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门在他们身后「当」地一声关上，那是一扇坚实的铁门。有人加强了大图书馆房间里的警告海报，现在海报上的字全换成用红墨水写的哥德体，艾琳恍神地想着：不知道是打印还是手写的。
「让她坐在这里。」布菈达曼缇吩咐凯，使唤人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我去找人帮忙。」
「先等一下。」艾琳打岔。她怕布菈达曼缇这一走会过很久才回来，而她有很重要的事想先对她说。
「妳连站都站不稳了，」布菈达曼缇轻蔑地说：「妳需要帮忙。」
凯四处张望想找张椅子，却遍寻不着，只好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到地上。「艾琳，布菈达曼缇说得没错，」他用那种同情心发达的男人对歇斯底里的女人耐心说话的语气说：「妳受伤了。」
「闭嘴。」艾琳说完看到他因为她的无礼而张大嘴巴。她头晕目眩，而且感觉双手像曾经放进熔化的带刺铁丝网中。但她必须在自己失去勇气之前把话讲出口。「布菈达曼缇，妳闯进我的任务、给我下药、企图偷走我的书，大体来说还违反了好几条不成文规定，是或否?」
布菈达曼缇低头看着她。一如既往，即使衣服破破烂烂的，她举手投足仍然流露出自然的优雅，艾琳则感觉自己比平常更邋遢，还以不雅姿态瘫坐在地上。布菈达曼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终于说：「算是吧。」
「所以呢?」
布菈达曼缇耸耸肩。「我可以道歉，但希望妳不是在等我说对不起。」
「我并没有这种期待，」艾琳谨慎地说：「我要的是……」
「嗯?」
「我要的是我们停止这么厌恶对方，这样很浪费时间和力气。」
布菈达曼缇扬起眉毛。「亲爱的艾琳，如果我讨厌妳的话，我还得不嫌麻烦地──」
「省省吧。」艾琳打断她的话。「妳自己都告诉过我了，妳忘了吗?妳认为我是个被宠坏的小家伙，而妳很乐意让我在公开场合遭受严重挫败，虽说妳并不想看到我付出生命代价。要不是妳希望刺伤我，根本不会费事想出这种羞辱言词。」她看到布菈达曼缇的脸颊变红了。凯支撑在她背后的手臂是一种慰藉，帮助她能保持理智。「我想妳要的──我们都要的──是能为大图书馆真正效命。」
「妳用了分裂不定式【注】。」布菈达曼缇不悦地说。
「妳可以写进报告。」艾琳说，她已经快被疲倦拖垮了。「反正不要再浪费时间恨我了，可以吗?我也会试着不再做一样的事，因为我觉得这样没有好处，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
「快去找人帮忙。」凯着急地对布菈达曼缇说。
「拜托?」艾琳勉强自己抬起头直视布菈达曼缇的眼睛，「考虑一下?」
「我以为妳希望我们少把对方放在心上。」布菈达曼缇冷冷说。她转身走开，裙襬唰唰地摆动。
艾琳的视野在变窄，布菈达曼缇从她眼帘中消失。「考虑一下。」她嗫嚅道，发音变得浓浊而含糊。
凯的手指用力掐进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足以让她视线重新聚焦。「要是妳敢给我昏过去，我就宰了妳。」他若无其事地说。
「你这样说是反效果吧。」艾琳说。
「我爽。」他凑近她，脸离她只有几公分。「妳赶我走，妳赶我走，然后差点害死妳自己。妳知不知道这有多蠢?」
也许他快要失控了，因为他的皮肤像是有蓝色静脉的雪花石膏，头发也像是深蓝色的，深到几乎成了黑色。他的眼里有股深沉的愤怒，和人类的愤怒有极大的差别。这种愤怒中带有占有欲、骄傲，以及某种宣示主权的意味。
「结果成功了啊。」艾琳说，勉强迎视他的目光。他的瞳孔也不再是人类的瞳孔，而是像蛇一样细长，像她遇过的另一条龙一样。但是隐藏在那对蛇眼后头的人，对她来说比人模人样的席尔维更有人性。也胜过从妖伯瑞奇偷来的人皮中窥看她的那种生命体。她很想找到适当的话来告诉他这种感觉。「我们把他赶走了，谢谢你。」
