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莱娜
没过多久,“泥巴长征”的说法流行开来,莱娜直觉这个名词会随着战争载入史册——只要有幸存下来的学者撰写回忆录。他们在内陆行军的第一天就开始下雨,接连两周雨势不减,到处都是黏糊糊的稀泥,裹住人脚、马蹄和车轮,军队前进不过百里就被迫停下来。
“这是代价,陛下。”凯涅斯宗老在将官会议上解释,“制造那种规模的风暴,就会导致自然元素严重失衡。”
“预计持续多久?”莱娜问。
“直到恢复平衡为止。一天,或者一个月。不好说。”
“贵宗没有人能帮助我们吗?”
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北疆的那个女孩是我唯一见过的拥有这种天赋的人。”
莱娜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因为她拒绝强迫北疆的天赋者加入第七宗,凯涅斯仍然对此耿耿于怀。在某种程度上,她发现凯涅斯宗老和无人哀悼的滕吉斯一样顽固不化。
“我们需要一条像样的路,陛下。”马文伯爵说,“倭拉人修的路素以优质著称,不受天气影响。”他在地图上指点着北边二十英里外的一根线。“这条大路连接北方港口,偏离我们的路线大约四天脚程,但相比在泥地里跋涉,可以节约数周时间。”
虽然莱娜很不愿意放弃直接进军倭拉城的想法,但她别无选择。她正打算批准,一个鲜少发言的声音忽然响起。
“那是一步错棋,陛下。”
艾尔·海斯提安大人站在帐篷的角落里,左右冷冷清清,看来军官们都不愿靠近这个近来被唤作叛徒蔷薇的人。莱娜原本不打算叫他参加会议,但在后来所称的烟火海战中,他带领的军队战绩瞩目,外加军官人数锐减,于是改了主意。话说回来,饶他不死也是有原因的。
“怎么讲,大人?”她问道,同时注意到马文伯爵面色一沉。所有军官当中,数他对艾尔·海斯提安的敌意最深,两人可能是在沙漠战争期间生出的嫌隙。
“行军路线无论何时都应当隐蔽。”艾尔·海斯提安说,“大路上一定有巡逻队维持治安,我们的行踪要不了几天就会传到倭拉城。如果我们真要派兵北上,那也应该是为了迷惑敌人。”
“那我们接着在泥地里打滚。”马文伯爵说。
“世上没有不停的雨,无论是不是黑巫术造成的。既然我们没法行军,敌人也一样。”
“时间是真正的敌人。”莱娜说,“每停步不前一天,就给了女皇更多时间在倭拉城集结兵力。”她挺身站直,对马文伯爵点点头。“请战争大臣下令,明早改变行军路线。大人们,各司其职吧。”
她回到自己的帐篷时,看见艾罗妮丝又在画画,整个人蜷缩在画架前,炭笔疯狂地游走于羊皮纸上。她白天都在马车里,一声不吭地摆弄弩炮,到了晚上就画画。只有在这种时候,她脸上才恢复些许生气,眼里神采奕奕,沉浸在回忆之中。不过,根据画风判断,莱娜认为那些回忆还是忘了为好。燃烧的船,燃烧的人,哭号的水手们在惊涛骇浪里扑腾。一幅又一幅精心渲染的惨烈画面,成了她每晚自虐的一种仪式。
“她有没有吃东西?再少也算。”莱娜一边问米欧尔,一边脱下湿淋淋的斗篷。
“只吃了一点燕麦粥,陛下。还是达沃卡动了真格,逼她吃的。”
她走过去,在艾罗妮丝身边坐了一会儿,天工师小姐微微颔首,以示自己知道她的到来。手里的炭笔一刻不停地移动,这次画的并不是以往的血腥题材,而是人物肖像,莱娜的心情也为之一振。艾罗妮丝先用寥寥几笔勾勒出脸的轮廓,然后画了一双眯起的眼睛,深色的眸子充满疑虑和责备,而她对这双眼睛再熟悉不过了。
“你哥哥爱你。”她说着,按住艾罗妮丝的手,感到一阵阵颤抖。
艾罗妮丝并未看她,目光始终不离画像。“这是我父亲,”她低声说,“他们有一样的眼睛。他也爱我。如果信仰所说的没错,他一直看着我。说不定他现在更爱我了,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不是吗?他也放火烧死过几千人。当他年纪大了,疾病缠身,他偶尔会梦到那个场景,在床榻上翻滚挣扎,大喊大叫,请求原谅。”
