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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哈喇族

闪电摧毁了埃斯帕身旁极近的一棵树,他甚至能感觉脚下潮湿土地的震颤,也能嗅到焦枯的空气中金属的气息。魔鬼哆嗦得厉害,天使前足腾越并尖声嘶鸣着。薇娜的坐骑“小馅饼”也一样惊恐不安,所以她不得不腾出手来抓住它的鬃毛。
狂风如一支扫荡一切的幽灵军队,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林中的古木摇曳作响,仿佛是宿命的巨人在直面暴风之神。低沉的雷鸣在远处隆隆炸响,黄铜色的霹雳在稍近处重复闪现。埃斯帕年幼时,他父亲曾告诉他那是战车之轮与战马之鞭。除了这两个词,与父亲身上的鹿皮裤因久经日晒所散发的烟熏气味以外,他已经记不起他父亲的样子和名字,或者任何与之有关的其他事。
“我们难道不应该离开这里?”薇娜的声音压过了正在逼近的暴风骤雨。
“应该。”埃斯帕同意道,“不过问题是,去哪儿?我的回答是,不知道。除非这一带有我不知道的不法居留者,否则根本没地方去。”
一大群叽叽喳喳的燕子被吹过头顶,似乎与空中被吹得四处飞散的树叶也没什么区别。雨滴落了下来,竟与鹌鹑蛋一般大小。
埃斯帕勘察了一下地形。沿着狮鹫的踪迹追寻了两个星期,现在他们已经来到岩渣河流域的低洼沼泽腹地。岩渣河的源头在南面的仙兔山麓,也正是暴风吹来的方向。如果他们现在找不到高地避难,很快洪水便会狂啸而来。
此地他多年以前来过,即便是当时,他也花了不少时间才得以通过。是哪面的山谷更快些来着?记忆中,此处的某条路通往一条极近的山脊,而另一条却在好几里格之外。忽然他想起了另外的某件事,很多很多年前桔丝菩告诉过他的某件事。
“我们试试这条路。”他叫道。
“河?”
“这里不怎么深,看来可以涉河而过。”
“你说行就行。”
河水已经变得浑浊而湍急。他们下了马,在水里摸索着前进,埃斯帕在前。河中心的水已经齐胸高,更是淹到了薇娜的脖子。而且,显然流势比适才要急迫得多,想回头已是不可能。
好不容易过了河,他们重又上马,横穿东面的低地。
片刻后,雨下得更大了,地面已经湿透,岩渣河水也涨了起来。埃斯帕很是不安,怕自己判断失误,或许他们应该上树避难,再放了马儿,让它们自觅生死。
就在这时,地势开始上升。但雨势却也变得磅礴,铺天盖地,毫不留情。埃斯帕已经浑身湿透,薇娜更显得可怜兮兮。他们周围散落着被雷电与暴风摧残过后的大大小小的树枝树干。
如果桔丝菩说的是真的——如果他的记忆还没有被年岁腐蚀得太厉害的话——这道山脊万壑千岩,应该可以轻易地找到避身的洞穴。即使只有一块悬置的岩石,也是好的。
路面上岩石开始多了起来,这让埃斯帕感觉一阵轻松,桔丝菩的话大概是真的。她的话里总有许多让人惊奇却又令人愉快的东西。毕竟,他爱那位老女巫,而她勉强算是爱过自己。
他们一直沿山脊而上,天空开始由灰变黑。夜晚正在降临,但风雨的暴躁却丝毫不见缓和。
他所料不差。在还剩足够的亮光可以视物之时,他找到了一块突出的壁架,容下两个旅行者和他们的马匹绰绰有余。
“感谢圣者。”薇娜说,“我实在没有信心可以再坚持下去。”
她面色苍白,不住地颤抖着。大雨冲走了所有热量,虽说外面不是很冷,但已足够让人感觉透凉。埃斯帕打开油布包裹,取出一条干燥的毛毯。
“脱了湿衣服,盖上这个,”他说,“我很快回来。”
“你去哪儿?”
