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祝福与告别
现实中的这片山谷比杰斯用追踪咒所见的还美,或许是由于有明一充的月光照着穿行绿地的河水,旁边点缀的白桦与白杨树枝叶随着微风轻颤──山脊上没有东西挡风,感觉起来颇冷。
这无疑就是他上次见到赛巴斯钦所在的山谷。他终于赶上了。杰斯把「旅者」系在一棵树上,把口袋里那根沾血的线拿出来重复一遍追踪仪式,只是为了再确定一下。
他闭起眼睛,希望见到赛巴斯钦,希望距离非常近──甚至还在这片谷地。
但他只看见一片黑暗。
他的心脏开始狂跳。
他又试一次,将线头换到左手,笨拙地用比较不灵活的右手画着符印。这回他先深吸一口气,才将眼睛闭上。
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波动的黑暗。他在那里足足站了一分钟,牙齿打着颤,寒风穿透他的外套,使他皮肤上冒出鸡皮疙瘩。终于,他咒一声,睁开了眼睛──然后带着绝望的怒气松开手,风立即把线头吹走了,快得使他后悔也来不及抓回来。
他努力想着。显然这个追踪符印已经没有用了。或许赛巴斯钦发现有人在追踪,就设法破解了这个符印──但是,有什么方法能阻止别人追踪呢?或许他找到一大片水域,水会破解魔法的。
这么想对杰斯也没有用,他又不能把每个湖都找遍,看看赛巴斯钦是不是漂在某个湖中央。他刚才离得那么近──那么近,他都见到了这片山谷,看见赛巴斯钦在里面,还有那个房子也隐约可见,依偎在谷地的一片小树林间。至少值得去房子附近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指出赛巴斯钦的去向,或者华伦泰的位置。
杰斯带着一点认命的感觉,用符杖给自己画了一些加快动作、快速消失的战斗符印:有的会帮助他消音,有的会动作迅速,还有的让他脚步稳健。画好之后──皮肤上又感到那种熟悉的刺痛──他将符杖塞回口袋里,在「旅者」的脖子上拍一下,就朝下方的谷地走去。
这山谷的边坡既陡又险,有许多松滑的石屑。杰斯小心地往下滑,速度快得显象环生。等他到了谷底时,双手已经是血淋淋的,因为他不止一次在松滑的石粒上面摔倒。他在清澈的激流中将手洗净,这里的水也冰得让手麻木。
他直起身子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在从一个不同角度观看追踪时看到的景象。成群的老树枝桠纠结,周围谷壁高耸如墙,小屋就在那里,窗内黑暗,烟囱没有烟冒出。杰斯感到一阵宽慰与失望。没有人在的话进去搜寻比较容易,但另一方面这也表示他不会找到人。
走近的时候,他不懂为什么追踪咒让他见到的屋子景象似乎有点怪异,但现在近看也不过只是伊德瑞斯一般的农舍而已,用白色与灰色石头砌成,窗户遮板本来是浅蓝色,但现在看来已多年没有人重新油漆过,变得泛白剥落。
杰斯走到一个窗口前,翻上窗台隔着模糊的玻璃往里面瞧。他看见一个略微积灰的大房间,一面墙边的长工作晃上面摆的工具完全不是做手工用的,而是各式巫师的用具:一堆肮脏的羊皮纸,黑色蜂蜡蜡烛,大铜碗的边缘沾着干凝的液体,各式各样的刀子,有的细如锥钻,有的刃片方方大大。地板上有一个粉笔尽的五角星,轮廓已经模糊,每个角上画着不同的符印饰纹。杰斯的心头一紧──那些符印很像伊苏瑞尔脚边的图案。这会是华伦泰做的吗──这些会是他的东西吗?这难道是他的一个窝,杰斯从来不知其存在的藏身处?
杰斯滑下窗台,落到一片干草上,就在这时,有一个影子掠过月亮。但是这里没有乌,他想着,抬起头及时瞥见一只渡鸦在上方盘旋。他僵立一下,然后匆匆钻到一棵树影之中,由树枝间瞄过去。那只渡鸦往地面飞近时,杰斯知道他的直觉是对的。这并不是普通的渡鸦──这只是「雨果」,从前霍奇养的,偶尔用来与「学院」外界传递消息。后来杰斯得知「雨果」本来是他父亲的。
杰斯贴在树干上,心脏又猛跳起来,这次是兴奋地跳。如果「雨果」在这里,就只会表示牠在传信,而且不会是霍奇的信,而是华伦泰的。一定是的。要是杰斯能够跟踪牠──
「雨果」停在窗台上,往窗里面望着,显然发现屋子是空的,牠又飞起来,发出生气的叫声,然后扑翅往溪边飞去。
杰斯离开树下,开始追踪那只渡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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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技术上而言,」赛门说道,「即使杰斯跟妳并没有关系,妳还是吻了自己的哥哥。」
「赛门!」克莱莉怒道。「闭嘴。」她从位子上转头瞧着有没有人听见,但幸好似乎没有。她坐在大殿讲台上的一张高椅子上,赛门在她旁边。她母亲在讲台边缘,倾身跟阿玛提丝讲着话。
他们周遭的大殿一片混乱,异世界人从北门那边赶过来,涌进门之后挤在墙边。克莱莉认出几个是路克的族群,包括梅雅在内,她遥遥朝着克莱莉笑着。还有美赌苍白又冷得像冰柱一样的仙灵,有着蝙蝠翼山羊腿的巫师,有一个甚至还顶着鹿角,他们走进大殿时指间闪着蓝光。夹在中间的闇影猎人看起来有一点紧张。
克莱莉双手抓紧符杖,焦鹿地环视周遡。路克在哪里?他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片刻之后她才看见他在跟玛拉齐讲话,后者一直猛摇着头。阿玛提丝站在附近,用锐利的眼光盯着执政官。
「别让我后悔告诉你这件事,赛门。」克莱莉怒视着他说道。她已经尽可能把乔瑟琳的故事缩减版告诉他,多半是趁着他帮她穿过人群坐上讲台的路上压低声音讲的。坐在这上面感觉很奇异,好像女王高高在上俯瞰子民。但一个女王不会这么惶恐。「再说,他的吻法也糟透了。」
