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泰山与巨猿
泰山花了三天在此休息调整,恢复体力。这几天他都靠吃水果、坚果和最易猎杀的小动物为生,第四天才前往山谷寻找巨猿。于泰山而言,时间只是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抵达西海岸花上一个月、一年,又或者是三年都没什么区别。反正花的是他自己的时间,是全非洲的时间。他已经彻底自由了,他妻子一死他就跟文明和世俗彻底脱了关系。他孤单但不孤独,尽管这里没有他的同类,却有丛林动物相伴,他跟它们中的大多数相处和谐,甚至还和一些动物亲密无间,情同手足。当然,他也有天敌,它们的存在给泰山的生活增添了一丝乐趣,使泰山不至于觉得生活太过无聊和枯燥。
就这样到了第四天,他开始前往山谷寻找巨猿。他刚朝南走了一小段就闻到了黑人的气息,对方人不少,里面还夹杂着另一种气味——白人女性的味道。
泰山穿过树丛,他小心翼翼地从侧面靠近这群黑人,但他知道人类的感官很迟钝,不离他们很近他们是发现不了自己的,所以他不用担心风会把他的气息传递过去。要是他追的是狮子或黑豹,他一定会稍作徘徊,等到逆风之时,看准时机充分利用一切有利条件,万事俱备后才会出现在对方的视线里。所以,现在除了那些被追踪的黑人,周围所有丛林动物都察觉到了他的行踪。
泰山躲在树上,看到一群狼狈不堪的黑人从树下经过,他们中有人穿着德属东非土著队伍的特制军装,但是军装残破不全,还有人跟原始人差不多了,基本上光着身子。随行的还有些黑人女性,跟在这些黑人士兵后面有说有笑。
这群人拿着德国步枪和弹药,但是队伍里没有白人军官。泰山估计他们是德军在非洲招募的土著黑人部队,因为某种原因,他们杀了白人长官,带着自己的女人和从当地村落里抢的女人进了这片丛林。显然,他们想远离德军殖民地,仗着有德式武器,在当地烧杀抢掠,自立山头,建立起自己的恐怖统治。
走在两个黑人妇女中间的是个身材苗条的白人女孩,她穿着骑马装,但是已经破破烂烂,不成样子,帽子和外套也没了。那两个黑女人总时不时地猛撞或猛推她一下,却又装作并非故意挑衅。泰山本想跳下去帮这个女孩逃出他们的魔掌,但是仔细一看,那女孩竟然是柯切尔,他迟疑了。
在泰山看来,这个德国间谍是罪有应得。他自己心慈手软,不忍对女人下手,但若是别人折磨她,他自然不会多管闲事。当然,她现在的命运比死更糟糕,要是泰山亲自动手的话,她至少会痛痛快快地死掉。
所以他决定不插手,看着这群黑人带着柯切尔走了。这时,走在最后的那个士兵掉队了。他突然想起他的养母卡拉被土著酋长的儿子库隆加刺死的事,从那以后,他就对土著黑人充满仇恨,时不时要想点法子折磨他们一下。
掉队的士兵离前面的队伍有四分之一英里远,所以他匆匆忙忙往前追赶,就在他经过泰山所在的那棵树时,身手敏捷的泰山神不知鬼不觉地用绳套套住了他的脖子。士兵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前面的队伍回过头一看,就见到士兵的身体莫名奇妙地飞到了半空,消失在茂密的树丛中。
这群黑人被吓傻了,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领头的队长乌桑格马上跑回来,并叫其他人也跟上。乌桑格命令手下紧紧围住那棵树,然后大声喊那个士兵的名字,没人回答。他又把步枪上膛,慢慢往前挪了几步,抬起头仔细看了看那棵树,上面什么也没有。其他黑人都睁大眼睛朝树上看,但还是什么也没发现。他们明明亲眼看到同伴被什么东西拉到树上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中有个胆儿大的,自愿爬上树去看,过了一两分钟,他就下来了,说上面什么也没有。
这群黑人困惑不解,又觉得有点害怕,再也没心思说笑了,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时不时往回看看。走了大约一英里,领头的士兵突然发现刚才消失的那个同伴正躲在前方路旁的一棵树后面呢。他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后面的同伴,大家赶紧朝那棵树跑过去;但是先跑到树下的几个士兵突然停了下来,直往后缩,个个像见了鬼似的大惊失色。
