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者传奇番外：有丝分裂 1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为了这一天，我等待了整整十年。这是辉煌的一天，里程碑式的一天。重要的、非同寻常的一天。
在这一天，我要去买一支热狗。
我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排队了。我并没有插队到她前面，若是这么做了，她应该也不会阻止我。我是审判者之一，是这场起义的领导者，新芝加哥城的守卫者，钢铁杀手。但排队也是这场经历的一部分，我不想略过这个时刻。
新芝加哥在我的周围向远处延伸，这是一座充满了摩天大楼、地下隧道、商店和街道的城市，只是所有这些都被永远地冻结在钢铁之中。最近蒂雅开始了一项活动，给这些建筑物的表面图绘色彩。现在这座城市的幽暗色彩已被驱散，所有那些能够反光的金属表面也可以焕发出非常明艳的色彩。只要花一些力气，这座城市就不会再是一块毫无差异的铁板，红色、橙色、绿色、白色和紫色将它装点成了一个多彩调色盘。
亚伯拉罕——和我共同进行这次热狗之旅的同伴——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面色沉了下来。「我们给墙壁上色的时候，最好注意一下与周边颜色的匹配。」
亚伯拉罕个子很高，皮肤黝黑，话音中略带着一点法语口音。他一边说话一边查看身边的行人，用他那种看似悠闲却敏锐的目光，审视经过的每一个人。他的手枪握柄突出在他后臀的枪套上。从技术上来说，我们审判者并不是警察。其实我也不确定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我们的工作肯定会用到武器。我的肩头也扛着一把步枪。新芝加哥几乎呈现出一种完全和平的景象，我们已经战胜了那些暴徒。但这样的和平不可能维持很久，因为异能者依然存在。
「我们必须尽量利用能够找到的油漆。」我说。
「这看起来太花稍了。」
我耸耸肩。「我喜欢这样。这些色彩是差异很大，和祸星出现之前的那座城市不一样，但和它被钢铁心控制的时候相比也已经完全不同了。人们让这座城市变成了一个……大棋盘。嗯，一个有许多彩色格子的棋盘。」
「或是一大块拼布？」亚伯拉罕打趣地问。
「当然，我想应该是这样。如果你喜欢这种无聊的比喻。」
一块拼布。为什么我没有想过这个？
我们面前的这名女子拿着她的热狗走开了。我来到热狗摊的前面——这是一辆金属小车，车子上的钢质阳伞永远撑开着。老板名叫山姆，戴着一顶红白色的帽子，从脸上的胡须看来，他应该颇有些年纪。他对着我们一笑，快手快脚地做好了两个热狗。「半价给你们。」当然，他做的肯定是芝加哥风格热狗。
「半价？」亚伯拉罕说。「看来现在就算是拯救了世界，也得不到什么感谢。」
「大家都要讨生活。」山姆一边说着，一边在热狗里加上厚厚的酱料，就像是……许多许多美食——黄色的芥末、洋葱、大块西红柿、甜酸黄瓜、胡椒粒，当然，还有莳萝泡菜切片，再加一小撮芹菜籽盐。就像我记忆中的一样，一支真正的芝加哥热狗看上去就应该像是有人向蔬菜摊轰了一管火箭炮，然后将轰出来的碎屑全部涂在一根肉管子里。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了我的那一支热狗，亚伯拉罕则露出了怀疑的眼神。
「西红柿酱呢？」亚伯拉罕问。
老板立刻睁大了眼睛。
「他不是本地人。」我急忙解释。「不需要西红柿酱，亚伯拉罕。你是法国人吗？你们法国人不是追求食物真实的味道吗？」
「法属加拿大人的确很在意食物的真实味道，」亚伯拉罕继续审视着自己的热狗。「但我不太相信这真的是食物。」
