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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本该放着棺材的地方,出现的却是一架梯子,它向下通往黑暗中。我们朝打开的墓穴里望去。

“我绝不可能爬到那下面去!”贺瑞斯说。但接着三颗炸弹同时掉落,整个建筑晃动起来,混凝土碎块儿哗啦啦地落在我们头上,贺瑞斯突然从我身边挤过去,急忙抓住梯子,“劳驾,别挡我路,穿得最好的最先下!”

艾玛拉住他的袖子:“我有灯,所以我最先下。然后雅各布跟着我,以防下面有……东西。”

我脸上闪过一丝无力的微笑,想到这个就膝盖发颤。

伊诺克说:“你说的不是老鼠、霍乱或住在地穴下面的各种各样疯狂的巨怪,是其他东西对吗?”

“下面有什么无关紧要,”米勒德严肃地说,“我们不得不面对,这才是重点。”

“好吧,”伊诺克说,“但雷恩女士最好也在下面,因为被老鼠咬伤可不会很快康复。”

“被‘空心鬼’咬伤好得更慢。”艾玛说完一只脚踏上了梯子。

“小心,”我说,“我就跟在你后面。”

她用冒着火的手向我致意。“又要钻一次洞了。”说着开始向下爬。

然后轮到我了。

“难道你们没有发现自己在一场轰炸中往敞开的墓穴里爬,”我说,“只希望这是做梦?”

伊诺克踢了踢我的鞋:“别拖时间了。”

我抓住墓边,一只脚放到梯子上。粗想着假如生活是另一种走向,我在夏天有可能做着所有那些惬意无聊的事:网球夏令营、帆船运动课、整理货架。然后,通过意志上的艰难努力,我爬了下去。

梯子向下延伸至一个隧道,隧道的一边是死胡同,另一边消失在黑暗中。寒冷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闻起来像丢在水淹的地下室里即将腐烂的衣服。不知从何而来的湿气凝结成水珠,在粗糙的石墙上向下滴落。

在我和艾玛等大家爬下来的时候,寒气逐渐爬进我的身体,其他人也感觉到了寒意。布朗温下来后打开她的行李箱,把我们在小动物园收到的用异能绵羊毛制成的毛衣分发给大家。我把一件毛衣套过头顶。它穿在我身上就像一只麻袋,袖子长得盖过了手指,衣角垂到大腿中间,但至少很暖和。

现在布朗温的行李箱空了,她把箱子丢下。佩里格林女士寄居在她的外套里,实际上她已经在那里面为自己做了个窝。米勒德坚持把又大又沉的《传说》抱在怀里,他说因为自己可能需要随时参考它。我想它已经成了米勒德的安全慰藉,不过,他觉得那是用只有他知道怎么读的咒语写成的书。

我们是一群怪人。

为了在黑暗中摸索“空心鬼”,我拖着脚向前走。这次我心里有了一种新的刺痛感,这感觉极其微弱,就好像有一只“空心鬼”曾经来过又离开了,我正感觉到的是它的残留物。不过我没提起,没理由向大家发出不必要的警报。

我们走路前行,双脚踩在湿砖上的声音在通道里来来回回无休止地回荡。不管有什么在前方等着,我们都不可能偷偷躲过去了。

偶尔,会有拍打翅膀的声音或是鸽子的啁啾声从前面传来,大家便会稍微加快步伐。我有种不安的预感:我们正在通往某个令人不快的意外。墙上嵌着厚石板,跟我们在地穴里看到的那些一样,只是更老旧,上面的文字多半已经磨掉了。后来我们经过一口放在地上未下葬的棺材——然后是一整堆棺材,它们就像被丢弃的移动箱一样靠在一面墙上。

“这是什么地方啊?”休小声说。

“这里放的是墓地里放不下的人,”伊诺克说,“当他们需要给‘新客户’腾地方时,就把旧的挖出来,再随手放到这里。”

“多可怕的时光圈入口啊,”我说,“想象一下每次需要进出时都要穿过这里!”

