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准备战斗
第一个女人的儿子在森林中徘徊,到处寻找泰山的踪影。至今为止,泰山是唯一一个在他原始的内心里搅动起情感的人。不过他并没有找到泰山,倒是遇到了两个比他年长的同族男性,于是他们三人开始一起打猎,算是这些无公害男哑人偶尔的一个习惯。不过,他的新朋友们并没有对他独特的装备产生什么兴趣,他们对自己的棍棒和石刀很满意。他们用棍棒偶尔可以捕到一些啮齿动物,而用石刀则能够发现藏在霉菌里或树皮下的美味幼虫。大多数情况下,那两人用树果、坚果和块茎来果腹,但第一个女人的儿子不同,他总是可以打到很多飞禽,偶尔还可以捕到一只羚羊,因为他慢慢对弓箭和矛用得得心应手了,常常一个人吃不完捕获的猎物,把剩余的部分留给他的同伴。这两个人现在彻底黏上了他——不管怎样,在碰到可怕的异性之前,只要他们中没有谁被拖到女人的围栏里,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田园生活就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他们虽然愚钝,但并非从未好奇过这个年轻人——他看上去不太一样,尽管很难说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同,毕竟不是什么本质的区别。比如,他走起路来下巴稍微抬得高一些;他的目光不像别的男人那样躲闪和卑微;他的步态中有更多坚定,更少犹疑。这两个男人或许在心里暗自幻想过,总有一天会有一个粗暴残忍的多毛女人把棍棒挥舞到年轻人的头上,然后提着他的头发把他拖回洞穴。
之后的某一天,这样的事情果然发生了,确切地说只发生了一部分。当时他们正在森林里的空地上,突然看到了一个魁梧的女人,那两个跟着哑人男孩的男人立即拔腿就跑,等他们到了树丛后便回过头,想看看女人有没有追上来,还有他们的同伴在哪里。让他们欣慰的是女人并没有跟着他们,但他们万万没想到那个男孩居然没有跑,他大胆地面朝那个女人叫她走开,否则就杀死她。真是无知者无畏啊!这个人一定脑子坏掉了!他们才不会把他的行为归结为勇气使然,因为只有女人才配有勇气,而男人一生中都在尽可能地避险。
不过,他们对他心存感激,因为那个女人只会掳走其中一个,既然这个傻子敢于上前对抗她,那么他就会是那个遭殃的人。
这个女人第一次遇到来自男人的挑战,她感到既惊讶又愤慨,惊讶使她在离男人二十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下,而愤慨促使她拿出了一个石子飞镖。她一定会后悔这一刻的——此时第一个女人的儿子站在她面前,手里已经拿好了弓箭准备发射。没等女人扔出手中的石子,他就放开了手里的箭。
他的两个同伴一直躲在树后观察,他们看着那个女人的身体突然僵硬,面孔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他们看着她拼命想把胸口的箭拔出来,却只能跪倒在地,趴在地上双腿蹬了几下之后彻底无法动弹了。这时第一个女人的儿子走近他的受害者,把箭从她胸膛里拔出来。其余二人从树后面走出来,惊讶得说不出话,先是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女人的尸体,然后看向他们的年轻伙伴,脸上带着震惊和敬佩的表情。
他们反复抚摸他的弓和箭,接着又蹲下查看女人的伤口。眼前的一切太不可思议了。第一个女人的儿子将头高高地扬起,挺直脊背,趾高气扬地来回踱步。无论是他还是他的男同胞,之前谁都没有充当过英雄的角色,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不过,好戏还在后头。他将女人的尸体拉到一棵树旁,把她摆成坐着的姿势倚靠树干,然后走开二十英尺的距离,示意他的同伴仔细观察。只见他举起沉重的矛,将其用力甩到活靶子身上,矛穿过女人的身体刺到了后面的树上。
