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彼德.乔克森,五十一岁,德州共和国总统,在淡淡的黎明晨光里,他站在柯厄维尔大门口,等待和儿子道别。
莎拉和霍里斯刚到,凯特在医院上班,但说过要丈夫比尔带女儿来。凯勒柏正忙着把最后的行李装进货车,一身宽松棉布洋装的小萍,抱着宝宝西奥站在旁边。两匹适合犁田的壮马戴着鞔具,无所事事。
「我想就这样啦。」凯勒柏说着把最后一箱东西搬上车。他穿着长袖工作衬衫和工作裤,头发留得很长。他检查杠杆式点○三—○六手枪里的子弹,然后摆在座位上。「如果打算在天黑之前抵达狩猎镇,我们现在就得出发了。」
他们要前往外移垦区,驾马车要两天的工夫才能到达。那片土地才刚刚整并进来,但是凯勒柏已经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做安家的准备—盖房子、挖水井、筑围篱—然后才回来接小萍和宝宝。土壤肥沃,河水清澈,森林里猎物丰美。要展开新生活,彼德心想,那里比上不足,但比下绰绰有余。
「你们还不能走。」莎拉说,「要是你们没等那两个小女生来就走了,她们会很伤心的。」
莎拉同时也向小萍比手语,小萍转身瞪着丈夫。
妳也知道比尔是什么德性,凯勒柏比着手语说,我们可能得等上一整天。
不行,我们要等。
小萍只要一打定主意,怎么和她吵都没用。凯勒柏老是说,军队派他驻扎油道的那段时间,若不是这个女人死心塌地,他们早就分开了。对这一点,彼德毫不怀疑。他俩在凯勒柏终于屈服,辞掉军职的隔天结婚。不过也像他自己常说的,当时军队里也没剩下几个可以辞职的人了。和柯厄维尔其他的一切一样,军队随风飘散,几乎没有人记得二十年前德州法典暂停适用时就已解散的远征军。凯勒柏人生希望的重大幻灭之一,就是不再有可以奋战的对象。他在军队的那几年里是个备受好评的挖沟好手,被派去铺设柯厄维尔和伯尔尼之间的电报线路。这和彼德所了解的世界完全不一样。城墙年久失修,城界的灯一盏盏故障未修,大门已经十年没关上了。这一整代如今已成年的人,都以为病鬼就像夸张的坏巫师一样,只是老人家说来恐吓他们的故事,因为打从开天辟地以来,所有的老人家都相信自己的生活比现在的年轻人更苦,也更影响深远。
看来凯特的丈夫比尔是迟到了。那个人脾气很好—他比凯特容易相处得多,可以平衡她太过不茍言笑的老成态度—而且很爱女儿。然而他散漫、没有条理、喜欢喝酒打牌,所谓的工作伦理一点都没有。彼德为了莎拉和霍里斯,曾经想安排他进行政机关工作,让他在税务局担任只要会盖章就能做的低阶工作。但就像比尔曾经干过的木工、蹄铁匠和交通车驾驶一样,这个工作也没多久就做不下去。他似乎比较喜欢照顾女儿,偶尔帮凯特煮顿饭,夜里偷偷溜上牌桌—有赢也有输,但据凯特说,赢面向来稍多一点。
小西奥开始闹脾气了。凯勒柏利用耽搁的时间清理马蹄,莎拉从小萍手里接过西奥,帮他换尿布。就在大家觉得比尔大概不会出现的时候,凯特带着女儿出现,比尔跟在后面,一脸睡意。
「妳怎么跑出来了?」莎拉问女儿。
「别担心,医生大人,有珍妮帮我。况且,妳太爱我,不会开除我的。」
「妳明明知道我讨厌妳这样叫我。」
伊儿和小名叫「小瓢虫」的妹妹梅莉冲向小萍,小萍蹲下来搂住她们。小女孩的手语表达能力只限于简单的词汇,所以只能不停说「我爱妳」,用手掌在心上画圈圈。
要来看我,小萍用手语说,然后抬头看凯特。凯特把她的意思告诉女儿。
「真的可以吗?」小瓢虫热切地问,「什么时候?」
「我们再看看吧。」凯特说:「也许等小宝宝出生之后吧。」
这是个一提起就揪心的话题。莎拉希望小萍生完第二胎之后再离开。但是她要到差不多夏季结束才生产,那时已经来不及播种,而向来固执的她也不打算自己回来待产。我以前也生过,她说,这能有多难?
