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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扈从

暗云遮住了月光,一阵彻骨的海风吹过,撕咬这无边黑暗。尼尔冻得几乎感觉不到脚趾与手指的存在。除了咸涩的气息,他什么也闻不到;除了风浪啃噬海岸的声响,他什么也听不见。但他可以想象:在夜幕深处的海里,潜藏着敌人的踪迹;他们会在兵刃相接声中迎来黎明;波涛之下,冰冷且无休无止的飓流在哀鸣,它们龇着恶鲨般的利齿,期待噬咬生者的肉,他——尼尔·梅柯文的肉。
“就快破晓了,”他的父亲喃喃着也在沙地上躺下来,紧挨着尼尔,“准备就绪!”
“他们可能无处不在。”有人开口说道。尼尔猜想那大概是奥德切叔叔。
“不。他们只有两个可以泊船的地方。这里,或者雪乳滨。我们在这里。那他们必定就在那里。”
“他们说这些维寒人夜里也照样行军,黑暗中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就像他们所崇拜的洞窟巨人一样。”
“夜行军,他们不比我们轻松多少,”尼尔的父亲说,“如果他们不在自己的船上,那他们就跟我们毫无差别——只有等待日出。”
“他们能做什么根本无所谓,”另一个声音道,“他们根本想不到会遭遇梅柯文氏族的人。”
我们还剩多少人?尼尔寻思道。十二人,他最后一次数是太阳西沉之时。只有十二人。昨天早晨,他们还有三十人。
他搓着手想取暖,这时他父亲握住他的指头说:“准备好了吗,儿子?”
“准备好了,父亲。”尼尔没法看清他的脸,但他父亲的问话却让他头皮发麻。
“我不该带你来。”
“我以前也战斗过的,父亲。”
“是啊,我为你自豪。没有一个梅柯文人——我从没听说有任何人或者任何他族的人——在仅仅经历了十一个冬天,便杀掉了他的第一个敌人。不过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现在——”
“我们会输吗,父亲?我们会死吗?”
“如果那是圣者的愿望,那么诅咒他们。”他清了清嗓子,轻轻地唱起来:
“战斗,死亡,我们的宿命;
老鸦,呱呱,我们的肉,你们的食。”
尼尔颤抖着,因为这是梅柯文圣亡歌的片段。
他的父亲拍了拍他的臂膀:“我可不打算去死,小家伙。我们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那男爵先生会赏给我们很多钱吗,父亲?”
“这是他的战争,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天快亮了,别再弄出声响来。”
东方开始发白。梅柯文族的十二个人蹲伏在沙丘后面,一动不动。尼尔感觉奇怪,男爵也好维寒人也好,要这可怜巴巴的小岛做什么?这里怪石嶙峋,连停只船都困难。他回过头去看海。天空已经足够明亮,他可以看清敌方长船的船首,轮廓像一个马头。
一艘又一艘,正朝着海滩驶来。
而梅柯文人的船,只有一艘。
他紧抓父亲的衣袖。
“父亲——”
此时,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击中了他父亲的脊背,接着他奇怪地叹了口气。顿时,喊声大作,梅柯文人站起来,挺身冲入箭雨之中,挥舞着兵器杀向登岸而上的人群。他们几乎是以一敌三。尼尔闭上眼睛,也随他们冲出去战斗。他的手冻得无法感知自己的矛,不过可以看见矛被紧紧地攥在自己手里。
随后,有支箭射中了他。它发出与射中父亲的那支箭相同的破空之声,只是更加响亮……
 
他猛地醒了,发现自己的手贴在前胸上,呼吸声急促得像奔跑了一里格路似的。他感觉在下坠。
我在哪儿?
