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圣湖荷鲁斯
虽然海伦天生喜欢探险,有着非同寻常的毅力,但她归根到底还是个女性。她是那种能够激起男性最强保护欲的女孩,而且,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潜意识当中渴望被保护,尽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如果确切知晓男性的支援能召之即来的话,她可能什么都不怕了。然而,当意识到自己独自一人陷入敌阵,与所有天然的保护完全隔绝的时候,她就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姑娘,处于惊慌的边缘。但在如此重压之下,她依然没有崩溃,这足以证明她性格的坚毅。
三个普托姆带着她离开大殿,走向一个很短的过道,她一路迈着坚定的步伐。他们穿过一个房间,很多普托姆聚集在那里,有的躺在他们狭窄的小床上,有的在戏弄着他们的猎物。他们的防水衣和头盔挂在墙上的挂钩上,三叉戟立在架子上。他们顺着另一条过道走到一扇大门前,那门被一个巨大的门闩闩住,两边都是阀门的操纵盘和控制杆。一个普托姆正在这里转动操纵盘,拉着控制杆。他看着门边的量表时,其他人都在等着。
海伦心想,这恐怕就是通往刑房的那扇门了。她揣测着将会发生些什么,以及死神多久会到来,才能让她彻底地解脱。死亡是人类绝望时最后的庇护所,也是最后的朋友,也是人生的终极目标。她想到她的父亲,想到布莱恩,还想到达诺,他们很快也会随她而去。她多么希望能跟达诺一起走,那样的话,他们都会从容得多。
那扇门终于打开了,普托姆把她推进一间圆柱形的房间,跟她一起走了进去,然后关上门,插好门闩。这里还有其他操纵盘、控制杆和量表。房间的另一头有一扇一模一样的门,两边也摆着类似的装置。她没看到刑具之类的物件,心想他们到时候会怎么把她处死,他们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里,还有,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戴着个奇怪的头盔。她看到一个普托姆转动着操纵盘,当水流进房间时,她屏住了呼吸。他们不会在这里把她淹死的,因为如果她被淹死了,他们也跑不了。房间里的水涨得很快。等水满时,一个普托姆控制着第二扇门旁边的操纵盘和控制杆。门被扭开时,他们把她带进湖底的漫射光中。
阳光透过清澈的荷鲁斯湖水渗透了进来,要不是在这个地方,她一定会为眼前的美景所着迷倾倒。她被带着走在雅致的海洋植物花园的砾石小径上,那些普托姆精心呵护的海洋植物,是供奉给阿特卡和布鲁勒的佳肴。奇异美丽的鱼儿在他们周围游动,巨型的海龟见他们一靠近,便笨拙地划水跑开,五颜六色的螃蟹急匆匆地游向小径的两侧。随处可见高耸的海洋树木,它们的叶子随着水波轻轻地起伏着,亮晶晶的鱼儿在树叶间嬉戏,就像陆地上树木枝叶间快乐的鸟儿。一切都充满活力,一切都那么美——一切又是那么安静。对于这个女孩来说,这里的那份安静比美丽和活力来得更加真切——它预示着坟墓的死寂。
她发现,由于受到沉重的金属鞋底的束缚,行走非常吃力,因此也非常缓慢。但在这里,她走起来就像走在太空里,像羽毛一般的轻盈,像影子一样,移动毫不费力。如果不是有一个普托姆扶着她手臂的话,她都觉得自己可以跳得比树还要高。但此刻的她,完全被恐惧所笼罩,这些不过是打破极度阴郁的灵光一现罢了。
这时,她看到前面有一座圆形建筑,上面有一个圆顶,她知道那些普托姆正是要把她带到那里。进去之后她发现这里似乎既没有门,也没有窗。两个普托姆各站一边,抓住她的胳膊,带着她一起轻轻往上一跳,第三个则跟在他们后面。游了几下以后,他们就来到房顶,女孩看到一扇圆形的房门。通过房门两边的装置,她现在知道了,这是她从神庙到湖底经过的一个类似气室的入口。
他们进去时,下面的房间放满了水,水好几分钟以后才被抽干。接着那几个普托姆摘下她的头盔,脱去她的防水衣,打开地板上的一扇活门,指向一个梯子,示意她下去。跟上面的房间一样,他们对面的墙上有一扇窗户,之前她以为这里是没有窗户的。透过这扇窗户,湖底的漫射光照亮了她被关押的圆形房间。这里空空荡荡的——墙壁、窗户和梯子构成了她的整个世界。普托姆把上面的活门给关上了,现在她能听到水流涌入房间,然后顺着房间的一面墙往下流,原来的涓涓细流现在变成了一条溪流。水流覆盖牢房的地面后,她这才明白,自己将面对的是怎样的折磨和死法。房间会慢慢涨水,她可以通过逐级爬上梯子来延长自己的生命,抑或说痛苦,但结局都是一样的不可避免。
她意识到这些人多么费尽心思,精心设计了这样的精神炼狱,让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像陷阱中的老鼠一样被淹死。她在想,等水有了一定深度的时候,她会不会有勇气快速地结束这一切,或者还是爬到梯子的最高一级,延长自己的痛苦。
死囚室里的水位在缓缓升高,而这时赫可夫隔着笼子小声对泰山说:“很快就到时间了。你觉得你能成功吗?”