“去找柴火。”
“你认为在外面能找到可以燃烧的东西?”她的嘴唇也哆嗦得厉害。
“我能。快换。”
“好,转过身去。”
“我走了。”
一段时间后,他找到了所寻之物——松油,岩石脚底的干燥木块,还有其他一些不太容易引燃的木材。他往帆布袋里装满火绒,并抱了很大一捆柴火回到山洞。
这时天已接近全黑。最糟糕的电闪雷鸣已经过去,只不过仍有狂风肆虐。在他小心地伺候着火焰时,薇娜正紧紧地把自己裹在毛毯里,不声不响地望着他。他注意到她已经为马儿解了鞍,并细心梳理过。
“谢谢你对魔鬼和天使的照顾。”他说。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问道:“足迹会消失不见吧?”
他摇摇头回答:“那些狮鹫留下的痕迹,我们落得越远也就越容易找到。因为中毒的生物可以有更充足的时间去等待死亡。”
“其他那些人呢?”
他有些犹豫:“你注意到了?”
“埃斯帕,我不善于追踪,甚至从来没打过猎,但我也不是个傻子。马匹的足迹显而易见,而且我猜还不止一匹。另外还偶尔有靴印出现。”
“没错。”
“你认为还有其他人也在追踪狮鹫?”
“不。我认为有人在和狮鹫同行。”他不太情愿地讲起在圣堕的发现,那里的遇难者显然是被人害死的。另外还附上了西门骑士所讲的类似的谋杀事件。
“你花了十五天才决定告诉我这些?”她问道。
“起初,我并不是很确信。那些足迹交叉着分开,然后又重新合而为一。”
“你还有其他事瞒着我?”
“瑟夫莱认为这是荆棘王所为。”
她的脸显得更加苍白,问:“你相信?”
“起初并不信。”
“可现在信了?”
他踌躇了一会儿后答道:“不。”
“你不一向都这样顽固吗,埃斯帕?认为他们只是在骗你。承认吧,他们或许是对的。”
“可能我当初就应该告诉你,”他回答道,“也许那样可以阻止你跟来。”
“不,你又错了。”她露出某种坚定的神情。但同时他也看见了她下颌的颤抖。于是,他突然很想把她拥在怀中,给予她温暖,告诉她其实他很为自己的不善言辞感到歉疚,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为什么你会那么讨厌瑟夫莱呢,埃斯帕?他们不是抚养过你吗?你不是还爱过其中一个吗?”
他的心底有某种寒冷的情绪开始漫延,于是怒道:“见鬼,这与你无关,薇娜!”
她所受到的伤害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让他不敢再看。后来薇娜静静地站起来,走向马儿所在的地方时,他才终于松了口气。他本以为她会哭,但显然没猜对。她比想象中坚强多了,没有其他女人那么多眼泪。只是好管闲事而已,但却并不婆婆妈妈。
他后悔刚才的粗暴,但现在才意识到已经太晚,而且道歉大概也于事无补。有用吗,道歉?
 
第二天,天空仍然阴沉沉如铅灰一般,但雨已经停了,只在下方的山谷留下一些云雾。就跟埃斯帕所预料的一样,低地已经全被淹没,看样子需要好几日才能排尽。他决定继续沿着山脊往南走。无论如何,和狮鹫朝同一方向行进的路会变得更加艰难。
在正午前,他们又找到一处植被枯萎动物丧命的场所。只是找不到那怪物的人类同行者的任何线索,虽然他并没指望能够找到。
跟往常一样,他们沿着毒物侵蚀过的痕迹走,并非踩在其上,而是隔了一定的距离。
“荆棘王。”薇娜终于开口打破了两人间霜冻般的沉默,“在我还住在格朗格弗时,每年都能见到一个‘荆棘王’——你知道,在那个迎春的节日里,他打开啤酒桶,并领着大家欢歌舞蹈。他还带给小孩儿糖果和礼物。可当我们全家搬到了考比村,我父亲接管了伯父的生意后,就没再见过那样的情景。考比村的老妇人们制作柳条偶人,并把鸡肉放到里面去烧。如果有人提到他的名字,她们便认为是邪恶并用手势制止。”
“对。考比村离森林很近,里面很多人都是原住民。不像维吉尼亚那样,大都是翻山越岭千里迢迢从西部迁徙过去的。对原住民而言,荆棘王不可以任由消遣。”
“瑟夫莱怎么形容他?”