「试试看。」我咬了一口我的热狗。
太美妙了。
片刻之间，时间彷佛停滞了。我又回到了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那时一切都还是那么美好。我能够听见父亲的笑声，能够闻到这座城市曾经的气味——是的，有时这股气味还挺臭的，不过依然充满了活力。到处都有人们在说话、欢笑和喊叫。我们一起走在沥青铺成的街道上，夏天时就会感觉到它很烫。人们穿着冰球套衫。黑鹰队刚刚赢得总冠军杯……
回忆在我的周围散去，我又回到了新芝加哥，一座钢铁城市。但能够再次回味从前的那段时光……哪怕只是一点残存的火星也是美好的。我抬起头看着山姆，他面带笑容看着我。我们不可能再把过去的生活完全找回来了。这个世界彻底改变了。
但该死的，我们至少还能再吃到正宗的热狗。
我转过头环顾这座城市。现在没有人排队了，人们从我们面前走过时都低垂下目光。我们正在第一联合广场上。这里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曾经矗立着一座银行。这里也是这座新城市许多道路汇集的中心地带，是一个繁忙的场所，一个出售热狗的最佳地点。
我绷紧下巴，将一些硬币放到山姆的小车上，同时喊着。「前十个来吃热狗的免费！」
人们看着我们，但没有人走过来。在我的目光中，他们又纷纷低下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山姆叹了口气，抱起双臂，把臂肘抵在小车顶上。「别难过，钢铁杀手，他们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热狗？」我问。
「害怕自由的舒适。」山姆看着一个女人匆匆跑过去，一头钻进了地下街道。现在大部分人还居住在那里，即使是阳光正照耀这里，即使已经没有异能者折磨他们……即使墙壁已经被涂绘得五颜六色……他们还是躲藏在地下。
「他们认为异能者会回来，」亚伯拉罕点了一下头。「也就是说，他们正在等待着另一只鞋落下。」
「他们会改变的。」我顽固地将更多热狗塞进嘴里，边嚼边说。「他们会明白的。」
我们一直以来的努力，我们杀死钢铁心，不就是为了这个吗？让这些人知道我们有能力反击。大家最终一定会明白的，他们必须明白。审判者不可能单靠自己的力量与这个国家的每一名异能者作战。
我向山姆点点头。「谢谢，感谢你所做的一切。」
山姆也点了一下头。这样说也许很蠢，但山姆开始经营热狗摊是这座城市十年以来最重要的事件之一。我们之中的一些人用枪和暗杀手段作战，另一些人则用街角的小热狗摊来反击暴虐的异能者。
「不用客气。」山姆说着把我放在他小车上的硬币推给我，只留下两枚五分镍币做为我们买热狗的钱。我们现在已经用回了美国货币，但只有硬币，而且这些钱币的价值要比原先高很多。根据蒂雅的建议，这座城市的政府以食物储备做为对货币流通的担保。
「都给你了，」我说道。「今天随后来吃热狗的十个人都免费给他们。我们要改变他们，山姆。哪怕一次只能改变一点。」
山姆露出微笑，不过还是将那些钱装进口袋。当亚伯拉罕和我从热狗摊前走开时，蒂雅简练却显得有些烦乱的声音从我的耳机中传出来。「你们两个有什么报告吗？」
「热狗很棒。」我说。
「狗？」蒂雅问。「看门狗吗？你们是在查看城市的狗舍吗？」
亚伯拉罕嚼着满口的热狗说。「年轻的戴维向我介绍了一种本地美食。人们称它为『热狗』，因为这种食品很适合喂养动物，对不对？」
「你带他去那个热狗摊了？」蒂雅问。「难道你们不应该去向新移民表达一下问候吗？」
「你们两个简直一点情趣都没有。」我说着将剩下的热狗全都塞进了嘴里。
「我们这就去，蒂雅。」亚伯拉罕说。
亚伯拉罕和我向城市大门走去。这座新城市的政府决定将下城区隔开，于是他们用钢铁家具在一些街道上建立起壁垒，制造出一条可控界限，记录有谁进入了我们的城市。