“我能完成我的任务,”泰山确定地对他说,“时间到了,就告诉我。”
天色已晚,暮色降临荷鲁斯湖面,还有一丝微弱的光线透过湖水照进死囚室,海伦还在里面等待着一切的终结。那是天上的星光,但这星光并不能给在劫难逃的女孩任何希望。水已经涨到她的膝盖了,她站在那里,一只手搭在梯子上,还在想着该怎么做。她疲惫地转过身子,双臂放在梯子的一级上,把头埋在两臂之间。她想到达诺,想到如果他们在不同情境下相逢的话,可能会拥有的幸福。虽然现在已经毫无希望,一想到那些,她就会尽可能长地坚守生命,因为至少在展望被剥夺的幸福时,还会感觉到一种忧伤的快乐。她想到布莱恩,她对哥哥没有任何怨恨,但她诅咒人性的贪婪,是它诱惑布莱恩来到这个鬼地方,并且葬送了这么多条人命——那些关爱他的人的生命。
赫可夫再次小声对泰山说:“是时候了,他们都该睡熟了,但是这些柱子太硬了。”
“没有我泰山的骨头硬,我已经试过了——你瞧!”
泰山一边说着,抓住两根柱子,他对冷冰冰的金属用力时,肩膀上的肌肉高高隆起。赫可夫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看到两根柱子渐渐被拉开,片刻之后,泰山从中间挤了出来,然后又把它们推回原位,泰山又用同样的方法救出了赫可夫。
“你强壮得简直像一只雄象。”赫可夫气喘吁吁地说。
“快!”泰山说,“我们没时间了,赶紧带路。”
“是的,”赫可夫回答,“我们的确没时间了。就算我们一路顺利,毫不耽搁,也不一定能及时赶到。”
赫可夫和泰山静悄悄地、小心翼翼地穿过神庙,走向一扇紧闭的门。其他囚犯都已入睡,没有人看到泰山逃出来救赫可夫的事。那些柱子也被掰回原位,几乎很难看出被挪动的痕迹,而且也不会有人相信,因为之前也有很多囚犯曾试图掰弯它们,但从来都没有人成功过。
赫可夫领着泰山,走过一条很短的过道,来到普托姆的房间。赫可夫打开房门时,泰山看见二等祭司都睡在他们那坚硬的长椅上,防水衣挂在挂钩上,三叉戟立在架子上。他们在没有任何哨兵的情况下沉睡,神庙之所以无人看守,那是因为他们认为它本就无懈可击。
两人小心地从挂钩上拿走了三套防水衣和头盔,还有三把三叉戟,穿过房间来到对面的门口,没有惊醒一个普托姆。
“到目前为止,神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赫可夫小声说,“如果我们能够通过气室而不被发现,那就有机会成功了——前提是我们能及时赶到。”
当水位达到海伦的肩膀时,她彻底放弃了所有自杀的念头。她要坚守生命,直至最后一刻。他们也许可以剥夺她的生命,但不能剥夺她的勇气。随着水位慢慢上涨,她站到了梯子的最下一级。
海伦等待着死亡的来临,而往事也慢慢涌上心头,有愉快的,也有悲伤的。她思索着人类追求暴富的徒劳,以及它所牵涉到的罪恶和苦难。对于布莱恩或阿坦·托姆来说,就算他们走运,能发个横财,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一个失去了他的妹妹,可能还有他的父亲,另一个失去了自己的灵魂。这时她不得不往上爬一级了,就这样一步一步,她正在爬向与死亡的约会。