莱娜很想使劲地摇晃她,狠狠地扇她耳光,唤回在埃尔托城见到的那个活泼可爱的姑娘,但那双迷茫无措的眼睛分明告诉莱娜,那个姑娘已经死去,与无数人一道被火焰吞噬。“该喝安眠药了,小姐。”她温柔而坚决地从艾罗妮丝手里抽走炭笔,“明天会很辛苦,你需要养好精神。”
他们三天后上了大路,当天的雨势有所减弱,但并未降低北上行军的困难程度。凯兰兄弟汇报,途中有不少士兵害上了“战壕足”,原因是长时间浸泡在水中,导致皮肤肿胀如海绵。没过多久,几乎每一辆马车都载满了脸色憔悴的士兵,他们的脚裹着绷带,外包一层帆布,防止雨水侵袭。等到终于踏上路面,人人都松了口气。那可是真正的人工杰作,疆国最常见的泥巴小道远远不能与之相比,路面甚至有轻微的弧度,以引导雨水向两边排散。麦西乌斯啊,要是你能亲眼看看该有多好,莱娜心想。你一定会花光国库里所有的钱,照着它的样子铺满疆国各地。
“这么好的路,一天走三十英里都不止。”马文伯爵跺了跺脚下的砖石,心满意足地笑道,“等雨停了,行军速度还能更快。”
“四面八方都要派人侦察。”莱娜说。她不愿告诉战争大臣,艾尔·海斯提安的劝告仍在她耳畔回荡。顺着这条大路前进,遭遇敌军是不可避免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对方的兵力有多强。
“遵命,陛下。”
又过了三天,雨势终于收住,呈现出一派宜人的景色:丘陵起伏,谷地坦荡,牧草丰盛,人烟稀少,间或可见小小的农庄,证明此地少有人居住。
“牲畜都被宰杀,庄稼也烧了。”两天后,索利斯兄弟回报。他带领宗会兄弟进行了大范围的搜索,没有发现敌军的踪迹,但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倭拉人已经得知他们的到来。“所有的水井里都泡着牲畜的残骸,还有不少尸体随处可见,年龄普遍较大,看样子是奴隶。”
“世上还有比他们更邪恶的民族吗?”阿达尔大人摇着头说。他率领北疆戍卫军向南侦察,带回的消息同样令人头皮发麻。
“看来,”莱娜说,“我们的粮草供应堪忧。”
“我们现有的补给可以撑到倭拉城,陛下。”霍伦兄弟说,“城里肯定有储备的粮草,只要我们……完成任务。”
“冒昧地提一个问题,陛下。”诺塔大人说,“不知道我们到了倭拉城具体该怎么做?”
莱娜与他对视,发现他一如往常,目光如炬,充满审视的意味。“为疆国所受的伤害讨回公道,”她说,“另外,确保他们不敢再次来犯。”
“是的,您说过。不过,我想知道的是如何讨回这个公道。您有没有打算举行审判大会?”
“我不记得在埃尔托有什么审判大会。”安提什大人说着,凌厉的目光射向领军将军,“据我所知,瓦林斯堡也没有。”他极少在会议上发言,行军时也只在自己的队伍里。自从失去了瑞瓦小姐、年迈的戍卫军司令以及为数不少的同胞,所有的库姆布莱人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每次莱娜巡视到他们的队伍,迎接她的不是敷衍的点头致意,就是掩饰不住的怨恨——他们都知道,是她把神佑小姐派出去送命的。但是,纵使他们对女王百般不满,也远远不及对倭拉人的深仇大恨,那是从埃尔托城开始积攒,经由无数次暴行的酝酿,如今彻底爆发、不可遏制的复仇渴望。瑞瓦小姐曾经代表圣父的大爱和指引,毫无疑问,圣父支持一切为她报仇的行动。
“埃尔托没有审判大会,”诺塔大人回答,“是因为倭拉人残忍冷血,为非作歹,禽兽不如。而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自视理性而仁慈,莫非时至今日,这些美德都抛在脑后了吗?”
“勇敢和坚韧同样是美德,”班德斯男爵说,“疆国未来的安危依靠我们的努力,心肠太软可做不到。”
“我一路从北疆来到疆国,”诺塔说,“区区几个月杀的人,比我在宗会的那些年还多。我带领我的队伍不畏艰险,浴血奋战,是因为我相信这场战争是正义的……另外,我妻子也说非打不可,但我不要在回去的时候让她看见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他扭头望向凯涅斯宗老,后者始终盯着地图,不愿与兄弟对视。“你呢,兄弟?你希望无辜者的鲜血沾染信仰的大旗吗?”
