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那晚稍晚,我听到哈利二号在吠叫。那其实是我听到的第二个声音,第一个声音是我的门被大声撞开。
我从床上跳起,胸膛里的心脏怦怦跳得疼痛。
我看见哈利二号往后直飞,撞上床旁边的墙壁。我转头看究竟发生什么事时,牠躺在那里,昏迷不起。
朱利克站在我跟前。他身后是诺恩、蓝、克雷图斯和杜克.达奇森。杜克二十四岁,是最年轻的议员,他们不是配着长管就是短管摩他枪,而枪口全指着我。
「怎么回事?」我不禁大吼。我跑到哈利二号旁边,想确定牠没事时。牠躺在那里,舌头垂出来,呼吸沉重,但似乎没有摔断骨头。接着牠醒转,舔舔我的手。
「我们来此带妳去瓦尔霍,女孩。」朱利克宣布。
「你才不能带我去任何地方,你这白痴!我受够──」
朱利克举高昆汀写的那本有关魁格的书。
他残酷的微笑明显带着胜利。
我连忙瞥了我藏它的地板一眼,我立即明白自己犯了大错。
「今晚稍早在村庄广场举行会议时,我们从妳住处搜到这本书。」朱利克说。他腔调中的极度亢奋不禁让我胆寒。那解释了他为何不在现场,他在这里搜索。
朱利克继续说:「它是一本有关魁格的书。如果有人曾写出这样的书,它绝对是犯法的。这是欧特里尔给妳的书吗,薇嘉?它有注明牠们会用来攻击我们的路径吗?牠们为妳的背叛付妳多少钱,或牠们只是单纯控制了妳那愚蠢的脑袋?」
我轮流看着他们,我的心跳如此快速,得靠在墙壁上才能站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叛徒,也没和欧特里尔合作。」
朱利克挨近我,将短管摩他枪的枪口对准我的脑袋。他用空出来的手将书挪近我的脸。「那妳解释看看,这本书是怎么来的?」
「我找到的。」
「妳找到的?」朱利克大叫:「那妳为何没向议会报告?」
「我……原本是要这么做。」我说,这借口漏洞百出。
「妳撒谎!」他回嘴,五官扭曲,丑陋无比,像一团愤怒的球。
他看着蓝和诺恩。「带走她。」
他们往前踏一步,抓住我的臂膀。哈利二号开始攻击他们,但我命令牠退回去。杜克瞄准狗的胸膛,我害怕他会开枪射牠。
「别开枪!」我尖叫:「牠不会伤害你。我会跟你们走,我不会抵抗。哈利二号,你乖乖留在这。你留在这。」
我被猛推出我家,走上低路。那些骚动一定将村庄吵醒,因为许多沃葛在我们抵达高街时,穿着睡衣跑到外面的鹅卵石街道上来,他们身后的建筑为蜡烛和油灯的光芒点得灯火通明。
我们抵达瓦尔霍。尼达显然事先得到通知,又回来执行勤务,因为他早已将囚笼门打开。黑舍克犬站在他身旁,凶恶的眼神直盯着我,鼻孔歙动,彷佛牠正在记忆我的味道,免得牠稍后得追捕我,将我扑倒再杀了我似的。
我被丢进囚笼,门在我身后用力甩上关紧,尼达牢牢锁住它。
朱利克透过栅栏瞪着我。「今天会对妳提出正式起诉,我们会提供证据,而叛逆罪的刑罚当然是斩首。」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斩首?
他转头去和尼达说话时,我的思绪开始狂奔。我很蠢,不该留下那本书,但它并没有提供对虫林镇攻击计画的细节,它描述的是生存在魁格的生物。我想到此点时,心情跌到谷底。我如何在不揭露我是在昆汀小屋内拿走这本书的情况下,解释这本书是怎么落到我手里的?我又该如何解释,他为何会有这本书?