其他人变得很兴奋,其中一个想尝试一下这种神奇的技艺。见他没有扔中,他的同伴立刻要求轮到自己尝试。之后他们又想练习使用弓箭。三个人在那个可憎的靶子面前停留了好几个小时,直到肚子饿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第一个女人的儿子承诺会给他们展示如何打造像他那样的武器——这是哑人历史性的一刻,只是无论他们三人还是山洞里那些幸福又无知的女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小人国的那个好事者将给哑人女性的权威地位带来重重的一击。
与此同时,泰山在特鲁哈纳达马库斯城邦的生活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某个离奇的事件将在短时间内触发一系列连锁反应,最终会以众人始料未及的结局疯狂收尾。
那一天,黎明的朝霞刚在特鲁哈纳达马库斯东边森林的上空露出一抹红色时,泰山正躺在城外大树下的草丛间睡觉,耳朵贴在地面上。突然,他被一阵奇怪的响动声吵醒。声音虽然很模糊,却可以判断是从地面深处传过来的。响动声很轻、很悠远,就算有人告诉我们有这样的声音存在,普通人恐怕也不能够辨识出来——可是对于泰山来说,这个声音和夜晚的噪声不同,虽说他原本还在梦乡,但这个声音让他一下子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他仍然专心地听着这个动静。他知道那声音不是来自地下深处,而是从地面上传来。他猜测它源自很远的地方,而且能够感觉得到它正在很快朝这边移动。泰山困惑了一小会儿,突然,有个念头像一道强光一样照到了他身上,他跳了起来。阿登德罗哈基斯国王的圆顶宫殿就在一百码之外的地方,他跑到那里,在南大门前被一个小哨兵拦住。
“传话给国王,”泰山告诉他,“就说泰山听到许多羚羊坐骑正在朝特鲁哈纳达马库斯城赶来,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有骑兵队伍想要进城。”
哨兵立即转身离去,在走廊上高声呼喊。过了一会儿,一个军官和几个战士出现在泰山面前,他们看到泰山之后停下了。
“怎么了?”军官问道。
“国王的客人说他听到很多骑兵正在逼近。”哨兵说。
“声音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军官问泰山。
“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泰山指着西边说。
“是维尔托皮斯马库斯人!”军官失声惊叫,然后转身对身边的人说,“快!去叫醒城里的所有人,我去通知国王和宫殿里的其他人!”说完,他立刻转身跑开了,那几个随从也立即照做。
短短一会儿工夫,泰山就看到上千个战士从十个圆顶建筑里拥向外面。每个建筑的南北门出来的都是骑兵,东西门出来的都是步兵。整个队伍一点都不混乱,一切以精准的军事规则顺利进行,显然是事先早就缜密安排好的防御计划。
在建筑底层的圆形基座上,几个骑兵小分队向四个方位疾驰。他们是侦察兵部队,负责快速从城堡的边缘出发,到城外预先规定的某个位置停下,从敌人那里带回情报。侦察兵后面跟着骑兵小分队,后者的装备比前者更精良,分别到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就位,分布在侦察兵队伍的周围。这些骑兵分队有足够的能力与敌人作战,可以阻碍敌军的前进。如果敌军打到了骑兵主力的位置,这说明战争已经达到了白热化状态,敌军正在猛力向内进攻。
