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议会大楼位于高街的最底端,它使得除了烟囱和尖塔外的所有虫林镇其他建筑,相较之下似乎只是一堆老旧木板和破裂的玻璃。它就是那么巍峨。我不晓得谁是兴建者,或它建于何时,但我总是从远处赞叹它。
议会由石头和大理石砌成,前面有高耸的列柱,雄伟的阶梯向上而去。门以有着复杂涡卷装饰的铁制成,作为一位精缀师,我长久以来就喜欢盯着它。据说,议会大楼的灯光永远不会熄灭,而尽管外面冷热无常,室内总是永远保持恒温。
作为议长,坦席尔斯的住所在二楼。我从未进过议会里面。我没有理由进去,直到现在,而我衷心希望我不在这里。
他们没有从前门带我进去。我猜想囚犯没被赋予那种特权,一扇后门便已足够。我拖着沉重脚步沿着大楼前进时,经过其他在议会工作的沃葛。大部分的沃葛都没看我,而那些看我的人脸上则带着残酷的敌意。我希望他们不会参与这里的投票过程,不然我在今晚前就会丧命。
我被领着进入一个房间,它几乎和烟囱的厅堂一样大,但精致多了。地板是大理石,石砌墙壁,天花板则是两种建材的组合,巨大老旧、千疮百孔的横梁则在高处十字交错。
一道精致雕刻的及腰木制墙后有个高台,议会成员全坐在那。坦席尔斯坐在中央,他穿着血红的袍子,我想那不是个好预兆。他左边坐着朱利克,穿着平常的黑色。右边是摩莉葛娜,她也穿着红色。
我永远不会再喜欢红色和黑色。
我被领到一张小桌前,有张椅子,旁边有个讲台,学校的教师用它来教导学童。
「拿掉她的手铐脚镣。」坦席尔斯命令道。
那两位用货车带我来此的沃葛闻命立刻照办,然后他们离开,我听到门在他们身后关上的声音。
现在只剩我和议会。我抬头看着他们,他们低头看我,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在嘎姆面前全身颤抖的小老鼠。
「犯人,在我们对妳读出妳的罪名时坐下。」朱利克说。
我依言坐下,偷偷拉下我的衬衫袖子,试图阻止我的心脏跳出喉咙。我从眼角瞥见拉登坐在房间侧边。他没看任何人或任何事物,我不懂他为何在此。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浮到他腰际。
他腰带上安着一把套着特制皮鞘的斧头。
我立刻转身看着议会,恐惧的冷冽须蔓缠绕住我。
朱利克站起来,手里拿着一卷羊皮纸。他得意洋洋地看着议会同事,而他胜利的眼神──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徘徊在摩莉葛娜身上最久。
「这个女孩,薇嘉.简,犯了虫林镇的法律。我有卡克斯和他儿子克雷图斯,以及诺恩和罗曼的证词。这些证词显示,她已经犯了法律而未受惩罚多时。」
「我们今天来此是为了处理其他事务,朱利克。」坦席尔斯说:「让我们专心在那些上面。」
朱利克点点头,低头瞥着羊皮纸。「我们发现薇嘉.简有一本书。」他伸手向前,然后将书举高让所有人看清楚。「这本书里面有住在魁格的生物的详细描述,还有在某些情况下和上述生物相处的方式,书内还列举了魁格的物种,哪些可为想要穿越魁格的人提供帮助。比如──」他停顿半晌,我很确定我知道他下面要说什么。我在他说前悄悄用嘴型说。
「欧特里尔。」朱利克讲完。
听到这,议会开始窃窃低语,彼此交头接耳。我注意到只有坦席尔斯和摩莉葛娜安静坐着,没有看其他人。
坦席尔斯瞪着我头上的一个地方,尽管他的眼神有时飞掠过我。
摩莉葛娜连一次都没有正眼看我,我想那不是好预兆。
朱利克继续说:「这个女孩会藏一本这样的书的唯一理由,就是想偷偷帮助虫林镇的敌人。为了这类叛逆行径──」他说到此时,心照不宣地望向拉登的方向。「──唯一适合的处罚是死刑。」
朱利克轮流看着每位议员,然后以最严厉的眼神看着我。
坦席尔斯站起来:「谢谢你,朱利克,谢谢你的,嗯,典型精辟的事实剖析。」他接着拿起书转向我。
「妳怎么会有这本书,薇嘉?」
我环顾四望,不确定该怎么做。最后,我站起来。
「我在昆汀的小屋里找到它。」
「妳从未进去过他的小屋。」朱利克抗议。
「我进去过。」我说:「而且我在那看到你。」
「一派胡言。谎言,更多谎言!」
