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蹂躏铜海(1)
1
奥瑞姆月十七日,黄昏时分。达拉卡夏出发一周了。上千海里之外,加夫雷心想,大错已经铸下。
依德莲娜打声唿哨。她靠在被人遗弃的渔船上,和他既不太近也不太远,她在场只是为了显示罗丹诺夫并不孤单,以及君主号的船员知道他来参加会议。
杰奎琳·考瓦德抵达现场。
她把大副留在依德莲娜身旁,脱掉靴子,连裤脚也不挽就走进了水中。考瓦德,虽说上了年纪,但决不轻易低头,考瓦德横行这片水域的时候,他年纪尚小,还在埋头苦读发霉书卷,见过的船只仅限于绘在羊皮纸上的图画。
“加夫雷,”她说。“谢谢你,愿意迁就我。”
“此时此刻,你只有一件事情愿意讨论,”罗丹诺夫说。
“是的。你脑子里也装着同样的事情,对吗?”
“发誓不干涉达拉卡夏是个错误。”
“真的吗?”
罗丹诺夫把大拇指扣在武器腰带上,低头望进黑沉沉的海水,浪花淹没了他的脚踝。“应该硬下心肠的时候我却宽宏大量了。”
“你把自己看做什么?唯一有权否定她的行为的人?”
“我不该起誓的。”
“那么,形势就会是四对一,你是‘一’,”考瓦德说,“达拉卡夏向北去的时候也会一直留心身后。”
罗丹诺夫觉得身体里既冰凉又兴奋。
“过去这几天,我注意到一些有趣的事情,”她继续道。“你的船员在市区呆的时间越来越少。你上岸装载淡水。我看见你在后甲板测试工具。检查反向高度仪。”
他愈加兴奋了。独自会面,考瓦德来质问他,还是来表示支持?如果是前者,她会蠢到将自己放在他够得到的范围内吗?
“那么,你知道了,”停了良久,他说。
“是的。”
“你打算劝说我,要我罢手?”
“我只是希望处理得妥帖。”
“呃。”
“你在剧毒兰花号上安插了人,对吧?”
尽管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但罗丹诺夫发觉自己无力反驳。“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他说,“我就不否认,免得侮辱到你。”
“这是经验丰富的人的猜测。记得吗?你曾经试图在我的船上安插人。”
“哈,”他咬着牙吸气。“莱拉果然不是死于船上事故的。”
“既是也不是,”考瓦德说。“发生在船上,这点没错。”
“你有没有——”
“责怪你?怎么会。你很谨慎,加夫雷,而我又是把谨慎当做人生信条的人。共有的谨慎态度让你我今夜聚首。”
“和我一起去?”
“不了,”考瓦德说。“我的理由很实际。首先,君主号准备好了,时刻可以出发,而威龙号则还没有。其次,你我同时出海会引起……让人不悦的程度的怀疑,特别是当达拉卡夏迟迟不归的时候。”
“反正会有怀疑,也会被人证实。我的船员不可能永远守口如瓶。”
“有许许多多的可能性,能够让两条船在外海意外相遇,”考瓦德说。“可如果我们结队出航,唯一合理的解释就将是共谋。”
“您看,这是何样的巧合啊,”加夫雷说,“你好几天前就发现我在准备,可威龙号却还没有出海的打算。”
“这个嘛——”
“算了吧,杰奎琳。今夜会面之前,我本就打算独自去解决事端。只是别以为你靠耍手腕诓骗了我去替你做事。”
“加夫雷,别生气。只要箭能够射中目标,谁拉开了弓又有什么打紧呢?”她解开发绳,让灰发在潮湿的海风中自由飘扬。“你究竟什么打算?”
“我想很简单。找到她,在她造成足够让斯特拉戈斯得偿所愿的后果前找到她。”
“追到了她,然后呢?船贴船,进行礼貌的交谈?”
“警告。最后一次机会。”
“给达拉卡夏的最后通牒?”她皱起眉头,脸上的每处线条都直立起来。“加夫雷,你很清楚她遇见威胁会作何反应:就仿佛进了网的鲨鱼。想靠近那种状态下的凶兽?你会丢掉一只手的。”
“那就只能战斗了。你我都清楚,这是避免不了的。”
“战斗的结局呢?”
“我的船更强大,拼命的话也多八十个人。结局好看不到哪儿去,但我不认为她有多少机会。”
“泽米拉必须死。”
“那正是我的想法——”
“想来你是打算按照礼节行事,允许泽米拉死在战斗中的吧?”