然后,骑兵的主力队伍出发了。他们已经确认敌人在逼近,因此他们向西前进。而步兵自穹顶建筑的四个方位出发之后就一直没有停下脚步,他们分成四个紧凑的队伍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进发,其中最为庞大的那个队伍朝西走。先遣步兵队伍在较近的城外设立了他们的阵地。最后,还有一拨骑兵和步兵队伍守在圆顶建筑的范围内,显然他们是这场战役的后备力量。阿登德罗哈基斯就在这个队伍中,他可以在此指挥全城抵御敌人。
科莫多弗洛伦萨尔王子指挥着骑兵主力队伍。这个队伍由七千五百名战士组成,守在城外两英里的地方。他们前面半英里处有一个由五百人组成的骑兵侦察队——这个五百人的队伍只是四个骑兵侦察支队中的一个,大队伍一共有两千人,分散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一万人的先遣部队中剩余的五百名战士是骑兵侦察兵和哨兵,在步兵侦察队前面半英里的位置。他们互相之间保持两百英尺的间隔,几乎完全包围了城市,距离城市的边缘有三英里。在城内,有一万五千名骑兵充当后备队伍。
泰山在渐渐明亮起来的光线里看着这些米努尼人有条不紊地准备战斗,对他们的钦佩之情不由得增加了。这里没有呐喊和战歌,但他看到身边经过的每一个战士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狂热的表情。他们不需要战争的呐喊或颂歌来鼓舞弱者,因为这里没有弱者。
维尔托皮斯马库斯士兵坐骑的蹄声已经听不见了——很明显,他们的侦察兵已经发现自己的突袭计划失败了。他们是在改变进攻计划或攻击点吗?还是他们只是暂停了主体部队的前进,在等待侦察兵带回来的新消息?泰山问跟前的一个军官敌人是否可能放弃进攻,那个人笑着摇了摇头。
“米努尼人从来都不会临阵逃脱。”他说。
太阳在慢慢地升起,照亮了城市的圆顶。泰山扫视着这些建筑,他能看清每栋建筑的每个楼层,在每一扇窗户里面都站着一个战士,在他身边放着一大把标枪,而在他的后面堆着很多圆形的小石头。泰山笑了。
“他们真是不愿放过任何疏漏啊,”他想,“但是采石场的奴隶呢?他们怎么办?他们不会在第一时间反抗他们的主人吗?大敌当前,局势不稳,他们难道不会利用这个机会逃跑吗?”他又转向军官,向他提出这个问题。
后者转身面向最近的采石场,指着那里的入口处。泰山看到有好几百个奴隶在那里工作。一个步兵小分队悠闲地靠在长矛上,他们的军官在指挥奴隶劳动。
“在采石场里面还有一支士兵队伍,”军官解释说,“如果敌人占领了这座城市,外面的守卫或被驱赶入圆顶,或被杀,或被俘,那么采石场内部的守卫可以抵挡整个军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因此我们的奴隶是安全的,除非城市沦陷,但这种情况没有在任何米努尼城市发生过。现在,维尔托皮斯马库斯人只能指望带走一些俘虏了,但他们的所得不会大于他们的损失。如果偷袭计划成功,他们可能会强行进入圆顶,带走许多妇女和大量的战利品。但是现在,我们的军队已经部署完善了,他们不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来威胁这个城市了。我甚至怀疑我们的步兵是否会参与到战斗中去。”
“步兵是怎样部署的?”泰山问。
“五千人驻扎在圆顶窗户内部,”长官回答,“另外五千人组成后备力量,你在周围看到的这些就是。另外,这里面还有个支队被派去守卫采石场。在离城市一英里的地方还有四个步兵队伍,东部、北部和南部各有一千人,而在西面有七千人,因为那里是最有可能遭到攻击的方向。”
“你认为仗不会打到城市里来吗?”泰山问。
“不会,今天的幸运儿是前面的骑兵,全部的仗可能都是他们在打。我怀疑步兵甚至都不需要拔剑或投矛。但通常就是这样的,骑兵才是战场上的主角。”
“我感觉你因为不能在骑兵部队而感到很惋惜。你不能被调去骑兵部队吗?”