大家围上去一看,原来那个失踪的士兵没了身体,只有脑袋卡在树枝中间,远远看起来好像他躲在树丛里看他们似的。
很多人被吓破了胆,想回到原来的地方去,说他们定是冒犯了丛林里的恶灵,才会发生此等邪门的事情;但乌桑格不听他们这些鬼话。他坚定地告诉他们,一旦折回去,势必会重新落入德国人的魔爪,等待他们的只有折磨和死亡。最后他还是说服了众人,这队人惊恐万分,像一群温顺的小羊羔一样挨得紧紧的,继续向前走,再没人敢掉队。
黑人跟小孩一样都是乐天派,他们很少会长时间情绪低落,不开心的事儿一过去,他们就又开始兴高采烈了。这不,还没走半个小时,乌桑格的队伍就又开始有说有笑,无忧无虑了。就在这时,他们刚一转弯,突然看见刚才失踪同伴的无头尸体直直地躺在路上,这下可把他们吓惨了,不知道前面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件事情如此离奇怪异,令人费解,弄得整个队伍人心惶惶。每个人都觉得发生在同伴身上的事也可能会落到自己头上。想想看,大白天都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么到了晚上,四处一片漆黑,还有什么可怕的事不会发生呢?一想到这里他们就不寒而栗。
柯切尔也跟他们一样对此困惑不解,但远没有他们那么惴惴不安,因为于她而言,痛快一死已然是上天对她最大的仁慈。到现在为止,没什么比落到这群刻薄的黑女人手里更糟的了,但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她们,她才不至于被这些黑人士兵,尤其是野蛮残忍的队长乌桑格凌辱。他的女人娜若图也在这群人里,人高马大,凶悍无比,乌桑格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她一个。所以,尽管她对柯切尔格外残忍,柯切尔仍觉得她是自己的保护神。
傍晚时分,这支队伍恰巧路过一个小村落,村子四周用栅栏围着,里面是些茅草屋。村子坐落在这片丛林的空旷地带,旁边流淌着一条平静的小河。这群人一来,村民们便拥了出来,乌桑格带着他的两个随从走上前去跟酋长谈判。他们今天一天都在担惊受怕,已经没有力气用武力强占这个村庄,只好采取友好协商的方式。虽然武力夺取是乌桑格一贯的行事作风,但这次不同,他怀疑有个强大的恶魔守护着这片丛林,一旦有人前来冒犯,就会对其使用神力。乌桑格想知道这些村民跟这个恶魔关系如何,若他们有恶魔庇佑,他就得更加小心谨慎地对待他们,以示友好和尊重。
谈判中,酋长表示他们有食物、山羊以及家禽,但必须用枪支弹药和衣服来换取。乌桑格很恼火,恨不得动用武力夺取食物,但又没有十足的把握取胜。
乌桑格的一个手下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明天一早士兵们就出去为村民狩猎,用猎物来答谢他们的盛情款待。酋长表示同意,并且指定了猎物的种类和数量,用来换取面粉、山羊、禽类和住处。他们讨价还价了一个多小时才算谈妥,最后乌桑格带着他的手下住进了村庄。
柯切尔孤身一人住在靠近村庄尽头栅栏处的小棚屋里,虽无人看守,行动自由,但乌桑格知道她逃不出这个村子,除非她愿意跑到那林子里自寻死路。据村民说,那里到处都是高大凶猛的狮子。乌桑格说:“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没人敢伤害你。今晚等大家都睡了我会再来看你的,我的朋友。”
那个畜生走后,柯切尔瘫倒在地,捂着脸,浑身抽搐。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没有女人留下来看守她了。一切都是乌桑格耍的诡计,但娜若图就不会怀疑他吗?她可一点都不傻,而且内心极其嫉妒,乌桑格想干什么坏事她不可能不知道。柯切尔觉得只有她才能救自己,但是必须有人传话她才会过来。怎么才能给她递信儿呢?
