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流浪者系列2:繼任者> 第二章 Ⅰ

第二章 Ⅰ

  这个人年事极高,但是屋龄看起来更为老迈。

  房子坐落于市郊区,寂寥但并未荒废。多年来主人或是仆役都未曾跨过这个门槛,附近居民畏惧着沉重大门下方那一条漫草丛生的小径。孤独的一栋房子,地板、餐桌宽广的桌面或是掀开的三角钢琴琴键上却全都不染一丝尘灰,阴郁肖像画上那些古板、冰冷的脸孔鄙视地彼此互看。

  圆桌上摆放着没有蜡烛的烛台,双脚陷在深宽扶手椅的老人坐在桌前,能够想象比起这一栋古老高傲的屋子,他甚至更为孤寂。

  满是斑点、记号被磨损掉一半的圆桌桌面上放着一条长链,上面有个金色物体—圆坠,内有一个镂空雕饰图案的薄片。

  铁锈以褐色斑点的形状存在于金色薄片的边缘。

  老人沉默着。

  屋子也无法影响他沉思。屋子希冀能听从老人并忠诚、忠实地服侍他。

  但老人没想过要人服侍他。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生锈的金色薄片。

  又来了。

  2女仆妲拉看起来怅然若失又痛苦:「是的,梭尔先生在家……他昨天晚上回来了……但他并没有走出房间。他没用早餐,夫人……啊……节日进行得……还顺利吗?」

  朵莉亚沉默点了点头。伊葛在家,那代表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伊葛并没有如她在煎熬等待的期间所想象的那样:从马背上坠落摔伤,没有成为一具夜间的游民尸体。他也没有失去理智。伊葛在家,此刻她将可以见到他。

  昏昏欲睡、皱着眉头的艾拉娜随着奶妈走上去儿童房。路偃尔站在门边,他望向地板并试着扯掉手上皮手套的钮扣。

  「别皱着眉头,孩子,」她甚至还微笑着,神色极为轻快自在。「不必来回打转,何况在你父亲叫唤你之前,你有时间能打理一下自己。」

  她的声音听起来自信又平稳。母亲的话对路偃尔来说总有催眠的作用,现在他更加放松不少、嘴角微微上扬,而且终于脱下了恼人的手套。

  「好……」。

  朵莉亚双眼目送他离去。她也必须强迫自己不要在此刻急忙去找伊葛。她不想让丈夫看见那两晚无眠所留下的痛苦及害怕的痕迹,最重要的是要维持住脸上那已经连装两天的冷静、自信面具。

  她梳洗一番后换上另一套衣服;任何往常的、最细微的动作对她而言是痛苦的,可却具有极为重大的意义。她不知不觉想方设法地拖延和丈夫的会面,但每一秒的延迟都让她付出冒出新白发的代价。有几次朵莉亚彷佛觉得伊葛无声无息地打开门并站在门槛边;有些时候她假装没看到伊葛,之后骤然转身,但房门却依旧紧闭,厚重的门帘在她身后未曾晃动过。梭尔不可能不知道妻儿们已经回来了,朵莉亚揣测着但却无法想出伊葛对他们回来这件事不发一语、毫无反应的理由。屋里寂静无声,不知是可怕还是哀悼的情况,甚至连厨师都害怕再次把碗盘弄出声响。

  或许伊葛是因为骑马奔波了一夜疲惫地睡着了?朵莉亚不想要扰醒他,她就只想坐在一旁,再次确信一切安然无恙,而梭尔也没有从其他地方消失,他还活着就意味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清澈、平静但实际上是绝望又悲伤的双眼。她回想起冬天在第一先知墓前的白雪及自己冰冷的双手被握在年轻伊葛的手里……她想起挨着燃烧壁炉那个炙热闷热的夜晚,然后想起伊葛的第一个微笑,不知为何接着想起的是夏日道路上的大水漥,在那里艾拉娜用低筒靴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水漥因为天空和地上根茎的缘故看起来像是蓝绿色,沿着水面有一只不幸勾住树枝的蜘蛛游动着……