这个困惑只持续了几次心跳的时间。当他意识到这不过是船的颠簸,看清自己的小舱内熟悉的摆设时,他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接着他触到了背上那个小小的疤痕。
八年了,但在他的梦里,那段往事毫不褪色。
整整八年。
他呆坐了几分钟,听着头顶甲板上水手们的喧哗。与其蒙头再睡,不如早早起身洗漱。他希望今天有个好的开端。
他磨了磨剃刀,接着从侧脸到下颌,熟练地用锋利的刀刃剃去新长出的胡楂。没有留下任何一道刮伤。然后,他拿剃刀修整了一下有些碍眼的麦色刘海。
关于那天的不快记忆渐渐淡去,而他内心的激动却与日俱增。今天!今天他将见到荆棘门!
他将水泼洒在脸上,眨了眨他蓝色的眼睛,而后走上甲板。
 
下午三时许,他们到达了罗威岬。而后顺着左侧的大理岩绝壁又航行了一小时左右。绕过一个尖岬,他们转而驶向浮沫海湾,那是一个状似三分之二满月的宽阔港口。此港口北接罗威岬,南靠克雷格·尚·爱尔,西面是宽广的海洋。而他们的盐枪号船首所指向的东方,则伫立着一道奇景,尼尔看后心如猛鼓捶击,即便现在就死,也心甘情愿。
“海与雷的圣者啊!”他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其感动简直无以言喻。
西风飕飕,一位咧嘴微笑的老人走近尼尔,他名叫费尔·德·莱芮。他的头发飘扬在风中,就跟一缭轻烟似的。他看了尼尔一眼。尽管他的脸伤痕累累褶皱多纹,写满了六十来年的风霜雨露,但吃吃笑声中的他,看起来仍然青春焕发。
“孩子,就是她,”老人说,“这就是荆棘门。怎么样,够不够气派?”
尼尔默默地点点头。此刻,他们的船已经将岬口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荆棘门后那片东方的天空,像烟灰似的黑雾蒙蒙。重重叠叠炭黑的泡沫云,在膨胀、破裂,又膨胀。与之相对的是西方那片清爽的天空,夕阳洒下金色的光芒,照耀着港口,还有这个庞然矗立的海滨要塞。
“荆棘门,”他重复道,“我是说,我听过——你说过——”他停顿下来,努力想要弄清楚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想要理解她的大小。
如果说泡沫海湾是三分之二个满月,那么它整个东部的三分之一长——大约有四里格——则是一堵巨大的象牙色城墙。由相同的石块垒筑的七座尖塔,毫不犹豫地刺向天空。尖塔中心处,正自璀璨夺目。
城墙上有六个拱形入口。这时,其中的一道拱门里驶出了一只小军舰。尼尔猜想,舰上的桅杆至少有二十码高,但其出入拱门却丝毫无阻。而且,这拱门的高度,不过是城墙的一半。
“圣者啊!”尼尔惊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那是人建造的?不是异壳兽?”他弯曲手指,并在前额碰触了一下,这是他们提到邪恶的异壳兽时的手势。
“对,是人类建造的。他们从两百里格之遥的英格费山采掘的石块。据说用了六十年。而现在,没人敢从海路来进犯克洛史尼王国。”
“真是个奇迹,”尼尔说,“能效忠于此,我感到很自豪。”
“不,小伙子,”费尔温和地说,“无论她怎样雄伟,你要效忠的都不是石头。绝对不是。你要效忠的是克洛史尼,是克洛史尼的国王,还有戴尔的王室血脉。”
“我就是这个意思,费尔先生。”
“在王国语里,应该称骑士为阁下,小伙子。”
“费尔阁下。”这个词听起来很笨拙。就跟其他许多国王的词语一样,里面似乎缺少一些音乐的韵味。不过这是他雇主的语言,他已经学过,并且勤加练习,就跟练剑、标枪、棍棒一样。