自昨晚起,这是柯切尔第一次不受监视,单独一人待着,所以她趁机赶紧检查了一下她放在内衣口袋的那些从施耐德上尉身上搜走的文件是否完好无损。
唉,也不知道现在这些东西对她深爱的祖国而言还有多大的价值。但她对祖国一向忠心耿耿,所以还是下定决心要把这些东西交到上司手里。
黑人士兵似乎忘了她的存在,没一个人过来,连给她送饭的人都没有。听到从村子的那一头传来大笑声和呐喊声,她便知道他们正在大吃大喝,举村欢庆呢。柯切尔越想越害怕。在这人迹罕至的中非腹地,她是一个俘虏,而且是一群黑人醉汉里唯一一个白种女人!一想到这里她就害怕。但转念一想,到现在为止一直没人来骚扰她,于是又觉得有了点盼头,她盼着他们已经彻底忘了她,盼着他们喝得不省人事,这样就不会来折磨她了。
一直到天黑都没人过来。柯切尔心想不如冒险亲自去找乌桑格的女人娜若图。乌桑格说过要来的,就不会善罢甘休。趁周围没人,她溜出棚屋,朝那些人狂欢的地方走。她看见村民和黑人士兵一起围坐在篝火旁,几个士兵裸着身子,张牙舞爪地跳着奇怪的舞。盛食物和酒的罐子在人群中传来传去。他们的手脏兮兮的,伸进罐子掏了些食物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起来好像这群人都饿疯了似的。他们拿着酒就往嘴里灌,酒流得到处都是,不一会儿,酒劲开始发作,他们一个个醉得不省人事。
柯切尔继续往前走,想找到娜若图,就在此时,一个大块头女人发现了她,起身尖叫着扑过来要打她,幸亏一个士兵走过来阻止了那女人,要不然她恐怕要被撕个粉碎。乌桑格听到了动静,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问她:“你想要什么,吃的还是喝的?跟我来!”说着就用胳膊挽住她,把她拽到了篝火旁。
“我不要吃的!”柯切尔大叫道,“我要见娜若图,她在哪儿?”
听到这个名字,他一下子吓得酒都醒了。刚才他太忘乎所以,好像暂时忘了她似的。他惊恐地朝四周看看,确定娜若图不在这儿,就吩咐士兵把柯切尔送回她自己的屋子,并且守在那儿看着她。
士兵拿了一壶酒,然后将她护送回屋子,自己蹲在门口喝酒。
柯切尔在远离门口的地方坐下来,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根本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逃跑的计划,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半个小时后,那个士兵起身走了进来,试图跟她说话。他摸索着走进来,把短矛靠墙放着,坐在她旁边,一边说话,一边往柯切尔身边凑。柯切尔往后退了退,大吼道:“别碰我!你要敢碰我,我就告诉乌桑格,他决不会饶你。”
士兵醉醺醺地笑了几声,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拽了过来。她挣扎着大呼乌桑格的名字,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出现在了门口。
“怎么回事!”来人大吼道,柯切尔听出是乌桑格的声音。他真的来了,但她会好过些吗?除非用娜若图来吓唬他,否则她不会好过。
乌桑格得知事情的经过后,一脚把士兵踹了出去,命令他滚。士兵发了几句牢骚,憋着一肚子气离开了。赶走了士兵,乌桑格就朝柯切尔扑过来了。他喝得酩酊大醉,所以她有好几次都躲开了,还猛推了他两把,他踉跄了几步就摔倒了。
乌桑格生气了,猛冲过来,用他那长臂猿般的臂膀抓住了她。柯切尔紧握双拳朝他脸上打过去,试图以此自卫并赶走他,同时还搬出娜若图来吓唬他。乌桑格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怂了,转而开始求她不要说出去。哪知道刚才被踹出去的那个士兵跑去报告了娜若图。娜若图满腔怒火,冲进来对着乌桑格拳打脚踢,又抓又咬,乌桑格被她治得服服帖帖,毫无招架之力,只好落荒而逃,娜若图追出去继续打他,完全忘了柯切尔的存在。