宗老并未立即答复,而是低头思忖了片刻。当他睁开眼说话时,语气带着一丝遗憾,却坚定不移。“女皇和她的帝国只是傀儡,幕后黑手更加强大。虽然我们有所顾虑,不常提起这件事,但各位心里都知道。既然我们清楚这个敌人的残酷本性,那么我认为,要想击败他,就必须使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如果我们因此成为刽子手,我愿意接受这个称呼及其背负的罪名。因为万一我们失败了,兄弟,你也不会有等你回家的妻子了。”
“我绝不相信通向胜利的道路需要我们玷污灵魂,和我们的敌人一样失去人性。”诺塔又望向索利斯兄弟,嗓音充满期待,“宗师大人,您呢?您一定认同我的看法,信仰要求我们遵从理性的指引。宗会从来以保护手无寸铁之人为己任。”
“也保护信众的生命。”索利斯回答,语气和宗老一样肯定,“要是我们失败了,全世界都将毁灭。信仰全力支持女王的目标,也完全清楚为此付出的代价。如今我们消受不起美德,兄弟。”
“而我,”安提什咬牙切齿,满脸通红,“既然来了,岂能不为库姆布莱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报仇?”
“报仇不是公道!”诺塔弯下腰,双拳砸在桌上,“如果维林大人在这里……”
“他不在,”莱娜柔声说道,语气不容违抗,“我在。我是你的女王,大人。”
她看着领军将军极力控制情绪,也知道他嗓子眼里憋着难听的话。在我们这些人当中,她暗忖,只有他不受复仇的诱惑。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嫉妒,怀念起自己在烈火中失去的一部分灵魂。
“你是好人,诺塔大人,”她说,“也是疆国不可或缺的一分子。作为你的女王,我向你保证,我军必将竭尽所能,避免伤及无辜。不过你要知道,等我们到了倭拉城,我一定会拆其屋墙,不剩一砖一瓦,盐其土地,使之寸草不生。如果你不能接受,大可以辞去职务,一走了之,我绝不责怪。”
诺塔大人低下头,牙关紧咬,吐出一声叹息。“避免伤及无辜,”他头也不抬地说,“您说话算话?”
伊尔提斯大人怒吼道:“君无戏言,而且也轮不到你质疑,大人!”
诺塔抬起头,如炬的目光在护卫总领大人脸上停留片刻,然后扫过在场的所有将官。此刻他或许有一种举世混浊我独清的悲壮感,莱娜暗想。最后,他目光落在女王身上,再次开口,嗓音冷淡,俨然是一个极其危险之人在起誓发愿:“您的话也许轮不到我来质疑,陛下,但我一定让您遵守诺言。”
又经过一周的行军,他们从景色宜人的丘陵地带开进了辽阔的黄土平原,唯一养眼的是一条蜿蜒东去的长河,与他们所在的道路大体平行。“至少我们不会遇到埋伏,”马文伯爵说着,眺望眼前的不毛之地,“连一匹马都藏不住。”
第二天,晨雾弥漫的地平线上出现了锯齿状的轮廓,仔细一看,是一大片模样怪异的建筑群,高高的尖塔林立其间。它坐落在宽阔的河湾上,面积与小镇子相仿,却不见一间住房,只有呈螺旋状排列的金字塔形建筑,顶上的尖塔高耸入云,最高的足有两百英尺。
“是要塞吗?”本顿忍不住问道,此时尚有半英里之遥。
“没有城墙,”伊尔提斯说,“就算是,也没人守得住。”
他们一路接近,那里始终没有动静,既无刀剑的寒光,也不见晃动的人影。莱娜听到背后急促地响起马蹄声,慧明在她身边拉住缰绳。莱娜舍不得让飞箭冒着生命危险渡海,所以把它留在了疆国,登陆后不久在沙丘附近找到了新的坐骑。这是一匹健美的公马,毛色纯黑,膘肥体壮,莱娜怀疑那天就是它驮着女皇来到海边呼风唤雨。因其毛色漂亮,她给它起名黑玉。
“伟大的女王,”慧明照例这样称呼,莱娜每次都下意识地以为对方在嘲讽她,“很壮观,不是吗?”俄尔赫长老指向远处。
“确实,”莱娜回答,“如果能知道是什么地方就更好了。”
“Navarek Av Devos,意思是众神之门。它是供奉倭拉众神的最后一座大神庙,大清洗之后仅存的硕果。我怀疑它逃过一劫的原因是体量巨大,外加地处偏远。”
阿达尔大人带领北疆戍卫军先行探路,发现神庙已遭废弃,成了秃鹫的巢穴。马文伯爵建议大军在此地驻扎过夜,莱娜同意了。她知道,神庙虽然没有城墙,但有宽大的屋顶,能在石板而非薄薄的帆布底下睡上一觉,对士兵们是莫大的安慰。神庙里可以容纳将近一半军队,另一半在马文伯爵的安排下呈弧形布防,围住河岸。神庙的覆盖范围甚至越过了河岸,尽头是长长的一排怪兽雕像,低头俯视河水。它们大多是幻想出来的四不像,比如长着蜥蜴脑袋的老虎,有着带鳞长尾的巨鹰。其中还有两尊人类战士的雕像,肌肉异常发达,跪在地上,单手垂落,朝向湍急的河水。
“它们是神?”莱娜问慧明,此时他们正在神庙里漫步。她承认自己被这个怪异的地方深深吸引了——在不考虑实际用途的情况下,修建如此庞大的一座神庙,这种做法令人既迷惑不解而又莫名欢喜,同时也使她对敌国的悠久历史产生了些许好感。他们并非一直是如今的模样。
“是众神的五十个守护者,”慧明回答,“拥有世上一切猛兽的特征,与迪摩斯争战不休。迪摩斯居住在地底的巨大火坑里,是人类永恒的敌人。”
莱娜不由自主地望向最大的一尊雕像,那是某种猿猴,脊背宽阔,长尾带有锯齿,胳膊粗如树干。米欧尔忍住笑意,目光在伊尔提斯和雕像之间来回跳跃。“那时候离您出生还早着呢,大人,他们是怎么雕出您的样子来的?”