「『那枚戒指是个谜团。为何那该死的维吉尔没把戒指留给儿子?』那是你在小屋里说的话,朱利克。我躲在前厅的柜子后面,而且你不是单独去那。」我迟疑了一下,我的直觉告诉我该继续说下去。「你要我说出是谁和你在那吗?」我其实不知道那人是谁,至少是不确定,但朱利克不知道这点。
「够了!」朱利克狂叫:「所以妳在小屋?那只能证明妳知道那本书的存在,并拿走它。」
「我的确──」
「妳协助叛徒昆汀写那本书吗?」
「我正试图要──」
「妳期待我们相信妳可悲的谎言吗?」
「朱利克。」坦席尔斯的声音隆隆响起。
整个议会似乎集体战栗。
坦席尔斯说:「她正试图要告诉我们她的说词,你在她辩解之前就打断她,这不特别有成效,还浪费议会的时间。」
议员们低语,同意这点。朱利克气呼呼地坐下,眼神望向别处,彷佛他不想费神听我辩解。我注意到他的喽啰杜克坐在他隔壁,反应相同。
坦席尔斯看着我说:「继续说,薇嘉。」
「我不知道有那本书,我去小屋是因为赏金。」谎言加上事实远比两个谎言可信,至少我的算计是如此。事实上,我说的很接近事实。
我环顾房间。「那么多铜币对像我这样的沃葛而言意义重大。朱力斯在烟囱告诉我们赏金的事,我确定每个在烟囱工作的人都会尽力想领到这笔赏金,所以我为何不可?然后我就去小屋看看,是否能找到昆汀下落的线索。」
「他没去任何地方。」朱利克反驳,他现在又瞪着我。「欧特里尔劫走他。」
「但我那时不知道啊,对不对?那是后来在尖塔才对所有沃葛宣布和解释的。」
「那妳为何私自藏起那本书?」朱利克以胜利的腔调问道:「妳为何没把它呈交给议会?」
「我很害怕。」我回答。
「怕什么?」朱利克吼叫着。
「我怕沃葛们的反应会像你现在的反应一样!」我大叫回去。「即使我想上缴那本书,但我知道你朱利克,会找到某种方法将它扭曲成罪行的判决。你昨晚来抓我时,你说我会被处决。你显然在议会审讯前就已经下定决心,那样有何正义可言?」
我的声明得到想要的效果。议员间马上议论纷纷,我看到两名议员给了朱利克严厉的表情。
摩莉葛娜瞪着房间对面的墙壁,坦席尔斯则专注地盯着我。
朱利克喷溅着口水说:「我才没做这种事!」
我的心跳仍旧快速,也很害怕,但愤怒胜过恐惧。
「那你为何在押着我离开我家时,给我上手铐脚镣?」
「他那样做了?」
我们全转身去看摩莉葛娜,她现在正死瞪着朱利克。
「他那样做了。」我回答。
「妳说妳昨晚被抓,薇嘉。」坦席尔斯说:「妳被带到哪里?」
我说话时瞪着朱利克。「瓦尔霍。我在被带到这里之前被关在瓦尔霍,而且没给我食物和水。」嗯,我是有吃戴夫带给我的一些东西,但我还是很饿。
「那妳一定又饿又渴。」摩莉葛娜说。她拍拍手,一位助理立即离开房间。他在一个斯里弗后回来,端着一个装有面包、乳酪和一个玻璃水瓶的盘子,在我面前放下。
摩莉葛娜说:「薇嘉,我仅代表议会道歉,未被定罪的沃葛不该去瓦尔霍。」她以严厉的眼神看着朱利克,用尖锐的腔调又说:「我的同事朱利克深知此点。」
朱利克在整段时间里都没说话。我边狼吞虎咽边喝水,偷偷瞥瞥各处的议员。我看见朱利克低头看着手,毫无疑问的在纳闷他的优势跑哪去了。当我注意到那个玻璃水瓶有个小裂缝时,我甚至在想,我也许在一、二个斯里弗后就会被释放。水像小河般从瓶子里流出来,流到我的袖子上,在桌上形成一滩黑色的液体。
我瞪着它良久,忖度那是怎么来的。我没有那么脏啊。
我甚至不知道他已经走到我旁边,直到我抬头看。
朱利克瞪着那滩黑水,然后他看看我的臂膀,再看看我。在我来得及阻止他之前,他就把我的袖子往上猛力撕开,露出昆汀留给我的复制魁格地图。
「以尖塔之名,这究竟是什么,我问妳?」他咆哮。他狂扭着我的手臂,我痛叫出声。
坦席尔斯站起来。「朱利克,马上离开那里。」
摩莉葛娜也站起来,快步走向我们。她在我身旁停下脚步,眼神往下在我手臂上游移。我看到她试图说些什么,但字眼彷佛凝结在她喉咙里。
朱利克在坦席尔斯命令他时便已放开我,但他仍然拉高我的袖子。
朱利克说:「除非我大错特错,议会同事们,这位女孩手臂上的图案在我看来就是魁格地图。」
我想对他大叫回去,问他怎么知道那是魁格,但议员脸上的表情使我不敢吭声。单单坦席尔斯的反应就让我说不出话来,他慢慢朝我走过来,低头看我手臂。他轻柔地拉起我的另一只袖子,也仔细瞧那里。
「除了这些以外,妳身上还有其他记号吗,薇嘉?」他的声音满是失望,甚至更糟的是,还有背叛。