“这和我们的石墓隧道没有太大差别,”米勒德说,“时光圈入口令人不快是有目的的——普通人通常会躲着它们,这样它们就专属于我们异能人了。”

如此合理,如此明智。我能想到的只有:到处都是死人,他们都腐烂、露骨、没有生命……上帝啊……

“啊——不。”艾玛说着突然停了下来,我撞到了她身上,其他人也都堆在了我身后。

她把火焰举向一边,墙上显现出一道拱形的门,门微微打开悬在那里,但透过门缝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

大家竖起耳朵听,有很长一段时间,除了我们的呼吸声和远处的滴水声什么也听不到。之后有响动传来,不过不是我们期望的那种——不是振翅声也不是鸟脚的摩擦声——而是人类的声音。

非常轻,有人在哭泣。

“喂?”艾玛喊道,“谁在那儿?”

“请不要伤害我。”一个声音回荡着传来。

或者那是两个声音吗?

艾玛将火焰调亮,布朗温轻手轻脚地向前走去,用脚推了推门。门开了,里面是一个装满尸骨的小洞穴,股骨、胫骨、颅骨——几百人被肢解的骨头化石无序地堆积在一起。

我被惊得脑袋发晕,趔趄地后退了几步。

“喂?”艾玛说,“刚才是谁在说话?出来!”

起初,除了尸骨我看不到那里面还有别的什么,但后来听到一声抽噎,我循着声音看向骨堆顶,那里有两双眼睛从洞穴后部朦胧的阴影里朝我们眨着。

“这里没人。”一个声音小声说。

“走开,”另一个声音传来,“我们死了。”

“不,你们没死,”伊诺克说,“我是知道的!”

“从那儿出来,”艾玛温柔地说,“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两个声音同时说:“保证吗?”

“我们保证。”艾玛说。

尸骨开始移动,一个头盖骨从骨堆里掉了出来,咔哒咔哒地落到地上又滚到我脚边停下,向上盯着我。

你好,未来,我想。

然后两个年轻的男孩儿爬进光线里,他们双手撑地跪在骨堆顶偷看我们,皮肤死一般苍白,有着黑眼圈的眼睛在眼窝里令人眩晕地转动着。

“我是艾玛,这是雅各布,这些是我们的朋友。”艾玛说,“我们是异能人,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两个男孩儿像受惊的动物一样蹲伏着,一言不发,眼睛旋转着,似乎在到处看又好似哪儿也没看。

“他们怎么了?”奥莉弗小声说。

布朗温嘘了她一声。“不要无礼。”

“能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艾玛温柔地劝诱道。

“我是乔尔和彼得。”大一点的男孩儿说。

“你是哪个?”艾玛问,“乔尔还是彼得?”

“我是彼得和乔尔。”小一点的那个说。

“我们没时间玩游戏,”伊诺克说,“那里面有鸟跟你们在一起吗?有没有看到鸟飞过去?”

“鸽子喜欢藏——”大的说。

“在阁楼里。”小的说。

“什么阁楼?”艾玛问,“在哪儿?”

“在我们的房子里。”两个人一起说,他们抬起胳膊向下指向黑暗的通道。他们似乎合作讲话,如果一句话的长度不止几个字,其中一个开始,另一个收尾,衔接中并没有可以察觉的停顿。我还注意到,只要一个说话而另一个不说时,不出声的那个都会完全同步地对着口型,仿佛他们共享同一个头脑。

“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们怎么去你们的房子?”艾玛问,“带我们去你们的阁楼?”

乔尔和彼得摇摇头,缩回到黑暗中。

“怎么了?”布朗温问,“你们为什么不想去?”

“死亡和血!”一个男孩哭了。

“血和尖叫声!”另一个也哭了。

“尖叫声和血和咬人的鬼!”他们一起哭喊道。

“再见!”贺瑞斯说着脚跟旋转,“我回地穴里等你们,但愿我别被炸弹压碎!”

艾玛拽住他的袖子:“噢,你别走!你是我们当中唯一能设法抓住该死的鸽子的人。”

“你没听到他们说吗?”贺瑞斯说,“那个时光圈里全是咬人的鬼——那只可能是一种东西:‘空心鬼’!”

“曾经全是,”我说,“但那有可能是几天以前的事了。”

“上一次你们在房子里是什么时候?”艾玛问男孩儿。

他们的时光圈被突袭了,他们用断断续续的奇怪方式解释道,但他们设法逃进了地下墓穴藏在尸骨中。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两天?三天?他们说不出。身处这地下的黑暗中,他们丧失了所有的时间观念。

“哦,可怜的孩子!”布朗温说,“你们一定忍受了很恐怖的事!”