伊尔提斯恶狠狠地瞪着她,米欧尔却笑靥如花,温柔地亲了亲他的脸颊,小鹿似的跳开了。
“那是贾维柯,”慧明说,“被认为是最伟大的守护者,后来受到暗影之人的蛊惑,满脑子想要一位人类女王。他把女王绑架到自己在极深地底的巢穴,但还没来得及实施罪恶的企图,女王就被姐姐莉维娜救走了,她是一位女战士,手持受众神祝福的长矛。”慧明指指旁边的一尊雕像,只见基座上有一个高大的女人,长身而立,骄傲地握着长矛。看到这尊雕像,米欧尔笑开了花。
“一开始是大人,现在又是您,小姐,”她指着达沃卡说,“这地方真不可思议。”
达沃卡浅浅一笑,挑剔的目光在比例失衡的雕像上游走。“长成这样,连路也走不稳。”
“有守护者的雕像,有神话传说中英雄的雕像,”莱娜说,“神在哪里呢?”
“在这里是找不到的。”慧明回答,“众神非凡夫俗子所能瞻仰,雕刻他们的模样被视为亵渎之举,连神的名字也只有极少数选出来的祭司才知道。那些有求于神明的人,只能找祭司求祷,请他们代为转达。当然了,不是没有代价的。”
神庙中央忽然传来一声喊叫,伊尔提斯和本顿立刻拔剑在手。喊声经久不息,很快变成尖叫,在花岗岩墙壁上回荡。莱娜不顾伊尔提斯的反对,循声而去。当他们绕到神庙中央,发现凯涅斯宗老蹲在卢辛兄弟身边。年迈的天赋者躺在地上,五官扭曲,充满痛苦和恐惧,嘴里不断地冒出白沫。
“他很想看看这里被遗弃之前是什么情况。”宗老按着浑身抽搐的兄弟,解释道。
“不幸的决定。”慧明说着,指向旁边一个低矮的石头基座,“诸神慷慨,但也饥渴。”
石座大约三英尺高,呈长方形,顶上挖出一个半圆。底部的石头地板上有碗状凹痕,散射出无数水槽,通向周围的金字塔形建筑。
卢辛兄弟逐渐恢复了平静,老人眨巴着睁开眼,瞪得老大,惊恐地望着他们面前的基座。
血,莱娜心里想着,移回目光。数百年来的风雨已经将其冲刷干净,但她知道基座曾是遍体猩红。无数次沾满人血。过去是为了供奉他们臆想中的魔力。如今是喝下去以驱散死亡的阴影。杀死众神也改不了他们的本性。
自从蛇牙之战过后,她就再也没有做过梦了,夜夜睡得深沉。她倒是愿意相信,只有生活如意、心胸坦荡的人才能睡得如此安稳,但她非常清楚,真实原因是每天的日程满满当当,累得她精疲力尽。她好半天才意识到这不是现实:自己正赤脚踩在神庙的石板上,迈着缓慢而坚实的步伐,走向白天所见的基座。此时它是红色的,仿佛正处在那个寄托了无数疯狂信仰的年代,从上到下覆盖着湿滑的鲜血,底部的石碗已经溢满,水槽把祭品送至寂静的众神之乡。
一个相貌可怖的女人立在基座旁,手握一柄小刀,蓝色裙子满是污渍,胸衣和裙裾染得乌黑,不过莱娜看得出其材质上乘,是公主贵妇的服饰。但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女人的脸:布满新鲜的烧伤,焦糊的皮肉还在冒烟。
“我一直在等。”烧伤的女人说,语气充满告诫的意味,同时目光灼灼地盯着莱娜。
“等什么?”莱娜莫名其妙。
“当然是等你。”女人不耐烦地对着阴影招手,一个年轻男人走进光亮处,他个子不高,容貌俊美。“你的崇拜者们等不及奉上祭品了。”
莱娜看着年轻人跪在基座前,面无表情地抬头凝视她。“我实现了诺言,”莱娜对他说,嗓音克制不住地发颤,“我找到了你母亲。她跟着我的军队,成了第七宗的姐妹,为自己的儿子讨还公道。”
费明笑了,嘴角不可思议地咧开,露出了一排排三角形的尖牙,那是鲨鱼的牙齿。
烧伤女人手里的小刀寒光一闪,费明的喉咙开了口子,鲜血奔涌而出,顺着基座流进石碗。女人把尸体推到一边,又招了招手,另一个人影走上前来。他个子稍高,身材魁梧,脸上疤痕累累,证明他过的是刀头舐血的日子,笑容却与弩箭洞穿他后背时一模一样。弩箭仍插在那里,铁头透出前胸,当他跪下时,与石头擦出刺耳的响声。