柯切尔听着娜若图的叫骂声,想到一旦娜若图处置完乌桑格,明天就会把所有的怒火发在自己身上,到时候自己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几分钟之后,刚才那个士兵又折回来了,他往里看了看,径直走进来,得意扬扬地说:“现在没人能阻止我了,白妞。”
泰山正在享受小鹿美味的腰腿肉,但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安。他现在远离人类的纷争,在丛林里自由自在地生活,按说已经毫无牵挂了,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柯切尔被黑人折磨的惨状。这会儿,那个可怜的女孩一定被那群野蛮的黑人囚禁着,说不定正在哪里风餐露宿呢。
她不过是一个可憎的德国间谍,他怎么总是忘了这一点?他潜意识里怎么只记得她是个白人女孩?明明他讨厌她就像讨厌所有的德国人一样,而且她跟所有罪有应得的德国人一样都应该遭受悲惨的命运。泰山强迫自己去想其他的事,但还是忍不住去想柯切尔:他们此刻是怎么对她的?要把她带到哪儿去?泰山纠结不已:上次在威廉斯塔,他心慈手软放了柯切尔一马,他一直为自己的软弱感到羞耻。下次碰到她他还会手下留情吗?绝不!
天色已晚,他找了棵大树,打算在此休息一晚,但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白人女孩被黑女人折磨、被黑人士兵凌辱的画面。
他不忍再想,一跃而起,沿着乌桑格的队伍走过的足迹追了上去。没过多久,他来到村庄附近,嗅到了他们的气味,于是他知道目标就在村子里。
泰山一声不响地绕着栅栏移动,边听边嗅。在村子后方,他发现一棵树,比栅栏还要高,于是不声不响地从树上跳进栅栏里,悄悄进了村。
进村之后,他顺着路一间一间房子闻味道,最后,终于在一间小屋周围闻到了柯切尔的气味。现在村子里非常安静,黑人士兵酒足饭饱之后正在酣睡,但泰山动作依然非常轻,就算是清醒机警的人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他绕到那间小屋的门口,侧耳听了听,里面没有声音,连一个醒着的人应有的轻声呼吸都没有;凭气味判断,柯切尔肯定在这待过,或许现在还在,所以他像幽灵一般悄悄地溜了进去。他先一动不动地在门口站了片刻,听了听动静,确定屋里没人。但他还是决定查看一下。屋里比外面更黑,等眼睛适应了这儿的光线之后,他才发现地板上躺着一个人。
泰山走过去俯下身子看了看,原来是一具黑人士兵的尸体,胸口上还插着一柄短矛。他闻了闻短矛的柄,会心一笑,轻轻地转身走出去,事情的经过他已了然于胸。
他迅速搜查了一下村子其他地方,确认柯切尔已经逃走,也没受到伤害,不禁如释重负。她肯定是逃进了丛林,这对她来说跟待在黑人堆里一样危险。泰山刚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他跟你我凡人不同,对他而言丛林并非危险之地,在那儿过夜比在巴黎或伦敦安全得多。
泰山又折回丛林,刚出栅栏就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了久违而又熟悉的声音,是巨猿的鼓声。他停了下来,站在树枝上,聚精会神地倾听。他就这样静静地听了一分钟,然后长啸一声,朝着鼓声传来的方向去了。村子里的人被这声长啸惊醒了,醒来一看,白人俘虏不见了,还有个黑人士兵死在她的小屋里。他们又惊又惧,不知道这声长啸和这几天发生的离奇事件到底有何关系。
柯切尔沿着丛林小道拼命奔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在天亮之前远离那个村子,因为天一亮他们就会追上来。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但去哪都一样,因为横竖是个死。
