中,故障不动。模拟慢慢结束。六支军团的残兵狼狈地经由跳跃门回到泰斯凯兰空域里。

  那些士兵全都会死。死得很快。一支军团有一万人,可能不只——一支半的军团在几天内战死,至少会有一万五千人,而且——要是外星人跟着他们回家呢?八解药一阵恐慌地想道。一路跟着他们回到我们这边,经过一个又一个空域,来到都城这里,吃了我们——

  「可以了,」三方向角说,模拟应声停下。「回到最开始。」所有船舰一眨眼又冒出来,彷佛那桩骇人的屠杀从未发生。

  「它们都像那样移动吗?」八解药问。他让语气平稳,虽然感觉一点也不。「我们的敌人。」

  「希望不是,」三方向角说。「否则我们他妈的死定了。原谅我粗口,孩子。」

  八解药决定不对此做出回应,更粗暴的话他都听过了。「但他们有可能像那样移动。彷佛它们是……跳跃门。」

  「我们所知的是,它们在视野里出没的方式,就像是从跳跃门里冒出来,」三方向角接着说。「再跑一次——第二方案,维持掩护,但不同步动作。」

  模拟从头开始。这次好一点——算是吧。如果那些外星人只是隐身,那舰队可以用三角定位法包夹它们——但那样很慢,而且光是在找出敌人的过程中,舰队就会先牺牲很多人马。八解药看着部长指示分析师将援军推过跳跃门,进入前线空域——看着补给线愈拉愈细,愈拖愈长。整个模拟的限制在于,泰斯凯兰不晓得敌军的补给线从何而来,不晓得它们母星球或附近的核心基地在何处,或是它们到底有没有家,或是时时刻刻都生活在虚无的太空里。这是一项很困难的限制。这代表舰队必须放慢速度,打一下停一下,然后在他们找出敌军潜伏在哪的同时被人偷袭。

  「看起来不太妙,对吧。」过了足足十分钟后,她说。她挥挥手。模拟再度重置。

  「是不太妙,」八解药小心地说。「应该有更好的方式找出它们,而不是让它们偷袭我们吧?」

  「是该有,」部长说。「有什么点子吗,还是我的间谍大师都只让你解一些老题目?」

  这的确是在考试。而现在,所有的顾问和将军和分析师,还有曾用震击棒一端指着他、带他来这间房间的士兵(但他现在表现得有多顺从),可能还包括十一月桂(「我的间谍大师」,部长说的,那让八解药肚子里有点翻搅)都在等着看他会怎么做。

  原来人在感到害怕之后会来到一个地方,脑中一个巨大、冰冷、明亮的地方。八解药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发现。

  「我能不能?」他说着朝仿真器示意。「直接呈现给您看会比较容易,部长。」

  三方向角露出一种令八解药无法判读的表情;一种大人的表情,不算惊讶、赞赏或不悦,而是另一种综合起来的表情。她在云钩后面眨眼,调整仿真器的控制设定。她的云钩是很巨大的那种,一整片从前额中央延伸到颧骨,并弯过她头部遮住同侧的耳朵——或说那只耳朵原本在的地方,八解药这才注意到,这突然的发现就跟其他东西一样,让他进到脑中全新的冰冷之地。她那侧没有耳朵,只有一处烧伤扭曲的疤痕,耳朵已被能量武器夺走并熔化。

  真枪实战和战略桌上的模拟不可相比。待他成为皇帝后,必得记得这点。

  他站到房间前面。接手操控模拟——这比十一月桂出给他的难题多了好多好多的变量,但程序是一样的。他知道怎么让舰队的船只移动,仿真器的人工智能则会在他看不见的暗处,代他移动外星人。

  他摆出的船舰从他指尖飞出去,就像先前从部长指尖飞出来,不过他知道自己的舞蹈跟她相比,及不上她一半优雅。他把船舰部署成一张网,把空荡荡的空域化成一个个方块,像在拿一个军团摆出一座花园来种花。接着,他调动比较小型的武力,全是移动性高的永恒级旗舰和高速侦查炮械舰:如果侦查组发现敌人,攻击组会迅速带着武力进去支持。设置起来比他期望的更费时——有些船必须待在跳跃门边,而且补给线好长,横跨好几个空域那么长,免不了会有跳跃门延迟要考虑。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感觉是如此沉重;准备完毕之后他说:「好了。跑结果吧。」彷佛他是位成年的元帅,一个发号施令的男人。

