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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破晓,凯勒柏摇着小萍肩膀。
塔图家出事了。
她坐起来,瞬间清醒。什么事?
凯勒柏张开双手的手指,在面前做着旋转的动作:火。
小萍拉开毯子。我和你一起去。
留在这里。我去看。
她是我的朋友。
小萍指的当然是朵琳。
好吧,他用手语说。
孩子们还睡得很熟。小萍穿衣服的时候,凯勒柏叫醒凯特,告诉她出了什么事。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她声音含含糊糊的,但眼神清亮。
「我不知道。」他从腰间抽出左轮枪,交给她。「枪别离身。」
「你知道我该拿枪瞄准什么吗?」
「如果我知道,一定会告诉妳。留在屋里,我们不会去太久。」
凯勒柏在院子里和小萍会合。她望向那屋脊线,双手叉腰。一股浓浓的白烟,颜色像夏日的云,从远方升起。这颜色代表火已经熄了。
杰布?她比手语。
马还躺在死去的地方。帅哥已经走到跑马场的另一头,和牠保持距离。
牠昨天晚上死了。
小萍一脸就事论事的模样。怎么死的?
有可能是腹绞痛。我不想让妳难过。
我是你的妻子。她比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显得很生气,我看见你把枪给凯特。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凯勒柏没有答案。
那幢农舍只剩下一堆烧成焦炭的木头和灼热的烟灰。火的热度很高,连窗上的玻璃都融化了。恐怕得要好几个钟头,甚至要一整天之后,凯勒柏才能进去搜寻尸体。虽然他很怀疑,除了骨头和牙齿之外,还能剩下什么。
你觉得他们逃出去了吗?小萍问。
凯勒柏只能摇摇头。这是怎么发生的?炉子里飞出来的火?油灯撞翻了?某种星星之火,如今却把一切都烧光了。
他也注意到其他事情。跑马场里没有马,大门敞开,周围的土地一片凌乱,彷佛有人宰了马,然后拖着尸体离开。这代表了什么?
我们去谷仓看看,他比手语。
凯勒柏先进去。花了一会儿工夫,他的眼睛才适应黑暗。在靠后方深沉的阴影里,地板上有一团东西。
是朵琳。她像胎儿那样屈起身体躺在地上,头发烧掉,眉毛和睫毛也不见了,一张脸伤痕累累,浮肿不堪。睡衣有好几处烧焦,其余黏在皮肤上。她的右臂和两条腿都烧得焦黑,皮肤冒出水泡,彷佛从身体里面沸腾似的。
他在她身边蹲下,「朵琳,我们是凯勒柏和小萍。」
她的右眼睁开最微小的一条缝,另一眼像被焊在一起,完全睁不开。她的目光飘到他身上,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半像呻吟,半像咯哽。凯勒柏想象不出来这是什么样的折磨,他简直要吐了。
小萍拿来一个水桶和长柄杓。她蹲在朵琳身边,轻轻捧起她的头,把杓子拿近她的唇边。朵琳想办法喝了一小口,其他的都洒了出来。
我们得带她回家,小萍叹口气,凯特会知道怎么处理。
这女人还活着就是个奇迹。她当然没办法活太久,然而,他们还是得想办法试试。一辆手推车竖立靠在墙边,凯勒柏把车翻下来,从收纳箱里抓出两个鞍垫,摆在车里面。
抓她的腿。
凯勒柏站到朵琳后面,双肘伸到她的肩膀底下。她开始尖叫,腰部用力扭动,经历过此生最漫长的五分钟之后,他们终于把她弄到手推车上。有个黏黏的东西沾在凯勒柏的前臂上:是朵琳的一片皮肤。
叫喊声平息了。她的呼吸很浅,很快,一抽接着一抽。这趟路对她来说很难忍受,每一个弹动都是一波新的折磨。凯勒柏一拉起手推车的杆子,就发现了另一个问题。朵琳不是个娇小的女人,要让车保持平衡,必须耗尽他的每一分力气。
一边给我吧。小萍比手语。
凯勒柏坚定地摇头,有宝宝。
我累了就会停。
凯勒柏不想,但是小萍不让步。他们把朵琳推到门口。阳光照在她身上,让她整个身体蜷缩起来,使手推车很危险地倾向一边。
是她的眼睛,小萍比手语说,一定是被火烧伤了。
她回到谷仓,拿了一块布回来,浸在水桶里,盖住朵琳的上半张脸。她的身体开始放松下来。
走吧,小萍说。
花了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他们才把朵琳弄回到家,还好这时她早就已经不省人事。凯特跑出来迎接他们。一看见朵琳,她转身往回走,因为伊儿和小瓢虫站在门边直看,兴奋好奇得不得了。西奥像只小狗那样从小瓢虫两腿之间穿出来。
「回到屋里去。」她命令她们,「带表弟一起。」
「我们想看嘛!」伊儿嘀咕说。
「马上!」
她们回到屋里。凯特蹲到朵琳身边。「老天爷啊。」
「我们在谷仓里找到她。」凯勒柏解释。
「她丈夫呢?」
「无影无踪。」
凯特看着小萍。女孩们不该看见的。
小萍点点头,我会带她们回屋里。
「我们需要油布或是比较强韧的毯子。」凯特对凯勒柏说,「我们让她躺在后面那个房间,避开孩子们。」
「她能活下来吗?」
「情况很糟,凯勒柏,我能做的不多。」
凯勒柏拿出给马用的粗羊毛毯,铺在手推车旁边的地上,然后把朵琳从车里抬出来,摆到毯子上,四角绑紧,头尾各穿过一截木板,做成代用的担架。他们一把她抬起来,她的喉咙深处就发出像被勒住的喊叫。凯勒柏陡然一缩,他再也受不了这个声音。朵琳没死,似乎是极为残酷的事。他们把她抬进屋里,到女孩们睡觉用的那间储藏室,让她躺在小床上。凯勒柏把一个马鞍垫钉在小窗上,权充窗帘。
「我必须剥掉这件睡衣。」凯特沉重地看了凯勒柏一眼。「这会……很惨。」
他吞了吞口水。他根本受不了看朵琳一眼,受不了看见那烧焦起泡的肌肤。
「这种事情我不太在行。」他坦承。
「没有人在行,凯勒柏。」
他明白了另一件事。他拖得太久,如今陷入了困境,必须等这女人咽气才行。家里只剩一匹马,他没办法用马车送朵琳到神秘镇,而小萍也不会抛下她。
「我需要干净的布,一瓶酒精,剪刀。」凯特下达指令。「用沸水煮剪刀,之后先别碰,摆在布上就好。让小萍留下来帮我,你要带孩子们离开房子一会儿。」
凯勒柏并没有觉得不高兴,反而很感激。他准备了她所指示的东西,拿到房间里,和小萍交换工作。女孩们在菜园里玩娃娃,用树叶和棍子给她们做床,西奥在旁边走来走去。
「来吧,孩子们,我们到河边去玩。」
他抱起西奥,拉着伊儿的手,伊儿拉着妹妹的手,就像大人教她们的一样,变成一条锁炼。离河边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一声凄厉尖叫划破空气。这声音贯穿了凯勒柏,宛如一颗子弹。
卢修斯,开始了,我需要你。
格瑞尔从天亮之前就一直开车。「把船准备好。」他告诉萝儿。他在黑暗中穿过罗森伯格,往东北行,太阳从他背后升起时,正好开上十号高速公路。
他应该在四点钟可以抵达柯厄维尔,最迟不超过五点。黑夜会带来什么呢?
艾美,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