“哦!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在不同的队伍轮流服役,”军官解释道,“除了守城的防御部队,其他人都是骑兵。我们会先被分配到步兵队伍四个月,之后的五个月在骑兵队伍里。每个月都会有五千个战士接受转移。”
泰山转身望着西边的平原,他能看见离他最近的队伍自如地站着,等待敌人的临近。即使是远在两英里以外的骑兵主体队伍他也能看得到,因为他们的队伍很庞大,但是远处的侦察部队则不在他的视野之中。他倚靠着矛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意识到小人们有多么看重这场战斗。泰山从来不曾目睹过这样的场景,他想,阿登德罗哈基斯坚强的小战士们一个个执着地捍卫自己的城市,而他自己的同类却常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发动战争。
在最后一个先遣部队离开之后,城市陷入了寂静。泰山来到阿登德罗哈基斯跟前。国王正双腿分开坐在他的羚羊背上,旁边有几个高级军官。他身穿一个闪闪发亮的金坎肩,那是一件上面缝着许多重叠金色小圆片的皮制衣服。他的腰间系着一条宽皮带,上面镶着三个金扣,束得几乎就和紧身衣一样紧。这条皮带上挂着剑和刀,剑鞘上镶嵌着很多金和铜,图案复杂而美丽。皮制的腿甲保护了他的大腿前侧,一直延伸到膝盖处。国王的前臂从手腕到胳膊肘的地方包着金属臂环,脚上则绑着一双结实的凉鞋,足踝处各用一个圆形的金板保护着。一个好看的皮制头盔恰到好处地戴在了他的头上。
泰山在国王面前停下时,他愉快地问候了泰山:“护卫队首领报告说,是你第一个发出警报,告诉我们维尔托皮斯马库斯人正在接近。特鲁哈纳达马库斯人民再一次发自心底地深深感激你。我们怎么才能报答你呢?”
“你不欠我什么,特鲁哈纳达马库斯的国王,”泰山回答说,“我只需要你的友谊,并且希望能被允许和你高贵的儿子一同参加战役。这样,我就万分感谢了。”
“直到死神敲上门之前,我永远是你的朋友,泰山,”国王优雅地回答,“去你想去的地方吧——如果你选择去战斗激烈的地方,我不会感到惊讶的。”
这是米努尼人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在此之前,他一直被称为“王子的救星”“国王的客人”“森林里的巨人”,以及其他一些类似的通用称谓。在这个民族中,名字被认为是一种神圣的财产,只有他的朋友和家人才可以用名字称呼这个人。而称他为“泰山”,就相当于一个邀请或命令,表示他赢得了国王最亲近的友谊。
泰山礼貌地鞠了一躬。“阿登德罗哈基斯的友谊是神圣的,拥有它的人可以变得高贵。我要永远守护它,把它当作我最宝贵的财产。”他低声说。当泰山对国王讲话时,他并没有觉得多愁善感。他很早之前就对这些小人们崇拜有加,如今他对阿登德罗哈基斯个人特质的崇拜已经上升到了对其发自内心的尊重。自从泰山熟悉了小人国的语言之后,他一直对他们的礼仪和习俗保持着浓厚的兴趣。他发现阿登德罗哈基斯国王的性格与他的臣民的生活交织得如此紧密,以至于他多次在对自己的问题的探索中找到了印证——国王的荣耀为这个城市带来了辉煌。
阿登德罗哈基斯似乎对他的话感到高兴,他和蔼地表示赞同。然后,泰山就退下了,开始向前线走去。他从路旁的一棵树上折下了一根树枝,因为他觉得这样的武器可能对米努尼人有用。他还不知道这一天会发生什么。
他经过步兵先锋队伍的时候,一个信使朝他迎面而来,快速地向城市骑行。泰山的眼睛紧盯着前方,但他看不到任何战斗的迹象。当他到达骑兵主力部队的时候,他仍然没有看到敌人的踪影。
科莫多弗洛伦萨尔热情地和他打招呼。王子似乎在看泰山肩头那根枝叶繁茂的树枝,他看上去有一点好奇。
“有什么进展吗?”泰山问道。
“我刚派了一个信使去见国王,”王子回答说,“报告说我们的侦察兵已经见到了敌人。如我们所料,他们是维尔托皮斯马库斯人。我们前哨所一个强大的巡逻队穿过了敌人的侦察队伍。一个勇敢的战士甚至到了加托拉山的山顶,他看到了敌人的整个主体部队正在准备攻击。据说有两万到三万人。”
科莫多弗洛伦萨尔话音刚落,一股声音就从西边朝他们而来。
“他们来了!”王子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