「说不定是因为恶心,妳知道,他毕竟是妳的哥哥。」赛门看起来对这件事颇觉得有趣,远超过克莱莉认为他应该的程度。
「别在我妈妈可能会听见的地方说这个,不然我就杀死你,」她又怒视他一眼。「我已经觉得恶心得想吐或者昏过去了。不要火上加油。」
乔瑟琳由讲台边回过头来,正听见克莱莉最后的一句话──不过幸好没听见她与赛门在谈论的事──于是安慰地拍拍克莱莉的肩膀。「别紧张,宝贝。妳刚才实在好棒。妳需要什么吗?毯子、热水……」
「我不冷,」克莱莉使着耐性答道,「而且我也不需要洗澡。我没事,只是希望路克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乔瑟琳朝路克招手想引他注意,嘴唇无声地说着克莱莉无法解读的话。「妈,」她回道,「不要这样。」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路克抬起头看──还有几个闇影猎人也抬起头来,大部分也都又迅速转开目光,但克莱莉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好奇意味。想到她母亲在这里已经成为某种传奇人物,感觉起来也很怪异。几乎所有人都听过她的名字以及关于她的评语,其中有好也有坏。克莱莉不知她母亲怎么能不觉得烦。她看起来并不觉得困扰──反而是冷静、专注又危险。
一会儿之后,路克来到讲台上,阿玛提丝跟在旁边。他看起来依旧很累,但也很警觉,甚至还有一点兴奋。他说:「再等一下就好。大家都要过来了。」
「玛拉齐,」乔瑟琳说道,她讲话的时候眼睛并未直视路克,「他有没有找你麻烦?」
路克甩手表示无所谓。「他认为我们应该传个信给华伦泰表示拒绝他的条件。佰我们不应该多此一举。让华伦泰带着大军到布洛斯林,以为我们会投降。玛拉齐似乎以为那样没有运动精神,而我告诉他这又不是英国学童玩曲棍球,他说如果这里有一个异世界的人失控,他就要出面接手。我不知道他以为会发生什么事──彷彿异世界人无法五分钟不打架似的。」
「他正是这么想,」阿玛提丝说道,「玛拉齐就是这样,大概担心你们会开始彼此相食。」
「阿玛提丝,」路克说道,「有人可能听见妳。」这时他转过身,两个人正走上台阶,一个是高瘦的仙灵武士,黑色长发如椴般披在窄脸两边。他穿着白色甲冑,是用银色细金属环层层相叠而成有如鱼鳞。他的眼睛是叶绿色。
另外一个是马格努斯‧贝恩。他上来站在路克旁边,并没有对克莱莉微笑。他穿着一件黑外套,釦子一直扣到领口,黑发则垂在后面。
「你看起来好朴素。」克莱莉瞪着他。
马格努斯微微一笑。「我听说妳有一个符印要给我们看。」他只是这么说道。
克莱莉看向路克,他点点头。「噢,对,」她说道,「我只需要画在什么上面──一张纸。」
「我刚才问过妳需要什么了。」乔瑟琳低声说道,听起来就像克莱莉记忆中的母亲口气。
「我有纸。」赛门说着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克莱莉,一张皱巴巴的传单,上面说着他的乐团七月要在纺织厂表演。她耸耸肩,将纸翻过来,举起符杖,尖端接触到纸张的时候绽出细微火花,她一时担心纸会烧起来,但那细小火苗很快就熄了。她继续衋下去,尽可能不去理会其他所有事物:群众的噪音,每个人都在瞪她的感觉。
画来的符印就跟以前一样──强有力的线条交织成图案,然后在纸上伸展开、连结起来,彷彿本来就应该在上面完成。她轻轻把纸上的灰拂掉,将它举起来,感觉荒谬得像在学校里向同学做口头报告似的。「这就是符印,」她说道,「需要两个才能完成,才能完全运作,一个──搭档符印。」
「一个是异世界人,一个是闇影猎人,做伙伴的每一边都必须标上符印。」路克说道。他在纸的下半边又照样描一个拷贝,将纸撕成两半,将一半递给阿玛提丝。「开始传布这个符印,」他说道,「告诉亚衲人要怎么做。」
阿玛提丝点点头,走下台阶到人群中。仙灵武士瞄一下她的背影,摇着头。「我一直以为只有亚衲人才能做天使的标记,」他说道,语气带着某种程度的不信任,「我们其他人如果画上标记就会发疯或者死亡。」
「这不是天使的标记,」克莱莉说道,「这不是『灰书』上面的,我保证很安全。」
仙灵武士似乎不为所动。
马格努斯叹一口气,卷起衣袖,伸出手臂给克莱莉。「画吧。」
「我不能,」她说道,「帮你做标记的闇影猎人将会是你的搭档,而我又不会去上场打仗。」
「我也希望妳不会。」马格努斯说道。他朝路克与乔瑟琳瞄一眼,他们俩站得很近。「你们两个,」他说道,「画吧,让仙灵看看怎么做。」
乔瑟琳惊讶地眨眼。「什么?」
「我想,」马格努斯说道,「你们两个应该是搭档,反正你们实际上已经结婚了。」
乔瑟琳的脸上泛起红晕,她的视线小心地回避着路克。「我没有符杖──」
「用我的。」克莱莉递给她。「画吧,做给他们看。」
乔瑟琳转身看路克,他似乎完全没有料到。他不等她开口,把手伸了出来,她就迅速而精确地在他的手掌上画了一个标记。她画的时候他的手在发抖,她就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动,路克低头看着她画。克莱莉想起以前他们谈到她母亲的事,以及他对乔瑟琳的感觉,她不禁感到一阵悲哀。她不知道母亲是否知道路克爱她,而若是知道的话会说什么。
「嗯,」乔瑟琳把符杖收回,「好了。」
路克举起手,手心向外,将上面旋扭的黑色标记伸到仙灵武士的脸前。「满意了吗,梅里昂?」
「梅里昂?」克莱莉说道,「我见过你,对吧?你从前跟伊莎贝‧莱特伍在一起。」
梅里昂几乎面无表情,但克莱莉发誓他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不安。路克摇着头。「克莱莉,梅里昂是善福宫的武士,他不可能──」
「他绝对跟伊莎贝约会过,」赛门说道,「而她把他甩掉了,至少她说要这么做。分手很难吧,家伙。」