“你们不能永远留在这里,”艾玛说,“如果不快点找到另一个时光圈,你们会变老的。我们能帮你们,但我们得先抓到一只鸽子。”

俩男孩儿凝视着彼此快速旋转的双眼,好像在不出声地说着话,然后他们齐声说:“跟我们来。”

他们从骨堆上滑下来,开始沿着通道前行。

我们跟在后面。我无法把目光从他俩身上移开,他们古怪得太有魅惑力了。俩人的胳膊无时无刻不牵在一起,每走几步,就用舌头发出很大的咔嗒声。

“他们在干吗?”我小声问。

“我认为他们是通过那样来看路,”米勒德说,“和蝙蝠在黑暗中看路的方式一样。他们发出的声音碰到物体再反射回耳朵里,这样在他们头脑中就形成一个画面。”

“我们是回声定位人。”乔尔和彼得说。

显而易见,他们的听觉也非常灵敏。

这条路分叉,再分叉。在某一刻我耳中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压力,不得不摆动它们来释放。那时我知道,我们已经离开1940年,进入了一个时光圈。最后大家走到尽头,来到了一面凿着垂直阶梯的墙跟前,乔尔和彼得站在墙根儿,指着头顶的一点日光。

“我们的房子——”年长的说。

“在那上面。”年幼的说。

说着,他们退回阴影中。

长满青苔的台阶很难爬,我不得不放慢脚步,不然就有摔下去的危险。台阶沿着墙壁一直向上,通往天花板上一扇一人大小的圆形门,一束闪烁的光透过门照进来。我把几根手指插进门缝里往旁边推,门如同相机快门一样滑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砖砌的管状通道,它向上延伸二三十英尺,顶部可见一片圆形的天空——我正站在一口假井的假底。

我把自己拉进井里开始向上爬,爬到一半时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把后背抵在竖井另一面上。当肱二头肌里的灼烧感平息后,我爬完剩下的路,翻出井口落在一片草地上。

我到了一座庭院中,庭院里有幢看起来破旧的房子。天空是阴暗的黄色,好像被污染了一样,却没有烟雾,也没有引擎的声音。我们置身于某个更古老的时代,在“二战”之前——甚至还没有汽车的时代。空气中有一丝寒意,飘忽不定的雪花缓缓下落,在地面上融化。

接下来艾玛从井里爬上来,然后是贺瑞斯。艾玛决定只由我们三个来勘查这幢房子。我们不知在这上面会有什么发现,如果需要迅速撤离,最好人少一点,这样行动比较快。留在下面的人都没有提出异议,乔尔和彼得关于血和鬼的警告把他们吓住了。只有贺瑞斯不高兴,一个劲儿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希望自己压根儿没在广场上抓住那只鸽子。

布朗温从下面朝我们挥手,然后把井底的圆形门拉上了。门朝上的那面被涂得像水面一样——水又暗又脏,你永远不会想把饮水桶放进去——非常聪明。

我们三个挤作一团,四下张望。这个庭院和这幢房子因疏于照看而杂乱不堪:井边的草被压倒了,但其他地方杂草灌木丛生,甚至高过一层的一些窗户。角落里有一个塌了一半的狗窝正在腐烂,在它不远处一根摇摇欲坠的晾衣绳正逐渐被灌木丛吞噬。

我们站着等待,倾听鸽子的声音。我能听到马蹄点地的声音从房墙之外传来。没错,这一定不是1940年左右的伦敦。

然后,在其中一扇高层的窗户里,我看到窗帘移动了。“上面!”我指着它低声说。

我不知道那是鸟还是人干的,但值得一探究竟。我开始向一扇通往里面的房门靠近,召唤其他人跟上——接着我被什么东西绊倒了。那是一个躺在地上的人,从头到脚踝被一块防水布盖着,一双穿坏的鞋从一头伸出来,指着天空。在一只有裂缝的鞋底里插着一张白色的卡片,上面用工整的手写体写着:

A.F.克拉姆布里先生

近期离开外省

迅速衰老未能被活着带走

诚恳请求将他的遗骨投入泰晤士河

“倒霉蛋。”贺瑞斯小声说,“他从乡下来这里,八成是他自己的时光圈被突袭了——逃到这里,没想到这里的时光圈也被突袭了。”

“可他们为什么把可怜的克拉姆布里先生像这样丢在户外?”艾玛低语道。

“因为他们不得不急忙离开。”我说。

艾玛弯下腰,伸手去够克拉姆布里先生身上的防水布边缘,我不想看又身不由己,半转过身去却透过指缝往回偷看。我本来预期看到一具干枯的尸体,但克拉姆布里先生看起来毫发无伤而且出乎意料地年轻,或许只有四五十岁的年纪,一头黑发只在鬓角处有些发灰。他安详地闭着双眼,仿佛只是睡着了,他难道真的已经像我从佩里格林女士的时光圈拿出来的苹果一样,迅速衰老了吗?