那天晚上她很走运,她安然无恙地穿过了一片野兽频繁出没的地带,这地方麋鹿、羚羊、斑马、长颈鹿、大象、野牛、犀牛成群,除了狮子之外,没有什么食肉动物,所以食草动物过得轻松自在。
她跑了一两个小时,突然听到前面不远处有动物的咆哮声。她知道自己已经跑得够远了,黑人一时之间是追不上来的,为了躲避野兽,她爬上了一棵大树,打算在那儿度过后半夜。
她刚在树上坐安稳,就发现这棵树刚好位于一块空地边缘。透过树丛,借着明亮的月光,她清楚地看到,下面那块空地中心处有二十多只巨猿——它们块头很大,毛发蓬松,只用后腿支撑行走。月光洒在它们光滑的毛发上,浓密的毛发泛着白光,令这群可怕的生物显得近乎壮美。
几分钟之后,又来了些巨猿,有单独来的,也有成群结队来的,加起来有五十多只。有年轻的雄猿,也有带着幼崽的雌猿。它们围成一个圈坐下来,中间有一个小土堆。三只老雌猿拿着粗重的短棍蹲坐在土堆周围,重重地敲打土堆的顶,发出“隆隆”的鼓声。其他的巨猿随着鼓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舞来舞去。
鼓声慢而沉重,一开始杂乱无章,不一会儿就变得抑扬顿挫了,巨猿们晃着身子,用步子踩节拍。它们慢慢散作两个圈,外圈都是雌猿和幼猿,内圈则是成年的雄猿。外圈的巨猿停下脚步蹲下来,雄猿则围成一个圈顺着同一个方向绕着圆心慢慢移动。
过了一会儿,柯切尔隐约听到从她刚离开的那个村子的方向传来了一声长啸,巨猿立刻有了反应,它们停下脚步,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儿,接着,一个块头最大的家伙为了回应远处的叫声,朝天大吼了一声,那声音令她不寒而栗。
三只老雌猿再次敲打起来,巨猿们继续慢慢跳舞。这种野蛮人的庆祝仪式似乎有种魔力,令柯切尔意乱神迷。柯切尔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被发现,所以她决定不妨就在这棵树上度过下半夜,天亮了之后再继续逃亡,毕竟那要安全得多。
她查看了一下内衣口袋,文件还在。于是她放下心来,打算待在树上继续观察巨猿的奇特表演。
半个小时过去了,鼓声越来越急促。刚才对远处的长啸做出回应的大块头雄猿从内圈跳了出来,跳到敲击者和其他雄猿之间开始独舞。它一跳一蹲,咆哮着,嘶吼着,昂起它那张可怕的脸,对着月亮,拍打自己毛发蓬松的胸脯,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如果柯切尔了解猿类,她就会知道那是雄猿发出挑衅的表现。
雄猿一动不动地站在月光下,就像大力士赫拉克勒斯一样伟岸,它背后是一片原始丛林和成圈的巨猿,整个画面看起来俨然是一幅充满野性与力量的原始图景。就在此时,从柯切尔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尖啸,片刻之后她便看见一个几乎全裸的白人从附近的一棵树上跳到了空地上。
这群巨猿骚动起来,对着不速之客愤怒地咆哮。柯切尔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敢单枪匹马跑来挑衅这群可怕的巨猿。要知道对方有五十多个,而且还是在它们自己的地盘。她看见那家伙径直走到了巨猿面前。如此匀称的身材,近乎完美的身段——是他,她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是那个从克劳特将军的指挥部抓走施耐德少校的人,那个从狮子手中救下她的人,那个要将她送到敌军手中,又被她用枪托拍倒脱了身的人,也是那个在威廉斯塔手刃施耐德上尉却放了她一马的人。
她看着他靠近那群巨猿,内心惊恐万分却又为之着迷。她听到他发出的声音跟那些巨猿的声音一模一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奇怪的人怎么会说巨猿的语言呢?