梅里昂眨眼看他。「你,」他嫌恶地说道,「你是选出来代表『暗夜之子』的?」
赛门摇头。「不是,我只是来找她的。」他指着克莱莉。
「『暗夜之子』,」路克迟疑一下说道,「不会参与,梅里昂。我跟你们的女王传递过这个讯息,他们决定要──自己决定。」
梅里昂的俊脸皱起来。「我早该知道,」他说道,「『暗夜之子』聪明而谨慎,而如果一个计划会让他们愤怒,我也会怀疑起来。」
「我可没说什么愤怒不愤怒的。」路克说道,刻意冷静的语气微带恼怒──克莱莉猜,跟他不熟的人大概从来不知道他会生气。她感觉到他的注意力转移:他在看下面的群众。克莱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穿过大殿──伊莎贝,她的黑发跟着摆动,缠在手腕上的软鞭像一组金手鍊。
克莱莉抓住赛门的手腕。「莱特伍家的人。我刚刚看到伊莎贝。」
他皱眉看过去。「我不知道妳在找他们。」
「拜托帮我去跟她说。」她低声说道,同时转头瞄一眼,看有没有人注意他们,没有。路克在向群众中的某人示意,乔瑟琳则在跟梅里昂说话,他看着她的神情近乎惊恐。「我得待在这里,可是──拜托,我要你把我母亲说的事告诉她与亚历克。关于杰斯是谁,还有赛巴斯钦的事。他们必须知道。叫他们尽快来跟我谈。拜托啦,赛门。」
「好吧。」克莱莉担心自己的语气太担心了。赛门松开她的手腕,摸一下她的脸颊表示安慰。「我马上回来。」
他走下台阶,消失在人群中。她再转回身,看见马格努斯在看她,嘴巴抿成一条弯曲的线。「没关系,」他说道,显然是在回答路克的问题,「我对布洛斯林平原很熟。我会把『门户』设在广场上,不过那么大的一个就无法持续很久,所以你最好叫大家做好标记以后,穿过去的动作要快一点。」
路克点点头,又转头对乔瑟琳说话。克莱莉凑过去悄悄说道:「谢谢你,帮我妈妈做的事。」
马格努斯的笑容变大了。「妳本来以为我不会去做的,对不对?」
「我有一点怀疑,」克莱莉承认道,「尤其考虑到我在小屋那边看到你的时候,你似乎觉得不该告诉我杰斯带赛门一起穿越『门户』到艾岚坎迪来了。我先前没有机会问你,可是你到底在想什么呢?认为我不会感兴趣吗?」
「妳会太感兴趣了,」马格努斯说道,「妳会丢下手边的一切,冲到加德去。而我需要妳去找『白书』。」
「那样太无情了,」克莱莉生气地说,「而且你错了,我会──」
「做任何人都会做的事。如果那是我关心的人,我也会那么做的。我不怪妳,克莱莉,而且我没有告诉妳是因为我认为妳太弱,因为妳是人类,而我知道人类是怎样的。我已经活了很久了。」
「彷彿你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有感情而做出蠢事似的。」克莱莉说道。「总之,亚历克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去选他当搭档?」
马格努斯好像惊缩了一下。「他父母在,我才不会去找他。妳知道的。」
克莱莉用手托着脸颊。「有时候因为你爱一个人而做该做的事,这感觉实在太逊了。」
「确实,」马格努斯说道,「关于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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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渡鸦飞得很慢,懒洋洋地绕着圈子,悠然飞过树梢,朝向西边谷壁飞过去。月亮高挂,杰斯不需要巫光石照路,沿着树林边缘走着。
谷壁往上升起,简直就是一堵灰岩墙。渡鸦飞的途径似乎就顺着溪流一路往西蜿蜒,最后消失在壁上的一道窄缝间。杰斯在潮湿的岩石上有好几次差一点扭到脚踝,他真希望自己能出声咒骂,但「雨果」一定会听到。他改以很不舒服的半蹲姿势专心走,还是别摔断腿比较好。
走到谷地边缘时,他的上衣已经被汗湿透。一时之间,他以为自己把「雨果」弄丢了,心不禁往下一沉──然后他看见那只渡鸦的黑影往下潜,钻进岩壁上的一个黑暗裂口里。杰斯追向前──心头宽慰得不再用爬的,而是跑了起来。接近裂口后,他看见里面还有一个较大较黑的开口,是一个洞穴。杰斯从口袋里摸出巫光石,钻进去找渡鸦。
只有一点点光线透进洞穴口,再走几步之后,杰斯就被一片沉重的黑暗包围。他高举巫光石,让光芒从指间射出来。
起初,他以为自己又走出去了,上方灿烂的星光清晰可见。伊德瑞斯的星光与其他地方向来不同──只不过现在已不再亮了。周围的山壁上有几十处云母岩巫光反映着闪闪巫光,整片山壁顿时亮了起来。
云母光让他看见自己是站在一道纯由岩石凿出来的狭窄空间内,出口在他的后方,前面则有两条分岔的黑暗隧道。杰斯想起父亲跟他讲过的故事,说英雄怎样在迷宫内用绳索或丝线找路,不过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他朝隧道移近一点,静静站在那里听着。他听见细微的滴水声,来自很远的地方,还有溪流的水声、掀动的翅膀声,以及──人声。
他往后退开。他确定人声是发自左边的那条隧道内。他将巫光石弄暗,只剩下足以照路的淡淡光线,然后就往前钻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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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真吗,赛门?是真的吗?真是好极了!太好了!」伊莎贝握住哥哥的手。「亚历克,你有没有听见赛门说的?杰斯不是华伦泰的儿子,从来就不是。」