街上的行人全都低头疾走，忙着去做自己的事情。山姆是对的。大多数人似乎都认为异能者随时会来到这座城市，向他们复仇。事实上，在我们推翻钢铁心的统治以后，已经有数量令人吃惊的人群离开了这座城市。
这是很不幸的事，现在我们已设立了临时政府，有农夫在城外的田地中工作，也有艾蒙德使用他的异能为这片地方提供免费的电能。我们甚至还雇了一大批钢铁心的执法队成员充当警察，维持这座城市的治安。
新芝加哥在正常运转，就像它处于钢铁心统治之下的时候。我们努力复制了钢铁心的政治组织，只是现在这里不会再有「随意杀害无辜者」的事件。生命在这里受到尊重，这肯定要比破碎合众国留存下来的其他任何东西都更好。
但人们还是一直在隐藏自己，等待着灾难的到来。「他们会明白的。」我喃喃地说。
「也许。」亚伯拉罕看着我。
「等着瞧吧。」
他耸耸肩，嚼下最后一口热狗，面色沉重地说。「我可没办法原谅你，戴维。这味道太恐怖了。不同的滋味应该相互补足，而不是把舌头完全变成战场。」
「但你还是把它吃完了。」
「我不想失礼。」他摆出一张苦瓜脸继续说。「实在是太难吃了。」
我们在沉默中向前行进，一直来到第一条街区以外的道路上。在这里，执法队成员正在检查排队等待进城的人。拥有新芝加哥护照的人——在下城区以外工作的农夫和搜寻物资的人都会被直接放进城，但新来的人都必须留下来接受详细调查。
「今天人真多啊。」我注意到长长的队伍，大约有四、五十人正在新人队伍中等待着。
亚伯拉罕哼了一声。我们一直来到一名穿黑色执法队护甲的人身边。他正在向一队衣衫破烂的人讲解这座城市的规则。这些人大多都在过去数年中生活在文明世界以外，四处躲避着异能者们，在一片被不同的暴君们所盘踞的土地上挣扎求生。这些暴君的统治地盘相互套迭，就好像一连串画着邪恶小脸的俄罗斯娃娃。
这些新来的人里面有两个完整的家庭，我注意到站在一起的男人、女人和他们的孩子。这给了我一种鼓励。
就在几名士兵继续盘问新人的时候，一个名叫罗伊的执法队员向我走了过来。就像其他士兵一样，他穿着黑色护甲，但没有戴头盔。就算不把脸遮住，执法队员的样子也足够有威慑力了。
「嗨。」罗伊是一个身材瘦长的红发小伙子，我们从小就认识。不过我还不知道他是否会记恨我在他腿上打的那一枪。
「这批人状况如何？」我低声问。
「比昨天的要好。」罗伊哼哼着说。「来投机取巧的人少了，更多是真心实意的移民。告诉他们我们这里需要有人去做什么样的工作时就能看出来。」
「投机取巧的人会拒绝工作？」
「不，」罗伊说。「他们会显得非常兴奋，脸上全是迫不及待的笑容。其实那种不知羞耻的家伙只想着能够赶快开始工作，然后偷走他们能看到的一切，逃离这里。我们要把这种人剔除出来。」
「小心一点，」我说。「不要错把太热心的人登上黑名单。」
罗伊耸耸肩，执法队已经站到了我们这一边——我们控制着让他们的武器和护甲运作的能量，但他们一直都显得很紧张。钢铁心偶尔会利用他们攻击低等异能者。根据我听到的传闻，在这样的冲突中，普通人无论站在哪一方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些人对于和异能者作战有着切身的感受。如果一个强大的异能者决定踏足于钢铁心的地盘，这支警察力量也不会比一场舞蹈比赛中的一口袋蛇更有用。
我鼓励地拍了拍罗伊的肩膀。那些警官已经完成了他们的调查。我来到亚伯拉罕身边，他正开始逐一向那些新来的人做自我介绍。我们早就发现，在执法队用严厉的目光、严格的规则和怀疑的眼神做过一番「鼓舞人心」的欢迎之后，和更加平凡的人进行一点友善的交谈，也许会让他们感觉好很多。
我向新移民中的一个家庭表示欢迎，并告诉他们新芝加哥是一座多么奇妙的城市，他们的到来让我感到多么高兴。我并没有特别告诉他们我是谁，不过我还是暗示说，我是这座城市的公民和审判者的联络人。到现在为止，这差不多都是我的正式身分。