泰山走到外圈的雌猿面前,突然停了下来。“我是人猿泰山,”他用猿语大声说道,“你们肯定没听说过我,因为我来自另一个部族,但我既然来了,那么不是为了和平就是为了开战——至于究竟是哪一种,我想和你们的首领谈谈。”说着他穿过雌猿和年轻雄猿,径直闯了进去,一直走到了雄猿所在的内圈。“我是人猿泰山,”他再次说道,“我来这儿是想跟我的兄弟们一起共舞,你们首领在哪儿?”他说着又往里走了走。
柯切尔躲在树上,捂着脸,睁大了眼睛,心想这个疯子完全是在找死。它们马上就会把他放倒,把他撕个粉碎。巨猿冲着他咆哮不已,但没人动手。所以泰山一直走到了内圈的中心,跟首领面对面地站着。
泰山大声说道:“我是人猿泰山,我过来是想跟你们和平共处。如果你们不愿意,那我只好动武了。你们是希望我们能一起共舞还是要我先杀为敬?”
“我是莱特,巨猿之王。”巨猿首领大叫道,“杀啊!杀啊!杀啊!”它愤怒地咆哮着开始攻击泰山。
柯切尔在树上看着,泰山似乎毫无防备,怕是一招之内就会被放倒,然后被干掉了。莱特伸出巨大的手,差点就抓到了泰山,但他躲开了,速度比闪电还快。泰山的左手像蛇头一般向前迅速探出去抓住了对手的左腕,然后一个转身又将它的右手钳制于自己的右胳膊之下,这是他从文明人那里学的柔术里面的一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人骨折,令人求饶。
“我是人猿泰山!”他大喊道,“你们要和平还是要杀戮?”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莱特尖声说道。
泰山一把抓住它,把它摔在了地上。“我是泰山,巨猿之王!”他吼道,“现在能和平共处了吗?”
莱特狂怒不已,跳起来再次发起攻击,大声喊道:“杀啊!杀啊!杀啊!”泰山突然再次发起攻击,莱特猝不及防,被一把抓住扔了出去。下面看热闹的巨猿都开始叫好。现在柯切尔不再怀疑泰山的能力了,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击败巨猿首领,可见他贸然闯入猿群是因为胜券在握。
“我是人猿泰山!”他大喊道,“我来是和我的兄弟们一起跳舞的。”说着他跟敲鼓的雌猿做了个手势,它们马上又开始敲打起来。之前为了看首领手刃泰山,它们停止了奏乐。
莱特慢慢地爬到他脚下。泰山也走了过来,大声喊道:“我是人猿泰山,我现在可以和你们一起跳舞了吧?”
莱特抬起头看着泰山,说道:“我输了,人猿泰山可以和我们一起跳舞,莱特很愿意跟你一起共舞。”
柯切尔在树上看着泰山和巨猿一起跳起了舞。他的咆哮声比巨猿更狂野,那张英俊的脸也扭曲得十分恐怖。他尖叫着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和巨猿拥在一起狂放地舞动着身体。她从来没在人类世界看到过这样的场景:诡异、奇妙,又不乏美感!
她正看得出神,突然觉得背后有动静,转身一看,月光下两只黄绿色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是一头猎豹,正伸出爪子要抓她。情急之下,柯切尔来不及思考,大叫一声就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到了空地上。
这群巨猿在月光下正跳得来劲,突然听到树上跳下来一个东西,都围过来看,原来是个孤立无援的白人女孩。猎豹知道,就算是狮子,若不是饿急了,也不敢在巨猿跳舞时搅了它们的兴致,于是它一声不响地消失在黑夜里,到别处去觅食了。
泰山也围过来看是怎么回事,一见到柯切尔,他马上就认出了她,同时也意识到她有危险,巨猿大概是不会放过她的。泰山的内心又纠结起来:她死了就死了,跟他有什么关系?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不忍心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巨猿已经把柯切尔团团围住,打算分享猎物,泰山赶紧跳到它们中间,把它们扒开。猿群以为泰山想要独吞猎物,都很生气,哪知道他竟当着它们的面把那个猎物搂了起来,好像是要保护她。
泰山说:“她是我的女人,别伤害她。”要让它们明白不能杀她,这是唯一的办法。他很庆幸柯切尔听不懂猿语,否则在众多巨猿面前宣称这个可恨的德国人是自己的女人着实可耻。
泰山又一次迫不得已保护了一个德国人,他心里充满了罪恶感。为了安慰自己,他只好默默对自己说:“她只是个女人,我不能见死不救,除此之外,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