“喂,你死了还是睡着了?”艾玛问。她用靴子轻轻推了推那个人的耳朵,他的这半边头就塌陷并碎成了粉末。

艾玛倒抽一口冷气,任防水布落了回去。克拉姆布里风干成了的自己的铸像,脆弱得连一阵强风都能把他吹散。

我们离开可怜的破碎的克拉姆布里先生向房门走去。我抓住门把手转动起来,门开了,大家穿过门进到一间洗衣房。一个大篮子里放着看起来挺新的衣服,水槽上整洁地挂着一个洗衣板。这个地方才被遗弃不久。

“感觉”在这里更强烈,不过仍然只是残留物。我们打开另一扇门进到一间起居室里,我胸口一紧——这里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家具四处散落、翻倒在地,照片从壁炉架掉下来,墙纸一条条撕成带状。

然后贺瑞斯咕哝道:“噢,不。”我随着他注视的方向抬头望去,看到天花板上有一个大致是圆形的变色斑块。楼上发生了可怕的事。

艾玛紧闭双眼。“只管听,”她说,“听鸟的声音,别去想其他任何事。”

我们闭上眼睛倾听,一分钟过去了。然后,终于听到了一只鸽子颤动的叫声,我睁开眼睛看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

楼梯间。

我们轻轻地登上楼梯,努力不让脚下咯吱作响。我在喉咙和太阳穴里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我能应付得了老旧易碎的死尸,但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受得了凶杀现场。

二楼的走廊里到处都是残骸,一扇从合页上被扯下来的门裂成了碎片。穿过破损的门廊,是一座已经倒塌的“塔”,它本由行李箱和梳妆台堆叠起来。这是一道失败的封锁。

隔壁的房间里,白色的地毯被血浸透了——污迹渗过地板漏到了下面的天花板上,但流血的人早就不见了。

走廊里的最后一扇门没有强行闯入的迹象。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推开,双眼扫视着房间:里面有一个衣橱、一张梳妆台,上面精心地摆满了小雕像,蕾丝窗帘在窗口飘动,地毯很干净,一切都未经打扰。

然后我的目光移动到床上,看到床上的景象,我向后跌靠在门框上。两个看似睡着的男人安卧在洁净的白色被单下——在他们之间,是两具骷髅。

“迅速衰老了,”贺瑞斯双手在喉咙边发着抖,“其中两个比另两个迅速得多。”

那两个看似睡着的人和楼下的克拉姆布里先生一样,死了,贺瑞斯说,如果我们触碰到他们,他们就会以同样的方式粉碎。

“他们放弃了,”艾玛小声说,“他们厌倦了逃亡,放弃了。”她用既怜悯又反感的眼光看着他们。

她觉得他们脆弱胆小,于是选择了简单的方法解脱。但我禁不住好奇,这些异能人是否只不过比我们更清楚幽灵如何对待他们的俘虏。如果我们知道,或许我们也会选择死亡。

我们缓缓移动到走廊里,我感到眩晕恶心,想要离开这幢房子,但我们还不能走,还有最后一段楼梯要爬。

在楼梯顶,我们发现了被烟火损毁的楼梯平台。我想象着异能人承受住了对这幢房子最初的进攻,聚集在这里做最后的抵抗。也许他们试图用火与恶势力斗争——又或许坏人试图把他们熏出来,不论是哪种情形,看起来房子快要被烧毁了。

弯腰穿过一道低矮的门廊,我们进入了一间狭窄的斜墙阁楼。这里的一切都被烧黑了,火焰把屋顶烧出了大洞。

贺瑞斯踮起脚尖走到屋子中央,即兴哼了起来:“嘿~~~~~,鸽子,鸽子,鸽子……”

然后,我们听到一声振翅和哽塞的鸟叫从身后传来,回过头看到的不是一只鸽子而是一个黑裙女孩儿。她的一半身体藏在阴影里。

“你们是在找这个吗?”女孩儿把一只胳膊举到一束阳光里,鸽子在她手中扭动,挣扎着想要逃脱。

“是的!”艾玛说,“谢天谢地你抓到它了!”她朝女孩儿走过去,伸出双手去拿鸽子,女孩儿却大喊:“就停在那儿别动!”说完打了个响指,一块烧焦的小地毯从艾玛身下飞出,她双脚被毯子带起,猛地摔到地板上。

我急忙冲过去问:“你没事吧?”

