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艾琳过去读到描写龙吼叫的文字时，总是以为那些形容纯属比喻，或至少经过夸饰。她认定诸如「惊天动地」这类的词汇，指的只是人们看到龙时充满敬畏的心理状态。他们周围的世界会被他们的怒火震得四分五裂，是很正常的事。不然你以为龙会造成什么效果?
但是龙吼时并不会撼动物质世界，而是连现实本身都在颤抖。
「搞什么鬼!」妖伯瑞奇骂了一声，他的话与他端庄的淑女外表形成强烈对比。他握着抵住韦尔喉咙那把刀的手很明显地紧绷起来，艾琳带着反胃般的惊恐知道他也许就要割开侦探的喉咙了，这纯粹是反射动作。这时他深思地瞇起眼睛。「太简单了，蕾。凭我的意志和妳的名字，我说妳现在不能说话也不能动。」
他不是用语言说的，这句话和语言的控制力毫不相干，但他的话自有一股力量，妖精魔法像锁炼一样把每个字符串起来。艾琳如同蝴蝶标本般被钉在原处，大图书馆的力量在与他的命令抗衡，使她背上的烙印灼热发烫。她对周遭的一切仍保有清楚的意识──被碾烂的虫、她急促的呼吸、韦尔脖子上细细的血流、妖伯瑞奇充满算计的眼神──却一点用都没有。她没有时间按照计划召唤大图书馆，强制把他赶出房间。她刚才和他一样被凯的吼声震慑住了，只是他更快恢复镇定。这使她觉得非常难为情，但她必须提醒自己，这不是比分数领赏的状况，而是「他马上就要杀了妳」的危机。
然而就算她再怎么气愤，还是完全动不了。
「可惜啊可惜，」妖伯瑞奇说：「我真的挺看好妳的。布菈达曼缇做事很有效率，可是远不及妳有洞察力。既然有条龙来搅局，恐怕妳已经用完可以作抉择的时间了，不过我至少可以向妳保证我会充满感情地缅怀妳的。」
门砰一声打开，妖伯瑞奇看到来者何人时不禁瞪大眼睛。他张开嘴想说话，但三颗子弹迅疾地连续射进他额头中央。那些子弹来得干脆利落，就像缝纫机的针一样连戳三下。他踉跄退离韦尔身边，手臂不自觉地摆动着，裙襬在他腿边翻飞。他虚弱地扶着桌边，但开放性伤口没有流出血来。
「韦尔和艾琳，自由行动!」布菈达曼缇用语言大喊。「还有离他远一点!」她用英语补充。「我不知道子弹有没有杀死他。」
「并没有。」妖伯瑞奇说：「手枪，爆炸。」
布菈达曼缇及时把枪丢开。它在空中解体，炸出金属块和火光。同时间她弯下腰去寻找掩护。妖伯瑞奇比了个手势，韦尔立刻扑向一旁。但是有一股气流冲向韦尔，把他甩向其中一个展示柜，展示柜被他撞破，玻璃爆开来。他在撞击展示柜的同时制造出可怕的碎裂声。
韦尔没再站起来。
「我实在不该留那么多时间让你们这些人做决定。」妖伯瑞奇说。他没理会僵立不动的艾琳。他的妖精魔法依然控制着她，像铁链一样缠绕她的名字和灵魂。「布菈达曼缇，亲爱的，妳要为了朋友的性命来谈个条件吗?」
「只有傻瓜才会和你谈条件。」布菈达曼缇恶狠狠地说。她躲在一个很大的独立柜子后头。
「妳说得有理却失礼。」妖伯瑞奇额头上的弹孔没有半点血，而且颜色深得很不自然，看不到皮肉或骨头。他举起手，掌心朝向布菈达曼缇。「妖精中的伟主不会在物质世界中显露真身，妳知道为什么吗?」
「他们的混沌太强了，」布菈达曼缇回答，语气十分犀利，好像在课堂上被点名作答。「他们会让世界毁灭。」
「完全正确。」妖伯瑞奇轻柔地说：「妳不会希望发生这种事的。」他的手周围的空气开始颤动，飘出缕缕白烟，好像他的皮肉是液态氮，冷到足以把现实世界烧出一个洞。「为了防止我显露真身，我只需要你们其中一人皮相完整……」