「那么他是谁的儿子?」亚历克答道,不过赛门感觉他并未完全注意听,似乎在环视周遭寻找什么东西。他的父母站在较远一点的地方,正皱眉望着他们。赛门本来还担心得跟他们解释整个经过,但他们好心地让他单独跟伊莎贝与亚历克谈几分钟。
「管他是谁!」伊莎贝高兴地双手一举,然后又皱起眉头。「事实上,这是很好的问题。他的父亲究竟是谁呢?还是麦可‧威兰吗?」
赛门摇摇头。「史蒂芬‧海隆戴尔。」
「原来他是审问官的孙子,」亚历克说道,「那一定就是为什么她……」他话说了一半,眼睛盯着远处。
「她怎么样?」伊莎贝问道。「亚历克,注意听一下,或者至少告诉我们你在找什么。」
「不是什么,」亚历克说道,「是谁。马格努斯。我想问他要不要在打仗的时候当我的搭档。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你有没有见到他?」他对着赛门问道。
赛门摇头。「刚才他在讲台上跟克莱莉在一起,可是──」他伸长脖子望过去,「现在不在了。他大概在人群中某处吧。」
「真的?你要请他当你的搭档?」伊莎贝问道。「找搭档有点像跳方块舞,只不过是要上战场吧。」
赛门说:「是呀,正像跳方块舞。」
「也许我会请你当我的搭档,赛门。」伊莎贝微微扬眉说道。
亚历克饿起眉头。他跟大殿内所有的闇影猎人一样,浑身劲装──一身黑,腰带上挂满各式武器,背上还斜挂着一把弓。赛门很高兴看见他找到新的替代被赛巴斯钦弄坏的那把弓。「伊莎贝,妳不需要搭档,因为妳不能去打仗,妳太年轻了。妳要是有这个念头,我就会杀了妳。」他猛一抬头。「等一下──那是马格努斯吗?」
伊莎贝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然后哼一声。「亚历克,那是一个狼人,女狼人。事实上,她叫什么来着,梅吧。」
「梅雅。」赛门更正道。她站在稍远处,头发在后面束起,身上穿着一条褐色皮裤与黑色紧身T恤,上面写着「谁要是没把我杀死……就最好快逃」。她转过身,似乎感觉到他们在看,然后她笑起来。赛门对她回笑,伊莎贝露出怒容。赛门连忙止住笑──他的生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复杂起来了?
亚历克的脸亮了起来。「马格努斯在那里。」他说道,然后头也不回地穿过人群,朝着高个子巫师走去。即使隔着这么远,马格努斯看见亚历克走过去时的惊讶之色仍可以清楚看见。
「真甜蜜,」伊莎贝看着他们说道,「你知道,不过有一点不甚稳当。」
「为什么?」
「因为,」伊莎贝解释道,「亚历克想要马格努斯认真对他,却一直没有告诉我们的父母马格努斯这个人或者他喜欢,你知道的──」
「喜欢巫师?」赛门说道。
「很好笑。」伊莎贝怒视着他。「你知道我的意思。现在这个情形是──」
「什么情形?」梅雅走过来听到了。「我是说,我不太了解这个搭档这件事,要怎么做呢?」
「就像那样。」赛门指向亚历克与马格努斯,他们站在群众外围,自成一个小天地。亚历克在马格努斯的手上画着,面容专注,黑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我们都得那样吗?」梅雅说道,「我是指,要画上标记。」
「如果妳要去打仗的话。」伊莎贝冷冷地看着这个女孩说道。「妳看起来好像还不满十八岁。」
梅雅僵硬地笑着。「我不是闇影猎人。狼人十六岁就算成年了。」
「好吧,那么妳就得画了,」伊莎贝说道,「要让闇影猎人画,所以妳最好去找一个。」
「可是──」梅雅仍在看亚历克与马格努斯,话没说完,双眉扬了起来。赛门转过头去看她在看什么──然后呆瞪着。
亚历克双臂揽住马格努斯吻着他,而且是嘴对嘴的亲吻。马格努斯似乎有点震惊地俪立在那里。有几群人──闇影猎人与异世界人都有──在交头接耳地瞪着他们。赛门往旁边望过去,看见莱特伍夫妇张口结舌看着这一幕。玛蕾西用一只手掩住嘴巴。
梅雅神情困惑。「等一等,」她说道,「我们也都得那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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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克莱莉第六次扫视着群众搜寻赛门。她看不到他,整个大殿挤满闇影猎人与异世界人,也不断有人走出大门到外面的台阶上。到处都闪着符杖冒出的火花,只见异世界人与闇影猎人成双成对地彼此标记。克莱莉看见玛蕾西对一个绿皮肤的高个子女仙灵伸出手,对方也跟她同样苍白庄严。派屈克‧潘哈洛则一脸严肃地跟一个巫师互做标记,那个巫师的头发梳成闪亮的蓝色尖刺。隔着大门,克莱莉看见广场上有一道「门户」在闪烁着光芒。由玻璃天窗照进的星光为此情此景增添了一种超现实的效果。
「很神奇,是不是?」路克说道。他站在讲台边缘俯看着大殿。「闇影猎人与异世界人在同一个房间里混在一起,彼此合作。」他的语气充满惊异。克莱莉想的只是真希望杰斯能在这里看见这一幕。不管她怎么努力以赴,仍无法抛开为他感到的忧惧。想到他可能得独自面对华伦泰,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只因为他以为自己受到诅咒──可能到死都不知道真相。
「克莱莉,」乔瑟琳带着笑意问道,「妳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听见了,」克莱莉说道,「很神奇,我知道。」
乔瑟琳抚着克莱莉的头顶。「我刚才说的不是这个。路克要和我一起去战斗,我想妳知道了。妳要跟伊莎贝以及其他儿童一起待在这里。」
「我不是儿童。」
「我知道妳不是,但妳还太年轻,不能去打。就算妳不年轻,也还没有受过训练。」