“你当时是有选择的。”话虽如此,莱娜心知并非实情。哈文放声大笑,似是笑话她的不诚实,小刀再次一闪而过。
“不是我的错。”当烧伤的女人推开尸体,又一次招手,她辩解道,“他们都是自愿效命。”
“理应如此。”女人说,“凡人的生命只能用来供奉他们的神。”
下一个是芙尔拉。她双手持匕首,朝莱娜鞠躬致意,满头满脸都淌着海水,眼窝空如黑洞,周围的皮肉被啃食了一部分。就在刀子割开喉咙之前,一只小螃蟹从眼窝里爬了出来,钳子冲着莱娜夹动,似在声声控诉。
她移开视线,不愿再看,却未能逃脱折磨。只见神庙里人山人海,队伍排得很长,她认得其中少数人,大多是陌生的面孔。蛇牙之战时从桅杆上跌落的梅迪尼安弓手,战死在瓦林斯堡的瑟奥达女人,还有很多很多。俄尔赫人,尼塞尔人,库姆布莱人,和芙尔拉一样,他们浑身淌着海水,皮肉残缺不全……
“我别无选择!”她冲着烧伤的女人怒吼,却一眼看到跪在基座前的人,立刻哑口无言。
“选择?”麦西乌斯问道。他的脑袋扭曲得骇人,但面容温和,露出充满慈爱和同情的微笑。“统治者不谈选择。”他说,“世界由你创造,妹妹。我一直心知肚明。你不觉得早在我登基之前就杀了我更好吗?你从来没有想过吗?在我的酒杯里放一点点毒药?举手之劳而已。”
“没有,”她轻声说,“你是我哥哥……我还为你做过一件可怕的事。”
“你给了我自由,让我一手毁掉疆国,害死妻子和孩子。”他举起双手,烧伤的女人走了过来。这次刀子并未划过,她轻轻地把刀尖推进去,甚至有几分温柔,而另一只手搂着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
“别回头,莱娜。”当刀刃切开喉咙,麦西乌斯说,“因为众神饥渴无度……”
是米欧尔轻轻地推醒了她。莱娜睁着眼睛,面前的女官渐渐清晰。“战争大臣送话来,陛下,”她说,“东边来了一支倭拉军队。”
她在神庙前的台阶上找到了马文伯爵,远处的平原上,士兵正在匆忙列队,骑兵策马疾驰,尘土飞扬,遮住了清晨的太阳。“索利斯兄弟估计他们的人数在六万左右,陛下。”战争大臣说,“几乎全是自由剑士,这很不寻常。不过他们秩序井然。”
六万。只比我军的半数兵力多一点点。难道女皇不惜孤注一掷,也要拖住我们的步伐?“不要冒险,大人,”她嘱咐马文,“我们承担不起巨大的损失。”
“打仗总要冒险,陛下。但我相信不到中午即可结束。”他鞠躬道别,翻身上马,很快就消失在人群和烟尘之中。
莱娜抬头望向神庙最高的塔。她极不愿意观战,那场血淋淋的梦败坏了兴致,不过躲在里面避而不见是懦夫的表现。“小姐,请去找望远镜来。”她吩咐米欧尔,然后走向高塔。
沿着狭窄的楼梯攀爬着实费劲,她强忍酸痛,一步也不歇,伊尔提斯和本顿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塔里的内部装饰很容易吸引注意力。目力所及之处,就连脚下的楼梯都刻有古老的倭拉文字,底层的符文最为精致优雅,越往上越潦草,等她爬到塔顶,简直变成了胡乱的涂鸦,似乎雕刻者兴奋得过了头。她暗暗记在心里,打算到时候请教慧明。
塔顶是一块直径为十几英尺的圆形花岗岩平台,中间为锯齿状的塔尖。与楼梯表面一样,平台上也刻有不少文字,看样子杂乱无章,完全是疯子所为。平台周围没有护栏等遮蔽物,她走上去时,狂风扑面,发丝纷乱飞扬。本顿小心翼翼地挪到边上望了一眼,立刻退回来,面色微微泛白。“最好留在中间,陛下。”他说。
莱娜向东眺望,看见尘土形成的两堵高墙彼此接近,在平原上缓缓移动。烟尘聚散之际,偶尔窥见行进的军团,大体可知马文的部署。左翼是声势壮盛的疆国禁卫军,靠近河岸,防止敌人包抄。中部是尼塞尔和疆国禁卫军的混合步兵,骑兵在右翼与其并行。主力部队后面是四个军团的步兵和仑法尔骑士,不过骑马的仅有三分之二,其余的只能忍气吞声,步行作战。