我低头偷瞥我的臂膀。感谢尖塔,我今晚因精疲力尽而睡得很沉,所以没有费神脱掉衣服。如果他们看见我身上的魁格地图,他们现在可能就会在此地将我五马分尸。我赶紧往下拉下我的袖子,确定我的长裤绑紧,衬衫牢牢塞进里面。
朱利克转回来面对我。「妳可以在今晚的剩余时光里反省妳的罪行,还有想着即将来临的惩罚。」他挨近囚笼,嘴巴几乎快要碰到栅栏。
「甚至连摩莉葛娜女士都没办法为妳脱罪,薇嘉。」
他咯咯尖笑,转身离开。
我对着他大叫,手伸过栅栏试图揍他却徒劳无功。然后我连忙将手抽回,因为黑舍克犬突然用牙齿猛咬我的手指,我差那么一吋就会失去我的手指。
尼达的木棍用力敲击栅栏。他咆哮说:「永远不要把手伸出来,女孩。我不会再说一次!」
我爬到囚笼角落坐在那,因刚才发生的事而恍惚失神。我希望这只是一场不久就会醒来的噩梦。但当夜晚更深沉,我躺在冷冽的空气中浑身发抖时,只能接受这一切都是现实。
我一度观察到尼达和黑舍克犬上下巡逻鹅卵石街道,然后尼达进入他的简陋小屋,黑舍克犬这下变成唯一的哨兵。如果我胆敢动一根肌肉,牠就会立刻停下脚步,转身发出恶狠狠的低吼,听得我心惊胆跳,手臂和脖子上的寒毛直竖。
我忍不住地哭了一会儿,然后感到愈来愈生气,想着各种方式把朱利克碎尸万段,又想着我该怎么对那些罪名的辩护。接着我真的沮丧起来,因为我想不出任何可信的解释,甚至连我可以巧妙应对的谎言都帮不上忙。
我的包包不在身上,所以想要解开锁是不可能的。即使包包在我身上,黑舍克犬也会干净俐落地把我咬成两半。我躺在泥土地上,手指划过地面。在我之前的囚犯在这里以在泥地中挖洞的方式,留下他们的记号。我现在可以了解那个行径,你会想在泥地里挖洞,躲在其中,以逃避被关在这里的羞愧。
我坠入梦乡三次,但每次都惊醒过来,原因不外乎是尼达定时从巡逻中返回,用力用木棍敲击栅栏,不然就是黑舍克犬对某样东西长嗥。我纳闷这是否就是惯例,守卫们得到指示,永远不让囚犯一夜好眠。
我看着夜晚的黑暗转为灰色,然后变成深沉的酡红,在太阳开始攀爬天际时,转成灿烂金黄。我害怕白天的降临,为了明显的理由。感谢老天,我再度坠入梦乡,允许我精疲力竭的身心一点缓刑。当我醒转时,太阳已经照亮虫林镇。我瞪着湛蓝的天空,估计这时应该是将近第二段光。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叫,我忖度这里是否会提供食物。我今天不会去烟囱,我希望已经有人告诉朱力斯。我猜,这意味着我会被开除。
然后我想起朱利克的话。
我的处罚可能是死亡,现在我却在担心失去工作或没得吃。
我看见某人走近囚笼时,眨眨沉重的眼皮。
来的人是戴夫,他带着哈利二号。黑舍克犬立刻开始低吼。尼达往前走,抬头瞪着戴夫。
「你赶快离开这里,男孩。」尼达说:「顺便把狗也带走。」
「我想和薇嘉.简说话。」戴夫坚定地说。
「你不能和囚犯说话。现在快走!」尼达用木棍敲击着手掌。
「我救过你一命,尼达。你却不肯实现我这个小要求。」戴夫严厉地说。
尼达抬眼瞪着戴夫。我可以看见他粗野的小小五官上掠过相互矛盾的思绪。
「你有五个斯里弗,就这样。我不再欠你。」
尼达走向旁边,对黑舍克犬吹声口哨,牠立即停止低吼,静静走到主人身边。这时,戴夫和哈利二号走过他们,到囚笼门前。
我扑到栅栏上。「戴夫,你得帮我。」
「妳的罪名是什么,薇嘉.简,一定是一些垃圾吧?」
我低声说时没办法正视着他。「他们发现那本魁格的书。」
他倒抽一口气,紧张地看着尼达。
我说:「朱利克说我是个叛徒,那本书是要帮助欧特里尔攻击我们。」
「鬼扯!」
「我知道,戴夫。但朱利克说我可能会因这个而被判死刑。」