「拜托啦,妈妈?」伊儿哀求。
「我说了,我们再看看。」
大家轮流拥抱。彼德瞥了一眼莎拉,她也感觉到了:他们的儿子和女儿要永远离开了。这应该是你所希望,是你向来所努力的目标,然而真正面对又是另一回事。
凯勒柏和彼德握手,然后给他一个阳刚味十足的拥抱。「我想就这样啰。可以容我说几句蠢话吗?比方说,我爱你。虽然你棋下得还是这么差。」
「我保证多加练习。谁知道呢?也许你没过多久就会在那里看见我。」
凯勒柏咧开嘴笑。「看吧?这就是我一直告诉你的。别再搞政治啦。找个好女孩,安定下来。」
你又知道什么,彼德想。每天晚上闭上眼睛之后,我都是这么做的。
他稍微压低声音,「你做了我希望你做的事吗?」
凯勒柏叹口气,宛如纵容孩子。
「逗你老爸开心一下嘛。」
「好啦,好啦,我挖了。」
「你用了我送去给你的铁架?那很重要。」
「我遵照你的吩咐去做了,我保证。至少小萍把我踢出去的时候,我还有地方可以睡觉。」
彼德抬头看媳妇,她正爬到货车的长条椅上。
替我照顾他,彼德打手语。
我会的。
还有宝宝。
她对他微笑。还有宝宝。
凯勒柏也爬上马车。
「一路平安,」彼德说,「祝你们好运。」
难以磨灭的离别时刻。每个人都往后退开,目送马车驶出大门。比尔和女儿最先离开,接着是凯特和霍里斯。彼德有满满的行程,但他没办法就这样展开自己的一天。
莎拉显然也没办法。他们一语未发地站着,看着马车载着他们的儿女离去。
「为什么我有时候觉得是他们像父母一样照顾我们?」莎拉问。
「他们总有一天会的,要不了多久。」
莎拉哼了一声。「那我们至少还有指望啰。」
马车还望得见,这会儿正越过旧有的围篱界限,进入橘区,再过去就只有一整区犁好等待播种的田地。他们人力不足,但他们也没有那么多张嘴巴要喂。柯厄维尔的人口缩水到只剩五千。现在只有四千九百九十七人了,彼德想。
「比尔太不象样了。」
莎拉叹口气,「可是凯特爱他。当妈的能怎么办呢?」
「我可以想办法再帮他找份工作。」
「只怕他已经无可救药了。」她瞥着他,「讲到这个,你为什么不竞选连任?」
「妳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她故作含糊地耸耸肩,「噢,就外面听说的呀。」
「一定是崔斯。」
「还有谁?那人最长舌了。所以是真的啰?」
「我还没决定。不过,十年或许已经够了。」
「人民会想念你。」
「我想他们根本不会注意。」
彼德以为她或许会问起迈可的事。他有没有听见什么消息?至少让她知道,她弟弟还好吗?他们回避细节,因为那是痛苦的真相。迈可在黑帮,据说是在搞什么疯狂的计划;而格瑞尔和唐肯合伙在船运通道有个武装驻守的基地,每天有一辆辆卡车开出来,载满烧酒和天晓得什么东西。
可是她没问。莎拉只问:「薇琪的想法呢?」
这个问题让他有罪恶感。他一直想要去看这位女士,已经拖了好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
「我得去看她。」他说:「她近来怎么样?」
他俩还是并肩站在一起,目光随着马车的踪迹远去。影子小得像个微粒,微微扬起,再下沉,终至消失。莎拉转身面对他。
「如果是我,就不会再等了。」她说。