“允许?”
“考虑一下,”考瓦德说,“泽米拉的做法或许太危险,无法容忍,但她的逻辑却无懈可击。”
“所以呢?”
“杀死她以及拉维勒和法罗拉,等于给化脓的伤口扎上绷带。溃烂会越来越深。我们必须消灭马克西伦·斯特拉戈斯的野心,而不是暂且挫败它。”
“这我同意,可是,考瓦德,我对转弯抹角的兴趣和给养消耗的速度成正比。我打算和达拉卡夏硬碰硬。请允许我也按照礼节行事。”
“斯特拉戈斯需要一场胜利,不止是为了他的虚荣心,更是为了挑拨维拉城的居民。那场胜利若是就发生在塔尔·维拉附近的水域,而且又足够多姿多彩,他有什么必要费神费力非得跑一趟南方呢?”
“我们把牺牲品送上祭坛,”罗丹诺夫轻声说。“我们把泽米拉送上祭坛。”
“等泽米拉造成破坏,等她撩拨起了维拉城的恐慌,假如这位臭名昭著的海盗,声名狼藉的恶棍,泽米拉·达拉卡夏,头顶上悬着五千索拉里赏金的人,被套上锁链,在塔尔·维拉游街示众……愚不可及地再次挑战维拉城,迅速被执政官处以极刑——”
“斯特拉戈斯的胜利。塔尔·维拉万众瞩目。”罗丹诺夫叹息道。“泽米拉则被挂进堆场深渊上的笼子里。”
“皆大欢喜,”考瓦德说。
“可是,我不一定能活捉她。”
“无论你把什么交给执政官,价值都是一样的。尸体或是活人,生魂或是死灵,那都是他的战利品,维拉人将冲上街头,观赏奇景。我想,剧毒兰花号剩下的船员最好也交给他。”
“脏活儿归我,胜利者的花冠归他。”
“而鬼风群岛就安全了。”
罗丹诺夫望着港湾的水面,伫立良久,最后终于说:“我们的假设而已,但也没有更好的想法了。”
“何时动身?”
“早上涨潮。”
“驾着君主号穿过商船门,这下我不嫉妒你的船——”
“我也不嫉妒自己。我走居留道。”
“大白天的走居留道?”
“每个小时都很重要。我不想浪费时间。”他转身走向沙滩,弯腰捡起靴子。“要是没赶上时间落座,最后一把买注无论如何也与你无缘。”
2
“至少也该告诉我原因吧?”他说。
“回头说。”金没有放下他的武器。“十字弓递给我,慢慢来,慢慢来。”
洛克的胳膊在颤抖,神经质的反应让他的动作变得突兀异常。洛克集中精神,尽量控制住情绪,将武器递给了金。
“很好,”金说。“高举双手。你们俩有绳子吧?”
“当然。”
“我用十字弓指着他,你们把他绑起来。手和脚都要捆,千万捆紧些。”
一名伏击者把十字弓指向天空,从上衣口袋中摸出绳子。另外一人放低手弩,抽出短刀。他的眼神才从洛克移到他的同伴身上,金的下一个动作就来了。
他一手持自己的弓,另一手持洛克的弓,瞄准,设计,金冷静异常,两名袭击者的头颅上登时各多了一支短箭。
洛克听见两下尖利的弓弩震弦声,这一幕的意义从双眼传进脑海却花了他好几秒钟。他站在那里,浑身颤抖,大张着嘴,两名陌生人喷洒鲜血,抽搐几下,当即毙命。一名刺客临死前终于扣下了扳机,响声吓得洛克魂不附体,而弩箭则嗖的一声飞进夜空。
“金,你——”
“把他妈的武器递给我能有多难?”
“可你……你说——”
“我说……”金丢下巷战用的家伙,揪住他的衣领使劲摇晃。“洛克,你那个‘我说’是什么意思?你就不肯集中精神,听我说话?”
“你没有——”
“诸神啊,你怎么抖成这样?你相信我了?你怎么可以相信我?”金松开手,瞪着洛克,他惊呆了。“我还以为你做戏做过头了呢!”
“你没打手势,金!我他妈的应该怎么以为?”
“没打手势?我打了那个‘撒谎’手势,明显得都赶上燃烧的船了!我对那两个笨蛋举起手的时候!”
“你没有——”
“我打了!我怎么可能忘记!难以置信!你怎么可以认为……我他妈的从哪儿来时间找什么人谈条件?我们在同一艘船上呆了两个月!”
