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7
在他的房间里有种既不寻常又不自然的干净。妲拉每天都会收拾，没有人会把床单弄绉、地板弄脏或把书籍物品乱扔。
朵莉亚站在门槛上，没打算要进去。从小她就非常害怕进去那个躺过死去母亲的房间里。
安静又干净，像是在死者面前。
她儿子的房间，她关上门，没有跨越过门槛。路偃尔……
这个名字像鞭刑般使她坐卧难安。
夜间她醒了过来，是因为某个沉默又冷漠的人站在屋子中间，像是厚冰上的反射。
「走开，」她哀求起来，把被子拉到头顶上，「走开……什么……为了什么……」
当在地牢里的时候，她也哭了并问道：为什么?他解释了，他不觉得时间可惜，丑陋可怕的惩罚应该是严惩的……降下黑荒疫是丑陋可怕的惩罚，难道不是吗?……她恳求，但不是我……我没罪……而他解释并会心地点头：不一定惩罚有罪的人。牺牲者必须是无罪的，否则她是怎么样的牺牲者?……
是的，他还想知道圆坠项链在哪里，他非常想要知道，朵莉亚说出来了以停止折磨，但在震惊和疼痛中她忘记了……
房间中央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只有烧焦了的肉味，十分难闻的味道。
……双手，被皮带绑在木凳上，享受了她的呻吟声后，他松开皮带，把她的脚踝固定住，他脱下所有东西，她想要用脚攻击他，但没有力气，她仅是可惜地抖了下，而此时戴皮手套的手分开了她的膝盖……
戴着手套?难到他戴着手套?她已经记起令人作恶的、温暖的、裸露手掌的无骨触摸……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朵莉亚起床点亮灯，穿上衣服并坐在窗户边。
就这样坐到天亮。
男孩出现在办公室，伴随着一位老仆人。
「是学生亚康?」她冷漠地问道。
男孩呜咽，有点微白的头，臃肿幼稚的脸上星散着雀斑。
「你再也不是学生了。」她拿着校长先生的命令在他的鼻前转来转去。
他的眼睛变得越来越大、湿润的眼眶显露出无辜：「女士……我发誓……不要这样，女士……为什么……我不想这样……」
她对服务人员点了点头，就在那抓住年轻人的肩膀把他带走。从走廊端传来激烈、疯狂的痛哭。
朵莉亚什么都感觉不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她感到一丝丝的放松，现在这一切都将被遗忘，从眼里消失。
17
河流蜿蜒地平躺着，碧蓝中带青绿，映在水里的蔚蓝天空，湿滑道路上的春草。
路偃尔勒住马，马路一路平坦，但是路的尽头并没有圆坠项链。在通道坡度较缓的河岸边，有个人缓慢地踱着步，细小的身形弯着腰，斗篷的前面下襬扫着地面，怪异地用手挥舞着，蹲踞着彷佛在跳舞。在宽广的河岸边只有这一人，再无其他。
路偃尔呼吸困难，他的疯狂旅途来到了终点，现在他确切地知道，日落之前咒符就会在他的手里，甚至，即便因为这样而必须要杀人。
水在脚下啪搭啪搭地响，水透过棕红色、半腐烂且混杂亮绿色、新生的草丛渗出。路偃尔看着脚下，他暂时没有看向那个人，他用尽力气不让步伐在匆忙的快跑下出错，他应该像个主人般地步入。
河水的气味变得更强烈了，没入脚踝的高筒靴陷进黏黏糊糊的污泥里。之后路偃尔踩进了潮湿的沙中，只有在那时候他才把头抬了起来。
那个人并没有看他，那人沿着水面丢掷小石子。在岸边他从滚动的石头当中仔细地挑选最平坦及浑圆的石头，他试了很久，在中指和食指间夹住用具，之后漂亮地扬起手，掷出，小石头沿着水面飞翔，它无止尽长久地飞翔，像只青蛙般完美无瑕地笔直跳跃，而且那个陌生人大声地数着石头跳跃的次数。丢掷石头这件事情对陌生人来说，似乎是庄严且重要的，有如加冕一般，或是像丧礼。
路偃尔站着并沉默着，看得出来，这个漫游的豪杰自己如此感觉，他在石头迷阵中找到宝藏，并在他的警卫下找寻猛龙，这个冷漠的人就和所有的卫兵一样。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掷石头的运动员皱了皱眉头，「二十七」看来对他而言是不成功的，他弯下腰看着，像硬币一样平坦的小石头躺在路偃尔长长落下的影子边缘。
陌生人迟疑了一下，看来，此刻他终于将要抬起头了。路偃尔紧张起来，准备好要与他眼神相会，但陌生人转身离去，并没有捡起小石头。现在他背对着男孩，站住看向河流，像棍子般高的、嬴瘦的、直挺挺的。路偃尔直到此时都没能把他的父亲看清楚。
「我为了自己的东西而来，」路偃尔闷声地说道，「您有那个属于我的东西。」
陌生人慢慢地转过身。
路偃尔从最一开始就没改变过，五岁的路偃尔曾为小箱子而吞下眼泪，因为他们把他喜爱的东西也是秘密的玩具递到别人的手里，就是交到这个老头修长又干涩的双手里。当时的父亲和母亲只比现在的路偃尔年纪大一些，他们在他这个老人的目光下非常害怕，而现在路偃尔多多少少了解原因了。这个老人是超自然的，谁知道是什么样的深渊把他召唤出来?
