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幕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在这个地方，巴札旺空域深处，离安赫米玛门极近，视觉开始会被跳跃门空间的不连续带扭曲。人的眼睛——和其他形式的眼睛，任何靠古老但聪明的反射与折射模式运作的眼睛，以光汇聚在视网膜上，形成影像，从一个神经元飞跃至下一个神经元——都看不出跳跃门对空间/时间的影响，无能将光汇集成任何连贯的影像，意义于焉崩塌。
那段不连续带发抖、颤动、扩散。一部分解离，然后移动。一道被抛回黑暗的涟漪，一颗石头落入水中的残影。鱼群残缺不全的倒影，在光线照及鱼鳞时闪闪烁烁，接着——一同移动、倾斜——消失，不可见。
这种事完全不是第一次发生，上次发生的时候——上次发生的时候，荻卡克‧昂楚在事后握着她吓得要死、半死不活的飞行员的手，想象星辰间那片粼粼生辉的黑暗，怎么有办法化作长了鳗鱼嘴巴的饥渴环体。怎么有办法在没有任何机会将记忆保存下来之前，就把一整条忆象链吞噬殆尽。
上次发生时，还没有一大排稳定前进的泰斯凯兰军舰在穿过「远门」。昂楚本来希望，假如达哲‧塔拉特要拿整个莱赛尔太空站当饵吸引泰斯凯兰，吸引帝国穿过「远门」，进到门外那些环形星舰的大嘴里——她本来希望她至少不必再烦恼有更多星舰来把她的飞行员吃了。
她怀抱过希望，而如今就连那份希望都已落空。
消息来得清楚刺耳，远程广播上一声绝望、喘不过气的哭喊：它们躲在跳跃门里，它们看起来就像跳跃门，它们追在我后面，我速度不够快——
昂楚坐在飞行员指挥处的枢纽中——对她来说这才是莱赛尔真正的心脏，不管传承部怎么想他们的忆象机器储存室。昂楚坐在那里，不得不要她的飞行员别回家。别将那个塔拉特认为有办法吞噬整个帝国的饥渴之物，引回只有脆弱外壳保护的莱赛尔太空站。那是她做过最糟糕的事情。她死的时候会想着这件事，像是一块多年后终于钻进体内，刺进她心脏的弹片。她在远程广播上说：穿过跳跃门。如果它们追你，就让它们追。德若‧安查特——这是她手下飞行员的名字，或是该位飞行员的忆象的名字，她在这种时候会口误，她认识太多手下的人了，每一代都有——我与你同在。莱赛尔与你同在。带它们穿过跳跃门，希望帝国会在另一侧接应你。我会听着——
除了定位声之外，她没再收到任何回应。「远门」附近的不连续带里，小小的一个移动。安查特和追逐她的东西消失进去。完全消失。
荻卡克‧昂楚非常擅于聆听，她在她的机器旁守了好几个小时又好几个小时。她再也没听到安查特的消息。
(服从又爱国的德若‧安查特迎向死亡，死亡的方式却不如她所预期：没错，泰斯凯兰舰队是在安赫米玛门另一侧，但泰斯凯兰见到了敌军舰队中一张三环形的大嘴，根本不在乎他们能量炮弹的射程中有一艘小型巡逻机被炸毁——根本不在乎，而且可能也没看见，或注意，或想到要去看。对看见那涟漪状的不连续带突然出现的第十七军团成员而言，他们只要顾好自身安全不被敌人从侧边突袭。)
而昂楚听不见我们的歌声，完全不行。她不晓得那艘环形星舰上声音的消逝，改变不了歌声的音量，只改变了它的轮廓。她毕竟是以语言在思考的。
她以语言思考，发觉自己泣不成声，等待着那些在她有生之年，再也不会出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