「他害妳身处险境!」他喊道：「我不该留下任何活口的!」
她大可以谢谢他服从她或信任她，或许谢谢他让她能够信任他。但不知为何，也许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说：「谢谢你帮忙我救了韦尔一命，我喜欢他。」
她讶异地看到凯听了之后别开脸并低下头，颧骨很高的白皙脸颊染上一抹红晕。掐住她肩膀的手指放松了，他的脸变得更像人类了一点。「他是值得敬重的人，」他喃喃道：「我很高兴妳也欣赏他。」
对龙来说，承认自己对某个人有好感可能已是莫大的退让。「好的，」她愣愣地说：「没问题。你可以帮我弄点棉花来吗?」她发现自己选错字眼了。「咖啡，我是说咖啡。我有点昏头。」
「待着别动。」真傻;难道他真的认为她会跑去别的地方吗?「布菈达曼缇会找人帮忙。」
「只是皮肉伤而已。」她喃喃地说，接着黑暗就遮蔽了她的视线，将她整个吞没。
□
光线勉强地回来了，透过狭长的百叶窗缝隙筛进来。艾琳躺在长沙发上，层层包扎的手整齐地放在她腿上。她置身在俯瞰大图书馆墙外不知名城市的其中一个房间。有人脱掉她的鞋子，并且细心调整过她的裙褶，让它能盖住她穿着丝袜的脚。尽管这是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却能让她整个人放下心来。只有一个人会这么面面俱到。
「考琵莉雅。」她边说边抬起头寻找上司。她内心紧绷的情绪稍微放松了一点。考琵莉雅一向处事公正。她也有别的特质，例如讽刺功力一流，还有对人的要求之高可以媲美奥运跳高选手的纪录。但考琵莉雅很可靠。
「聪明的女孩。」考琵莉雅坐在沙发旁边的高背椅上。她膝上放着一张随身桌，上头堆着一些纸张，纸上用笔抄写了满满的语言。她的坐姿让光线能照在桌面，脸和肩膀却笼罩着阴影。她换了个姿势，接头发出摩擦的声音。「妳觉得妳有足够的体力向我报告吗?」
艾琳用前臂揉了揉眼睛。「可以把房间弄亮一点吗?」天花板上的灯光面板没有打开，仅有的微弱照明来自百叶窗外。因此整间房感觉昏暗而不真实，像是黑白电影画面，呈现阴郁的艺术效果。
「还不行。」考琵莉雅说。虽然她的表情一如往常平淡、难以解读，语气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她耀眼的白发编成辫子，其上压着一顶海军帽，白发和黝黑的皮肤形成强烈对比。在昏暗的光线下，艾琳只觉得疲惫的双眼看到明与暗形成的图案。考琵莉雅左手的人工木刻手指轻点着随身桌边缘，这动作让艾琳看了很有亲切感。「妳根本不知道妳用好几种不同的方式，对妳的身体施加了很大的压力。我们帮妳泄出了一些过剩的能量，不过目前妳要接受严格控管，不能曝露在任何刺激之下。」
艾琳扬起眉毛。「妳不觉得和妳说我的故事是一种刺激吗?」
考琵莉雅发出带有咻咻喘气声的窃笑。「对我来说或许是吧。对妳来说，这只是一种减敏治疗。」
「真扫兴。」艾琳说。这时她感觉到身旁空空的，她原本把书紧抱在手臂和肋骨之间的位置，现在那里空无一物。她频频抬起包扎的手试图找到它。「那本书──《格林童话》──」
「恐怕妳的实时反应能力，十分只能拿七分。」考琵莉雅愉快地说。「没错，我们把它放到安全的地方了，温翰的信也是。我想，期望妳没读那本书是不切实际的奢望吧?当然是的。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人不都会这么做吗?」
「嗯，欸，是啊。」艾琳说，暗自希望同情能导向宽容。「我当然得确认一下那是对的书。」
考琵莉雅的语气保持欢快，眼神却变得严厉。「严格说来，妳究竟是怎么知道要如何确认它是对的书?」
她面临要出卖布菈达曼缇到什么程度的抉择点了。这个嘛，布菈达曼缇想要偷书。她抢在我还没能把书带回来之前，给我下了毒，然后把我留在她确实认为安全的地方。但她鄙视我，我也不喜欢她……
「我在那里遇到布菈达曼缇。」她说，很庆幸她们是用英语而不是语言交谈。倒不是说她打算说谎，不过……嗯，她的说法或许会保留一点弹性。她很清楚这一点，考琵莉雅大概也心里有数，还是不明说得好。「她得知我的任务内容后，提供了某些额外信息，帮助我们判定那本书的真伪。她也帮助我们对抗妖伯瑞奇。」