“金,没有手——”
“我给你打了手势,你个白痴!耍那套狠心肠、半勉强的叛徒把戏的时候!‘实际上,我知道他们是谁的人。’记得这句?”
“记得——”
“然后不就是手势?‘嘿,看呐,金·坦纳在撒谎,把他妈的全世界他妈的最好的朋友出卖给几个维拉割喉狂徒’的手势!我们是不是该多练习练习?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看见手势,金。敢向诸神发誓。”
“你看漏了。”
“漏了?我——呃,好吧,有可能。我看漏了。天很黑,好几把十字弓,我该想到的。我该想到了,连手势都不需要。对不起。”
他叹了口气,低头打量两具尸体,羽箭从一动不动的脑袋上戳出来,样子相当可怖。
“我们实在、非常需要拷问其中之一的,对吧?”
“是的,”金说。
“不过,射得……真他妈准。”
“废话。”
“金?”
“什么?”
“咱们该像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哦,是的,快。”
3
“诸神保佑,”德尔马斯特洛帮他们爬过登船口,“发生什么事情?你受伤了?”
“心灵很受伤害,”金说,“但鲜血都是意外溅上的。”
洛克打量自己的精美衣装,那上头洒满了至少两名刺客的生命象征。他和金仿佛一对儿喝醉了的屠夫新手。
“得到你们想要的了?”德尔马斯特洛问。
“得到了需要的,但没得到希望得到的。进了城,该死的神秘刺客一刻安生都不肯给我们。太过分了。”
“究竟是谁?”
“毫无头绪,”洛克说。“那群混蛋怎么知道我们的所在,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一无所知。都隔了快两个月!我们哪儿不谨慎了?”
“罪塔尖,”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那他们怎么知道去码头伏击?效率太他妈的高了!”
“回兰花号的时候有没有人跟踪?”
“就我们所知,没有,”金说,“但我觉得继续逗留是不明智的行为。”
德尔马斯特洛点点头,摸出哨子,吹响那熟悉的三声短哨。“船腰!上绞盘横木!准备起锚!水手长,找人把小船吊上来!”
“你们看起来气冲冲的,”她对洛克和金说,他们周围忙成一团。
“怎么能不生气?”洛克揉揉腹部,罪塔尖打手给他的那一下依旧在隐隐作痛。“虽说逃出生天,但回来路上被人搅扰得够戗。”
“知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干什么吗?”艾兹丽甜甜地说。“打劫船只。”她举起手,指尖对着的方向缓缓移过甲板,移过忙碌的船员,移向海上;南面,一艘大船刚刚出现在视线内,船尾灯在黑暗中格外显眼。“看呐——那不就有一艘?”
片刻之后,他们敲响了达拉卡夏的舱室门。
“那些血如果是你们的,二位只怕没法用两条腿站着了,”她请三个人进门。“真希望是斯特拉戈斯的,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的确,”洛克说。
“可惜。好吧,至少你们回来了。算是让人安心。”
小床上,帕奥罗和珂塞塔抱在一起,睡得正香。达拉卡夏似乎无需压低声音说话。洛克不禁笑了,他想起自己那么大的时候,也必须学会在极度恼人的环境中入睡。
“有什么像样的进展吗?”达拉卡夏问。
“争取到了时间,”洛克说。“也逃出了维拉城。那家伙满腹疑云。”
“船长,”德尔马斯特洛说,“我们在想,是不是可以略略提早执行计划的下个步骤?比方说,现在。”
“你指的是登船和社交往来吗?”
“南微西方向两海里,有个家伙正等着咱们请他跳舞。远离城区,在暗礁之外——”
“此刻的维拉城又沉浸在节日气氛中,”洛克添油加醋。
“会是一场快速拜访,我们先前讨论过的,”艾兹丽说。“吵醒所有人,吓得他们尿裤子,劫掠钱袋和搬得动的货物,抓些东西扔下海,砍断缆绳,弄乱索具——”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达拉卡夏说。“德尔,叫乌特加下去拿点儿丝绸和垫子。我要给孩子在放绳索的储藏室搭张床。若是不得不叫醒他们,要他们藏起来,总得有些甜头的吧。”
“正是,”德尔马斯特洛说。
“风向如何?”