他一整天忙着例行的公务,和税务官会面,决定该拿拒绝缴税的开垦人怎么办;有场司法审判时间待敲定;即将召开的领地立法会议必须排定议程;崔斯摆了一大堆文件,只粗略报告几句内容,就留给他批示。三点钟,阿普格出现在彼德门口问:「总统有空吗?」其他的幕僚都只叫他彼德,因为他喜欢别人这么叫他。但是坚守仪节的冈纳却不肯,他永远都称「总统先生」。
他要谈的问题是枪。更明确来说,是枪支的短缺问题。军队向来都靠着重新修复的民用与军用武器运作。他们从胡德堡找到许多军械,同时,老德州本来就是个重武装的地方,看来几乎每幢房子都有一个枪械柜,而且全州各地都有武器制造厂,提供充裕的零件可供修理和重组。但是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各种枪械的寿命不一而足。金属壳的手枪,例如伯朗宁一九一一、SIG Saucer半自动手枪,和军方产制的M9,只要维护得宜,几乎就是怎么也不会坏。大部分的左轮枪、猎枪、栓式步枪也是,但是塑料壳的枪枝,例如葛鲁克、M4和AR 15步枪等这些军方枪械的主力,却没有同样可以永久保存的寿命。随着塑料外壳因使用过久而产生裂痕,越来越多枪械无法使用。其他还有一些透过黑帮流入民间,而有些就这样消失不见。
但这只是一部分问题。最急迫的议题是弹药供给的逐渐减少。他们几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动用战前的弹药了,目前除了提夫第堡垒里的军备还真空封存之外,雷管和无烟火药顶多只能再撑二十年。军队所有的弹药都是用过的弹壳重新填充,或是用两家军工厂—一家在瓦科附近,一家在维多利亚—的空弹壳制造。用铅铸子弹很简单,棘手的是调配推进剂。武器级的火药需要多种高度挥发性的化学物质,经由繁复程序合成,包括大量的硝化甘油。这不是不能做到,只是不容易,而且需要人力和专业,偏偏这两项都是他们最缺少的。军队的规模已经精简到只有两千名士兵—一千五百名分布在各乡镇,还有五百名驻守在柯厄维尔。他们连个化学家都没有。
「我想我们两个都很清楚现在讨论的问题是什么。」彼德说。
阿普格隔着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坐在彼德对面,看着自己的手指甲。「我并不是说我喜欢这样。但是黑帮有制造能力,而我们以前也不是没和他们打过交道。」
「唐肯和提夫第不一样。」
「那么迈可呢?」
彼德蹙起眉头。「头痛人物。」
「那家伙是个一级油工。他知道怎么炼油—他办得到。」
「那他的船又是怎么回事?」彼德问。
「他是你的朋友。你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彼德深吸一口气。「真希望我可以。我已经二十几年没见过这个家伙了。最重要的是,如果告诉黑帮我们的弹药用尽,就等于全面摊出手里的牌,让唐肯不到一个周末就可以翘脚享清福。」
「那就威胁他啊。他要嘛帮我们,要嘛交易告吹,我们就扫荡地峡,让他的生意做不下去。」
「越过堤道?那可得浴血奋战了。我们还没谈完,他就会识破我是在虚张声势。」
彼德靠坐在椅子里。他想象自己对唐肯提出阿普格的条件,那家伙肯定会当面狠狠嘲笑他,不然咧?