“跪下!”女孩儿大声对我喊道,“把手放在头上!”

“我没事,”艾玛说,“照她说的做。她可以靠意念隔空取物,而且很显然情绪不稳。”

我在艾玛身边跪下,双手在头后交叉,艾玛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战栗着的贺瑞斯一言不发,沉重地坐了下来,把两只手掌放在地面上。

“我们没有任何伤害你的意思,”艾玛说,“我们只是在找鸽子。”

“噢,我完全知道你们在找什么,”女孩儿冷笑道,“你们的种族从来不放弃,不是吗?”

“我们的种族?”我说。

“放下你们的武器,把它们滑过来!”女孩儿吼道。

“我们没有武器。”艾玛镇定地说,尽力不让女孩儿更加心烦意乱。

“如果你们不把我当笨蛋,这对你们来说会容易一些!”女孩儿大喊,“你们很弱,自身没有能力,所以依靠枪啊什么的,现在把它们放到地上!”

艾玛转过头来小声说:“她以为我们是幽灵!”

我差点儿大声笑出来:“我们不是幽灵,我们是异能人!”

“你们不是第一批到这儿来追捕鸽子的空眼人了,”她说,“也不是第一批冒充异能儿童的,同样不会是第一批被我杀掉的!现在把你们的武器放到地上,不然我就扭断这只鸽子的脖子——然后再扭断你们的!”

“但我们不是幽灵啊!”我坚持道,“如果你不信就看看我们的瞳孔!”

“你们的眼睛什么也说明不了!”女孩儿说,“假隐形眼镜在书里是最老的伎俩了——相信我,我全都知道。”

女孩儿朝我们走了一步,走进光线中,仇恨在她眼中燃烧。除了身穿裙子,她活脱一个假小子,留着短发,下巴结实,看起来有那种几天没睡过觉的呆滞感,如今是在靠本能和肾上腺素逃亡。在这种情况下的人不会对我们友善,也不会有耐心。

“我们是异能人,我发誓!”艾玛说,“看——我表演给你看!”她把一只手从头上抬起准备点燃一团火焰,此时突如其来的直觉让我抓住了她的手腕。

“如果附近有‘空心鬼’,它们会感觉到的。”我说,“我觉得,和我感觉它们的方式差不多,它们也能感觉到我们——但当我们使用自己的能力时对它们来说要容易得多,那就像发出一个警报。”

“但你正在使用你的能力,”她恼火地说,“她也在用她的!”

“我的能力是被动的,”我说,“我不能关掉,所以它不会留下太多踪迹,而她——也许它们早知道她在这儿,也许它们想要的不是她。”

“真方便啊!”女孩儿对我说,“那就是你的能力?察觉到影子生物?”

“他还能看到它们,”艾玛说,“杀了它们。”

“你们需要编好一点的谎话,”女孩儿说,“有半个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它。”

就在我们谈论这个的时候,一股新的“感觉”在我体内痛苦地绽放开来,我感觉到的不再是“空心鬼”走后留下的残余物,而是一只“空心鬼”当前的存在。

“附近有一只,”我对艾玛说,“我们得从这儿出去。”

“抓不到鸽子就不出去。”她咕哝道。

女孩儿开始横穿房间朝我们走来。“该继续了,”她说,“我已经给了你们绰绰有余的时间证明自己。无论如何,我要开始享受杀你们这些家伙了,自从你们对我的朋友们下毒手,我似乎怎么杀都杀不够!”