他脸色变得苍白,尽管我确定他的脸色不会比我的惨白。如果可能的话,我现在比面对杰比特时还要害怕。我知道朱利克会兴高采烈地亲自在我脖子上挥舞斧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流言传得很快,真的。」
「你怎么会救过尼达一命?」
「他有晚和骑兵一起在外面巡逻,那个笨蛋克雷图斯误以为他是别的东西,用摩他枪射他,我正好经过看见发生的事。我一把抓过尼达将他压下,就在克雷图斯开火前的瞬间。克雷图斯在树旁射出一个大洞,而不是在尼达的脑袋。」
我点点头,但我的思绪已经游移回我的困境。
「妳没犯任何罪,薇嘉.简。不用多久妳就能离开这里。」
「我真的很害怕。」我说。
他伸出一根手指碰碰我的手。
剎那后,我们就得往后跳,因为尼达的木棍猛然敲在栅栏上,几乎敲烂我们的手指。
尼达大吼:「只能说话,不能碰触。呿!你的时间快到了。」
我低头看着哈利二号,牠看起来孤单害怕。我说:「戴夫,你能照顾哈利二号吗?」我吞下喉咙里的哽咽感。「当我还在这里的期间。」
他点点头。「当然可以。戴非亚家多一头野兽又会怎样?」他开个小玩笑,尝试微笑却笑不出来。
我看着哈利二号。「你要和戴夫走,乖乖听话。」
我想,哈利二号有摇摇头,但我指着牠,又告诉牠一次。牠最后低下头,夹着尾巴。
「我得赶去长城上工。」戴夫说:「我已经迟到了。」
我点点头。
他瞥瞥尼达。他正忙着调整黑舍克犬脖子上那缀满尖钉的项圈。
戴夫伸手进口袋里,递给我一个坚硬的面包、一点肉和一颗苹果。
「我会尽快回来。」
我再次点点头。戴夫再回头看我一次,就和哈利二号消失在鹅卵石街道下端。
我倒退到囚笼远远的角落,蹲下背对着尼达,狼吞虎咽。我的肚子还是很饿,但我的心智拒绝专注在我眼前的食物上。
整个议会将开会决定我的命运。我不相信他们会因为我有本书,就判我死刑,但我越想越担心,那不单只是一本书,那是本描写魁格生物的书。他们会想知道我是怎么拿到它的,他们会指控我想进入魁格,看看书里的描述是不是真的吗?
我该告诉他们,我是从昆汀的小屋里偷走这本书的吗?那样的话,他们会想知道我为何会在那。我这下该怎么辩护?我该说我相信欧特里尔的点子是胡说八道,长城的兴建是为了把沃葛关在里面,而不是抵御欧特里尔从外而来的攻击?噢,是啊,议会听了后会非常高兴,他们甚至可能颁给我一个该死的勋章。
我正想咬苹果一口时,想了想,又将它放回口袋。我的胃很不舒服,全身猛打冷颤,一阵又一阵,很想呕吐,看来我今天是离不开瓦尔霍了。我也许永远离不开这里,直到他们砍了我的头。
白昼爬到第三段光,太阳炙热,照射在囚笼的金属屋顶上,烤得里面闷热异常。我想起麦克里迪那位沃葛,他曾在我经过这里时,向我哀求一杯水。我现在可以了解他的要求,因为我的喉咙感觉快干死了。幸好没有沃葛经过看到我在这,对我吐口水,或叫我叛徒,但这会持续多久?
我看看尼达。他现在正密切观察我,也许他在纳闷我能将被关此事处理到多好。
我想到几句耍小聪明的话,但我不敢说也没体力说出来。
光慢慢过去,我在看到马车前就听到轮子的辘辘声,可惜那并不是马车。转过角落,朝瓦尔霍直驶而来的是一辆简单的四轮货车,后面是一个囚笼。我认识那两位坐在驾驶座里的沃葛,他们为议会工作。只有一只老斯雷普在拉车,牠在热气中低垂着头和尾巴。
他们停在囚笼门前,其中一位跳下车。他的束腰外衣不是黑色,而是绿色。他递给尼达一份羊皮纸。
「议会要见囚犯。」他说。
尼达点点头,瞥瞥羊皮纸,然后从宽宽的腰带上解下那把大钥匙。他打开囚笼门的锁说:「现在,出来!」
我蹒跚向前,那位沃葛替我上手铐脚镣。他得将我举进货车后面,我被迫进入囚笼,门栓在我身后拴上。
那位沃葛走回货车,另一位沃葛挥鞭打在斯雷普身上。
于是我出发前往议会。
我可能会永远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