「妳不该连用两次一样的动词『帮助』。」考琵莉雅挑剔：「然后呢?我猜她也读了那本书?」
「我们两个读的部分是一样的。」艾琳战战兢兢地说。
「哪部分呢?」考琵莉雅追问。
「第八十八个故事。」
她真心喜欢考琵莉雅，并且认为对方也一样。不仅止于任何导师及学生之间可能萌生的友谊，而是真诚的情感交流。这种情感基础促使她只为了考琵莉雅可能喜欢阅读，而从任务地点带书回来。她也因为这种情感而甘愿替考琵莉雅的发条齿轮接头上油，或是在没有白昼与夜晚之分、没有时辰的大图书馆里与她畅谈无数光阴。在那些永不熄灭的灯光底下，她们一同望着外头奇异的世界中时时变换的窗户时，缔结出了深厚的情谊。她想到了这一切，同时却因为考琵莉雅瞇起了眼睛，而感觉到两人之间竖起一道高墙。
「那妳的结论是?」考琵莉雅不动声色地问。
「妖伯瑞奇有个妹妹。」艾琳说。现在这种时候她不能装傻。「他妹妹生了个孩子。妖伯瑞奇要不是想隐瞒这件事，就是他在找他们，也可能两者皆是。又或许那本书只是和那个世界的命运息息相关，所以可以为妖伯瑞奇带来力量，而兄妹与孩子的故事只是碰巧收录在那本书里。不过我不这么认为，就算我说我这么认为，妳也不会相信。」
「妳的结论就这样吗?」考琵莉雅追问。她嘴角一本正经勾起的弧度，默认了艾琳最后一句陈述。
「我有把握的就是这些了。」艾琳感到太阳穴传来一股刺痛，抬起包扎过的手揉了揉。「我不认为这整件事只是某种声东击西战术，背后应该还有更大的阴谋，妖伯瑞奇花太多力气在这上头了。他费了很大的工夫在策划和那个平行世界有关的诡计──不过猎捕那本书对他来说是出于私人动机……要不是有凯在身边，我早就死了。」她尽可能用责难的眼神看着考琵莉雅。「妳知道凯的身分。」
「妳在区区几天之内可以发现的事，我在几年里当然有机会注意到。」考琵莉雅得意地说。但眼里仍藏着锐利的谨慎。「他知道我察觉他的底细了吗?」
「我不知道。」艾琳说：「他知道我知道了。」
「嗯，这很明显。」考琵莉雅说：「那他知道妳会告诉我妳知道的事吗?」
「如果我不这么做，他才会大吃一惊吧。」艾琳想了一下说。「他很重视忠诚。」她注意到考琵莉雅并没有问她喜不喜欢凯。由于她确实喜欢凯，她觉得最好还是自己知道就好。要是他们正想找一个借口把他调到别处(而这是她最不乐见的事)，那么让他们知道她对他的态度并不客观势必就是最好的借口。那可就糟了。所以她会避免太主观，或至少不要被逮到小辫子。
「嗯，他是条龙。」考琵莉雅点点头。「除非迫于必要，请不要向他透露太多我们已经对他有多少了解。妳会知道怎样叫迫于必要的。目前来说，我们必须假设他认为我们知道一切。」
「一切?」
「我们是大图书馆，」考琵莉雅指出。「不懂的事，我们就会去研究。现在把故事的其他部分告诉我。」
艾琳针对事实简短地报告了细节……然后妖伯瑞奇出现了。妖伯瑞奇在她的报告中占了很重的戏分。即使在这时候，艾琳仍然发现在陈述时尽可能精简，对她来说都不光是比较轻松，更是攸关她能不能保持理智。
目前来说，她遇到每个人时都有股冲动，想要抓着对方确认不是披着假皮的妖伯瑞奇，也许这种冲动最终会消失。她希望会。
最后她终于说完了。她们好像不知不觉中像以前一样，若无其事地拿过去的任务来说笑。以前一切都比较单纯，因为自负，关于秘密，艾琳可以侃侃而谈，还谈到大图书馆长老可以把她当作棋子来用。现在这种事可能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她不再觉得那么有意思。它像是扎在她脑海中的木刺，只要她一想到就觉得头痛。「妳本来是不是应该给我更多信息才对?」她终于问道。
「我们一确定妖伯瑞奇在那个平行世界，就立刻警告妳了。」考琵莉雅温和地说：「在那之前，妳确实可能凭手头信息就完成任务。妳真的觉得若是妳拥有现在的信息，也就是知道他怀疑书在妳手上，会让妳更有安全感吗?」