当我们说话的时候，我看到有人从一旁经过。
那种头发，还有那样的体型。
我立刻转过身，有些结巴地结束了对那个家庭的欢迎词。我的心脏已经像重锤一样撞击胸口，不过那不是她。
当然，那不是她。你是个傻瓜，戴维．查尔斯顿，我对自己说着，转回身继续去履行自己的责任。难道我一看见有人像梅根就要不顾一切地跳过去吗？这种事情我还要干多久？
答案似乎很简单，我会一直这样做下去，直到找回她。
这些人很高兴我为他们做的介绍，他们的情绪明显放松了下来，甚至有几个人开始向我提出问题了。现在我知道，我搭话的这个家庭在多年以前逃离了芝加哥，那时他们认为不值得为了得到这座城市的保障而忍受暴政统治。现在，他们愿意重新在这里开始生活。
我和这一队人说了几个我认为他们应该考虑一下的工作，还建议他们尽快弄到手机。现在我们城市的许多管理工作都是藉由手机进行的。我们拥有电能，可以使用手机，这让新芝加哥变得与众不同。我希望人们不再把自己看成难民，他们现在属于同一个社群了。
介绍工作完毕之后，我后退一步，让人们进入城市。他们迈步向前，依旧有些惊惶地看着前方矗立的大楼。看样子，罗伊是对的。这些人比之前的人更加可靠诚实。我们正在实现某种成就。而且……
我皱起眉头。
「你和那个人说过话吗？」我问亚伯拉罕，同时向正在离去的人群末尾处的一个男人点点头。他的衣着很简单——牛仔裤和褪色的T恤，脚上穿着运动鞋，但没有袜子。他的前臂上环绕着刺青图案，一只耳朵上戴着耳环，一条条发达的肌肉在他的皮肤下面隆起，看上去大约有三十多岁。细看之下，我总觉得他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他说话不多，」亚伯拉罕说。「你认识他吗？」
「不。」我瞇起眼睛。「在这里等着。」
我跟着那群人，拿出手机边走边看，装作不在意他们的样子。他们则继续按照我的指引前行，向第一联合广场的各个事务室走去。
也许我只是在大惊小怪。当教授不在城里时，我总是会有一点疑神疑鬼。现在他和柯迪应该去东方查看另一个审判者小组的状况了。那座城市大约叫做「巴比拉」还是什么的。
教授最近的举动有些古怪——至少这样说从修辞上是没有错的。「古怪」可能比较委婉，严格来说应该是「教授是一名秘密的异能者，他一直在竭尽全力不变得邪恶，把我们全部杀光，所以，有时候他也会有一些反社会的表现。」
现在我和三位异能者有了交情。我一生都在痛恨他们，计划着如何杀死他们，而我竟然结交了三名异能者。我与他们交谈，一起进餐，并肩作战。我喜欢他们。实际上，对于梅根，我甚至不只是单纯的喜欢。
我查看走在前面的那些人，然后又向我的手机瞥了一眼。现在的生活真是复杂得令人烦恼。当钢铁心还在的时候，我只需要担忧……
等等。
我停下脚步，抬起头认真看了一眼我正在跟踪的那群人。我注意到的那个人，他已经不在人群中了。
星火啊！我立刻在一道钢墙旁边停住脚步，狠狠地把手机塞进夹克的左侧胸兜里，又拿下我的步枪。那个人跑到哪里去了？
一定是钻进一条侧巷里去了。我贴着墙壁走到我们刚刚经过的一个巷子口前，探头向里面望去。一个影子正在那里面向远处移动。我一直等到那个人绕过下一个拐角，才快步追了上去。到了那个拐角前，我蹲下身，又朝那个影子离开的方向窥看过去。
那个穿着T恤牛仔裤、没有袜子的人就站在那里左右观望。
然后，他变成了两个。
那两个人分开了，每一个都朝一个不同的方向走去。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有着完全相同的步态、刺青和首饰。就好像原先迭加在一起的两个影子分开了。
噢，星火啊！我从街角缩回身，让手机静音，确保从它里面传出的声音只会进入我的耳机，然后我把手机举了起来。