  「还不错,」三方向角说,但她没有跑他的模拟。「真的很不错。搜捕网的模型其实很聪明。但永恒级战舰移动速度没那么快。那么大的网子,他们没办法这么快赶到你需要的地方。我们试过——喔,在你出生之前吧,我想。一张整个空域大的搜捕网会把补给线拉到都消失了。而且如果你把所有军团组合成一个巨大的军团来用——你要注意,这是有其价值,但六个舰队长放在一起,就是六副不同的心思,他们不是每次都会一体行动……」

  「您是说,」八解药说,「我忘了考虑政治因素?」

  三方向角笑出来。「以一个从没离开过星球地表,更没当过兵的人来说,你做得非常好。」

  「真希望我能看看。」八解药对她说,他知道自己听起来像个小孩,讨着要他不能拿的东西,无法阻止自己这么做。

  「战争吗?」部长问。

  八解药想说的是他刚设计的模拟。但——「对。」他说。

  「可不能让你跑去那里啊;你就只有这么一个,陛下会被我气死的。」

  「在这里呢?」他问。「我在您旁边这里就能看到很多。」

  「你这只狠毒的小蟒蛇,」三方向角说,还当真揉了揉他的头发。她温暖的手长了茧,完全出人意料。「你年纪多大?」

  「十一。」

  「血红的星光啊。我十一岁的时候都还在涂脚趾甲油呢。好吧,孩子。早上过来这里报到,哪天我们也许真能把你打造成皇帝。」

  在一阵满足和兴奋之际,八解药心想,十一月桂会跟我说什么?我应该先问过他的——并试着忍住那份忧虑,以免自己跳上跳下,幼稚得像是该去涂指甲油,而不是学习如何领军。

  玛熙特把三海草留在那间出租办公舱,去办理她们离开太空站前往战场的许可证。她把三海草留在那里,是因为她需要思考,需要喘息片刻,不想非得一直看着她,看着不可能出现在莱赛尔的她。她在舱面上转了几个弯之后,背靠着金属走廊,闭上眼睛,努力不要发抖。

  〈妳运气很好,〉伊斯坎德和她低声说。〈运气很好,朋友也很好。〉

  我不确定我们是不是好朋友。她——需要我,或她这么认为。

  〈那就够让妳躲过安拿巴了。〉

  暂时。而且我要是去了,我们会永远回不了家。这里没人会保护我们,你听见塔拉特的提议了。

  〈给他提个更好的。妳现在有办法了。〉她在走路,虽然本来并无此意。她跟着伊斯坎德的记忆,就像循着一条路,一条他以前常走的路:往上四层,进到宽广繁忙的矿业同盟办公区——莱赛尔经济政策的引擎。溜过办公桌和忙于工作的太空站民们,一路来到大臣办公室的门口。伊斯坎德领着她,她任凭他这么做。他们在这么做,而如果这就是她未来会体验到的融合状态,那么这样虽然不太对劲(她永远不该放任她的忆象掌握这么大的控制权,随他的判断和冲劲起舞,如此轻易就放掉自己的意愿),但也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塔拉特的秘书是一位高䠷的女子,伊斯坎德不记得她的名字,玛熙特则是从没知道过。对方听她报上名号之后,走进他的办公室,只离开几分钟而已。

  「大臣准备好见妳了,」她说。「他要我转告,他在等妳来。」

  玛熙特点头谢过她,然后在秘书把门打开时,迈步走进去。她移动的方式甚至不像她自己;伊斯坎德的重心比较高。他是以胸口引导身体动作,像一个有男性身体的人那样。她应该停下来,现在立刻。她应该离开,马上离开。