“真壮观啊,陛下!”一向不苟言笑的伊尔提斯咧开了嘴。
她早就看够了战争场面,但作为参与者隔岸观火,内心有一种怪异的负罪感,仿佛成了事不关己的看客,以欣赏血腥搏杀为乐。“是啊,大人,”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真壮观。”
米欧尔来到莱娜身边,喘得直不起腰。“霍伦兄弟向您致意,陛下。”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递上望远镜。莱娜接过来,拉到最大长度,对准倭拉大军。过了好一会儿,烟尘才消散到勉强可以看清的程度,只见自由剑士们以营队为单位,整整齐齐地向前推进。和马文一样,敌人的将军也知道左翼贴着河岸是何用意,因此他们的大部分骑兵位于右边。不过,他们的阵线拉得太长,步兵仅仅排成两列,以形成足够宽阔的正面,抵御女王的军队。烟尘又散开了一些,她可以通过望远镜看清他们的后方。
“没有后备兵力。”她喃喃道。那位女皇的意图就是捅我们一刀?牺牲掉一整支军队,只为削弱我们的力量?即便对手精神错乱,这种战略制定得也过于轻率了,何不在更远的大路上集结兵力,等到与我军人数相当时再行阻击呢?
马文指挥军队在距离倭拉人三百码处驻足,库姆布莱弓手向前移动,在队伍最前面列成三排。风暴导致跟随神佑小姐出征的弓手只剩下三分之一。不过,她在埃尔托城见过插满箭矢的尸体,足以证明一小撮技艺娴熟的长弓手亦有惊人的杀伤力,何况还有三千多人。另外还有十二台车载弩炮正在推进。莱娜通过望远镜仔细查看每一台弩炮,确定艾罗妮丝没有摆脱达沃卡跑去参战,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给罗纳女人下了死命令,如果天工师小姐有意上战场,就将其手脚捆住,当然她希望事情不要发展到这一步。
等倭拉人近至两百步之内,弓手的队列仿佛泛起一阵涟漪,透过望远镜可以看见,他们拉开弓弦,扬起弓臂,每个人的脚边都插着一大把箭矢。他们同时松开弓弦,箭雨密集到看不出飞行的迹象,弓手和倭拉人之间布满一层拱形的黑云。箭雨坠落之时,敌军阵营似在闪耀微光,位于中间的队伍是重点攻击目标。
弩炮很快加入战局,第一次射击至少撂倒了二十人,敌军中部的营队每走一步都在付出血的代价。莱娜眼看着一支营队伤亡惨重,每前进十码左右,就有十来个伤员或死尸落在后面,最后被迫放慢速度——当战友纷纷倒下,人们丧失了继续前进的勇气。只见队伍后方有一名军官骑着马来回跑动,一边挥剑一边喊着莱娜听不见的话,直到一支弩箭射穿他的胸甲,强大的冲力将其从马鞍上掀翻。营队前进的速度更慢了,继而停下来,突然散开,人们丢掉武器,转身就跑,在无休无止的箭雨中抱头鼠窜。
远远有喊声传来,莱娜虽然听不大清楚,但她知道是库姆布莱人发出的,他们在表达远未得到满足的复仇欲望。不等下令,库姆布莱人一拥而上,纷纷丢掉弓箭,拔出剑和斧头,杀向敌军队列的缺口。马文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打出总攻信号,疆国禁卫军当即响应,右翼的骑兵也发起冲锋。莱娜目送库姆布莱人一鼓作气撞进敌阵,顿时尘土飞扬,遮住了战场。她依稀看见倭拉军队抵挡不住凶猛的攻势,从中间四分五裂,整个战场很快弥漫着滚滚烟尘,到处人影憧憧。
“唉,”伊尔提斯说,“这场戏真不好看。”
“陛下!”米欧尔忽然轻叫一声,莱娜扭过头,看见她指着北面,河对岸竟然也腾起一团烟尘。莱娜举起望远镜,发现是一群骑手疾驰而来。
“骑兵。”她喃喃道。对方越来越近,莱娜注意到他们的盔甲是红色,而非倭拉骑兵常用的黑色。而且这支队伍规模不小,目测有五千余人。女皇派出了阿利赛。她回想起弗伦提斯兄弟描述过的一个梦。为何不让他们和大军一起来呢?