她在离我们几英尺的地方停下,举起空着的那只手——也许就要把剩余的房顶拽下来砸到我们头上。如果我们打算采取行动,那必须是现在了。

我从蹲伏的姿势一跃而起,猛地把胳膊伸至身前,撞在女孩儿身上。她被撞倒在地上,又惊又气地大叫。我用拳头猛击她的手心,这样她就不能再打响指了。她放开鸽子,艾玛抓住了它。

然后我和艾玛起身朝开着的门冲去,贺瑞斯还茫然地坐在地上。“起来跑啊!”艾玛对他大喊。

在我拽着贺瑞斯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时,一扇门砸到我脸上,一张被烧坏的梳妆台从角落升起,飞着横穿过房间。梳妆台的边缘擦过我的头,我四脚朝天躺下,把艾玛也拉倒了。

女孩儿怒不可遏,尖叫着。我肯定我们只有几秒钟可活了。然后贺瑞斯站起来放声大喊:

“梅莉娜·玛侬!”

女孩儿呆住了:“你说什么?”

“你的名字是梅莉娜·玛侬,”他说,“你1899年出生在卢森堡,十六岁时过来和瑟拉施女士一起生活,自那时起一直在这里。”

贺瑞斯令她措手不及,她皱起眉头,然后一只手做了一个抓捏手势,差点儿就砸到我身上的梳妆台不自觉地在空中穿行起来,正好停在贺瑞斯头顶盘旋。如果她让梳妆台掉落,它会把他压碎。“你做了功课,”女孩儿说,“但任何一个幽灵都能知道我的名字和出生地。对你来说很不幸,我对你们的骗局已经不再感兴趣了。”

但她似乎并未做好杀他的准备。

“你父亲是银行职员,”贺瑞斯说,他讲得很快,“你母亲非常美丽,但闻起来有股浓烈的洋葱味儿,一辈子都没办法治愈。”

梳妆台在贺瑞斯头顶晃动着。女孩儿盯着他,眉头皱在一起,手停在空中。

“你七岁时,非常想要一匹阿拉伯马,”贺瑞斯继续说,“你父母买不起那么奢侈的动物,于是他们买了一头驴代替。你给他取名哈比布,意思是亲爱的,你很爱他。”

女孩儿惊愕地张大了嘴。

贺瑞斯继续。

“十三岁时你意识到自己可以只用意念操控物体,你从小东西开始练起,回形针和硬币,然后越来越大。但你从来不能用意念把哈比布举起来,因为你的能力没有延伸到活的生物上。当你家里搬家时,你以为自己完全丧失了这种能力,因为你根本什么都无法挪动,但那仅仅是因为你还没有了解新房子。一旦你熟悉了新家,在脑中画出它的地图,你就能在屋内移动物体了。”

“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一切?”梅莉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问。

“因为我梦到了你。”贺瑞斯说,“这是我能做的。”

“我的上帝啊,”女孩说,“你们是异能人。”

梳妆台缓缓地飘移到地板上。

我摇摇晃晃站起身,头上被梳妆台撞过的地方阵阵作痛。

“你在流血!”艾玛说着跳起来检查我的伤口。

“我没事,我没事。”我边躲闪边说,体内的“感觉”正在转变,这时如果有人碰到我,就会在某种程度上打断它的发展,令它更加难以解读。

“很抱歉伤到你的头,”梅莉娜说,“我以为自己是剩下的唯一一个异能人!”

“你的井下还有一大帮我们的人呢,在地下墓穴的隧道里。”艾玛说。

“真的吗?”梅莉娜面露喜色,“那么还有希望!”

“曾经有,”贺瑞斯说,“但它刚从你屋顶的洞里飞出去了。”

“什么——你是说温妮弗雷德?”梅莉娜把两根手指放进嘴里吹起口哨。片刻过后,鸽子出现了,穿过洞飞下来落在她肩膀上。

“不可思议!”贺瑞斯边说边拍手,“你怎么做到的?”

“温妮是我的密友,”梅莉娜说,“像家猫一样被驯服了。”

我用手背擦掉额头上的血,然后选择忽视疼痛。没时间疼了。我对女孩儿说:“你提到幽灵来过这儿追捕鸽子。”

梅莉娜点点头:“他们和他们的影子野兽三天前来过,把这里包围了,带走了瑟拉施女士和这里一半的孩子,然后点火烧房子,我藏在了屋顶。从那以后,幽灵每天都回来,分成小组,寻找温妮弗雷德和她的朋友们。”

“你把他们杀了?”艾玛问。

梅莉娜垂下眼睛:“我是那样说的吗?”