“东北风。”
“向正南方偏转,让风吹港舷船侧后半部。收起上桅帆,动作要慢,要稳当。告诉奥斯卡尔,放下小船,藏在兰花号背后,别让对方看见它们在水里。”
“哎,船长。”德尔马斯特洛脱下外套大衣,搁在达拉卡夏的桌上,跑出了舱室。几秒钟后,甲板上吵得仿佛炸开了锅:奥斯卡尔大声抱怨,刚刚吩咐他拉起小船,怎么又要放下去,德尔马斯特洛在喊叫什么胳膊没劲、脑壳没仁的懒汉。
“你们看起来一团糟,”泽米拉说。“我得腾个箱子装浸透鲜血的好衣服了。下次记得穿红色和褐色的。”
“知道吗,船长,”洛克低头看着上衣浸透鲜血的袖管,“这让我有了个主意。非常、非常好玩的主意……”
4
黑暗中,你不可能看清兰花号有没有搭载小船。
小船悄悄溜出兰花号的港舷阴影,桨手默不作声,打个手势,猛然动作起来。他们船速飞快,阴沉的海水被翻出白浪。三条模糊的泡沫线条从兰花号伸向沙丁鱼号,等双桅小船艉舷部的瞭望员终于注意到什么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拉维勒,”金首先登上双桅小船,他高叫道,“拉维勒!”他依旧穿着那身溅血的华丽服饰,头缠红色亚麻破布,手拎兰花号提供的铁头长棒。兰花号的船员跟了他爬上甲板——贾伯磊、玛拉卡丝蒂、思特雷瓦、拉斯克。他们或拿木棍,或拿皮棍,长刀短剑都挂在腰间。
三艘小船装载的海盗从三个方向爬上船;双桅小船没几个水手,狂呼乱叫、挥舞棍棒的疯癫盗匪将他们驱赶到船腰,歹徒口中不停念叨这些水手全然陌生的名字,直到首领登船庆祝胜利,他们才渐渐安静下来。
“拉维勒名扬四海!”
洛克在十三名吓瘫了的水手和一名蓝袍的乘客面前踱来踱去。洛克和金一样,身穿血迹斑斑的礼服大衣,系了条红腰带,用红色大手帕包住头发,还点缀了几块泽米拉的首饰,以增强效果。“奥林·拉维勒!我回来了!来向塔尔·维拉讨还公道了!”
“别杀害我们,大人,”双桅小船的船长哀求道,这人身材瘦削,三十来岁,古铜色的皮肤来自长久的海上生活。“我们根本不是塔尔·维拉人,只是被租来帮——”
“你打断了至关重要的水道学试验,”蓝袍男人挣扎着想站起身。目露凶光的兰花号船员把他推倒在地。“这些数字对所有的海员都性命攸关!你还不如切了自己的喉咙——”
“至关重要的水道学试验,老家伙,那是什么鬼东西?”
“通过测量海床的构成——”
“海床构成?好吃吗?能换钱吗?可以带回房间从各个角度搞吗?”
“不,不,绝对他妈的不!”
“那就好,”洛克说。“把这个王八蛋扔下船。”
“你个无知的混账东西!你这穿了人类衣服的猿猴!放开——放开我!”
洛克很愉悦地看着好戏,金上前执行命令,他把穿长袍的学者从甲板上拎起来,这不止是为了恐吓对方,吓得他魂不附体,也是为了控制局势,免得他受到真正的伤害。
“噢,求您了,大人,请别这样,”沙丁鱼号的船长说。“唐纳蒂大师不可能伤害您,大人,求——”
“哈,”洛克说,“这艘船上除我之外莫非全是傻瓜?若不是你们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为啥要玷污自己的鞋底,踏上这条破船?”
“东西?呃,水道学试验?”船长怯怯地问。
“金钱!”洛克揪住他的长罩衫前襟,拽着他起身。“这艘发育过度的小舢板上有什么值钱的、能喝的、可用的东西,统统拿出来呀!否则就看着我把老家伙丢进海里吧!这样的水道学试验你意下如何?”
5
“头儿,舵索切断了,”登船后半个小时,金这样说。
“升降索,断了,转帆索,断了,”德尔马斯特洛叫道,她显然很喜欢扮演一名普通海盗。德尔手持短斧,顺着港舷栏杆慢慢踱步,看见什么劈什么。“管他娘的这是什么,断了吧!”