是的,没错,几乎同样地勤奋刻苦。
“费尔阁下。”他又叫了一遍。
“很快你就是尼尔阁下了。”
“简直不敢相信。国王真会授予我骑士封号吗?无论怎样,只要能长久地效忠王室,即便只是国王的步兵,我也同样感到自豪。”
“孩子,在我十八岁时,曾经与西蒙·阿·哈鲁卓逊阁下厮杀过。在鸦莽荒原战役,我跟柯雷逊五兄弟并肩作战,还护送过杜盖·麦普阿瓦阁下——他杀了二十多个骑士——去幻影城,还有他的副手,一直送到凯瑟瓦门。于是我就成了骑士。我告诉你,我这五十六年,可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年轻人比你更配得上骑士的称号。”
看着面前这个顽强的老人,怀着对他的爱与感激,尼尔声音似乎有些哽咽:“谢谢您,费尔阁下。谢谢您——为我所做的一切。”
“吹吹风吧,孩子。我并不想把你弄哭,你知道的。”
“是风,先——阁下。”
“好。这样就好。到了宫廷,可不要让那些花花公子牵着鼻子走。你是一个只会前进的战士,你优秀的父亲把你抚养长大,后来跟了我。但要记住一件事,记住你自己是谁。软金总是需要钢铁来保护。金子的确漂亮,但用来切黄油都嫌钝。所以不要去在乎外表,孩子,只需要在乎你的刀刃够不够锋利。王宫对真正的战士来说,比一千个维寒寇都危险得多。”
“我会记住的,阁下。”他挺了挺腰道,“我会为您增光的。”
“跟我到下面来,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我原来准备把这件东西一直保存到你被册封骑士为止,但你的甲衣在黑暗边境战役时已经破损得差不多了。来,拿着。让战士们看起来威武些,也是作为雇主的义务嘛。”
尼尔说不出话来。当他看到荆棘门的第一眼时,他的激动就已经难以言表了。而这时,费尔打开海豹皮的包裹,一件油润的铁甲衣正摆在他的面前,折射出柔和的光彩。
尼尔从十岁起就已经甲衣披身了。第一件坚韧的皮甲,一直穿到他父亲战死的那个宿命的黎明。然后是铁帽与锁子甲。他现在穿的是连环锁子甲,还有胸甲,虽然有些破损,但很耐用。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费尔·德·莱芮会赠送他这样一套珍贵的盔甲。块块甲片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做工也极为精细,没有虚饰,也不累赘。
肯定花了不小的一笔费用。
“费尔阁下,这简直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怎么能——我不能接受。我怎么配……”
“是为你量身定做的,”老人回答道,“在上次添置衣服时,我记下了尺寸。没有其他人能穿。而且你也知道,如果礼物被拒绝的话我会很难堪的。”
“我——”尼尔露齿一笑,“我决不让您难堪,费尔阁下。”
“来试试吧?”
“感谢圣者,好的。”
就这样,当他们的盐枪号穿越过荆棘门的巨大拱门时,尼尔·梅柯文自豪地站在甲板上,身穿那套极为合身的铠甲,外披绣有德·莱芮家族徽章的战袍。他内心欢愉,心底有某种坚定的信念在成长。
 
到处都是奇迹。穿过拱门后,只见一块高地横贯中央。
“两条河在这里交汇,”费尔告诉他,“巫河从东南方流入,露河则源于北方的巴戈山。”
“那么中间这座小岛就是王室旖旎岛?”
“对。两条河在五里格远处已经汇合,但这岛又重新把它们分开,直到这里才再次交汇。”
“旖旎岛!那伊斯冷城在哪儿?那些地上悬河,又在什么地方?”