她自尊心太强不愿意承认自己撒了谎,这无关紧要。

“那么我们就不是唯一寻找雷恩女士的人了。”艾玛说。

“那意味着她仍是自由身。”我说。

“也许,”艾玛说,“也许吧。”

“我们觉得鸽子能帮我们,”我说,“我们需要找到雷恩女士,而且我们以为那只鸟知道怎么找到她。”

“我从没听过什么雷恩女士,”梅莉娜说,“我只是在温妮来我们的庭院时喂她。我们是朋友,她和我。对吗,温妮?”

然后那只鸟在她肩膀上欢快地啾啾叫。

艾玛往梅莉娜跟前凑过去,对鸽子说:“你认识雷恩女士吗?”她吐字清晰,声音很大,“你能帮我们找到她吗?雷恩女士?”

鸽子从梅莉娜肩膀上跳下来,振翅飞到房门口,她边啁啾边挥动翅膀,然后飞了回来。

这边走,它似乎在说。

对我来说这证明足够了。“我们需要带上这只鸟。”我说。

“也得带上我,”梅莉娜说,“如果温妮知道如何找到这个伊姆布莱恩,那么我也要去。”

“不是一个好主意,”贺瑞斯说,“我们在执行一项危险的任务,你看……”

艾玛打断他说:“把鸟给我们,我们会回来找你的,我保证。”

一股突如其来的刺痛令我倒抽一口冷气弯下腰。

艾玛冲到我身边:“雅各布!你没事吧?”

我说不出话,取而代之一瘸一拐地走到窗前,强迫自己站直,把“感觉”像窗外大教堂的穹顶投射过去,它离我们只有几个街区远,从房顶上可以望见——然后再投向下面的街道,四轮马车从那里经过。

是的,那里。我能感觉到它们正从边道接近,离得不远。

它们。不是一只“空心鬼”,而是两只。

“我们不得不走了,”我说,“现在。”

“求你了,”贺瑞斯恳求女孩儿,“我们必须带上那只鸽子!”

梅莉娜打了个响指,那张差点儿杀死我的梳妆台又从地面升了起来。“我不能让你们带她走,”她边说边眯起眼睛朝梳妆台瞥去,只为了确保我们明白她的意思,“除非你们带上我,那就可以也把温妮带走,否则……”

梳妆台一根木腿着地旋转着,然后倾斜,侧面朝下倒在地上。

“那好吧,”艾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但如果你拖我们的后腿,我们就丢下你把鸟带走。”

梅莉娜咧开嘴笑起来,随着她一只手轻轻一挥,门砰地打开了。

“你说了算。”

我们急速沿楼梯飞奔而下,快到双脚似乎都没触地,二十秒后大家回到庭院里,跨过死去的克拉姆布里先生,向干井俯冲下去。我走在最前面,一脚踢开镜面般的井盖,而不是浪费时间把它滑开,它从合页处折断,裂成几块。“下面小心了!”我大喊,然后松开紧握在潮湿石阶上的手,挣扎翻滚着掉进黑暗里。

一双强壮的手接住了我——是布朗温的手——又把我双脚放到地上。我谢过她,心咚咚跳着。

“上面发生什么了?”布朗温问,“你们抓到鸽子了吗?”

“我们抓到了。”我说,这时艾玛和贺瑞斯也下来了,朋友们都欢呼起来,“那是梅莉娜。”我指着她说,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介绍她了。梅莉娜仍然站在台阶顶端,摆弄着什么东西。“快点!”我大喊,“你在干吗?”

“为我们争取时间!”她回喊道,然后她拉上一个木盖并把它锁住,将井罩了起来,最后几道光被关在了外面。当她在黑暗中往下爬时,我解释了“空心鬼”追我们的事,处在恐慌状态下的我把话说成了“走,现在,跑,‘空心鬼’,现在”,如果没有严重发音不清,还是很有效的,所有人都陷入癫狂中。

“我们看不见,要怎么跑?!”伊诺克大喊,“点个火,艾玛!”

因为我在阁楼里的警告,她迟迟没有那么做。看来现在正是强化这一点的好时机,于是我抓住她的胳膊说:“别!他们会很容易确定我们的位置!”我们最大的希望,我认为,是把它们甩在这个分叉的隧道迷宫中。

“但我们不能摸黑盲目地乱跑啊!”艾玛说。

“我们当然——”年幼些的回声定位人说。

“可以。”年长的那个说。

梅莉娜跌跌撞撞地朝他们的声音走去:“男孩儿们!你们活着!是我——梅莉娜!”