“数英里之内的河水都很深,不可能骑马蹚过,”本顿说,“就算他们有船,不等他们过河,仗就打完了。弓手很容易解决他们。”
眼看红甲骑兵越来越近,方向也越来越明确,莱娜愈发忐忑不安。她以为敌人即使有办法渡河,目标也应该是军队的侧翼,可是骑兵径直冲着神庙,冲着她来了。
“马文伯爵给我们留了多少人?”她问伊尔提斯。
“两个兵团,陛下。第十二兵团和女王匕首。”
莱娜走到平台边缘,俯视底下的神庙。诺塔大人显然已经发现骑兵,正在岸边组织弓手。他仿佛心有灵犀,抬头与莱娜对视,摆手示意那群马不停蹄的骑兵,又耸耸肩膀以示困惑。他们在河对岸发动冲锋作甚?河……
她举着望远镜对准湍急的河流,只见水波翻腾,灰色的泥沙夹杂其间。她放下望远镜,突然发现河水有点古怪,在接近神庙的地方流速稍有加快,而且微微泛白。“水里有东西……”她自言自语道,但无论是什么,为时已晚。
先头骑兵冲向河岸,毫不停歇地踏进河水,战马下沉不过两英尺,搅起的水花是白色的,而冲锋一刻未停。伊尔提斯抓住莱娜的手,把她拉回塔内,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一个红甲骑兵满脸笑容地靠近南岸,面对诺塔大人麾下弓手的稀疏箭雨,他放声大笑。
达沃卡候在楼梯底下,神情肃穆,长矛已经鲜血淋漓。一旁的艾罗妮丝面色苍白,纹丝不动地盯着神庙里的屠杀场面。战斗的喧嚣震耳欲聋,刀剑的撞击声,垂死的惨叫声,愤怒的咆哮声,还有前来杀她的人发出的大笑。
莱娜刚刚走下楼梯,就瞥见一个挥舞斧头的大汉,此人来自女王匕首,一边劈砍一边狂吼,对面的红甲人则闪转腾挪,不断出剑,在他脸上划开一条条口子。放眼望去,神庙里刀光剑影,乱作一团,依稀可以看见诺塔大人的身影。他砍翻一个阿利赛,拉起了一个女王匕首的战士,又高声喊叫,试图集结队伍列阵防守。尽管他武艺高超,但莱娜看得出雪舞承担了重任,战猫张牙舞爪,放倒了一个又一个敌人,毫不理会照着自己身上招呼的刀剑。
“我们必须……”她说着向前走去。
“不!”护卫总领大人的巨掌包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到一边,诺塔大人从视野中消失了。
“诺塔大人!”她挣扎着高声喊道。
“他会为保护您而战死,陛下。”伊尔提斯把她推到墙根处,一个阿利赛忽然从转角现身,兴奋地笑了一声,手中的窄刃长剑刺向护卫总领大人。伊尔提斯拧身避开,剑尖在石头上撞碎。虽然阿利赛仅凭断剑封住了伊尔提斯的当头一击,却来不及躲开达沃卡刺向腹股沟的长矛。伊尔提斯推开尸体,又抓住莱娜的胳膊。
“马拴在营地最西边,”他说,“我要是死了,陛下,您千万不要耽搁。”
又有两个阿利赛出现,挡住他们的去路,达沃卡和伊尔提斯立刻冲上去。此处尽是狭窄的走道,密布于金字塔形建筑之间,舞刀弄剑颇受限制,但是这种地形似乎对伊尔提斯有利。大汉紧握剑柄与对手相持,凭借体重的优势将其压倒,膝盖顶在胸膛上,然后使劲地击打敌人未戴头盔的脑袋,令其不断与墙面相撞,直到脑壳像鸡蛋一样裂开。
达沃卡的对手轻易地挡开了翻飞的长矛,脖子却被莱娜投出的匕首刺中,他大笑一声,倒地而亡。莱娜听到身后有金铁交鸣声,回头看见本顿背靠着墙,慌乱地挥舞长剑,试图抵挡两个阿利赛。伏在莱娜身边的米欧尔突然怒吼一声,冲向最近的敌人,手里的匕首刺进对方的胳膊。阿利赛甩开胳膊,不等她拔出匕首再刺一次,拳头就砸中了她的面门,米欧尔晕头转向,连连后退。那人笑着走过来,突然趴在地上,原来是被本顿一剑砍开了脖子。另一个阿利赛也死在他脚边,然而年轻的大人一手按着腰部的伤口,指缝里鲜血喷涌。
“大人!”莱娜跑过去,却被米欧尔拉住了。女孩有只眼睛肿得睁不开,脚步也踉跄不稳,但仍有足够的力气阻止莱娜走向本顿——他旁边出现了三个阿利赛,其中一人扫了他一眼,抬手划开他的喉咙,既快又准。