艾琳呼吸着空气，他并没有禁止她做这件事。而且她不会接受他在她身上施加的束缚。她是图书馆员，尽管这使她成为大图书馆的仆人，但也同时受到保护。语言就是她重获自由的钥匙。布菈达曼缇刚才说她可以自由行动，她不能容许……
她的烙印沉重地压着她的背，让她承受不住，它想逼她跪下。
……她不会……
炽热的铁，滚烫地穿透她。
……容许他这么做。她拒绝屈服。就算他是个怪物，已经杀害过比她更厉害的图书馆员，她也不会接受他的束缚。
艾琳张开嘴巴。分开嘴唇的细微动作似乎花了她几年时间，她看到妖伯瑞奇的手周围冒出黑色火苗。她竭力思索能用什么方式引开他的注意力，让她有时间召唤大图书馆。然后她灵机一动。「珍妮弗‧穆尼的皮!立刻脱离那具身体!」
它服从了，化作零散的碎片，就像有人沿着缝线扯开一件衣服。妖伯瑞奇手边的火焰熄灭了，他张大嘴巴发出痛苦的嗥叫声。他的洋装也碎裂了，和浅色的皮肤碎片一同撒落。人皮底下的东西让艾琳的眼睛痛到无法直视，她只能转开视线并用手遮挡。揭去偷来的人皮之后，妖伯瑞奇是一个有生命的洞，通往某个不该存在于任何人体表面上的地方或宇宙。在那短暂的瞬间，她看到活生生的肌肉、肌腱和血液──但也有灼伤她视网膜的各种色彩和形状。她看到一些会动的东西，让它们周围的光线折射，还有不合常理的变形结构。她认知中的所有现实突然间脆弱得就像随时会被人冲破的一面帘幕。艾琳意识到自己在尖叫，她能听到布菈达曼缇也在尖叫。然而凌驾一切的是妖伯瑞奇，他的声音比任何正常的人类嗓音更高，发出纯粹的愤怒和痛苦的尖叫声。
所以他才必须穿其他人的皮，她混乱的思绪表示，好像这些话能形成一条锁炼，一节一节地通往理智。所以他才必须穿其他人的皮……
妖伯瑞奇转过来指着她，他的动作所到之处，现实随之扭曲变形。她脚下的木地板腐朽了，地板上长出一张张小嘴，吞噬着蠹鱼尸体、也想咬她的脚踝。天花板上落下厚密的蜘蛛网，网上结满蜘蛛并飘散着灰烬。
「他们会来找妳。」妖伯瑞奇低声说。他的声音又变了;不再是女性嗓音，或是奥伯利的声音，而是别的声音。听起来像走音的钢琴琴键在嗡鸣，少了正常人类的和声，只奏出呕哑嘲哳的声音。「妳弄痛我了，我也要弄痛妳，我要把妳交给白色歌者和坠落之塔……」
有一张蜘蛛网掉在艾琳脸上，她必须把它拨掉，并且感觉到蜘蛛开始爬进她头发的惊恐，莫名地使她恢复了理智。她的惊骇本来是奇异而深入骨髓的，现在则转化成比较世俗、有人性的嫌恶。她需要一点时间念出大图书馆的名字来召唤它，这是她的原始计划。虽然很微不足道、拿不出手，但这就是她的计划。可是她一开口妖伯瑞奇就会知道她要干嘛了，而且现在他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她绝对没机会把话说完。
布菈达曼缇在尖叫，显然别想从她那里得到帮助了。韦尔则不省人事。但愿如此，不省人事总比不在人世要好。
玻璃迸裂，另一个展示柜的碎片划破她的衣服，变身成玻璃鸣鸟，有灿亮的脚爪和锋利的鸟喙。她连忙抬起手臂护住脸，玻璃鸟挥打她的手，不断拍动的翅膀留下很深的刮伤。她手臂上的血像墨水一般直往下淌。
对了。归根究柢，语言不限于开口说话那么狭隘。
她用两手握住那只不断扭动的鸟，然后跪到地上。她听到自己因为手掌和手指被割伤而发出痛苦的尖叫声，不过那个声音似乎隔得很远。她周围正在上演的种种不可思议之事，比起疼痛要来得真实和激烈得多。她隐约想着她是不是正在毁掉自己的手。又一次。不过和性命或理智相比，该怎么选择是没有疑问的。