「我不要只待在这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什么事都没做?」乔瑟琳惊异地说道。「克莱莉,要不是妳,这种情形不可能发生的。要不是妳,我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我真以妳为傲。我只想告诉妳,即使路克跟我去,也会回来的。不会有问题的。」
克莱莉抬头望着母亲跟她一样的绿眼睛。「妈,」她说道,「别说谎。」
乔瑟琳猛吸一口气,站起身,将手收回去。她还来不及再说话,就有东西吸引了克莱莉的目光──人群中一张熟悉的脸。一个黑瘦的身影直朝着他们走过来,而且穿过人群之间的时候极为轻易──彷彿能够穿透人群,就像烟穿透篱色缝隙似的。
等他走近讲台时,克莱莉发现也确实如此。他是拉斐尔,穿着她第一次见到时同样的白衣黑裤。她都忘了他有多年轻。他走上台阶时看起来只有十四岁,瘦脸平和圣洁,像教堂合唱团男孩走上圣坛。
「拉斐尔。」路克的声音混合着惊异与宽慰。「我以为你们不会来。『暗夜之子』又重新考虑要跟我们一起抵抗华伦泰了吗?『议会』还为你们留了一席,如果你想要的话。」他朝拉斐尔伸出手。
拉斐尔清明灵活的眼睛毫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不能跟你握手,狼人。」见路克面露深受冒犯的神情,他笑了起来,露出一点白色尖牙。「我是投影,」他举起手,让他们看到光线可以透过来,「我摸不到东西。」
「可是──」路克抬头瞄一眼照进屋顶天窗的月光。「呃,很高兴你来了,不管你是用何种方式现身。」
拉斐尔摇着头,眼睛在克莱莉身上停留片刻──她并不是很喜欢那种眼神──然后他又转向乔瑟琳,嘴上的笑容变开了。「妳,」他说道,「华伦泰的妻子。有些跟妳一起参加『起义』的族人告诉我妳的事,我承认从未想到会亲眼见到妳。」
乔瑟琳点点头。「许多『暗夜之子』当时奋勇作战。你现在现身,是表示我们可能再度并肩作战吗?」
听到母亲这样平静而正式的讲话感觉很奇怪,克莱莉想着,然而乔瑟琳又显得如此自然,就像她穿着破袍子手拿画笔坐在地上一样自若。
「我希望如此。」拉斐尔说道,目光再度扫过克莱莉,像一只冰冷的手拂过。「我们只有一个要求,非常简单又微小的要求。各地许多『暗夜之子』都很乐意与妳并肩作战。」
「『议会』的席位,」路克说,「当然了──可以正式确定,文件在一小时内就可以写好。」
「不是的,」拉斐尔说道,「不是『议会』席位,而是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路克茫然应道。「是什么?我跟你保证,如果是我们能力所及──」
「噢,是的。」拉斐尔的笑容灿烂得耀眼。「事实上,那东西就在我们讲话的这个大殿内。」他转身朝全场摆了一下手。「我们要的是那个男孩,赛门,」他说道,「那个白昼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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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地道又长又曲折,七转八拐的,杰斯像在一个巨兽的肠子里爬行,闻起来带着岩石味与灰味,还有一点别的,潮湿而怪异,令杰斯隐约想起「骨城」的味道。
终于,隧道的开口出现,露出一个圆环的密室,巨型钟乳石由壁顶垂挂而下,表面点点光亮如宝石,地面平滑如磨过,间杂着镶嵌的石质神祕图案。环室排着一系列石笋阵,室中央立着一个大石英笋,像一根巨大尖牙凸起,上面满布红色花纹。杰森瞇眼近看,发现石笋侧边是透明的,那红色是来自里面一个转动的东西,像玻璃试管里面充满了彩色烟雾。
光线从上方一个圆洞里透进来,形成一个天然的天窗。整间石室象是设计而非偶然生成──地面错综复杂的花纹更显人工味──但是有谁会挖出这么一间地底大密室,而且又是为什么呢?
一阵乌鸦叫声在石室间回响起来,令杰斯神经一阵紧张。他躲到一根大石笋后面,将巫光弄熄,就在这时两个身影从对面暗处出现,朝着他走过来,两头相接彷彿在谈话。等他们走到中央,光线照到他们身上,杰斯才认出了他们。
是赛巴斯钦。
还有华伦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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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门希望避开群众,绕远路走向讲台,躲在大殿外圈的石柱后面,一路低头沉思着。实在很奇怪的是,亚历克只不过比伊莎贝大两岁,就要去赴战场,其他人却要留下来。而伊莎贝竟似乎平静接受,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彷彿已有预期。或许她真的预期如此,或许他们都是这样。
快到讲台时,他抬眼一瞧,讶然发现拉斐尔站在路克面前,一如往常近乎面无表情,而路克则神情激动──摇着头举起双手抗议,身边的乔瑟琳一脸愤怒。赛门看不见克莱莉的脸──她背对着他──但他对她太熟,从她的肩膀就可看出她很紧张。
赛门不想让拉斐尔看见,就躲在一根柱子后面听着。即使人声吵杂,他仍听得见路克高亢的声音。
「不可能的事,」路克说道,「我无法相信你会如此要求。」
「我也无法相信你会拒绝。」拉斐尔的声音冷静清晰,也仍像年轻男孩般高而尖。「这只是一个小东西。」
「这不是东西。」克莱莉听起来很生气。「是赛门,他是一个人。」
「他是吸血鬼,」拉斐尔说道,「妳似乎总是忘记。」
「你不也是吸血鬼吗?」乔瑟琳问道,语气冰冷,就像每次克莱莉与赛门做蠢事惹麻烦的时候一样。「你是说你的生命不重要?」