  朵莉亚抬起下巴,挺直身子,活动一下肩膀后,朝着丈夫所在的房间走去。

  她轻声地敲着门,假使伊葛睡着的话也不会吵醒他。但他没睡着,在静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从门后传来一句压低声:「请进。」

  朵莉亚推开门走了进去。

  伊葛没有回过身面对她。他站在一张三角矮桌旁,一大堆凌乱的书、纸屑、带钱包的皮带、匕首鞘、手帕、长剑、手套、铜制小雕像、文具、刺马针断片及皱巴巴的衬衫乱扔在桌上,还有一半的日常用品四处散落。这些是朵莉亚在凭空搜寻伊葛眼睛时,无意间眼睛顺道扫过所看到的景象。

  伊葛弓着背低头站着。他不需要回头看就知道那是朵莉亚,而他知道他应该要转过身去才对。

  她站在门边。没说任何一句话,伊葛沉默着,他的手漫无目的地抚弄着被扔在桌上的衬衫上头的珍珠贝钮扣。她瞧着他的背影,沉重凝滞的时光悄然流逝,一股闇黑、灾难将至的意识缓缓地在朵莉亚脑海里成形。

  然后,她深吸了口气。尽管气氛如此凝重,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才能打破沉默的时刻。而她为什么竟然沉默不语?!此刻她应要说,魔幻消失,伊葛.梭尔的灵魂再度进入这个外来摆脱的人身体……

  朵莉亚仍旧不出声。整个屋内弥漫着浓密、沉重的静默。

  梭尔微微颤动,僵硬的肩膀垂得更低了。他慢慢地用力转过身来,没有直接对着朵莉亚,而是拘谨地侧着身子。

  她看见他的半边脸后大吃一惊。她所认识的伊葛竟年轻了十岁。

  伊葛把衬衫揉皱,抓在手上,小心地放到桌上,覆盖住剑柄说道:「妳……」

  沙哑又陌生的声音。转向直视朵莉亚的眼睛痛苦地瞇了起来,脸颊微微地抽动。

  意外的悲伤冲击使她不再呆滞。她往前走,说道:「伊葛……那里出了什么事……我……」

  她伸出的手静止不动,梭尔像是逃离痲疯病人般向后退,镂空的铜制雕饰从桌上掉了下来,咚的一声坠落到地板上。

  现在伊葛直视着朵莉亚。她忘记放下自己伸出的手,向后退了退,好像她要被打了一般。

  「妳……」他一字一字缓慢地分开说道,「他……来了……是他。」

  朵莉亚沉默了。她的眼神,她的双瞳,看起来有着深不可测的沉邃。

  伊葛苦笑了下说:「他……让妳……怀了孩子,朵儿。在那,地下室……」

  朵莉亚的嘴唇微微颤动,嘴里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伊葛听到了并苦笑说:「他……正看着……妳的儿子。」

  他没有勇气发出费基瑞这个被诅咒的名字,比这更可怕的是大声说出路偃尔这名字。

  朵莉亚心想为了不让自己发疯,她把自己的记忆牢牢地囚困在那个她害怕见到的地下室,而现在这些埋藏记忆的角落突然满溢出来,眼看它们就要破除障碍物了。

  她强迫自己不去理解伊葛所说的话,她慢慢地后退,在地毯的折痕上踉跄失足了一下。她向后退,直到背部紧贴上门扉。

  梭尔喘了口气说道:「我……不想这样……我……原谅我。」

  他的脸焦急不安地抽搐着。

  记忆向外挣脱的压力难以顶承,朵莉亚依然强迫自己不去理解也不去相信,她转过身,拉开厚重的门离开了。她以为她失去了意识,跌在地毯上并躺在丈夫的脚边,但真实的状况是她走下了楼梯,盲目地用手沿着栏杆摸索着,束手无策地四处张望,试图在浓密的黑暗间抓住那细小的亮光圆点。

  女仆彷佛看到鬼魂一般,突然从她身旁逃窜到一边。在阶梯的下方站着路偃尔,换上漂亮衣服并洗漱过的路偃尔猜测他的父亲马上就要招唤他……朵莉亚停下脚步,手抓住栏杆,她好像就要从光滑的木梯上跌落下去