“噢,耐心点儿,孩子。伊斯冷城在远东,我们会在日落时分到达。至于那些悬河,沿途你就能看到。”
旖旎岛低处是平原,几座山丘上点缀着精致的尖顶城堡,还有红瓦屋顶的村落,田地与森林。而环绕岛屿的那些平原,大都是种满谷物的田野,绿得耀眼。有农舍,有种田劳作的身影,也有运转的大轮怪塔。人们从河中引水成渠,一些沟渠相当长,消失在朦胧的远方,竟望不到尽头。
尼尔的兴奋逐渐膨胀,他意识到自己简直就是在藐视这片风景。河畔有筑堤,是为了防止河水暴涨吞没田舍。
“当我们的祖先在这里夺取异壳兽的最后一个要塞时,这里还是一片旷野,传说里大约是这样说的,”费尔阁下道,“旖旎是他们建造在城堡之外的一座防护屏障。当他们战败,当伊斯冷城堡被攻破时,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沉入沼泽与湿地,无影无踪。据说异壳兽曾用过某种巫术,使得水不内浸。他们一死,巫术也就消失了。住在这里的人们本来可以去东方寻找更加丰美的土地,但他们却不愿意抛家弃园。他们发誓要让这里恢复原来的面貌。”
“他们发现了异壳兽巫术的秘密?”
“没有。但他们很勤奋,筑了堤防。还制造了你见到的那些水泵,由风力推动去汲水。他们与波浪搏斗了两千年,漫长而艰辛,你瞧瞧这结果。”他把住了尼尔的肩膀。
“那么这也是人类的功劳了。”
后来,他们驶进了悬河,就跟在神话故事里似的行驶在地面之上。远远地,伊斯冷城的三面城墙已经映入眼帘。
城堡筑在最高的山头上,八座白垩石塔在夕阳余晖中变得彤红,飘扬的黑色三角长旗映衬着玫瑰色的云彩。自此,整座城市像喷涌的泉水一样呈流泻状,一圈圈并不完整的城墙自高而下错落有致,各式建筑的房顶则如缓缓的水晕一般,绕盖过各个小巧的山头,直至山脚滨水地区那些石筑的码头与船坞。半山腰处,缠绕着一些水雾与炊烟。从各式窗户里透出的烛光,已经星星点点可见。
“好壮观啊,”尼尔喃喃道,“就跟古老的传说里那些栎人的魔法城似的。我连眼睛都不敢眨一眨,怕它会一下子消失。”
“伊斯冷城并不是用月光和蛛丝建造的,”老骑士肯定地说,“这些都是真实的。你所说的壮观,等看到王宫以后再说不迟。”
“我简直不能再等了。”
“噢——你要学会等待,小伙子,这是毋庸置疑的。”
盐枪号驶进一座码头,或者叫水上广场。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船只,泊满了周遭的各个船坞。其中,有一艘庞大的五桅巨舰,盐枪号在它面前,简直跟侏儒没什么两样。尼尔对此大为倾倒。但当他看清舰上飘扬的旗帜时,又本能地握紧了腰中佩剑。
费尔拍拍他的肩说:“尼尔,别这样。”
“可那是寒沙战船。”
“没错,那的确是。却也没什么特别。记住,我们要跟寒沙与瑞克保和平共处。”
尼尔的嘴张了又合,接着再次张开道:“和平?他们付重金给那些维寒寇要买我们莱芮人的头皮和耳朵,他们的海盗船搞得我们的商船船破人亡,这也能叫和平?”
“这里是真实的世界,”费尔说,“这里有朝廷。朝廷要我们双方和平相处。所以,即使你见到了瑞克保人也不许去招惹,不许去逞一时之口快,听见了?”