她隔着沾到蜘蛛网的纠结乱发看到妖伯瑞奇举起了手，也许是要召唤更多恐怖事物，也许是要施展致命一击。
如果她想说话，妖伯瑞奇轻轻松松就能阻止她。不过他没理会她把扭动的玻璃鸟掼在变得软烂的木地板上，刮出长长一条带血的刮痕。他只是放声大笑，同时有更多破碎的杂质，从现在已变得极不稳定的天花板撒落在她肩膀上。但她还需要一个足以为她的行为开脱的借口，是他预期中她可能会做的事。
艾琳举起双手，用血淋淋的玻璃鸟指着妖伯瑞奇。「地板!」她用语言尖喊。「吞没妖伯瑞奇!」
波动起伏的腐烂木头在他脚边腾涌，但他依然屹立不摇，彷佛走在水面上。「咱们试试反其道而行，如何?」他嘲笑她。「趴下去被它淹没吧!」
她本来就已经跪着了，现在她感觉木头像黏稠的泥浆一样往上裹覆她的腿，再滑上大腿。它并不像水一样浸透她洋装的裙子，而像饥渴的嘴唇一样挤压她。一时之间她很惊慌──万一她的点子没用怎么办?她任由自己尖叫出声，并且藉由这股源自恐惧的驱动力，将玻璃鸟划向残存的地板。在她越来越沉陷到木头里的同时，她一遍又一遍重复这个动作，彷佛想要逃出生天。她的血喷溅在刮痕上，同时木头已经环住了她的腰。在缓缓漫开的地板上，鸟刻出的记号十分清晰。也许是因为那是语言写成的文字，也可能只是因为这招非成功不可，否则她的下场会比死还凄惨。
「求我，我就饶了妳。」妖伯瑞奇笑嘻嘻地说：「求我，我就让妳成为我最受宠的徒弟，我心爱的孩子──」
现在蜘蛛网已经盖住了她的眼睛，她只能凭空摸索。
但有些事情不用看她也会做。
「不。」她边说边把最后一笔刻上去。代表大图书馆的符号清晰地呈现在两人之间波动的木头上。
大图书馆并没有像咆哮的龙或混沌波一样磅礴登场。可是室内出现一道先前并不存在的光，比起灯光摇曳的煤气灯来得更有穿透力、更锐利。原本巴在她脸上和肩膀上的蜘蛛网都像尘埃一样剥落。大图书馆的威信以规律细语的形式在室内搏动，就像用慢动作翻阅的书页，而稳定随之产生。现在艾琳跪的位置恢复成坚实的地板，她手里的玻璃尽管锋利，却不再是活跃的小鸟。光亮甚至让妖伯瑞奇可怖的形态都减弱了几分，让它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呈现，还在不断往远处退……
他确实在慢慢远去。大图书馆的存在把他驱退了，虽然它的触感让她很乐于迎接，有种家的感觉，它却会强制驱离妖伯瑞奇。如果他现在发出的声音能作为判断标准，想必这种驱逐过程令他痛苦万分。
不过他与她的帐还没算完。他的眼睛和张开的嘴巴都燃着黑色的光。「蕾，妳以为妳赢了吗?」
这时他的背碰到了墙壁，他开始穿透墙壁。他周围的墙壁淡化成半透明状，他有一部分浸入墙壁，拚命挣扎着，像是被琥珀包住的史前昆虫。
然后就在他们眼前，妖伯瑞奇的背弯了起来，并发出凄厉的尖叫──和他们目前为止听过的尖叫声比起来，这次的尖叫完全是另一个等级。艾琳看到他正在承受什么样的惩罚时，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怜悯而揪着心──妖伯瑞奇被夹在大图书馆的现实和凯在外头创造的屏障之间，就像被钉上了十字架，他是受困于两种现实表面中间不断扭动的混沌生物。
艾琳意识到她完全猜不透接下来会怎么样，她毫无头绪。但她不在乎，只要能把他弄走都好。这个世界容不下那种超现实，那是可憎的。他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他作了什么交易?