赫可夫和泰山安全走出气室,进入湖水之中。他们穿过普托姆的花园,朝着水牢走去,那里,死神正一步一步向海伦·格雷戈里逼近。这个安静神秘的世界里,一个个黑影在他们身边迂回。
终于,他们游到了海伦囚室上方的气室,赫可夫开启水泵开始抽水,但他们感觉没法抽干里面的水。他们很清楚,下面死囚室里的水已经持续涨了好几个小时,假如海伦此刻还活着,那也很危险。也许,在他们找到她之前,她有可能已经溺亡。
囚室的正下方,海伦还在坚守着生命里那最后一点宝贵的时间,她已经爬到梯子的最高一级,但水位还在不停地往上升。她的头已经碰到了天花板,已经没有向上爬的空间了。死神冰冷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突然,她警觉起来,听到了上面气室里的嘈杂声。那预示着什么?肯定不是救她的人,说不定又是新一轮的折磨。
气室的水终于被抽干。泰山和赫可夫试着打开通往海伦囚室的活门,但任凭他们怎么费尽周折,还是打不开,就连丛林之王赫拉克勒斯般的神力也无济于事。下面囚室里发生着什么,或者发生过什么——它是一间囚室?还是一座坟墓?一切不得所知。
在泰山和赫可夫奋力打开活门时,一个普托姆醒了。他坐在硬邦邦的长椅上揉眼睛,他刚做了一个奇怪而且令他感到不安的梦。梦里,敌人穿过了他们的房间,他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闲杂人等进入。他习惯性地去找他的防水衣和头盔,这才发现它们不见了,而且另外两个挂钩上也是空的。他立刻叫醒他的同伴们,跟他们说了他起来后看到的一切,还有他刚才做的那个梦。他们都很不安,因为在他们的记忆中,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于是他们立刻开始搜查,很快,他们发现大殿里有两个犯人不见了。
“赫可夫和那个叫泰山的家伙跑了。”一个普托姆说。
“他们带走了三套防水衣和三把三叉戟。”另一个说。
这时,大殿里的囚犯们都醒了,普托姆对他们威逼利诱,盘问着他们。但他们一无所获,因为囚犯们本身就一无所知,和普托姆们一样,他们也感到很惊讶。
“我明白了!”一个普托姆大叫道,“很显然,他们是去湖底的小囚室救那个丫头了,这就是他们多带走一套防水衣的原因。快!戴上头盔。以阿特卡的名义,快点!”
“我们不能全都走了,否则其他犯人也会像另外两人一样逃走。”一个普托姆建议道。这样只有六个普托姆穿上了防水衣,匆匆进到荷鲁斯的湖水中去追那两个逃犯。他们全副武装,又是三叉戟,又是刀,几个人自信满满,觉得可以轻松征服并抓获他们的猎物。
泰山和赫可夫为了打开活门,耗费了许多宝贵的时间。那门终于松动了,两人一下子推开了它。他们往下一看,下面一团漆黑,一开始什么也看不见。过了一会儿,泰山模糊地窥见一张苍白的脸,似乎飘在水面上。他们是不是还是来迟了?这是已经死去的女孩的脸吗?
