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德鲁在半夜醒来,8月的一轮满月给卧室镀上了一层银色。老鼠坐在他的胸口,用鼓出来的黑色眼睛瞪着他。
“你好,德鲁。”老鼠的嘴巴没有动,但还是发出了声音。上次他们交谈时,德鲁正在生病发烧,但他对这个声音记得很清楚。
“给我滚开。”德鲁嘶声说。他想赶走它(换个说法就是他想一巴掌呼死它),但他的胳膊似乎使不上力气。
“哎呀,哎呀,别这样嘛。你召唤我,我来了,故事里不都是这样的吗?来,说说看,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老鼠坐起来,两只粉红色的小爪子蜷在毛茸茸的胸口。“因为你要我那么做。那是你的愿望,你忘记了吗?”
“那是个交易。”
“唉,你们这些学院派,就喜欢抠字眼。”
“交易的是阿尔,”德鲁坚持道,“只有他一个人。因为他本来就会死于胰腺癌。”
“我不记得你指定过他要死于胰腺癌,”老鼠说,“我没说错吧?”
“没有,但我以为……”
老鼠用爪子做了个洗脸的动作,原地转了两圈——尽管隔着被子,但爪子的触感依然让德鲁觉得恶心——他盯着德鲁。“有魔法的愿望总是这样,”他说,“非常奸猾,带着许许多多的附加条款。最好的那些童话早就说得很清楚了,我以为咱们已经讨论过这一点。”
“好吧,但纳迪娜·斯坦珀根本不在交易里!不是我们的……我们的安排的一部分!”
“但你也没说过她不是交易的一部分。”老鼠答得颇为严谨。
我在做梦,德鲁心想,我又在做梦了,必定如此。无论在什么样的现实中,都不可能有啮齿类动物像律师似的和人类说话。
德鲁觉得他的力量开始恢复了,但他没有行动。还不到时候。等他动起手来,他不会一巴掌拍开或呼死老鼠,他打算抓住老鼠,活活捏死他。他会挣扎,他会尖叫,他肯定会咬人,但德鲁会使劲捏,直到老鼠的肚子爆开,内脏从嘴巴和屁眼里涌出来。
“好吧,就算你说得有道理,但我还是不明白。我想要的只是那本书,但你把它给毁了。”
“呜呼哀哉。”老鼠说着,又干搓了一把他的脸。德鲁险些发动进攻,但他忍住了。还不到时候。他必须知道答案。
“呜呼哀哉个屁。我可以用铲子拍死你的,但我没有。我可以把你扔在风暴里的,但我没有。我带你进屋,把你放在火炉边。而你是怎么报答我的?杀死两个无辜的人,夺走我写完这辈子唯一一部长篇小说的乐趣?”
老鼠想了想。“好吧,”他最后说,“请允许我稍微改改一个老寓言故事的点题句[1]:你带我进屋的时候,很清楚我是一只老鼠啊。”
德鲁发动了进攻。他动作很快,但他攥紧的双手只抓住了一把空气。老鼠飞快地跑过房间,跑到墙根,转身望向德鲁。他似乎在月光中露出了狞笑。
“再说也不是你写完的。你自己根本不可能写完,是我写的。”
护壁板上有个洞,老鼠钻了进去。德鲁有一瞬间还能看见他的尾巴,随后他就消失了。
德鲁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等到天亮,我会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只是梦,他心想,等到天亮,我就会这么认为。老鼠不会说话,更不会许愿。阿尔骗过了癌魔,却死于交通事故,可怕而讽刺,但并非闻所未闻。他妻子和他一起遇难,非常可惜,但这同样并非闻所未闻。
他开车回家,回到安静得异乎寻常的家里。他上楼走进书房,打开经过编辑修改的《苦河》底稿,准备开始工作。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些在真实世界中,有些在他的脑海里,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改变,必须记住的一点是他熬了过来。他会尽他所能地爱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尽他所能地好好教书,尽他所能地过好他的生活,他会欣然加入一辈子只留下一部长篇小说的作家行列。说真的,仔细想一想,他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说真的,仔细想一想,一切都很老鼠[2]。
注释
[1] 指《小男孩与响尾蛇》的点题句:你把我捡起来的时候,很清楚我是一条响尾蛇啊。
[2] 很好(all right)音似很老鼠(all r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