「蒂雅、亚伯拉罕，」我悄声说。「我们有大麻烦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在这一天，我要去买一支热狗。
我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排队了。我并没有插队到她前面，若是这么做了，她应该也不会阻止我。我是审判者之一，是这场起义的领导者，新芝加哥城的守卫者，钢铁杀手。但排队也是这场经历的一部分，我不想略过这个时刻。
新芝加哥在我的周围向远处延伸，这是一座充满了摩天大楼、地下隧道、商店和街道的城市，只是所有这些都被永远地冻结在钢铁之中。最近蒂雅开始了一项活动，给这些建筑物的表面图绘色彩。现在这座城市的幽暗色彩已被驱散，所有那些能够反光的金属表面也可以焕发出非常明艳的色彩。只要花一些力气，这座城市就不会再是一块毫无差异的铁板，红色、橙色、绿色、白色和紫色将它装点成了一个多彩调色盘。
亚伯拉罕——和我共同进行这次热狗之旅的同伴——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面色沉了下来。「我们给墙壁上色的时候，最好注意一下与周边颜色的匹配。」
亚伯拉罕个子很高，皮肤黝黑，话音中略带着一点法语口音。他一边说话一边查看身边的行人，用他那种看似悠闲却敏锐的目光，审视经过的每一个人。他的手枪握柄突出在他后臀的枪套上。从技术上来说，我们审判者并不是警察。其实我也不确定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我们的工作肯定会用到武器。我的肩头也扛着一把步枪。新芝加哥几乎呈现出一种完全和平的景象，我们已经战胜了那些暴徒。但这样的和平不可能维持很久，因为异能者依然存在。
「我们必须尽量利用能够找到的油漆。」我说。
「这看起来太花稍了。」
我耸耸肩。「我喜欢这样。这些色彩是差异很大，和祸星出现之前的那座城市不一样，但和它被钢铁心控制的时候相比也已经完全不同了。人们让这座城市变成了一个……大棋盘。嗯，一个有许多彩色格子的棋盘。」
「或是一大块拼布？」亚伯拉罕打趣地问。
「当然，我想应该是这样。如果你喜欢这种无聊的比喻。」
一块拼布。为什么我没有想过这个？
我们面前的这名女子拿着她的热狗走开了。我来到热狗摊的前面——这是一辆金属小车，车子上的钢质阳伞永远撑开着。老板名叫山姆，戴着一顶红白色的帽子，从脸上的胡须看来，他应该颇有些年纪。他对着我们一笑，快手快脚地做好了两个热狗。「半价给你们。」当然，他做的肯定是芝加哥风格热狗。
「半价？」亚伯拉罕说。「看来现在就算是拯救了世界，也得不到什么感谢。」
「大家都要讨生活。」山姆一边说着，一边在热狗里加上厚厚的酱料，就像是……许多许多美食——黄色的芥末、洋葱、大块西红柿、甜酸黄瓜、胡椒粒，当然，还有莳萝泡菜切片，再加一小撮芹菜籽盐。就像我记忆中的一样，一支真正的芝加哥热狗看上去就应该像是有人向蔬菜摊轰了一管火箭炮，然后将轰出来的碎屑全部涂在一根肉管子里。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了我的那一支热狗，亚伯拉罕则露出了怀疑的眼神。
「西红柿酱呢？」亚伯拉罕问。
老板立刻睁大了眼睛。
「他不是本地人。」我急忙解释。「不需要西红柿酱，亚伯拉罕。你是法国人吗？你们法国人不是追求食物真实的味道吗？」
「法属加拿大人的确很在意食物的真实味道，」亚伯拉罕继续审视着自己的热狗。「但我不太相信这真的是食物。」
「试试看。」我咬了一口我的热狗。
太美妙了。
