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在尖塔外，我看见克雷图斯和他两位男性沃葛好友在嘲弄戴夫，扮出白痴至极的鬼脸，学他结结巴巴说话。
「戴……戴夫很……很臭。」一位蠢蛋叫道。
克雷图斯说：「各雷塔的屁股长得还比较好看。」
达夫狂吼：「滚开，你们这些异教徒。胆敢在尖塔外撒野，该死的阿威斯.阿库莫斯毫无疑问会在棺材里转身。呿!」
他抓住戴夫的臂膀，拉着他往前走。
我刚巧走在克雷图斯旁边，我的脚就那么刚好的伸出去，害他绊跤。他面朝下摔个狗吃屎。他转过身，试图站起来，我将一只靴子踩在他胸口正中央，不让他起身。
「你如果再那样做，克雷图斯，我的靴子就会踩在光永远照不到的地方。」我挪开靴子，掉头就走。他和他朋友跑过我身边，发出难听下流的咒骂，我最后得摀住约翰的耳朵。
尖塔里很热，但外面的空气凉爽潮湿。我走路时甚至在发抖。我带约翰去学校，然后在烟囱工作一整个光。那天对所有烟囱工人来说都很奇特，我们尽职完成工作，但我看得出来，没有人能专心工作。在餐厅用午餐时，所有的讨论都绕着欧特里尔打转。我不发一语，只是倾听。沃葛全都支持摩莉葛娜和兴建长城的计画，我虽然有疑虑，但摩莉葛娜在如何保护我们自己这议题上非常有说服力。
当约翰和我在放学后走路回宿舍时，卢恩一家人似乎正在餐厅桌旁举行战争会议。卡克斯手边就躺着一把刀，克雷图斯贪婪地打量着刀，接着他恶狠狠地瞥向我。
我们经过他时，我慢斯条理地从口袋里拿出刀子，检视它是否锐利，然后我熟练地挥舞它，刀刃划出高难度动作。我快速将刀抛掷到高处，然后接住它，接着我将刀丢往十呎外的墙壁，刀尖插入墙内。我将它扭转拔出时，我回头看，瞥见他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收起刀子时，我注意到有事不对劲。没有烹煮食物的味道，没有热气腾腾的烟从厨房冒出来。
「我们不吃晚餐吗?」我问。
卡克斯看着我的样子彷佛我是笨蛋。「今天在尖塔里听到的那些该死的话，知道欧特里尔就要过来杀我们，吃掉年幼的小孩，谁还能在这种时候想到食物，哼，妳这傻瓜。」
「我就能。」我的肚子发出痛苦哀嚎时我大叫：「我们空着肚子无法抵抗欧特里尔。」我看着克雷图斯，看见他嘴唇上的面包屑，下巴上还有一抹看起来像鸡油的污渍。
「看起来你们吃过了。」我生气地说。
赫缇雅开始起身。我确定她正要去厨房帮我们弄一餐，但卡克斯把手按在她手臂上制止她。「现在妳给我坐下来，女人。」
她乖乖坐下，没有看我。
我怒目瞪着卡克斯和克雷图斯半个斯里弗久，然后带着约翰往外走，在身后砰地用力甩上门。其他沃葛站在鹅卵石街道上成群聚集着讨论，约翰和我找到一个隐密处坐下。外面冷冽阴湿，我疲惫的骨头打着冷颤，彷佛它们被泡在冷水里。
约翰说：「欧特里尔。」
我点点头。
约翰将下巴靠在消瘦的膝盖上。「我很害怕，薇嘉。」
我的手臂揽住他双肩。「我也是。但害怕和麻木是两种不同的事，如果我们团结就会没事，欧特里尔拿我们没辄。」
我将我的锡盒从斗蓬里拿出来，打开它，里面有些我早先以物易物交换来的食物。它原本应该是明天的早餐，但现在看来行不通。「尽量吃吧，约翰。」我说。
「那妳怎么办?」
「我在烟囱吃过，所以我不饿。吃吧。」
这是个谎言，但连给他的食物分量都不够了。
我看见马车驶来时全身僵硬，它就停在我们坐的地方。尽管寒风刺骨，斯雷普的肋腹还是覆盖着汗珠，汤玛斯一定驾驶得很快。车门打开，我原本以为会是坦席尔斯走出来，结果是摩莉葛娜。
约翰和我连忙站起来，她在场时还坐着似乎很失礼。她在白袍上套着红色斗蓬，和她的红发很搭。血配血，我想。她先看看我，然后看看约翰，随即低头看着锡盒里少得可怜的食物。当她抬头看时，她的双颊染上粉红色红晕。
「你们愿意过来我家，与我共进晚餐吗?」
约翰目瞪口呆看着她，我也是。
「来吧，那会是我的希望和荣幸。」她打开车门，示意我们进入车内。我们照办时，我瞥见许多沃葛目瞪口呆地瞪着我们，包括所有卢恩之家的住客，他们已经跑到屋外。特别是克雷图斯，他以完全凶恶的神情看着我。
我们曾有一次进入马车内与坦席尔斯共处，但当我们盯着繁复的装饰时，我们的惊诧依旧崭新明显。
摩莉葛娜绽放微笑说：「车内很美，对不对?」
汤玛斯鞭打着斯雷普，马车驶离。我们从未真正坐马车旅行过，只是曾坐过里面。我对马车的快速和平稳相当吃惊，我看着虫林镇里那些以油灯点亮的窗户快速掠过窗外，斯雷普以完美的速度同时前进。
摩莉葛娜是非常注重隐私的人，沃葛对她所知不多，但我知道她家在虫林镇市区北方的大路旁。
马车转过最后一个弯，道路在此变成碎砾石。一个斯里弗后，两扇巨大金属门耸立眼前，它们不知怎地自动打开，马车疾驶穿过。我只来得及在锻铁上看到M这个字母。
我转头回来，发现摩莉葛娜正仔细端详我。
「我看过妳住的地方。」我犹疑不决地说：「但只是在经过时从大门外看过。它很美。」
她继续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当妳很小的时候?」她问。
我点点头。「我那时和我父亲一起。」
不知为何，她看起来松了口气，点点头。「谢谢称赞，住在这的确很棒。」她的眼神飘向约翰，他放低身子，蜷缩在马车角落，几乎变成坐垫的一部分。「我们先吃饭，然后讨论一些事情。」
我呆若木鸡。有什么事需要和我们这种沃葛讨论?