「我们只放狠话是绝对行不通的。我们能给他什么好处?」
冈纳沉下脸。「是喔,除了钱、枪和女人之外。上一次我调查的时候,唐肯这些东西都多得很。况且,那家伙是不折不扣的人民英雄。你知道上个星期天发生什么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辆载满女人的大卡车,开到班达拉的修路工人营区。司机还拿出一张纸条:『你们的好朋友唐肯.威塞斯招待。』在该死的星期天。」
「他们把女人打发走了吗?」
冈纳从鼻子哼了一声。「没有,他们把她们带到教堂去。你以为呢?」
「嗯,他一定有什么用意。」
「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是个玩笑,但也不完全是。还有迈可必须考虑。无论如何,彼德还是宁可认为那个人至少会同意和他谈谈。
「我说不定会。」
冈纳起身时,崔斯出现在门口。
「怎么了,福特?」彼德问。
「又塌了一个坑。很大一个。这一次有两栋房子。」
这样的事情一整个春天不断发生。地底下轰隆隆响,然后,不到一会儿,地面就塌陷了。最大的一个坑有五十几呎宽。这个地方真的快垮了,彼德想。
「有人受伤吗?」他问。
「这次没有。两栋房子都没人。」
「嗯,幸好。」福特还是带着期望的眼神看他,「还有什么事吗?」
「我在想我们应该发表一份声明。大家都想知道你要怎么做。」
「例如什么?叫土地要乖一点?」福特没答腔,彼德叹口气,「好吧,就写份声明吧,我来签字。正在着手处理,已掌握情势,诸如此类。」他对着福特挑起一边眉毛,「可以了吗?」
阿普格一副很想笑的样子。天哪,彼德想,永远没完没了。他站起来。
「走吧,冈纳,去呼吸点新鲜空气。」
他之所以当总统,并不是有多爱这个工作,而是为了帮薇琪的忙。她第三次连任之后不久,右手长了肿瘤,之后就有一连串的意外,包括从首都大楼阶梯跌下来,摔断脚踝。她向来一丝不茍的字迹变得潦草不堪,演讲索然无味到怪异的程度,完全失去了感染力。肿瘤扩散到她的另一只手,脖子开始不由自主地晃动。彼德和崔斯把她的公开行程减少到最低限度来隐瞒这个状况,但是任期第二年才过一半,她显然就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依据凌驾于戒严修正令之上的德州宪法规定,她可以任命一位临时总统。
当时彼德担任领地事务部部长,是从薇琪第二任期中间开始任职的。这是内阁曝光率最高的职务之一,而薇琪也毫不掩饰她对他有更大的期待。然而,他还是认为接替薇琪的会是崔斯,因为他和她共事了很多年。薇琪把彼德叫进办公室的时候,他一心以为是要开会讨论崔斯政府交接的事,结果却看见一位带着圣经的法官。两分钟之后,他成为了德州共和国总统。
他后来明白,薇琪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她希望从头开始培养接班人。两年后彼德参选,轻松胜选,接着竞选第二任,没有任何对手。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为他身为行政首长的个人支持度,一如薇琪预言的,他的声望极高。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接掌政务的那个时机点,想讨人民欢心并不困难。
柯厄维尔本身越来越无足轻重。这里要变成另一个乡下小镇需要多少时间呢?人民到越远的地方安居落户,中央政府的支配力量就越发削弱。议会已经搬迁到伯尔尼,几乎再也不开会了。金融中心随着人口移动到乡镇;人们开创事业,以市场的价格交易货品,以各自的方式因应人生。在菲德瑞克斯堡有群私人投资者,凑了钱开设银行,是首创的生意型态。但问题也还是有的,只有联邦政府有资源可以进行重大的基础建设计划:道路、水坝、电报线路。即使是这样,也无法持之久远。彼德面对自己的时候心知肚明,表面上看来他是在管理这个地方,但其实他只是因势引导而已。把机会让给崔斯吧,他想。二十年的公职生涯,无数次的闭门争吵,对任何人来说都够了。彼德从未务农,连种棵蕃茄都没种过。但是他可以学,更棒的是,犁不会有意见。