  ……阶梯。滑溜的石阶被刽子手及受害者的脚磨损出洞来……法院大楼的地下室,潮湿墙壁上令人十分厌恶的阴影,令人作呕的腐肉味道……

  路偃尔吓到了,朵莉亚并没有看见他的恐惧。她抓着呆住、温驯男孩的臂膀,她从墙上取下蜡烛,分外仔细地看向那张苍白又忏悔的脸孔。

  ……她在橡木桶里给他洗澡,白里透红的手抓着一条小木船并把它放进嘴里,因第一颗乳牙而喜悦……阳光像破碎的小圆光点洒在水里……水面下不时地有脚掌向上踢起—光滑扁平的脚掌,这双脚还不会走路,柔软脚掌的小小脚趾头有如小肉球般……而在木桶底有条不明显的裂缝,水很快就没了……

  「妈妈,」路偃尔轻声地叫着。

  她清醒过来,伸出手并抓住他靠向自己的脸说:「不……不。」

  对吓傻了的儿子点点头,朵莉亚转身离开,用手摸着墙壁缓步行走。

  女仆蜷缩坐在角落。

  3或许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讨厌登台表演。

  盖兹娜多疑地睥睨着,穆哈不解地看着我问:为什么我搞坏戏里的情节,竟把喜剧搞成了灰色庸俗的剧情?弗拉巴斯特皱着眉、咬着牙,但一句话也没说。

  在梭尔家作客时那出失败的即兴演出,弗拉巴斯特本人早就已经不难过了。当公告市长的许可证继续生效且没有人会把我们赶出城市时,从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担心了。所有其他的一切担忧只让弗拉巴斯特觉得是任性的—没事找事,可是他想起我不久前所做的那个壮举,这才让他不得不停止所谓「把我拉回现实」的动作。

  剧演完的时候下了雨,弗拉巴斯特很快地把群众赶开,即便是再无聊的演出他都不可能这样做。在板车的篷布上破了个洞,当穆哈正试着修理漏水的车顶时,雨滴淋到了他的衣领。

  「妳今天的表现,从来没有过,」盖兹娜宣布道,「所有人都非常喜欢。」

  穆哈苦笑着,我坐在自己的箱子上,困难地嚼着黑面包的外缘,心想着温暖的夏天、满是钱币的帽子,还有微笑的伊葛.梭尔。

  4这是父亲第二次从路偃尔的生命中不告而别。母亲把自己锁在她的房间里面,这三天当中他只见到她两次。

  受到惊吓的女仆妲拉第一次去房间敲他的门:「路偃尔先生……您的母亲……」

  他觉得脸麻木了,问道:「什么?!」

  她哽咽地边深呼吸边说:「呼唤……她想要……想要呼唤您……」

  他急忙地冲向母亲的房间,竭尽全力地期盼奇迹、解释,还有期盼最后那几天所发生的诡异事件能够往后倒转。

  母亲站着且手撑在书桌上,她的头发梳得太过于整齐滑顺了,有着刻意梳理的痕迹,而苍白的脸上显出毫无生气的平静:「路偃尔……过来吧。」

  他突然放松下来,他靠近过去站在她的面前。近视的母亲小心、紧张地瞇起眼睛看着他的脸庞,路偃尔突然觉得很可怕。

  「不……」母亲虚弱地说道,「不,孩子……不……走吧。」

  他什么都不敢问,回到自己的地方,把自己锁起来,把头埋在枕头里痛哭却没流泪。

  信使从大学来到这,女仆慌张失措地告知他们朵莉亚夫人病了,没办法接见他们。校长先生派遣仆从特意询问朵莉亚女士是否需要较好医师、药师还是巫医的服务。

  路偃尔睡了一天一夜还有隔日的半天。他想要逃离现实,而他也逃开了—在昏睡的状况下。

  凌晨有人出声敲了他房间的门,他嘶哑地告诉妲拉他不饿,也不要吃晚餐。回应的是一道听来虚弱的声音:「孩子……」

  他跳了起来,丢下枕头忙乱了起来,脱下睡衣,给母亲开了门。

  她的脸消瘦得令人害怕,但依旧美丽,现在她的脸不只十分平静,还很漠然,像个木头娃娃。路偃尔惊恐地想着,现在把朵莉亚的手放到火上,恐怕在这张脸不会有一条血管会颤动。

  「妈妈……」

  她用冰冷的手抓住他的下巴并转向灯光。她的双眼像是要看透什么一样,路偃尔觉得那双眼不只是在研究他,而是解剖他。他又再度受惊,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但他的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