“大人,求您了,”船长恳求道,“这要花上好几年才修得好,值钱的您都——”
“我不想让你死在这儿,”洛克听见船长的哀告,故作无聊状,打个长长的哈欠。“我只是需要几个小时的安生日子,别让消息太快传到塔尔·维拉。”
“啊,大人,您怎么吩咐,我们怎么做。无论您有什么要求;我们谁也不会告诉——”
“我说,”洛克说。“沙丁鱼船长,有点儿尊严好不好?我希望你去四处乱说,到处乱说。换取妓女的同情。也许还能在酒馆里喝两杯免费酒。最重要的,请重复我的名字。奥林·拉维勒。”
“奥——奥林·拉维勒,大人。”
“奥林·拉维勒船长,”洛克掏出匕首,抵在船长喉头。“来自被塔尔·维拉蹂躏了的好船!你要告诉大家,我就在附近!”
“我,呃,好的,大人。”
“很好。”洛克放下对方,收起匕首。“咱们今天就这样了。带你这可爱的小家伙回城去吧。”
登上最后一艘返回兰花号的小船前,洛克和金在船尾随口聊了几句。
“诸神啊,”金说,“执政官会爱死你的。”
“哈,我们没有骗他,对吧?答应过他,罗盘的每个角度都有海盗劫掠,但却没说领头的将是泽米拉啊。”洛克对北边地平线上的城市奉上飞吻。“节日快乐,护国大人。”
6
隔天下午第三小时,洛克和金用粗绳子给挂在剧毒兰花号的艉舷上。前一天匆忙涂装的黑漆盖住了“奇美拉”的字样,他们正忙于描绘兰花号的新化名:喜悦号,手和长罩衫上星星点点的都是银色油漆。
他们刚刷完“喜”字。透过泽米拉舱室的舷窗玻璃,帕奥罗和珂塞塔冲两人直做鬼脸。
“我觉得海盗和喝酒很相似,”金说。“到了晚上就想喝,但第二天总要还债。”
当天上午,他们位于维拉城以西四五十海里的地方,兰花号转而向北航行;达拉卡夏匆忙离开劫掠沙丁鱼号的那片水域,决定机动航行一整天,顺便给她的木头女儿涂抹新装扮。更确切地说,这项差使原原本本交给了洛克和金。
下午第四小时左右,他们终于完成了“喜悦”的“悦”字。又热又渴的两人被德尔马斯特洛、达拉卡夏和娜丝琳拽回甲板。等洛克和金狂饮完几杯温吞吞的粉水,达拉卡夏招呼两人跟她下船舱。
“昨天夜里干得不错,”她说。“干得好,很糊弄人。执政官想必很恼怒了。”
“这几天若是能变成苍蝇爬在塔尔·维拉的酒馆墙上看热闹,让我掏多少钱都愿意,”洛克说。
“不过,这让我重新思考了一下,关于我们的总体策略。”
“如何?”
“你说过,双桅小船的船长和水手不是维拉人——这会让故事的冲击力减少许多。众人会质疑他们的可靠性,当这是乡下人的妄想和传奇。”
“有道理……”
“因此,我们的行为只能激起怨忿,”泽米拉说。“引发市民对斯特拉戈斯的评论、揣测和许多愤恨,但却不会挑起恐慌情绪,或是让维拉人走上街头求他出手。总而言之,我们替他干的第一桩海盗事件,委实有些拙劣了。”
“你伤害了我们作为职业人员的自尊心,”金说。
“我不也一样?可是,考虑到……也许我们需要的正是一连串类似的笨拙表演。”
“您的解释想必会让我心情畅快,”洛克说。
“今天下午德尔告诉我,你们把希望寄托在了斯特拉戈斯的私人炼金术士身上;暗地里和他交易,得到他的协助,诸如此类,对吗?”
“差不多吧,”洛克说。“昨夜拜访王域的时候,这个部分进行得很不顺利。”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就很明显了,”达拉卡夏说,“给你们制造机会,再次见到那位术士。给你们一个近期再次拜访王域的理由。可怜的小奴仆,心情惴惴,前来聆听主人对事情进展的看法。”
“啊哈,”洛克说。“即便他想冲我们大吼大叫,总也得把我们召唤了去见面才行。”
“一点不错。那么,我们要怎么做呢?要有特色,要给人以深刻印象,要让斯特拉戈斯觉得我们在努力替他干活。可是……又不能直接威胁到塔尔·维拉。不能让斯特拉戈斯认为事态正在朝他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嗯哼,”金说。“深刻印象。有特色。无直接威胁。海盗该怎么把这三件事情合而为一呢?”
“科斯塔,”达拉卡夏说,“你的眼神十分奇特。你是有了主意,还是太阳把你烤昏头了?”
“深刻印象,有特色,不直接威胁塔尔·维拉,”洛克喃喃道。“诸神啊!达拉卡夏船长,不知你是否愿意赏脸,考虑我的一个小小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