尼尔感觉就像吞下了某种恶心的东西一样不舒服:“听见了,阁下。”
 
当他们的船靠岸时,周遭已经被夜色染得一片漆黑。在这个陌生的晚上,尼尔脚踩着鹅卵石,进入了伊斯冷城。
码头灯火闪耀,可以看见来去匆忙的男男女女。漂亮的、奸诈的、天真无邪的、冰冷无情的,各色面孔来来去去——所有的都印象淡薄,像魂魄似的出现又消失。或登船或下船,或问候或离别,或鬼鬼祟祟地窜来窜去,或大大方方地肩挑背扛。咸鱼、焦油、燃烧的煤油、发酵的污水味儿,全都混杂弥漫在空气之中。
“上一段城门已经关闭,所以我们得在这里住一晚。”费尔对他说。他们挤出人群,穿过一条购物街。这里,有年轻端庄或者其貌不扬的女士们朝他们抛来媚眼,瞎子瘸子们在阴影处乞讨哀号,孩子们在穿梭的脚步和手推车轮之间打打闹闹。
街边排满了三四层高的建筑,就像比肩接踵的巨人正蹲着玩耍一样。它们吐出喜气洋洋的亮光和袅袅炊烟,还有烤肉的香气,使得寒冷的空气变得温暖。
但他们要找的,只是其中的一个“巨人”,名叫银月鱼客栈,入口处高悬着一块镀金的招牌。
“好好干,小伙子,”费尔说,“去看看我们的马拴好了没有。给马倌的小费,一匹马一个铜板,不要多也不要少。做完这些事后脱了铠甲,到休憩室来见我。”
“保证做到,费尔阁下!”尼尔说。
 
鳕鱼麦酒味儿馅饼的味道不错——至少比船上的好多了——但尼尔却几乎没有觉察到。他已经眼花缭乱了。从来没有一下子看到过这么多陌生的面孔和奇特的装束,也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多不同的口音混杂一堂。相隔两张桌子远处,坐了一群黑色肌肤的人,他们穿着华美的礼服,却粗嘎地说着一些脏话。当女招待来上菜时,他们撅起胡子拉碴的嘴,做出一副嫌恶的样子;女招待走时,又在她身后打着各种古怪的手势,而他们面前的食盘倒受尽了冷落。他们后面,坐了两桌相同打扮的人,像是在轮番说辞祝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他们穿着暗色的紧身衣、血色长筒袜,佩带着傻里傻气的长剑。
这里也有些尼尔所认识的人——比如金发的史查丁渔夫,他们的手粗糙而宽厚,笑声短促而洪亮;也有来自特纳非群岛的海上漂泊者;还有一位火籁国骑士和他的扈从们,他穿着黄色的牡鹿皮袄,佩戴着五条梅普豪家族的肩章。尼尔问那是谁。
“是芬库斯·朗塞史阁下。”费尔回答道。
“那个人呢?”尼尔指着一个深红色短发的大个子问,他留着整洁漂亮的胡须,披着黑貂披风。他身上的纹章由四部分构成——跳跃的金色狮子、三朵红玫瑰、一柄剑和一个头盔。跟他坐在一起的另外六个人,都有着充满北方人特征的面孔,有些可能来自维寒。尼尔见后即刻有了不悦之感。
“我不认识他,”费尔承认道,“他太年轻了。不过他的纹章是高施芬的威希姆家族的。”
“那么就是寒沙人,是从那条船上下来的。”
“不错。但不要忘了我说过的话。”老人提醒道。
“是,阁下。”
就在此时,火籁骑士桌上的一个人走了过来。
“费尔·德·莱芮阁下,我的雇主芬库斯·朗塞史阁下向您一行致意。”
“荣幸之至,”费尔回答,“可以前去就近说话吗?”
“真是折煞在下了,应该是我们老爷前来才对。毕竟,无论资历还是名望,您都无须屈尊。”
“或许是吧,小伙子,”费尔说,“但是我们只有两人,而你们有八位,况且你们的桌子也有足够的空位啊。论资排辈本来也不错,但这里不过是一间客栈,我们还是随意些吧?”他站起来,侧身对尼尔说:“尼尔,去邀请威希姆骑士过来说话。”
“阁下,”火籁扈从说,“我也曾为我们老爷邀请过他,但他却不屑一顾。”
“那他大概也会对我们不屑一顾。去邀请,不过是稍尽地主之谊,免得人说三道四罢了。”
尼尔领命而去。
他走到寒沙骑士的桌前,礼貌地小站了片刻,但没有一个人理会他。他们用自己的语言戏谑玩笑,完全无视尼尔的存在。最后,尼尔只好清了清嗓子。
“各位,打扰了。”他用寒沙语说。
“圣泰武哪!这东西还会说话!”一个断了鼻子的大块头扈从说道。他用邪恶的蓝眼睛瞪着尼尔。“小妞儿,再来一品脱爱尔啤酒,给老子快点儿!”