她本来想回答：不，其实不会。却又觉得这个问题没这么单纯。「我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以后，会觉得比较能够应付。」她说：「人在得知不该让人类知道的信息之后，因为精神承受不了而崩溃──这是恐怖小说的情节，不是真实人生。」
「对啦。」考琵莉雅叹口气说：「而且我知道妳偏爱犯罪文学。」
「是侦探故事。」艾琳纠正她。
考琵莉雅扬起一眉。「还有吗?」
艾琳试着揣测她的意思，还是放弃了。「像是什么?」
「这话竟是出自自诩为调查员的人口中。」
「我哪有自诩为──」艾琳试着打岔。
「我得说我觉得妳当卧底探员的表现应该更出色才对。」
「但是我要应付的状况非常复杂，所知的信息又很有限。」艾琳嚷道。这简直像噩梦中的考试嘛，她感觉到自己向沙发深处畏缩。
「噢?」考琵莉雅扠起手臂，摆出一副严格的评审模样。「小姐，就算妳是我学生，妳在这一趟任务中还是越线好几次。妳至少向两群无关紧要的人士泄露了关于大图书馆的信息。」
艾琳决定直接放弃争辩。
「妳怂恿一条龙在公开场合显露真身。」
「拜托喔。」这有点过分了。「我并不知道这也违反了大图书馆规定，而且说到底还是大图书馆派他和我一起行动的耶!」
「我把妳的意见记录下来了。」考琵莉雅说。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平淡，但她眼中闪着觉得有趣的光芒。「我自然会将妳的意见列入审慎考虑，我也会试着用正式而合理的方式呈报给大图书馆长老，我是说如果我要为妳的行为作出正当解释的话。我不会让妳的意见变成一串可悲借口的。」
艾琳怒瞪着她。太不公平了，太不合理了。
「我对妳的期望不只如此呢，好可惜。」考琵莉亚弹弹手指，发出像红毛窃蠹敲击甲壳一样的喀喀声。「幸好我身为妳的导师，能够胜任处理这件事，不用再向上呈报。」现在她眼神传达的讯息变得更明确了，那是一种警告。艾琳只希望自己更能揣测她在警告什么。「正如我先前所说，我们是图书馆员。我们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去研究。而妳呢，亲爱的艾琳，要研究的东西可多了。」
「是吗?」艾琳小心翼翼地试探。「我想也许是吧。」
考琵莉雅点点头。「没错，就是这样。事实上，我相信我有这个权力指派妳到那个平行世界执行外驻工作。应该说等妳接受调查，把一些疑点都厘清了之后。当然，妳的助手也会留在妳身边。」
艾琳有种置身自由落体电梯中的奇妙感受。「可是──我──妖伯瑞奇──」
「妳倒不用担心他。」考琵莉雅说：「虽然妳没有受过适当训练，却成功把他逐出了那个平行世界。我很赞赏妳的表现。归纳推理方面，十分妳可以拿九分。妳做的事会在不同世界间的屏障中建立一种共鸣，阻止他透过与混沌相关的魔法再次进入那个世界。当然他也不能使用大图书馆。这种效应也会对当地妖精造成严重不便，不过我觉得那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对大图书馆来说无关紧要。」
「妳要我回去?」艾琳尖声说道。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声调。「我是说，妳要我回去那里担任独立职务?」
「没错。」考琵莉雅说。她露出温暖的笑容，很像是短吻鳄(不管是不是生化版的)饱餐一顿后可能露出的笑容。搞不好就是吃了几个图书馆员后。「我想就目前来说，这是最适合妳的职位。而且驻地图书馆员的职缺要有人填补，妳对那个世界又很熟悉。」
「听起来妳好像觉得那里比大图书馆更安全。」艾琳试探地说。
「妳尽管这么想无所谓，」考琵莉雅说：「但我是不能回应妳的。」
自由落体式的坠落转变成晕眩式的坠落，不过反倒不再那么吓人了。她甚至觉得有点兴奋。「我需要申请公费账户来支应我和凯的花费，还有身分证明文件。」
「艾琳，」考琵莉雅严肃地说：「我想妳应该能自己张罗妳自己的身分证明文件吧。真是的。来。」她伸手拎起一只小的真皮公文包，把它递给艾琳。「这里头装着多米尼克‧奥伯利完整的相关数据，包括他的银行账户。妳想办法把钱转到妳那里去，让凯假装成他失散已久的表弟之类的。我相信妳的朋友韦尔一定很乐意帮忙。」