海伦抓住梯子飘在水面上,她的鼻子刚好越过水面。她听到上面的动静越来越大,接着活门被打开了,两个普托姆朝下看着她。他们把她拉上气室时,海伦猜想他们一定是来给她施以新的刑罚。
他们给她穿上多出的那一套防水衣,把她带出气室,进入湖水之中。他们穿着防水衣,又戴着头盔,她没法辨认出他们的模样。而且,这时也没有什么可交流的方式,她就一直跟着他们,也不管他们是谁,只是在心里琢磨着自己下一步的命运会是怎样。
赫可夫把他们带出神庙时,穷追不舍的普托姆们发现了他们,立刻追了上去。深水之下寂静无声,逃犯们听不见任何的声响,因此对后面逼近的危险全然不知。直到后来,泰山这个警觉的丛林之王回头看时,发现了正在靠近的普托姆们。
他敲了敲赫可夫和海伦,用手指了指,两人跟了过来,这样他们三人背靠背站在那里,等待着敌人的袭击。因为泰山很清楚,现在已经没法甩开他们逃走了。他甚至无法预测这场战斗的结局,他只知道大家都不太适应在这种环境下用武器打斗。防水衣上的一个裂缝可能就意味着要被淹死,而且毫无疑问,他们的敌人个个都是使用三叉戟的能手。但是有一点他还不了解,那些普托姆也跟他一样,不适应水下作战。只是有时面对水下危险生物时,他们不得不自卫,但他们从来没有在水下对抗过人类,而且双方使用的还是同样的武器。
所谓先下手为强,泰山和赫可夫率先动手。此刻,海伦第一次感觉到她可能在朋友的手上,然而这看起来完全是难以置信的,她怎么会有两个普托姆朋友呢?
第一回合的交战,就死了两个普托姆,剩下的四个普托姆变得更加谨慎。他们小心地向敌人围过去,等待着时机。但三人的防守天衣无缝,似乎没有什么破绽,三人紧紧靠在一起,每个方向都有一人高举三叉戟,指向前方,这样就很难引他们出动。突然一个普托姆跳到他们的头上,从另外一个角度发起攻击。他一动手,同伴们就一拥而上。但他们靠得太紧,其中两个当即死在赫可夫和泰山的戟下。这时,上面的普托姆自上而下刺向泰山,而海伦突然用她的三叉戟往上一刺,正中那家伙的胸腔。他扭动着身体,就像一条被刺中的鱼,看起来恐怖极了,随后就软绵绵地沉到海伦的脚下。
同伴们都死了,最后一个普托姆转身向神庙逃去。但是泰山担心他逃回去搬救兵,就追了上去,他感觉自己像在噩梦之中,明明很努力却少有成效,甚至是一事无成。但是普托姆也同样要克服水的阻力,然而他却没有泰山巨人般的力量,所以泰山还是渐渐追上了他,而赫可夫和海伦跟在后面。
意识到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时,普托姆只好转身被动迎敌。泰山发现他是最最危险的一个敌人,因为他就像一只被困的老鼠一样负隅顽抗。这是泰山经历的最为奇怪的一次决斗,水下怪异神秘的寂静,延缓每个动作的奇异环境,这些都让他感到困惑。他习惯于和对手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打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的对手突然跳过他的头顶,朝下刺向他。但他挡开了对手的冲击,一把抓住敌人的脚踝。普托姆挣扎着想摆脱开来,用他的三叉戟狠狠地刺过去,但泰山终于恢复了自信,他把普托姆拖向自己这边。
近距离,三叉戟派不上用场,两人都把它扔在一边,掏出了刀子。普托姆恶狠狠地向泰山砍过去,但动作有些笨拙,而泰山试图抓住对手持刀的那只手腕。两人僵持中,一条游得很低的大鱼向他们靠近,这时海伦和赫可夫加速向前,但他们游得很慢,就像两个难看的机器人被一只无形的手拦住了一样。
泰山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普托姆的手腕,他几乎已经抓住了持刀的那只手,突然一条大鱼受到海伦和赫可夫的惊吓,猛冲过去,试图逃跑,重重地撞在泰山的腿上,一下子把他撞翻。泰山向后倒下时,普托姆看准并抓住时机,冲向摇摇欲坠的泰山,手中的刀已经准备好刺向泰山的心脏。但泰山又一次挡开了对手的武器,此时,海伦和赫可夫及时赶到,把他们的三叉戟刺进了普托姆的身体。泰山在水中站稳了,海伦则在思考自己刚才救的是什么人,而他来救自己的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