“勒娜!”达沃卡按住她的肩膀,拽着她走,世界天旋地转,到处都在战斗。伊尔提斯带路,在石头迷宫里摸索,每一处拐角都躺满尸体。达沃卡殿后,时不时挥动长矛,刺向每一个追过来的阿利赛。米欧尔牵着艾罗妮丝的手,跟在莱娜身边,天工师小姐一脸茫然,似乎注意不到周围的惨状。
路又被堵住了,伊尔提斯失望地大喊一声,矮身躲过敌人的剑,反手一击,阿利赛欣赏着自己被斩断的手指,咯咯直笑。护卫总领大人环顾周围,脸上竟有一丝恐惧。莱娜曾经以为他天不怕地不怕,正是伊尔提斯流露的恐惧使她恢复了清醒,在此之前,她满脑子都是本顿,鲜血汩汩流出他的喉咙,浸湿了神庙的地板。众神饥渴无度……
“到中间去,大人。”她吩咐伊尔提斯,“至少那儿有自己人。”他犹豫片刻,微微鞠躬。“请您原谅我没能……”
“时间不等人,大人。”一个精瘦的黑发女人躺在不远处,是女王匕首的一员。她抱着短柄斧,仿佛抱着心爱的孩子。莱娜弯腰拾起武器,点头示意伊尔提斯行动。
他们一路冲杀,回到了诺塔大人所在之处,剩余的战士大约五十人,在神庙中央紧紧地围成一圈,圈外的尸体不断增多。伊尔提斯从后面撂倒一个阿利赛,双手持剑,左劈右砍,莱娜和米欧尔则夹着艾罗妮丝趁机钻进包围圈。伊尔提斯正要跟上,被一个阿利赛踢中腿部,摔倒在地,其他人立刻围拢过来准备结果他,又纷纷散开,原来是达沃卡一跃而入,长矛飞旋,直取他们的双目和手脚。她稍一停顿,拉起伊尔提斯,跟在护卫总领大人身后飞快地冲进去,长矛仍在挥舞。
莱娜很快挤进队伍里,看见雪舞趴在旁边,爪子挂满碎肉,沾血的皮毛纠缠打结,脚底的石板也全是湿滑的血。尽管它遍体鳞伤,但那对黄色的大眼睛望着莱娜,一如既往的明亮。当艾罗妮丝跪下来,摸着它的脑袋,大猫发出了轻柔的呼噜声。
喧闹声忽然减弱,刀剑不再铿锵作响,唯余伤者的呻吟。莱娜抬起头来,四周的阿利赛依然密集,但不知为何放弃了进攻。受伤的人很多,一部分相当严重,有的瞎了眼睛,有的脸上开了花,还有的盔甲碎裂,鲜血不断涌出,但他们全都面带微笑,不是嘲讽或残忍的笑容,而是纯粹的愉悦。
这就是精心培育出来的结果,莱娜扫视着一张张眉开眼笑的面孔,心想。一个天生以杀人为乐的新种族。完美无缺的倭拉人。
在她周围,女王匕首的成员们气喘如牛,仍旧严阵以待,随时准备迎接下一波攻势。大部分人挂了彩,浑身是血,眼睛睁得滚圆,脸上有震惊,亦有悲痛,唯独没有恐惧。她看见队列逐渐收紧,很多人偷偷摸摸地瞟着她的脸色,似在担心女王不悦。女皇把人打造成邪恶的怪物,她明白了。而我使人化身无畏的勇者。
“看样子我们逗得他们很开心。”她说着,从战猫身边站起来。她将短柄斧举过头顶,斧刃上沾满血污,足以证明它的主人死得英勇不屈,而这也正是她的决心。“我们并肩作战,要他们痛哭流涕!”
女王匕首的战士们齐声怒吼,对敌人的蔑视和杀戮的欲望一同爆发,他们冲着阿利赛挥舞刀剑,污言秽语脱口而出。“再笑,老子喂你吃自个儿的卵蛋!”一个操使斧枪的壮汉痛骂面前的阿利赛,但对方获得的乐趣似乎有增无减。
莱娜迎上诺塔大人的目光,只见他神色肃穆而坚定。他又低头看了看雪舞,发现大猫已经阖上眼睛,脸上顿时悲愤交加,但很快挺胸抬头。“我们带着女王冲出去!”他对战士们说,“列阵!”
令出即行,女王匕首立刻动了起来,几个月的苦训成效卓著,不过眨眼的工夫就摆出了楔子状的攻击阵形。诺塔高举长剑,正要下令进攻,忽然发现阿利赛的阵营里一阵骚动。他们让开一条道,从里面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同样披挂红色盔甲,但面容苍老,瘦长脸,薄嘴唇,淡蓝色眸子。而且,他和阿利赛不一样,脸上不见笑意。
莱娜看见诺塔缓缓放低剑尖,呆呆地瞪着那人,一脸迷惘。“宗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