艾琳脸红了。「妳这么认为吗?」
「听起来他是个务实的人，我想他会希望妳和他站在同一阵线。」她停下来想了一下。「妳大概不会被分配到奥伯利的办公室，所以等你们找到住处以后，记得通知我们，这样以后去那个平行世界的访客才知道到哪里找妳。毕竟妳是驻地图书馆员。」
「是吗?」艾琳说，她又脸红了，这次是出于真诚的谦卑，而不是单纯的尴尬。驻地图书馆员是责任不小的职位，她以为要再过几十年才要思考这方面的发展。兴奋开始转变为惶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声『谢谢，再见』应该就行了。」考琵莉雅简洁地说。「好了，看看妳，还悠哉地坐在这里，放凯在那里穷着急、为妳担心。我给妳个建议：只要凯有可能参与的事，妳都别让自己受伤，他会比妳还要沮丧得多。」
「考琵莉雅，」艾琳深吸一口气。「为什么?」
老女人闭了一会儿眼睛。即使在大图书馆里，她都显得很脆弱，她全身上下只有一条木头手臂和两条木腿是坚固的，剩下的都是虚弱的血肉，以及蜘蛛网般的白发和冷如黑色星辰的眼睛。「别问了，」她用疲惫的声音说：「什么都别问，我就不用回答。然后晚一点的时候，我们都能坦荡荡地说我们没有交换任何信息。妳一向不太问问题，但我们也没有时间让妳问了。我们确实需要了解更多，妳知道问题是什么，就去找答案吧，让我能回报说我派妳去调查了。我说妳在那里不受妖伯瑞奇威胁是真的。他还有更重要的猎物要追捕，让他忙他的去。这次让我们其他的人积极参与。去扮演侦探吧，艾琳，扮得像一点，让我以妳为傲。」
门外传来沙沙声，然后是短促的轻敲声。
「那是凯。」考琵莉雅说。她再度张开眼睛。「妳该走了，他知道怎么从这里走到那个平行世界的入口。」
艾琳把脚滑下沙发，站了起来。「谢谢妳。」她说，没讲好，听起来很不甘愿，所以她重来一遍。「谢谢妳，考琵莉雅，我铭感在心。我是说，我很感恩。」
「妳并没有，但妳会感恩的。」考琵莉雅说。她又叹了口气。「妳的手已经补好了──我把老温米厄斯从他沉迷的符文中拖出来，让他帮妳把破碎的皮肉重新拼合。这也是妳必须到真实时间中的原因，妳的手在大图书馆里是不会愈合的。」
艾琳醒悟到果真是这样没错。她的手尽管经过缝合包扎，但除非离开大图书馆，它们永远都不会真的愈合。「再次谢谢妳。」
考琵莉雅等到艾琳都快走到门边时才说：「妳的鞋子在沙发底下。」
「妳就不能早点说吗?」艾琳没好气地说，她的感恩之情削弱了不少。「等我一下!」她朝着门喊道，然后小跑回沙发边坐下穿鞋。
「希望妳能经常回报状况，」考琵莉雅边说边看着艾琳用包扎过的手指笨拙地绑鞋带。「还有别入戏太深，记住妳的身分。」
「我不太可能忘记，」艾琳说。她绑好鞋带，往后一靠。「我是图书馆员。」
「的确是。」考琵莉雅说。她没再开口，只是点点头示意她退下，艾琳走向门口时，感觉她的目光追随着她的每个步伐。
凯在门外等待。
艾琳勉强自信满满地沿着走廊走了几步，等到他们与考琵莉雅之间的门安全地关上以后，她刻意的姿态才放慢成踉跄的龟步。凯皱起眉头，伸出手臂让她扶。也许他真的认为她的伤势有那么严重，也可能他展现的占有欲是龙族情感的特征。毕竟龙应该都有囤积症，和图书馆员没有太大的差别。
但是就这么一下──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在他们走回现在变成她家的平行世界的路上──她可以放轻松，享受她获得的馈赠。全都是她的了。她的地盘，她放满等待阅读的新书的藏宝箱，一个有大侦探、飞船、妖精和龙的新世界。她没什么可抱怨的。
而且她绝对不会逃跑。她有问题要问，有答案要找。她只希望自己活得够久，能够享受那一切。
《看不见的图书馆1 消失的珍本书》完
译注 ：文法上在to后面加上原形动词，称为不定词，而在to和动词之间加上一个副词，即称为分裂不定式，在正统文法上应避免使用。此处艾琳所说的「to genuinely serve the Library」即用了分裂不定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