薇琪退休之后,住在城东的一幢木造小房子。附近许多房子都空置,人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搬走。他走上门廊时,天色已暗。前厅只有一盏灯亮着。他听见脚步声,然后门打开来,看见薇琪的伴侣玫芮狄斯用手巾抹着手。
「彼德,」年近六十的她个子娇小,有双蓝眼睛。她和薇琪在一起很多年了。「我不知道你要来。」
「不好意思,我应该先捎个讯息来的。」
「不,请进,没问题。」她往后退,「她醒着,我正要喂她吃晚餐。我知道她会很高兴见到你。」
薇琪的床摆在客厅里。彼德一进屋,她就望向他的方向,头在垫高的枕头上转来转去。
「啊……啊……系……总……总……统……统……先……僧。」
她好像先吞下这些话再吐出来似的。他拉把椅子坐到她床边。「妳还好吗?」
「京……京……京……天……哈…………好。」
「对不起,这么久没来。」
她的一双手在毯子上动个不停,脸上露出歪斜的微笑。「没……没……光……系……你……没……亢……见……见……偶…………很……忙。」
玫芮狄斯端着托盘出现在门口。她把拖盘摆床边的桌上。盘上有一碗清澈的汤和一杯插着吸管的水。她捧起薇琪的后脑杓,离开枕头,然后在她的脖子上绑了围兜。夜幕低垂,让窗户变成一面面镜子。
「妳要我来吗?」彼德问玫芮狄斯。
「薇琪,妳要彼德喂妳吃晚饭吗?」
「有…………沙…………马…………不……不……行?」
「小口一点。」玫芮狄斯告诉他,拍拍他的手臂。她给他最浅淡的微笑,一脸疲惫沉重。这女人八成已经好几个月的时间没睡上一整夜了,有人帮忙,她很感激。「有事叫我,我在厨房。」
「好……笑……啊……」
「什么?」
「尼……喂……喂……偶。……相……相……宝……宝……」
他喂她更多汤。「这是我最起码可以做的。妳不只喂过我一次。」
她的脖子做个费力的动作,吞下食物,光是看就让他觉得乏力。
「先……举……咋……马……样……啊……」
「还不算开始呢。有点问题。」
「啊……啊……尼……胡……胡……说……」
她真是看穿他了,她向来如此。他又喂她一汤匙,但不怎么顺利。「凯勒柏和小萍今天去了乡下。」
「尼……几……系……有……点……难……过……会……过……去……的。」
「什么?妳觉得我不能种田?」
「偶……瞭……解……尼……彼……德……尼……疯……了。」
她没再说什么。彼德放下碗,她只吃了一点点,再抬起头,薇琪的眼睛已经闭上。他熄了灯,看着她。只有睡着的时候,她的身体骚动才能平息。过了几分钟,他听见背后有动静,看见玫芮狄斯站在厨房门口。
「有时候就是这样,」她悄悄说:「前一分钟还好好的,下一分钟……」她没再往下说。
「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玫芮狄斯一手搭在他的手臂上,看着他说:「她很以你为荣,彼德。看到你的成就,让她好开心。」
「只要需要我,就随时通知,好吗?任何事情都行。」
「我觉得今天的见面很完美,你觉得呢?就让这成为最后一次吧。」
他回到薇琪床边,从被子里拉出她的一只手。她连动都没动一下。他就这样握了好一会儿,想着她,然后弯腰,亲吻她的脸颊,他以前从没这么做过。
「谢谢妳。」他轻声说。
他跟着玫芮狄斯走到门廊。「她很爱你,你知道的。」她说:「这不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连对我也不常提到。她就是这样。可是她真的很爱你。」
「我也爱她。」
「她知道你爱她。」他们拥抱,「再见,彼德。」
街道静悄悄,没有灯光。他用一根手指碰碰眼睛,手指湿了。好吧,他是总统,想哭也没人能拦他。他儿子走了,其他人也走了。他已经踏进周遭的一切都渐渐消逝的人生阶段了。彼德仰头面对天空。是真的,大家说的有关星星的事。看得越久,星星就越多。星星是一种安慰,它们的守候可以带来让人安心的力量。然而并非永远都是如此。他驻足看着星星,想起那段时光,那个眼前出现这么多星星,代表完全不同意义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