片刻之间，时间彷佛停滞了。我又回到了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那时一切都还是那么美好。我能够听见父亲的笑声，能够闻到这座城市曾经的气味——是的，有时这股气味还挺臭的，不过依然充满了活力。到处都有人们在说话、欢笑和喊叫。我们一起走在沥青铺成的街道上，夏天时就会感觉到它很烫。人们穿着冰球套衫。黑鹰队刚刚赢得总冠军杯……
回忆在我的周围散去，我又回到了新芝加哥，一座钢铁城市。但能够再次回味从前的那段时光……哪怕只是一点残存的火星也是美好的。我抬起头看着山姆，他面带笑容看着我。我们不可能再把过去的生活完全找回来了。这个世界彻底改变了。
但该死的，我们至少还能再吃到正宗的热狗。
我转过头环顾这座城市。现在没有人排队了，人们从我们面前走过时都低垂下目光。我们正在第一联合广场上。这里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曾经矗立着一座银行。这里也是这座新城市许多道路汇集的中心地带，是一个繁忙的场所，一个出售热狗的最佳地点。
我绷紧下巴，将一些硬币放到山姆的小车上，同时喊着。「前十个来吃热狗的免费！」
人们看着我们，但没有人走过来。在我的目光中，他们又纷纷低下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山姆叹了口气，抱起双臂，把臂肘抵在小车顶上。「别难过，钢铁杀手，他们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热狗？」我问。
「害怕自由的舒适。」山姆看着一个女人匆匆跑过去，一头钻进了地下街道。现在大部分人还居住在那里，即使是阳光正照耀这里，即使已经没有异能者折磨他们……即使墙壁已经被涂绘得五颜六色……他们还是躲藏在地下。
「他们认为异能者会回来，」亚伯拉罕点了一下头。「也就是说，他们正在等待着另一只鞋落下。」
「他们会改变的。」我顽固地将更多热狗塞进嘴里，边嚼边说。「他们会明白的。」
我们一直以来的努力，我们杀死钢铁心，不就是为了这个吗？让这些人知道我们有能力反击。大家最终一定会明白的，他们必须明白。审判者不可能单靠自己的力量与这个国家的每一名异能者作战。
我向山姆点点头。「谢谢，感谢你所做的一切。」
山姆也点了一下头。这样说也许很蠢，但山姆开始经营热狗摊是这座城市十年以来最重要的事件之一。我们之中的一些人用枪和暗杀手段作战，另一些人则用街角的小热狗摊来反击暴虐的异能者。
「不用客气。」山姆说着把我放在他小车上的硬币推给我，只留下两枚五分镍币做为我们买热狗的钱。我们现在已经用回了美国货币，但只有硬币，而且这些钱币的价值要比原先高很多。根据蒂雅的建议，这座城市的政府以食物储备做为对货币流通的担保。
「都给你了，」我说道。「今天随后来吃热狗的十个人都免费给他们。我们要改变他们，山姆。哪怕一次只能改变一点。」
山姆露出微笑，不过还是将那些钱装进口袋。当亚伯拉罕和我从热狗摊前走开时，蒂雅简练却显得有些烦乱的声音从我的耳机中传出来。「你们两个有什么报告吗？」
「热狗很棒。」我说。
「狗？」蒂雅问。「看门狗吗？你们是在查看城市的狗舍吗？」
亚伯拉罕嚼着满口的热狗说。「年轻的戴维向我介绍了一种本地美食。人们称它为『热狗』，因为这种食品很适合喂养动物，对不对？」
「你带他去那个热狗摊了？」蒂雅问。「难道你们不应该去向新移民表达一下问候吗？」
「你们两个简直一点情趣都没有。」我说着将剩下的热狗全都塞进了嘴里。
「我们这就去，蒂雅。」亚伯拉罕说。
亚伯拉罕和我向城市大门走去。这座新城市的政府决定将下城区隔开，于是他们用钢铁家具在一些街道上建立起壁垒，制造出一条可控界限，记录有谁进入了我们的城市。
街上的行人全都低头疾走，忙着去做自己的事情。山姆是对的。大多数人似乎都认为异能者随时会来到这座城市，向他们复仇。事实上，在我们推翻钢铁心的统治以后，已经有数量令人吃惊的人群离开了这座城市。