埃斯帕有些勉强地清了清嗓子:“他曾经是创造世间万物的旧天神的子嗣。当旧天神们全都消亡以后,他因诅咒而存活了下来。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蒙死神之眷顾,但除非他亲自毁灭整个世界,否则就无法死去。杀死旧天神的司皋魔,束缚了他并让他沉沉睡去,但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他就会苏醒……”埃斯帕皱眉道,“在他已经不再受咒语的控制时,世间会有救世主出现。一个女人,一个妄想从他身上盗取物什的小偷,还有一个命中注定的骑士等等这类常常能听到的胡言乱语。我从来都没留意过。”
“我听说过他只在大地有了不幸之时才会苏醒过来。”薇娜说。
“在道涵城,人们说他每年都会醒。”埃斯帕嘀咕道,“说秋天时他辗转反侧,严冬时眨眨眼睛,到了春天翻个身又重新入睡。所有的故事都不一样。这也是我不相信的原因之一。如果他们所言不虚,那所有的版本都该一样。”
“也不是完全不同啊,”薇娜说道,“似乎所有的故事都认为他的苏醒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除了在格朗格弗倒啤酒的家伙以外。”
“即便是那家伙,也没少做坏事。我记得有个被市议会判为奸夫的人,站在广场中央被‘荆棘王’扣了一桶猪粪在头上,他种的马铃薯也有一半被‘荆棘王’连根拔起。不管‘荆棘王’对你做了怎样的事,你都只能忍受。过了迎春日,没有人想看见他,那意味着你将受到他的惩罚。而且他必须要那样做,你知道吗?因为他是被选中的人,那是强加在他身上的职责。”
“奇怪的城市,格朗格弗。那他当了一年的‘荆棘王’以后,会怎样呢?”
“每个人都假装宽恕,但其实大都在心里憎恶着他。”
“每年都是怎样来决定谁当‘王’的呢?”
“抽签。走了霉运抽中的人就得当。”
 
“足迹通往哪里?”薇娜问。
埃斯帕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而且他并不喜欢暧昧的答案。他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由倒塌的黄色岩块所构筑的绝壁,就跟昨晚避过风雨的壁架一样。其后,是陡峭的山麓。其上,有泉水涓涓涌出,滴滴答答地落入一个直径二十步宽的水池。这个水池里的水,正源源不断地往下流入低处的岩渣河。南方有仙兔山模糊的蓝色轮廓,在无忧无虑的白云下面显得巍峨而神秘。
足迹在水边消失。
“别碰!”埃斯帕警告道。他下了马并开始细心地查看。
“早该知道的。”薇娜回答。
没有足迹,没有死鱼。也许只是暴雨把一切冲刷干净了而已。实际上,在他的估算中,他们至少要比那只怪兽晚三天的行程,他甚至怀疑狮鹫来此地时并没有这样一个水池。池水现在是流往岩渣河的,而后会与巫河汇合,最终流入赖尔海。
可这些都是猜想,他想要证据。埃斯帕发现一个坍塌斜坡,于是攀缘上去登上了绝壁顶端。但却没找到任何狮鹫曾经来过这里的痕迹。
于是只好返身回到绝壁之下。
“它是到了水里?”薇娜问。
“是进去了,但也没出来过。”他开始拉弓上弦。
“你是说它淹死了?”
“不。”
“那么——”她倒退了几步。
“看!”他指向水池。
水池表面泛起涟漪,浅处的一些小鱼在追逐嬉戏。
“如果它在里面的话,我不信小鱼儿还能活着。”
“除非它能选择什么时候杀什么时候不杀。如果那样的话,它可能已经藏了起来,等着你上钩。”
“我可不那么认为。这池子不会很深。”
“那又是怎么回事?”
“桔丝菩——那个养育过我的瑟夫莱女人,她曾经提到过这个地方。她声称山上有一个哈喇族窑。”
“一个什么?”
“哈喇族人居住在隐秘的山洞里,他们称之为窑。”
“我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埃斯帕摇摇头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下面的山洞该叫作‘阿卤窑’。我猜桔丝菩说的是事实。”
“哈喇族?!”薇娜重复道,“这下面?!”