其他人听了哄堂大笑。
尼尔深深吸了口气,微笑道:“我的雇主费尔·德·莱芮阁下,向您一行致意。”
“费尔·德·莱芮?”寒沙骑士作沉思状,“我可不知道有这样一号人。倒是有个哆哆嗦嗦的老家伙叫那个名字,不过那老家伙怎么可能是什么阁下?你,小东西,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扈从,”尼尔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如果您没有听说过费尔·德·莱芮阁下的姓名,那是您自己没长耳朵,或者是某种智慧不足的表现。”
“大人!这听起来简直是侮辱。”寒沙扈从之一惊呼道。
“是吗?”威希姆说,“我听来不过是一头畜生在放屁。”
蓝眼人用一根手指点着他的鼻子说:“我们的主人不想为你弄脏了他的手,我警告你。只有骑士才配跟他动手而你不配。你的侮辱就当是放屁。”
“但是我们可饶不了你。”另一个寒沙人插嘴道。
“我答应过我的雇主,不会动武,也不愿坏了和气。”尼尔告诉他说。
“这人是个懦夫!”此人吼叫道,声音大得足可以打断休憩室内所有人的谈话。
尼尔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在颤抖:“我邀请过贵方,但贵方并不承情。那么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他转身朝着费尔和火籁骑士所坐的桌子走去。
“别逃啊,你!”
尼尔没有理睬。
“做得好,小伙子,”费尔阁下赞赏道,并让他坐在了自己身边,“如果在公开场合争斗起来,对我们双方都是不名誉的。”
“我不会让您难堪的,费尔阁下。”
“我来引见,这位是芬库斯·朗塞史阁下,这是尼尔·梅柯文。我是他的监护人。”
朗塞史紧紧握住他的手:“我认为他就是你的儿子,阁下!难道不是?”
“我与他情同父子,但可惜,我还没能有那样的荣幸。他的父亲是我们军中的一位勇士。”
“见到你很高兴,”朗塞史仍然握着他的手不放,“梅柯文。恕我并不了解你的门第,跟芬杰氏族是同宗的吗?”
“不是的,阁下。我家并非贵族。”
之后是片刻的沉默,他们努力消化着“并非骑士门第的扈从”这一概念。
“好,”朗塞史阁下打破了沉默,“热烈欢迎你的加盟。费尔·德·莱芮的推荐,比十家贵族的血脉都值价。”
在喝酒的时候,尼尔想到,或许朗塞史的某些扈从并不赞同,不过是出于礼貌保持沉默罢了。
“告诉我,朗塞史阁下,”费尔在烤面包片上桌的时候说道,“我很少听说你那位大名鼎鼎的伯父的事迹。他到底是怎么发现鄱堤的?”
两位骑士接下来又谈论了一些别的事。扈从们则相安无事,只安安静静地喝酒。朗塞史的部下大都很能喝。不过尼尔按自己一贯的作风,并未多沾。
在两人交谈的间隙,尼尔轻拍了一下他雇主的肩膀。
“费尔阁下,我去查看一下马匹,”他说,“暴风和踏日可能刚上岸不太习惯。”
费尔有些怀疑地看了看他,微笑道:“那去吧。快去快回。”
两匹马状态良好,尼尔知道不会出什么差错。但同时他也清楚,街头某处,那个大块头的蓝眼寒沙人,还有另外两个寒沙扈从,正翘首等待他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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