「放了我……」妖伯瑞奇气塞喉堵地说。他的嘴巴流出血来。「妳不能信任龙族──他们也会背叛妳──放了我，我就告诉妳。」
「少蠢了。」布菈达曼缇啐道。她从地上爬起身，靠在一张残破的椅子上支撑身体，她的洋装都变得破破烂烂的。「你真的以为我们现在会放你走吗?」
感谢妳帮忙点出再明显不过的事实，艾琳心想，并未把话说出口。她只是摇摇头。她内心点亮了一簇缓慢燃烧的火焰，或许是希望。他们做的事伤到妖伯瑞奇了。他害怕了。
他们或许真的会赢。
她原本并没有意识到她在心态上几乎已经认定他们输了。
「妳会后悔的。」妖伯瑞奇用语言低声说道。
光线增强了，他的面积开始缩小，像是一块慢慢消失的污渍在他们眼前渐渐淡去。他最后的尖叫声响彻室内，把剩余的玻璃悉数震碎，架上的书籍也都被震落。
艾琳在最后一刻瞥见他的脸，那是一张被愤怒扭曲的人类脸孔，然后他就消失了。
「艾琳!」布菈达曼缇突然出现在她眼前，显然她刚才恍神了一下。她一直在看着妖伯瑞奇消失的过程，现在布菈达曼缇一手搂着她肩膀，要让她坐下来。韦尔──韦尔不是昏过去了吗?──忙着关心她的手。「艾琳，听着，我保证不会拿走它。」布菈达曼缇在说话。「如果妳想要的话，我现在就用语言发誓，韦尔也可以作证。如果妳放开那本书，处理妳手上的伤会比较容易。艾琳，拜托妳听我说，和我说话呀……」
门猛然打开。又一次。「艾琳!」是凯在嚷嚷。艾琳只希望附近没有一般人会听到。「布菈达曼缇!妳对她做了什么?」
对我的真心关怀，加十分，艾琳心想，观察力，扣几千分。
「拜托，」韦尔疲惫地说：「是妖伯瑞奇害的好吗?你的计划很成功，但恐怕温特斯小姐受到了惊吓。麻烦你帮忙我们说服她放轻松，让我们能包扎她的手──我这里有些白兰地。」
「别把酒浪费在我的手上。」艾琳嘟哝道。她压根儿没发现自己捡起了那本书。她让布菈达曼缇把书从她手臂底下轻轻抽出来。「我需要来一杯。」
「温特斯小姐!」韦尔惊呼。
「还是两大杯好了。我受到惊吓了，给我白兰地。」
「可是妳的手……」韦尔抗议道：「妳的手需要立刻处理才行。」
艾琳不想看，但她逼自己看。她的两手掌心和手指内侧都布满很深的割伤，大片大片的皮肤剥离翻起，她好像还能看到骨头。她趁自己还没难堪地吐出来之前赶紧别开视线。她的洋装裙子被她的血浸湿了。她一定还未从惊吓中恢复，否则实际上应该会比她现在的感觉还要痛。她从来没让自己受过这么重的伤，她甚至不确定她的手能不能复原。「大图书馆里有人能处理这种伤。」她坚定地说，同时绝望地祈祷她不是在自欺欺人。她说话说得很快、态度很专业，好把注意力从手上伤势的现实引开。她听得出自己的语气有种勉为其难的轻快。她说的话听起来像隔着很长的距离传过来，像是遥远的小鸟发出的啁啾。「韦尔先生，谢谢你帮忙，很抱歉害你蹚进这混水。布菈达曼缇，麻烦妳检查一下那道门──内门，大图书馆的入口──看看有没有陷阱?」