  「妈妈!……」

  她的眼神稍微恢复,变得稍微温暖了些:「不……不,不……不……」

  她像个老妪拖着脚步离开。路偃尔站在柱子旁,用手摀住脸颊,小声地呜咽着。

  又过了一天。父亲没回来,路偃尔几乎放弃等待了。幸福的微眠状态结束了,他做了梦。梦里他朝一个穿着破烂斗篷的驼背身影丢掷石头,在那身影的面前路偃尔发现了父亲,他责备地看着他,血液看起来红得不自然,像是西瓜一样……在梦中他同父亲一起击剑,但对手手里的剑因某种原因突然变成了幼年时那一根处罚人的藤条……

  之后他走开了,因为他实在受不了被囚坐。他下楼到空荡荡的餐厅,摸了摸自己墙上的剑柄,站在父母亲的肖像画前面……

  ……艺术家肥嘟嘟又很自傲;会议期间路偃尔被允许坐在他身后,有一次在等待的时候,他把手放进看起来有如稠浓软糯香甜白粥般、冰凉、呛鼻又柔软的油漆里面……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记得当时自己失望的印象,花了很久的时间他才摆脱掉令人异常讨厌的油漆,而且油漆根本会黏舌头。画家朝天空翻了个白眼,佣人们暗中窃笑,奶妈严厉地斥责路偃尔,甚至还想打他的屁股一顿……

  他颤抖起来,感觉到有目光在注视他。母亲站在阶梯的最上头,紧张且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彷佛问了他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并等着他的回答。沉重枝型灯架上的两根蜡烛投射出的黄色反光映在她凹陷的双颊上。

  路偃尔安静了下来。不知为何他想要躲藏起来。

  母亲的双唇微微蠕动几乎没出声地说道:「过来……」

  他走上楼梯,这感觉无疑就像是要站上断头台一样。

  朵莉亚像把剑直挺挺地站着,注视着正走向她的儿子。受惊、犯错、可怜兮兮的眼神;朵莉亚把在自己身前的烛台举高,把两根黄色小烛条靠近路偃尔的脸庞说着:「不……」

  说话声停住没有继续讲下去。这些天来毁灭她的灵魂使她痛苦的审讯终于逐渐浮现唯一明确的可能结论。

  她的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没拿蜡烛烫伤儿子。路偃尔走了开,喊着:「妈妈?……」

  这么多年来护卫着她的双眼,免于看见可怕、真实的面纱现在揭发滑落了下来,像是一片片被撕碎的破布。

  小费基瑞哀伤地看着她。刽子手费基瑞当时并没有马上折磨她。他把这份折磨延后进行,这份痛苦之所以要延迟至这么多年以后,是因为他要让他们痛苦一辈子。

  在朵莉亚眼前,父与子那两张相似的脸孔重迭着。她像个巫婆龇牙笑了笑,瞄准刽子手那一张憎恨的嘴脸,拿着枝状烛台砸了下去。

  路偃尔退了开,但因疼痛而大叫一声。蜡烛熄灭冒起烟来,沿着楼梯滚下去,路偃尔用手掌按住被打伤的脸,血迹斑斑的手指下那一双有如受虐小狗般的双眼恐惧地看着:「妈妈!妈妈!!」

  「诅咒,」她声音嘶哑地说着,费基瑞的笑容从禁忌回忆的深处浮现出来,这个微笑被火钵的火焰给照亮了,「诅咒……直到最后……滚开……永远地……私生子……诅咒!!」

  在儿童房里传来艾拉娜微弱的抽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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