这是很不幸的事，现在我们已设立了临时政府，有农夫在城外的田地中工作，也有艾蒙德使用他的异能为这片地方提供免费的电能。我们甚至还雇了一大批钢铁心的执法队成员充当警察，维持这座城市的治安。
新芝加哥在正常运转，就像它处于钢铁心统治之下的时候。我们努力复制了钢铁心的政治组织，只是现在这里不会再有「随意杀害无辜者」的事件。生命在这里受到尊重，这肯定要比破碎合众国留存下来的其他任何东西都更好。
但人们还是一直在隐藏自己，等待着灾难的到来。「他们会明白的。」我喃喃地说。
「也许。」亚伯拉罕看着我。
「等着瞧吧。」
他耸耸肩，嚼下最后一口热狗，面色沉重地说。「我可没办法原谅你，戴维。这味道太恐怖了。不同的滋味应该相互补足，而不是把舌头完全变成战场。」
「但你还是把它吃完了。」
「我不想失礼。」他摆出一张苦瓜脸继续说。「实在是太难吃了。」
我们在沉默中向前行进，一直来到第一条街区以外的道路上。在这里，执法队成员正在检查排队等待进城的人。拥有新芝加哥护照的人——在下城区以外工作的农夫和搜寻物资的人都会被直接放进城，但新来的人都必须留下来接受详细调查。
「今天人真多啊。」我注意到长长的队伍，大约有四、五十人正在新人队伍中等待着。
亚伯拉罕哼了一声。我们一直来到一名穿黑色执法队护甲的人身边。他正在向一队衣衫破烂的人讲解这座城市的规则。这些人大多都在过去数年中生活在文明世界以外，四处躲避着异能者们，在一片被不同的暴君们所盘踞的土地上挣扎求生。这些暴君的统治地盘相互套迭，就好像一连串画着邪恶小脸的俄罗斯娃娃。
这些新来的人里面有两个完整的家庭，我注意到站在一起的男人、女人和他们的孩子。这给了我一种鼓励。
就在几名士兵继续盘问新人的时候，一个名叫罗伊的执法队员向我走了过来。就像其他士兵一样，他穿着黑色护甲，但没有戴头盔。就算不把脸遮住，执法队员的样子也足够有威慑力了。
「嗨。」罗伊是一个身材瘦长的红发小伙子，我们从小就认识。不过我还不知道他是否会记恨我在他腿上打的那一枪。
「这批人状况如何？」我低声问。
「比昨天的要好。」罗伊哼哼着说。「来投机取巧的人少了，更多是真心实意的移民。告诉他们我们这里需要有人去做什么样的工作时就能看出来。」
「投机取巧的人会拒绝工作？」
「不，」罗伊说。「他们会显得非常兴奋，脸上全是迫不及待的笑容。其实那种不知羞耻的家伙只想着能够赶快开始工作，然后偷走他们能看到的一切，逃离这里。我们要把这种人剔除出来。」
「小心一点，」我说。「不要错把太热心的人登上黑名单。」
罗伊耸耸肩，执法队已经站到了我们这一边——我们控制着让他们的武器和护甲运作的能量，但他们一直都显得很紧张。钢铁心偶尔会利用他们攻击低等异能者。根据我听到的传闻，在这样的冲突中，普通人无论站在哪一方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些人对于和异能者作战有着切身的感受。如果一个强大的异能者决定踏足于钢铁心的地盘，这支警察力量也不会比一场舞蹈比赛中的一口袋蛇更有用。
我鼓励地拍了拍罗伊的肩膀。那些警官已经完成了他们的调查。我来到亚伯拉罕身边，他正开始逐一向那些新来的人做自我介绍。我们早就发现，在执法队用严厉的目光、严格的规则和怀疑的眼神做过一番「鼓舞人心」的欢迎之后，和更加平凡的人进行一点友善的交谈，也许会让他们感觉好很多。
我向新移民中的一个家庭表示欢迎，并告诉他们新芝加哥是一座多么奇妙的城市，他们的到来让我感到多么高兴。我并没有特别告诉他们我是谁，不过我还是暗示说，我是这座城市的公民和审判者的联络人。到现在为止，这差不多都是我的正式身分。
当我们说话的时候，我看到有人从一旁经过。
那种头发，还有那样的体型。