赛门贴紧石柱。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生命很重要,」拉斐尔说道,「我是永恒的,不像你们。我可能成就的事永无止境,而你们则有明确的终点。但问题不在这里。他是吸血鬼,是属于我的,我现在要把他要回来。」
,「你不能把他要回去。」克莱莉反驳道。「基本上你从来就不曾拥有他。你本来也根本对他不感兴趣,直到你发现他可以在白天外出。」
「可能,」拉斐尔说道,「但是理由不是妳想的那样。」他偏着头,黑暗的眼睛像鸟一样飞转。「没有一个吸血鬼有他那种能力,」他说道,「就像闇影猎人不应该拥有妳和妳哥哥那样的能力。多少年来,别人一直说我们是错误又不自然的,但是这个──这才是不自然的。」
「拉斐尔,」路克语带警告意味。「我不知道你到底希望什么,但是我们不可能让你伤害赛门。」
「但你却愿意让华伦泰带着恶魔大军伤害这些人,你们的盟友。」拉斐尔对着全场比着手势。「你要让他们自己甘愿冒生命危险,却不给赛门同样的选择?说不定他的想法跟你不一样。」他放下手臂。「不然我们就不会帮你们打仗,『暗夜之子』将不会参加今天的行动。」
「不参加就不参加,」路克说道,「我不要用一个无辜的生命换来你们的合作。我不是华伦泰。」
拉斐尔转头看乔瑟琳。「妳呢,闇影猎人?妳要让这个狼人决定怎么样对自己的族人最有利?」
乔瑟琳看着拉斐尔的神情,彷彿他是她在干净的厨房地板上发现一只蟑螂在爬。她非常缓慢地说道:「要是你碰一下赛门,吸血鬼,我就把你切成碎片喂我的猫,懂吗?」
拉斐尔抿紧嘴巴。「很好,」他说道,「等妳躺在布洛斯林平原上等死的时候,或许会自问用一条生命换那么多人究竟值不值得。」
他消失了。路克连忙转身看克莱莉,但赛门已不再看他们,他在低头看自己的双手。他原本以为自己可能在发抖,但手却像尸体一样动也不动。然后他缓缓地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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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伦泰的样子一如往常,高大的身材穿着修改过的闇影猎人装备,宽阔厍宝的肩膀跟尖锐雅致的五官不太搭调。他把圣剑斜背在后面,还背着一个鼓胀的袋子,腰带上面挂满各式武器:粗猎刀、细短剑以及薄刃刀。由石头后面看着华伦泰,杰斯兴起每次见到父亲时的同样感觉──一种亲情持续受到严峻、失望与不信任所腐蚀的感觉。
见到他父亲与赛巴斯钦在一起的感觉也很奇怪,赛巴斯钦看起来似乎──不一样了。他也是全副装备在身,腰间挂着银色长柄剑。但让杰斯奇怪的不是他的装扮,而是他的头发,不再是黑色鬈发,而是闪亮的金色,有点象是白金色。事实上那倒挺适合他的,比从前的黑发好得多。他的皮肤也不再是极度苍白。他以前一定是染了头发,为了要比较像真正的赛巴斯钦‧维拉可,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一股酸溜溜的恨意涌遍杰斯全身,他好不容易才设法继续躲在石头后面,没有冲出去掐赛巴斯钦的喉咙。
「雨果」又叫一声,飞下去落在华伦泰的肩膀上。看见那只渡鸦摆出多年来与霍奇在一起的熟悉姿势,杰斯又感到一阵怪异的刺痛。「雨果」实际上等于是住在霍奇的肩膀上,现在看见牠停在华伦泰的肩上,感觉好生疏,甚至是错误的,尽管霍奇做了那些恶事。
华伦泰抬手抚摸那只鸟的光滑羽毛,一面点着头,彷彿他们在殷切交谈。赛巴斯钦扬起浅色眉毛看着。「艾岚坎迪那边有没有消息?」他说道。雨果飞离华伦泰的肩膀,又在空中盘旋起来,翅膀轻刷过钟乳石珠宝似的尖端。
「没有我希望的消息。」华伦泰说道。他父亲的声音冰冷平稳如昔,有如飞箭穿过杰斯身体,他的手不自主地扭动着,好不容易才按在身侧。这时他真庆幸有这块岩石挡住他。「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政委会』跟路克的异世界大军联合起来了。」
赛巴斯钦皱起眉头。「可是玛拉齐说──」
「玛拉齐失败了。」华伦泰的下颔紧绷。
令杰斯惊讶的是,赛巴斯钦竟上前按住华伦泰的一只手臂,那种触摸的样子──充满亲密与信任感──使杰斯的胃里彷彿有一窝虫子在蠕动。从来没有人那样碰华伦泰,就连他也不曾那样碰过父亲。「你会担心吗?」赛巴斯钦问道,语气同样也带着奇特的亲密意味。
「『政委会』比我想的还过分。我知道莱特伍夫妇已经腐化得没有希望了,而那种腐化是会传染的。这就是我为什么想防止他们进入伊德瑞斯。但其他人竟然那么轻易就中了路克的毒,他甚至还不是亚衲人……」华伦泰的嫌恶极为明显,但他并没有移开赛巴斯钦的手,杰斯看得越来越难以置信。「我很失望。我以为他们会明白事理,我原本希望事情不至于这样发展。」
赛巴斯钦露出颇觉有趣的神情。「我不这么想,」他说道,「想想看他们,准备好要冲锋陷阵,慷慨赴义争取荣耀,却发现那根本没有用,再怎么做都是徒劳。想想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他的嘴咧出笑容。
「强纳森。」华伦泰叹一口气。「这是很残忍的必要之恶,没什么好高兴的。」
强纳森?杰斯抓住岩石,双手突然变得很滑。华伦泰为什么用他的名字称呼赛巴斯钦?是叫错了吗?但赛巴斯钦面无讶异之色。
「喜欢自己做的事不是很好吗?」赛巴斯钦说道。「我当然很喜欢在艾岚坎迪,莱特伍家人比你告诉我的更容易相处,尤其是那个伊莎贝。我们分手得相当轰轰烈烈。至于克莱莉──」
光是听见赛巴斯钦说到克莱莉的名字,就使杰斯的心跳突然痛苦地漏掉一拍。
「她跟我预期的倒不尽然一样,」赛巴斯钦任性地说道,「她一点也不像我。」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像你,强纳森。至于克莱莉,她向来像她母亲。」