  〈让我带我们两个离开这里,〉伊斯坎德告诉她。〈然后我会道歉,我们可以再回头努力成为我们。〉

  她——他们——大声地说:「塔拉特大臣。」甚至还在对方绕过办公桌伸手过来时,握了他苍白枯瘦,因关节炎而扭曲的手。没人在莱赛尔用手指相合行礼,都是用以前的老方法。手握着手,用躯体的延伸部分交握。

  「妳对我们泰斯凯兰的访客干了什么?」塔拉特问她。「妳是把她藏起来,还是丢进太空去了?」

  「藏起来了,」玛熙特说,接着——噢,因为她万分恐惧地相信,伊斯坎德终会带她脱离险境——咧嘴一笑,是他的笑容,对她的脸来说太开了,她还知道自己的目光炯炯有神,心怀不轨地发亮。「我怎么会把有用的资产扔进太空呢,塔拉特?」

  没说出口的是:我不会。你会吗?就算那个资产是我?接着,一声回音:〈玛熙特,我是妳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放过任何有利可图的机会。让我说服他相信我们也是。〉

  「坐下吧,德兹梅尔,」达哲‧塔拉特说。「我们就来谈谈妳打算怎么处置那位特使,如果没有要把她送进虚无太空里的话。」

  「当然是跟她一起去了,」玛熙特说。伊斯坎德语带一丝轻慢,一种冷酷,她想他是跟十九手斧学的:那不是她自己那种轻率蛮干的态度,而是一种经过仔细评估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的信念,现在被她借来一用。「你策画了一场战争当作陷阱来诱捕泰斯凯兰,塔拉特大臣。这是您和我前人的计划——纵使伊斯坎德并不希望如此。现在战争开打了,就在我们太空站上头,直接经过我们的空域。而你在这场战争中没有眼线,大臣。」

  「妳是指,我还没有眼线。」

  〈他吓唬不了妳的,〉伊斯坎德在她脑中说。〈同意他,然后继续说。〉

  「那正是我的意思,」玛熙特坚定沉静地告诉塔拉特。她仰赖着伊斯坎德替她维持平静,避免她心跳加速,喉咙闭锁。「我会跟这位特使前往她的战场,然后我会当你的眼线。我会当莱赛尔的眼线,尽我在都城没能实现的责任。」

  塔拉特的声音在多年前听起来或许丝滑顺耳,但那些声线都已耗损殆尽,现在变得粗糙尖刻。「如果妳打算为我做这件事,德兹梅尔,我不会让妳像伊斯坎德那样躲着我。」

  「我的前人和我在这个行动方案上有所共识,」玛熙特说,目前来说这并没有错。她又摆出一次伊斯坎德式的笑容。肌肉伸展起来比较舒服了。「我会在我知识和分析所及的范围内,大臣,针对泰斯凯兰军事活动,做出全面且精确的纪录。」

  让我再次变得有用,让我有被保护的价值吧。

  「这可以是承诺的前提。」他双手挥动,为他话语的轮廓做出顿点;关节炎使他的双手外观不再优雅,动作却优美依旧。「提供妳双眼所见,和妳善于分析的头脑能解读出的一切:很好。但我为什么会想看一场——如妳所言——陷阱般的战争?我不是虐待狂,德兹梅尔。我对泰斯凯兰落败的细节没有任何兴趣。」

  她努力不去感觉伊斯坎德涌起的怒意。努力不去想杜松子酒的气味,不去想诱使一头怪兽走向死亡。「但你还是接受见我一面。」她说。这是策略性的一步:如果塔拉特不想她当眼线,他想要什么?

  「没错,」矿业大臣说。「玛熙特‧德兹梅尔,妳在泰斯凯兰战舰上还能为我做什么呢?我很好奇。有需要的时候,妳可是相当擅长在『世界之钻』那里运作政治情势呢。」

  玛熙特戒备地问:「还有什么会比现在发生的事对我们更有利,大臣?」

  塔拉特微笑,那是一抹短暂而令人不悦的表情。「没有,绝对没有。去战场吧,德兹梅尔。去战场上,然后——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当然——运作一下舰队上的政治,确保泰斯凯兰一直处在战争状态。打不赢,退不了。」