我的眼睛为泪水遮蔽,我发现我没办法撒谎。「还有我的肚子和腿。」
「妳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看着摩莉葛娜。她专心地看着记号,她脸上深沉的惊讶表情让我心碎。
「昆汀在他失踪前,把地图留在给我的羊皮纸上。」我说。
「他有告诉妳,那是穿越魁格的路径吗?」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有的。」
「现在那张羊皮纸在哪?」
「我把它烧掉了。」
朱利克插嘴:「但在那之前,她将地图复制到自己身上。如果她不是计画要使用它,她为何要这么做?毫无疑问,她要用它来背叛同胞。」
「我没有!」我对他大叫:「我从来没有想要用它!」
「那妳为何把地图画在身上?」
这疑问来自摩莉葛娜,她现在看着我。
我逼自己和她的眼神交接。我直瞪她双眼时,我决定说实话。「因为它显示一条除了这里以外的地方路径。」
「这是认罪。」朱利克大吼:「这女孩刚告诉我们,她和欧特里尔合作。」
摩莉葛娜仍旧瞪着我,眼底是深沉的哀伤。她看着坦席尔斯说:「我相信我们已经听取所有必要的证词。我们将讨论,再做出判决。」
我想对着她尖叫,叫她不要这么做,我是无辜的,他们需要听我更多的说法,但我什么都没说。无庸置疑,我知道现在不管再说什么,对他们来说都无关紧要了。
她看着朱利克。「但她不能被带回瓦尔霍。她会被带回住处,由一位警卫看管。」
这点子让朱利克颜面无光。「她是个叛徒,她会试图逃离。在犯下最严重的罪行后,还逍遥法外。她身上有魁格的地图。她会用它来──」
「来做什么,朱利克?」摩莉葛娜打断他。「穿越魁格吗?一位十四岁的沃葛?她会在两个斯里弗间死去。我们都知道那里有什么,薇嘉也知道。」当她说这些话时,她看着我。「她也知道,她有不能离开虫林镇的理由。」
朱利克想说些什么,但坦席尔斯突然说出一段话,先发制人。
「我同意摩莉葛娜女士。薇嘉会被带往她的住处,由一位警卫看管。尽管如此,在这么做之前,一位议会女性助理会负责将她身上的……记号清洗干净。」
朱利克说:「我要一位警卫全程监督。」
坦席尔斯看起来很想勒死他的同事。
「我非常怀疑薇嘉能逃出议会大楼,朱利克,但如果你这么希望,你可以在必要的,嗯,清洗工作进行时,在门外监督。」
朱利克似乎对这建议非常倒胃口,丝毫没有显露他会接受这项提议的迹象。
坦席尔斯走回高台,拿起躺在那里的一把珠宝镶嵌的巨剑剑柄,敲敲木头。
「议会会立即讨论薇嘉.简的案子。」
我被领着走出门时,回头先望着坦席尔斯,再看看摩莉葛娜,但他们两人都不肯看我。
我心情和士气都跌到谷底。我被领着离开房间,到一处浴室,他们非常用力地洗掉我身上的所有记号,以致于我的皮肤红通通,还会疼痛。隐藏了这么久的记号从我身上消失时,我一声不吭。之后我被带回住处,而非常快乐的诺恩则站在我的门外守卫。
戴夫将哈利二号带回来,我的狗留在我身边。
现在,天色已经很暗,我躺在床上,思考我未来的命运将会如何。
他们会处决我吗?
他们会将我关回瓦尔霍吗?也许会关上许多年?
他们会放我自由吗?
我一直想着:他们会处决我吗?
我只目睹过一次处决。那时我十岁,一位男性杀了他的女性,因为他是位邪恶的沃葛,那是蓄意谋杀,至少议会是这么说的。要不是另一位沃葛插手的话,这位沃葛也可能会将他的孩子殴打致死。虫林镇的所有人接获命令得出席处决,它在村庄中心举行。
他被领着走上一道短阶梯,上去平台,被迫跪下,一个兜帽盖住他的头。他的头放在一块厚重的木头上,刽子手也戴着兜帽,高举斧头,一挥而下,干净俐落,一刀就将那位沃葛的头砍断。我现在强烈怀疑那位刽子手就是拉登。头掉入放在木头前的草袋里,鲜血潺潺喷流下阶梯,我想可怜的约翰快昏倒了。我紧抓住母亲的手,觉得恶心。我身躯摇晃,但观众间响起巨大的欢呼声,因为公义得到伸张,一位邪恶的沃葛已死。
那会是我生命的结束方式吗?拉登会将我的头砍离我的身躯,沃葛们会不会对我血淋淋的死发出欢呼?
我闭上双眼,试图入睡,但根本不可能。直到我知道我的命运前,我将无法休息。
(虫林镇:精缀师(上)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