「妳召唤大图书馆进到这里以后，应该没有异常力量能存在了。」布菈达曼缇柔声说。
「噢。」她一定比自己认知中受到了更大的惊吓。「那好吧，凯，麻烦扶我站起来。」
凯用一只手臂搂住她，帮忙她站直身体。换作其他时候，她可能会对靠在他身上展现更谨慎的态度，不过此时此刻这似乎没那么重要。因此她靠在他身上。她受伤了，他是她的同事，这么做合情合理。
他的衣服乱七八糟，不过仍穿在身上。看来变身为龙并不会害你失去衣服。她莫名地在意这件事，暗自记得晚点要再详细问他。「妳知道妳在做什么吗?」他压低音量问。
「我想在我们必须回答更多盘问前，我们最好离开这里。」这点智能老早就灌输到每个图书馆员的脑袋瓜里了。
「嗯咳。」韦尔擦了擦沾在衣领上的血，这么做有点多余，因为他整个人都衣衫不整。「虽然我很愿意唆使辛……嗯，掩盖这一切，不过我也很有兴趣更深入了解一点。在你们走之前，温特斯小姐，还有二位……你们能不能告诉我那本书的最后一个故事是什么?」
布菈达曼缇张开嘴，显然她要说的第一个字就是「不」，剩下的字也全是拒绝。
艾琳举起一手阻止她。「韦尔先生，你确定你希望我们向上级回报说你读过了?不管内容是什么?」
「我很难相信他们会认为我没读过。」韦尔没好气地说。
说得也是。「我想在我们确认这本书是不是真品的时候，你在我们背后跟着看也未尝不可。」艾琳慢吞吞地说。她很快地瞥了凯一眼，但他够识相，乖乖地闭紧嘴巴，没说出他们已经这么做过了。「布菈达曼缇，妳说要检查第八十七个故事，对吧?」她指了指现在在布菈达曼缇手上的书。「我很想自己把书翻开，但我的手──」
布菈达曼缇先是噘着嘴，然后点点头。也许她发挥了同情心，也可能她打算把所有未经授权的曝光行为都归咎于艾琳。她在破烂的裙子上抹掉手上的灰尘和血，然后把书翻开。「第八十七个故事，没错。〈巴别塔之石的故事〉。」
她深深叹一口气。「确实在这里没错，第八十七个故事……欸?还有第八十八个故事?」
室内笼罩一片寂静，大家都在思索这件事。第一版《格林童话》有第八十七个故事已经很不寻常了，艾琳心想，第八十八个故事又是从哪来的?布菈达曼缇接收到的信息会不会只是表面的指引，这本书的重要性还另有原因……?