「你长大了，」老人缓慢地说着，「你与父亲如此地相像。」
他的嘴角挖苦地微微抬起，老人指的意思完全不是伊葛.梭尔。路偃尔全身像被甩了耳光似的颤抖起来，然而他忆起，当十四年前他们强迫他和这个老人打招呼，那个时候他细的嘴唇已经刻薄地卷曲，而无睫毛透明的眼睛紧紧地盯住路偃尔，彷佛把他串在铁杆上。老人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全都知道了，他看穿了。
「把我的还给我，」路偃尔依旧闷声地说道，「其他的东西我都不需要。」
「什么其他的?」老人嘲笑着。
路偃尔不发一语地考虑着，难道这不是拒绝?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做?他的思绪慢慢地转动，但他自知一定要走到最后，如果必要的话，他将把老人随着他的石头们淹死在河里。
「有时候我认为我都无所谓了，」老人把头抬向不断变化的天空，「我已经全都看见了……现在你来了……要求着那个东西……你会死的，和我们一起，和世界一起，而我还没有决定好，我对这是不是关心……」
路偃尔看着老人，试图在他那细长、布满皱纹的脸上看着疯狂的痕迹，老人接住这个目光并嘿嘿窃笑：「好吧……小男孩…… 」像拷问地窖的孩童，「你……是先知?欧文的继任人?」
他哈哈大笑，尖酸刻薄地弯起细嘴角。之后他自己住了口，忙着挑选一颗石头并沿着水面把它丢出去。
「还来!」路偃尔自己毫无预期地大叫。老人沉默了。小石头在河对岸的某处跳跃又跳跃。
「我，是先知。」路偃尔说。舌头不听使唤，说出来的话语是前所未有的词组，也难以开口。
「你真是为它而来?」老人看着对岸。
他的手从怀里滑了下来。路偃尔像有人在背后推着的醉鬼一样，迈开步伐向前走。老人粗硬的掌中躺着带有复杂轮廓切口的金色薄片。
「它锈蚀了，」老人低语说道，「看到没，它锈蚀了。」
路偃尔没听见，整个世界收拢成年迈手掌中的宝藏。
「你……」老人差点没笑出来，「你从没有读过……第一先知的遗嘱。你不懂……」
路偃尔伸出颤抖的手。
「那你为什么需要它?」老人轻快地问，「是否如你所想般的需要，啊?」
手难以察觉的动作。
「不……是!」
路偃尔哽咽大叫。
金色炼条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先知咒符，让路偃尔饱受痛苦的物品，沿着光滑又有点绿色的表面落下跳动着。
「水烧开了，彷佛他往下跳进篝火中。」黏土的底部从脚下掉落，有一瞬间他从里面看见水中的脏污，带泡泡球的明亮薄片徐徐摆动。而在前方，小的金色彗星、薄片沉到底部，在自己后面拖着炼条的细小尾巴。
他的手伸入混浊冰冷的水中，他只看见自己死气沉沉颜色的双手、绿色的水及底部的白沙。有一瞬间他吓到了，他弄丢了，但是圆坠项链呼唤了他，细小的薄片侧立着，有一半陷入淤泥之中。
此时，他伸出的手指碰到了先知咒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