“对。我敢打赌水下肯定有个入口。很明显。”
“你——你以前曾去过那个什么窑?”
他点点头道:“大部分人都认为瑟夫莱与哈喇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种族。但并非如此。露营的瑟夫莱是流浪者,他们不喜安宁,但偶尔也回一趟家。在我还是小孩子时,他们曾带我跟他们一起回去。”他坐在一块岩石上,开始卸除身上的胸甲。
“你在做什么?”薇娜问道。
“我们跟踪的那些足迹——常常伴随在狮鹫爪印左右的那些——也可能是瑟夫莱的,他们的脚印与人类的没什么不同。”
“你是说两者有联系?哈喇族要为那些杀戮负责?”
“我所见的所有死者都是人类。我们几十年来一直想把瑟夫莱赶出森林,或许他们觉得烦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一个人下去?即便狮鹫不杀你,哈喇族也会的。你需要一支军队或者其他什么。”
“国王派军需要合适的理由。而我现在除了猜测什么证据都拿不出来。”他把衬衣也脱掉后对薇娜说,“在这里等我。”
水池只比他的身高深了一点点,而且相当清澈,找到那个入口几乎毫无困难。岩面上有一个矩形的开口,越往下越窄,看不到尽头。
他起身浮出水面。
“下面有个隧道,”他说,“我去看看通往哪里。”
“小心点儿。”
“我会的。”
他卸下弓箭,并与自己的胸甲等一起放在了魔鬼的马鞍上,确认了匕首与斧子仍在自己身上以后,深呼吸了几次,然后纵身入水。
隧道足够宽敞,而且很平滑,前进一点儿也不难。但光线逐渐暗淡,当他的肺感觉疼痛时,日光也几乎消失在他的身后。他忽然想起哈喇族很善于伪造入口,那是诱敌深入的圈套。但现在才想起已经于事无补。
而且隧道越来越窄,想掉头也变得不易。他该立刻急速返回,救自己一命吗?
不,不能那样做。
他更加努力地往前游,直到眼前似有颗颗金星迸出。
接着,他感觉到了空气。湿润、带着砂砾的气味,但的的确确是空气。还有彻头彻尾的黑暗。在深入探测之前,他好好地呼吸了一番。
下面又是一个水池,但比刚才那个大多了。埃斯帕凭直觉认定这是一个四面石壁的水池,粗糙却天然,似乎只通往一个方向。
很好。这下他可以沿原路返回,再带上他所有的武器和几支火把重来此地,好好地找寻新的路径。不过不管怎样,得让薇娜留在上面,此后的路一定不会很容易。
他正想着此事时,忽然听到上方有扑腾之声,随后是呼吸声,就在他的身后。他猛地抽出匕首,架于自己与来者之间。
“埃斯帕?埃斯帕,是你吗?”
“薇娜——我叫你不要跟来。小声点!”
“埃斯帕!”她压低声音叫道。但他听出了里面的狂乱与惶恐。
“就在你进来后——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些人,他们骑着马,大概有三个,也许是四个。他们突然朝我射箭。我不知道怎么办好,我——”
他一直在想她。他的碰触使得她蹒跚着跌入他的怀抱,他从来不知攥着自己手臂的薇娜竟会这么有力。黑暗帮了他一个忙,让他可以更加容易地搂住她的肩膀。
“你说有三四人?会不会更多?”
“有可能。发生得太快了,埃斯帕。魔鬼和天使仍在外面散放着——。”
“那最好。你做得对,薇娜。你脑筋转得很快!”
“那现在怎么办呢?如果他们也跟来怎么办?”
“他们是人类还是瑟夫莱?”
“我没能看清他们的脸。他们戴着兜帽。”
“那兴许是瑟夫莱。”
“噢,圣者啊!那就是说他们肯定会跟来了!这里就是他们的避风港啊。”
“也许吧。我看在他们追来以前,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在这里。抓牢我的手,用你的双脚和另一只手来行动。从容一些,我们得穿越这个水池。薇娜,相信我。”
“我相信你,埃斯帕。”
“好。”
要是我能相信自己就好了。这状况简直糟糕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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