「她不肯承认自己真正想要什么,」赛巴斯钦说道,「还没有,但她终究会想通的。」
华伦泰扬起一边眉毛。「你是指什么,想通?」
赛巴斯钦咧嘴一笑,看得杰斯一阵怒气不禁上涌。他咬紧嘴唇,口中尝到了血的味道。「噢,你知道的,」赛巴斯钦说道,「站在我们这一边。我简直等不及。那样唬骗她是我这些年来最好玩的事。」
「你不应该觉得好玩,应该要查出她真正在找什么。等她找到的时候──不用你帮忙,我要补上这一点──你却让她交给了一个巫师。然后你离开时又没能带她一起回来,尽管她对我们的威胁那么大。那可不是很光荣的成功,强纳森。」
「我试过要带她来,但他们不肯让她离开视线,而我又不能在『公约大殿』公然绑架她。」赛巴斯钦生气地说道。「再说,我也告诉过你了,她根本没有概念要怎么使用自己的画符印能力。她太天真,不会造成什么真正的危险──」
「不管『政委会』现在的计划是什么,她都是中心。」华伦泰说道。「赫金是这么说的。牠看见她站在『公约大殿』的讲台上。要是她能让『政委会』看到她的能力……」
杰斯的心头为克莱莉忧惧起来,但也夹杂着一种特别的骄傲──她当然是事情的中心,那是他的克莱莉。
「那么他们是要打了。」赛巴斯钦说道。「这不正是我们要的吗?克莱莉不重要,重要的是战争。」
「我想你低估她了。」华伦泰平静地说道。
「我一直在注意她,」赛巴斯钦说道,「要是她的能力真像你说的那么无限大,就应该能够将她的小吸血鬼朋友从牢里救出来──或者把快死的霍奇救活。」
「能力不一定要是无限大才能致命。」华伦泰说道。「至于霍奇,或许你对他的死态度应该多保留一点,毕竟是你把他杀死的。」
「他正要把天使的事告诉他们,我必须杀了他。」
「你是想要杀他。你向来如此。」华伦泰从口袋掏出一副厚皮手套缓缓戴上。「或许他想告诉他们,或许不是。这些年来他在『学院』里照顾杰斯,一定会怀疑自己在养大的是谁。霍奇是少数几个知道有不止一个男孩的人之一。我知道他不会背叛我──他太怯懦了。」他皱眉将手指部分套好。
不止一个男孩?华伦泰在说什么?
赛巴斯钦甩手把霍奇的话题抛开。「谁管他怎么想?他死了,早死早解脱。」他的眼睛闪着阴暗的光芒。「你现在要去湖那边吗?」
「对。你清楚要做什么吗?」华伦泰用下巴朝赛巴斯钦腰间的剑比一下。「用那个。那不是圣剑,但已有充分的恶魔力量达成目的。」
「我不能跟你去湖边吗?」赛巴斯钦的声音很明显是在撒娇。「我们不能现在就放出大军吗?」
「现在还不到午夜。我说过要等他们到午夜。他们还可能会改变心意。」
「他们不会。」
「我给他们承诺了,我会守约的。」华伦泰的语气不容再辩。「如果你到半夜还没有听到玛拉齐的消息,就把门打开。」看见赛巴斯钦在迟疑,华伦泰面露不耐。「我需要你做这件事,强纳森。我不能在这里等到午夜,从隧道这里到湖边要将近一个小时,而我不打算让战事拖那么久。后代的人必须知道『政委会』失败得有多快,以及我们的胜利有多明确。」
「我只是会遗憾看不到召唤过程,我很想看你做。」赛巴斯钦面带渴望,但底下隐含着什么估算,某种刻意的计划,以及很奇怪的……冰冷意味。但华伦泰似乎不以为意。
令杰斯更困惑的是,华伦泰快速摸了一下赛巴斯钦的脸颊,那是一种毫无掩饰的感情表现,然后他才转身朝洞穴暗影幢幢的另一端走去。他在那边停了一下,看起来就如同黑暗中的一个白影。「强纳森,」他回喊道,杰斯不禁抬起头,「你总有一天会看到天使的脸。毕竟,等我死后圣器都会由你继承。或许有一天你也会召唤拉赛尔。」
「但愿。」赛巴斯钦说道,然后静静站着,华伦泰最后再点点头,走入了黑暗中。赛巴斯钦的声音变成了低语。「我非常想要,」他咬牙说道,「我会把口水吐到他那张浑蛋脸上。」他转过身,脸在微光中恍如戴了一张白色面具。「你最好给我出来,杰斯,」他说道,「我知道你在这里。」
杰斯僵住了──但只有一秒钟。他的身体动作比心思快,逼得他迅速弹立起来。他朝隧道口跑去,一心只想跑到外面,设法传话给路克。
但是出口被挡住了。赛巴斯钦站在那里,神情冷酷得意,双臂伸开,手指几乎碰到了岩壁。「真是的,」他说道,「你不会真以为你跑得比我快吧?」
杰斯猛然停步,心跳像一个坏了的节拍器,但他的声音平稳。「既然我在其他方面都比你好,这么想是有道理的。」
宝巴斯钦只是面露微笑。「我能听见你的心跳,」他轻声说道,「你在偷看我跟华伦泰的时候。这让你不安吗?」
「你是指你在跟我爸爸约会的事?」杰斯耸耸肩。「老实说,你对他来说有一点太年轻了。」
「什么?」这是杰斯第一次见到赛巴斯钦吃惊的样子,不过他只能得意一下子,赛巴斯钦就恢复了镇定,但眼中闪着一丝黑暗的光芒,显示他并不原谅杰斯害他失去冷静。「我有时候会猜想你的情形,」赛巴斯钦用同样轻柔的语气说道,「你偶尔似乎有一点特别,在你那双黄眼睛里面,闪现一丝智慧,跟你寄养家庭的那些蠢蛋不一样。但我想那只是做出来的一种态度。你跟其他人一样愚漓,尽管你还受过十年的良好教养。」
「你又知道我的教养是怎样的了?」
「我知道的比你以为的多。」赛巴斯钦垂下双手。「将你带大的人也同样带大我,只不过他在前十年并没有厌倦我。」
「你是什么意思?」杰斯的声音有如细语,然后,他瞪着赛巴斯钦毫无笑意的脸孔时,他似乎第一次见到对方──淡白的头发,黑灰色的眼睛,强硬的面部线条,象是用石头削出来的──然后他心里浮现那个天使让他看见的父亲年轻时候的脸,年轻、敏锐、警觉与饥渴的神情,于是他明白了。「你,」他说道,「华伦泰是你的父亲。你是我的兄弟。」
但赛巴斯钦已不在他面前,而是突然跑到他的背后,双臂围着他的肩膀似乎想拥抱他,只不过双手握成了拳头。「幸会与再见,我的兄弟。」他说道,然后他的双臂勒紧,使得杰斯无法再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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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莉累坏了。一阵阵头痛在她脑前叶发作,这是画太多联盟符印的后遗症,感觉象是有人用力踢门却站错了边。