  「这要如何——」玛熙特开口,因为问「如何」比「为何」简单,也好过于大声承认她要是想逃过传承部的外科医生,就得让自己成为诱使泰斯凯兰走向衰弱和死亡的钓钩——

  〈或至少说服塔拉特相信我们会是,〉伊斯坎德阴险地告诉她。神经病变宛如不可见的火焰刺痛她的双手。〈我成功说服了他十年,而我全程都还是他的特务。妳也办得到。〉

  塔拉特说道:「搞破坏这种事,妳自己也有点经验,不是吗?我想妳会找到方法的。」玛熙特纳闷自己若吐在他桌上,他会怎么做。她感觉自己好像就要吐了。

  「驻泰斯凯兰大使哪时不为莱赛尔太空站的最大利益着想了?」她努力说出来,让自己听起来像在同意。

  「嗯……」塔拉特停下来,似是在掂量她跟伊斯坎德,评估他们融合得有多深,考虑到她的忆象和他二十年来的通信,他能信任她到什么程度。她维持不动,迎视他的目光,不移开自己的视线。

  终于他说:「继续这么做吧。妳不是有接驳船要赶吗,大使?」玛熙特感到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诡异感受一涌而上,是属于别人的胜利,在她自己吓得要命的同时,流过她的交感神经系统;伊斯坎德对他们逃过一劫感到心满意足,他很乐意做出承诺后再毁约。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办法这么做。完全不确定。

  亚克奈‧安拿巴陪三海草一路走回她来时的那座机棚。里头还是满满正在卸货的木箱,虽然它们大多不是跟她搭同一艘货船来的。她只在莱赛尔太空站待了五小时,过境拜访而已。(她能想象自己如此跟玛熙特说:上次我只是过境拜访,妳不打算好好带我四处参观吗?安拿巴大臣一定会气死。带一个泰斯凯兰人四处参观,把莱赛尔的秘密看光光。)这位大臣持续以完美平稳的语气,喋喋不休地介绍着太空站,同时坚定而严密地不让三海草接近任何一个导游实际会介绍的东西。这着实是了不起的技能,三海草谨记在心,以防哪次她需要拿某个人真心感兴趣的主题当凶器,害对方无聊到死。

  妳对我们还真是恨之入骨呢,她在心里对着大臣想道(就像成人对早熟的幼童或新生使用的那种正式语调,一种刻意为之、令人享受且不着痕迹的侮辱)。有天我会摸清楚原因的。

  玛熙特老说「泰斯凯兰吞噬我们。」但莱赛尔看上去完全就是莱赛尔,没有被人并吞,即使每个人好像多少都懂一些泰斯凯兰语。护送她的这位就能恶狠狠地讲得十分流利,彷佛这语言是把她学会如何小心使用的刀。

  她们抵达机棚的时机比三海草预期的还要突然,就要和「茉莉咽喉」号的接驳船会合,她因而完全没半点时间准备:巨大的机棚大门吭啷打开,她看见她的行李(就一个行李箱,她这整趟冒险真是轻装上阵!)等在玛熙特旁边。玛熙特左边放着她自己的单单一个背包,右边站着荻卡克‧昂楚——接着,玛熙特一见到三海草就脸色刷白,像是被漂白水洗成灰白色。

  不对。是一见到亚克奈‧安拿巴。

  大臣的手摆到三海草手肘上,它原本并不在那里。她的力气大得令人意外,很显然也没预期会见到玛熙特,而——

  真他妈血红的星光,三海草最讨厌在工作的同时没有完备数据足以理解当前地方情势。玛熙特大可告诉她。玛熙特有暗示自己陷入政治上的麻烦,却没有想要解释是哪种麻烦,她们不应该是伙伴吗?

  她脑中刚有的那个想法,本身就错得很有意思,不是吗?一个错得很有意思的想法,她得想想这一点;她跟玛熙特不再属于同一阵线——自玛熙特离开都城以后就不是了。但现在,胳膊简直要被安拿巴掐出凹痕的三海草直直走向她,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别跑,玛熙特‧德兹梅尔。跟紧我,我们就会搭上那艘接驳航天飞机离开。妳要是跑走,我就真他妈完蛋了。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