马车停下来，她伸出手去开门。她先走出去，约翰跟在后面，我殿后。我还得把约翰拉起来，推他出去。
宅邸本身辉煌壮丽，和虫林镇其他房舍相较，它就像挺立在垃圾中的水晶花瓶。宅邸由石头、砖块和木材砌成，但看起来并不杂乱，彷佛这些不同的建材没有其他更完美的结合方式。巨大木头前门和我手掌一样厚，我们走近前门时，它自动打开。我吓了一跳，尽管刚才沉重的大门也是如此。
然后我看见一位沃葛在门后出现。我之前曾在虫林镇的鹅卵石街道上瞥见过他一次，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对摩莉葛娜鞠个躬，接着带领我们走过由插在青铜架子里的火把照亮的长廊。墙壁上挂着巨幅绘画和一面镜子，木框是由扭曲成不同形状的生物组成。
之后，我注意到墙壁上的一对银制蜡烛架。
「我在烟囱替这对做润饰收工。」我惊呼。
她点点头。「我知道是妳做的。它们非常精致，是我的珍藏品之一。」
这赞美让我笑容满面。我们继续走下走廊。
我的脚丫踩进色彩缤纷的粗厚地毯，彷佛陷入其中。我们经过几个房间，其中有间我能从敞开的门看进里面。那显然是书房，因为书从地板堆放到天花板，巨大石砌壁炉里燃着熊熊烈火。它有个大型壁炉台，我看得出来，砌造材料是大理石。一套比我还高的黑色盔甲竖立在房门旁，我察觉摩莉葛娜的确十分富有。
我看着盔甲说：「我们需要开始制造盔甲，以抵御欧特里尔的入侵吗?」
她更仔细端详我，而我则保持面无表情。其实她不必如此疑心。
「我想长城的计画就已足够，薇嘉，但我不排除任何可能。」
我们抵达走廊底端，摩莉葛娜的眼神飞快扫过我们脏兮兮的外表。她说：「在我们吃晚饭前，威廉会带你们去可以稍微整理一下的地方。」
威廉显然是护送我们的那位沃葛。他个头矮小，身材臃肿，穿着太过干净的衣服，皮肤像衣服一般平滑清新。他比比手势要我们跟着他，此时，摩莉葛娜走下另一道走廊。
威廉带我们到一扇门前。我呆呆盯着门，不确定该怎么做。他打开门说：「左边的水龙头是热水，右边是冷水。上厕所就在那里解决。」他补充说，指指靠在一边墙壁上的设备。「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不要拖拖拉拉。」然后他分别把我们推进房间内，将门在我们身后掩上。
房间虽小，但光线明亮。一面墙壁上有个装着水管的白碗，另一道墙上则是马桶，你可以坐下或站着如厕，就像威廉说的一样。
我们通常在位于卢恩之家后面的简陋木屋里的毛厕里如厕，使用的水管就在毛厕旁边，没有热水，只会喷出各种程度的冰水，水量在大部分时只比细小的水流大一点。
相反的，这里有厚毛巾，白碗旁有块白色肥皂，我在医院曾看过一块这种肥皂。大部分的沃葛用的是肥皂片，你可以在高街的商店里买到便宜货。
我看看约翰，他似乎吓呆了，没办法动。因此我走到碗前，转开左边的水龙头。水流出来，水压恰到好处。我将双手放在水龙头下方，水是温的。我拿起肥皂，用手掌磨搓，将煤垢清洗干净。我抹抹脸，用水将脏污洗掉。我稍微犹豫，然后抓过一条毛巾，擦干自己。
我比比手势，示意约翰走上前来，如法炮制。
我放下毛巾，看见上面被我抹下的脏污。我瞪着骯脏的毛巾，内心羞愧无比，因为我弄脏了摩莉葛娜家里如此无暇的东西。
约翰在用水管时，我瞪着挂在碗上的镜子，看着自己的倒影。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看过自己的倒影了，它看起来并不赏心悦目。我的脸因用水洗过，还算干净，但我的头发乱七八糟，活像杂乱的干草堆。我得找个时间剪头发。
我的眼神掠过我的衣服，它们脏透了。我身处这一尘不染的地方真的格格不入，我觉得无地自容。我不配坐那辆优雅的马车，甚至不配骑那些俊美的斯雷普。
我难为情地抹抹脸颊上水和肥皂没有洗到的一块污渍。我想，我的鼻子看起来也很古怪，我的眼睛好像也不相称，一只比另一只稍大，位置高些。在这里的强光照耀下，我的眼睛看起来是银色，而非蓝色。
我张开嘴巴，数数牙齿。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常数我的牙齿，我们会跳过因乳牙掉落而空出的缝隙，继续数下去。她让数牙齿变成游戏，还为此自己编了一首歌。
敲，敲，敲，跳过缝隙。
张开嘴大大微笑，因为你问心无愧。
约翰拉拉我的臂膀。我低头看着他干净的脸，我母亲的曲调和脸庞同时从我脑海里消退。
「我洗干净了，薇嘉。」他说，他的恐惧显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烈的本能。「我们能去吃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