「妳还好吧?」乔瑟琳将手搭在克莱莉的肩上。「妳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
克莱莉低下头──看见母亲手背上的蜘蛛形黑符印,跟路克手掌上的一样。她的胃部一阵紧抽。她一直在试着消化这个事实,她母亲几个小时后就真的要上场去跟恶魔大军对抗了──但每次这个想法一浮现,她就把它压抑下去。
「我只是在想赛门在哪里。」克莱莉站起身。「我要去找他。」
「到下面去找?」乔瑟琳担心地看着下方的群众。克莱莉注意到现在人比较少了,已经画好符印的人都涌到外面的广场上。玛拉齐站在门口指挥着异世界人与闇影猎人行进方向,铁青的脸毫无表情。
「不会有事的。」克莱莉从母亲与路克的身边挤过去,走向讲台的台阶。「我马上就回来。」
大家都转身瞪着她走下来。她钻到群众之间,可以感觉到他们的目光盯着她,感觉到那种注视的重量。她扫视着人群,想找莱特伍家人或者赛门,却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看见──她长得这么矮,要在人群间找人已经够难了。克莱莉叹一口气,朝大殿的西门走去,那边的人比较少。
她走到一排大理石高柱旁边,一只手从两根柱子之间伸出来,将她往旁边拉过去。克莱莉差点惊呼出来,然后她发现自己站在两根大柱子后方的暗处,背贴着冰冷的石墙,赛门抓住她的双臂。「别尖叫,好吗?是我啦。」他说道。
「我当然不会尖叫,别荒谬了。」克莱莉转头张望一下,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隔着两根大石柱,她只能看见大殿的一角。「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神祕兮兮的?我反正是要来找你的。」
「我知道。我一直在等妳走下讲台。我要跟妳谈一下,不能让别人听到。」他紧张地舔一下嘴唇。「我听见拉斐尔说的话了,知道他要什么。」
「噢,赛门。」克莱莉的肩膀垮了下来。「听着,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路克把他打发走了。」
「也许他不应该那样,」赛门说道,「也许他应该把拉斐尔要的东西交出来。」
她眨眼惊瞪着他。「你是指你?别儍了。不可能──」
「有可能的。」他抓紧她的手臂。「我要去。我要路克告诉拉斐尔可以成交,不然我就自己去告诉他。」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克莱莉抗议道,「我尊重你,也很钦佩你。但你不必那么做,赛门,不必的。拉斐尔的要求是错误的,没有人会批评你不为一场不是你自己的战争做牺牲──」
「但正是如此,」赛门说道,「拉斐尔说得对。我是吸血鬼,而妳一直忘记这一点,或者妳只是想要忘掉。但我是异世界人,而妳是闇影猎人,这场战争是我们两人的。」
「但你不像他们──」
「我是他们的一份子。」他刻意说得很慢,彷彿要绝对确定她明白他说的每一个字。「而且永远都一样。如果异世界人要跟闇影猎人并肩作战,可是拉斐尔的族人没有参战,『议会』里就不会有『暗夜之子』的席位。他们将不会丽于路克想创造的世界,一个闇影猎人与异世界人合作,共同相处的世界。吸血鬼将被排除在外,成为闇影猎人的敌人,我会成为妳的敌人。」
「我永远不可能与你为敌。」
「我会伤心死,」赛门只是这么说道,「但我如果躲在后面假装自己没有份,那就什么忙都帮不上。而且,我不是在要求妳许可。我希望妳帮忙,但如果妳不肯,我就会去找梅雅,要她带我去找吸血鬼营地,把自己交给拉斐尔。妳明白吗?」
她瞪着他。他把她的手臂抓得好紧,她可以感觉到血管在他手指的压力下脉动。她用舌头舔一下干燥的嘴唇,口中尝起来苦苦的。「我要怎么样,」她低声说道,「才能帮你?」
他告诉她的时候,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他还没说完,她就已经猛摇着头,头发来回晃着几乎把眼睛遮住。「不行,」她说道,「这个点子太疯狂了,赛门。这不是礼物,而是一种惩罚──」
「也许对我不是。」赛门说道。他朝群众瞄一眼,克莱莉看见梅雅站在那里看他们,神情充满好奇。她显然在等赛门。太快了,克莱莉想着,这对我来得太快了。
「这比别种方法好,克莱莉。」
「不行……」
「那可能根本不会伤到我,我是说,我已经受到惩罚了,对不对?我已经不能进教堂,我不能说──不能说出神圣的名字。我不会长大。我已经被排除在正常生活之外了,或许那并不会改变什么事情。」
「但是也许会。」
他松开她的手臂,手移到她的身侧,将她腰带间的符杖拔出来递给她。「克莱莉,帮我做,拜托。」
她用麻木的手指接过符杖,用一端轻触赛门的皮肤,就在他的眼睛上方。第一道符印,马格努斯曾经这么说道,历史上第一个符印。她回想着,手中的符杖开始动起来,像舞者随着音乐起舞。黑色线条沿着他的额头画过去,像影片快转时的花朵开放。画完之后,她的右手刺痛不已,但她退开盯着符印看时,知道自己画了一个完美又特殊的古老符印,一个有史之初即存在的东西。它在赛门的眼睛上方像星星闪烁着,他用手指轻抚过额头,神情困惑眩然。
「我感觉得到,」他说道,「像火烧一样。」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细声说道,「我不知道效果会持续多久。」
他半笑着抬起手摸她的脸颊。「希望我们能有机会知道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