「我的德文不太行。」凯哀怨地说。
布菈达曼缇无奈地叹了口气。「很久很久以前，」她开始翻译。「有一对兄妹同属于一座大图书馆。这座图书馆很奇怪，因为它收藏的书来自一千个不同的世界，本身所在地却不属于任何世界。那对兄妹彼此相爱，齐心合力为他们的大图书馆寻找新馆藏……」
「难怪你们那里的人不希望这本书流出去。」韦尔得意地说。
布菈达曼缇暂停了一下，朝他扬了扬眉毛，然后继续念。「有一天，哥哥对妹妹说：『这座大图书馆既然收藏了这么多书，会不会也有一本书在讲述它的由来?』」
「不。」艾琳说。
「一定有吧，」凯说：「也许只是我们还没有权限去看。」
「麻烦安静好吗?」布菈达曼缇说。
「不好意思。」凯说。布菈达曼缇冷冷地点了一下头，继续念下去。「『应该有吧，』妹妹说：『但是去找它就太不聪明了。』『为什么?』哥哥问。『因为大图书馆的秘密，』妹妹回答。『本质上就以烙印的形式附着在我们背上。』」
「这叙事节奏确实符合格林兄弟的风格。」韦尔热心地说。艾琳感觉背部发痒。
「哥哥从来没想过要看看背上的记号，」布菈达曼缇接着说：「但是那天晚上他找了面镜子，读了他皮肤上的文字，而他读到的内容把他逼疯了。于是他离开大图书馆，与它的仇敌沆瀣一气。然而最重要的是，他立誓要向妹妹复仇，因为是她说的话把他逼上了绝路。一百年后，他的妹妹为了获派的任务而回到大图书馆，而她怀有身孕。」
「一百年后?」韦尔说。
「这是可能的，」艾琳说：「如果她一直待在某个平行世界，而那个世界有某种推迟老化的方法──不管是高科技还是高巫术。不过怀孕这一点就说不通了──」
「对啊，没错。」布菈达曼缇说。「这引起轩然大波，因为大图书馆内没有新生也没有死亡。然而她不敢走出大图书馆，深怕她的哥哥会找到她。所以她在剧痛之下哀求他们切开她的肚子、把婴儿取出来，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她藉此把孩子生了下来。他们用银线缝合她的肚皮，把她藏在最隐密的地窖内，以免她的哥哥来找她。」
艾琳感觉到冰冷的恐惧使她的腹部里面收紧了，很缓慢而有感地收紧。「所以他才想要这本书，」她轻声说：「不是因为他要用它来获得掌控这个世界的力量，而是因为……」她不确定该怎么说。因为有人知道这是在讲他的秘密?既然这是《格林童话》，那么他的秘密早在几世纪前就被写下来了。不过对于大图书馆里深居简出的人来说，只要他们一直待在里头，时间并没有意义。而妖伯瑞奇……嗯，没人知道妖伯瑞奇多老了。但是他的妹妹又有多老了呢?她还在那里吗?
「妹妹。」凯喃喃道。他深思地瞇起眼睛。「还有妹妹的孩子。故事的结尾是什么?」
「这就是故事的结尾了。」布菈达曼缇把书啪地合起，迟疑了一下，然后把它夹回艾琳手臂底下。「好了，现在我们必须赶快离开了。韦尔先生，希望你靠得住……」
「我不认为把这事公开会有任何好处，」韦尔挖苦地说：「我相信我能找到某个人来背黑锅──也许是钢铁兄弟会，或是席尔维大人。他发现不管是书、真相或敌人都弃他而去的时候，一定会很不高兴。」他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微笑。「不过我由衷期盼还能再度与你们大家见面。」
艾琳振作了一下。「那要看我们的上级怎么说了。」诚实心不断骚扰着她。「不过……如果有这个机会，我也会很高兴。但是目前嘛──」
「没错。」布菈达曼缇说。她走向远程的门。「凯，如果她没办法走路就撑她一下。」
「要是给我一点白兰地，我就好多了。」艾琳抱怨道，凯扶着她穿越滑溜的地板。她希望韦尔不要犯傻，试图跟着他们进入通道。「而且你不用拖我我也可以走得很好。」
「就让我稍微服务一下吧。」凯在她耳边发牢骚。「在妳把我扔出去、剥夺我保护妳的机会，又让妳自己受这么重的伤之后，我很坚持要帮妳。」
布菈达曼缇一手按在门把上，用语言念念有词，然后空气就震颤起来。门开了，露出后头一排又一排的书架。
「他们确实教我们不要作无谓的争辩。」艾琳轻声说。现在她觉得累了，而且手痛得要命。
他们跨进入口，通往大图书馆的门在他们身后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