我立刻转过身，有些结巴地结束了对那个家庭的欢迎词。我的心脏已经像重锤一样撞击胸口，不过那不是她。
当然，那不是她。你是个傻瓜，戴维．查尔斯顿，我对自己说着，转回身继续去履行自己的责任。难道我一看见有人像梅根就要不顾一切地跳过去吗？这种事情我还要干多久？
答案似乎很简单，我会一直这样做下去，直到找回她。
这些人很高兴我为他们做的介绍，他们的情绪明显放松了下来，甚至有几个人开始向我提出问题了。现在我知道，我搭话的这个家庭在多年以前逃离了芝加哥，那时他们认为不值得为了得到这座城市的保障而忍受暴政统治。现在，他们愿意重新在这里开始生活。
我和这一队人说了几个我认为他们应该考虑一下的工作，还建议他们尽快弄到手机。现在我们城市的许多管理工作都是藉由手机进行的。我们拥有电能，可以使用手机，这让新芝加哥变得与众不同。我希望人们不再把自己看成难民，他们现在属于同一个社群了。
介绍工作完毕之后，我后退一步，让人们进入城市。他们迈步向前，依旧有些惊惶地看着前方矗立的大楼。看样子，罗伊是对的。这些人比之前的人更加可靠诚实。我们正在实现某种成就。而且……
我皱起眉头。
「你和那个人说过话吗？」我问亚伯拉罕，同时向正在离去的人群末尾处的一个男人点点头。他的衣着很简单——牛仔裤和褪色的T恤，脚上穿着运动鞋，但没有袜子。他的前臂上环绕着刺青图案，一只耳朵上戴着耳环，一条条发达的肌肉在他的皮肤下面隆起，看上去大约有三十多岁。细看之下，我总觉得他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他说话不多，」亚伯拉罕说。「你认识他吗？」
「不。」我瞇起眼睛。「在这里等着。」
我跟着那群人，拿出手机边走边看，装作不在意他们的样子。他们则继续按照我的指引前行，向第一联合广场的各个事务室走去。
也许我只是在大惊小怪。当教授不在城里时，我总是会有一点疑神疑鬼。现在他和柯迪应该去东方查看另一个审判者小组的状况了。那座城市大约叫做「巴比拉」还是什么的。
教授最近的举动有些古怪——至少这样说从修辞上是没有错的。「古怪」可能比较委婉，严格来说应该是「教授是一名秘密的异能者，他一直在竭尽全力不变得邪恶，把我们全部杀光，所以，有时候他也会有一些反社会的表现。」
现在我和三位异能者有了交情。我一生都在痛恨他们，计划着如何杀死他们，而我竟然结交了三名异能者。我与他们交谈，一起进餐，并肩作战。我喜欢他们。实际上，对于梅根，我甚至不只是单纯的喜欢。
我查看走在前面的那些人，然后又向我的手机瞥了一眼。现在的生活真是复杂得令人烦恼。当钢铁心还在的时候，我只需要担忧……
等等。
我停下脚步，抬起头认真看了一眼我正在跟踪的那群人。我注意到的那个人，他已经不在人群中了。
星火啊！我立刻在一道钢墙旁边停住脚步，狠狠地把手机塞进夹克的左侧胸兜里，又拿下我的步枪。那个人跑到哪里去了？
一定是钻进一条侧巷里去了。我贴着墙壁走到我们刚刚经过的一个巷子口前，探头向里面望去。一个影子正在那里面向远处移动。我一直等到那个人绕过下一个拐角，才快步追了上去。到了那个拐角前，我蹲下身，又朝那个影子离开的方向窥看过去。
那个穿着T恤牛仔裤、没有袜子的人就站在那里左右观望。
然后，他变成了两个。
那两个人分开了，每一个都朝一个不同的方向走去。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有着完全相同的步态、刺青和首饰。就好像原先迭加在一起的两个影子分开了。
噢，星火啊！我从街角缩回身，让手机静音，确保从它里面传出的声音只会进入我的耳机，然后我把手机举了起来。
「蒂雅、亚伯拉罕，」我悄声说。「我们有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