乔尔和彼得说:

“我们以为你——”

“们所有——”

“人都死了。”

“大家把手拉起来!”梅莉娜说,“让男孩儿们带路!”

于是我摸黑拉起梅莉娜的手,艾玛拉起我的手,然后她摸索着寻找布朗温的手,如此下去直到我们组成一条由盲兄弟领头的人链。艾玛一声令下,兄弟俩就开始轻松地跑起来,带我们扎进黑暗之中。

我们跑进左边的岔路,扑通扑通地穿过积水坑。然后从我们身后的隧道里传来回荡的巨响,那只能意味着一件事:“空心鬼”砸穿了井盖。

“它们进来了!”我大喊。

我几乎能感觉到它们收缩身体,扭动着下到竖井里。一旦到达水平地面可以跑动,它们就会即刻追上我们。我们只在隧道里跑过了一道分岔,还不足以甩掉它们,差得远呢。

这就是为什么米勒德接下来的话让我觉得他显然疯了:“停下!大家都停下!”

盲兄弟驻足听他说,我们堆在他俩身后绊倒,打着滑停了下来。

“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大喊,“跑啊!”

“很抱歉,”米勒德说,“但我刚刚想到——我们当中得有人在回声定位人或者那个女孩儿之前通过时光圈出口,否则他们会跨进当下,而我们会进入1940年,大家就分开了。要让他们和我们一起穿越到1940年,我们当中就要有人先过去开通道路。”

“你们不是从当下来的?”梅莉娜不解地问。

“从1940年来,就像他说的,”艾玛回答,“不过那里在下炸弹雨,你也许想要留下来。”

“想得美,”梅莉娜说,“你们才没那么容易撇下我,当下的情况更糟——到处都是幽灵!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没离开过瑟拉施女士的时光圈。”

艾玛站出来把我拉过去:“好!我们先走!”

我伸出另一只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感觉:“可我什么也看不见!”

年长的回声定位人说:“往前就只有二十步了,你们——”

“不会错过的。”年幼的那个说。

于是我们在身前用手探摸着艰难前行,我一只脚踢到了什么东西,踉跄几步,左肩擦过墙壁。

“保持直行!”艾玛边说边把我往右拉。

我的胃突然抽动了一下,能感觉到:“空心鬼”已经从竖井里下来了。现在,即便不能感知我们的去向,它们无论如何也有一半的几率选对正确的隧道岔路,从而找到我们。

没时间蹑手蹑脚了,我们不得不跑起来了。

“不管了,”我说,“艾玛,给我盏灯!”

“乐意效劳!”她放开我的手,点燃好大的一团火焰,大到让我感觉脑袋右侧的头发都被燎焦了。

我立刻看到了临界点,它就在我们前方,以一条画在隧道墙壁上的竖线为标记,大家乱作一团朝它飞奔过去。

通过它的一瞬间,我耳朵里感到一股压力,我们回到了1940年。

大家狂奔着穿过地下墓穴,艾玛的火焰在墙上投射出发狂般的影子。每当我们在隧道中遇到岔路口时,盲兄弟就用舌头大声发出咔嗒声,然后大喊“左边!”或者“右边!”。

我们走过棺材堆、人骨坡,终于回到隧道尽头,来到了通往地穴的梯子前。我把贺瑞斯在自己之前推上去,接着是伊诺克,然后奥莉弗脱掉鞋子向上浮了起来。

“我们花的时间太长了!”我大喊。

我能感觉到它们正沿着通道赶来,能听到它们的触须猛击石地把自己推动向前的声音,能想象出它们在对一场猎杀的期待中下巴开始滴落黑色黏液的画面。

然后我看到了它们:远处移动的一团模糊黑影。

我尖叫道:“走!”说着跳上梯子,最后一个爬了上去。当我快爬到顶时,布朗温伸手下来把我猛拽过最后几级梯阶,这样我就和其他人一起到了地穴中。

布朗温大声哼唷抬起盖在克里斯托弗·雷恩坟墓上的厚石板,把它放回到原来的位置。过了不足两秒钟,就有东西猛烈地撞击石板的底面,沉重的厚石板跳动起来,它拖不了“空心鬼”太久——禁不住两只的攻击。

它们如此接近,警报声在我体内刺耳地响起,我的胃就像喝了酸一样疼。我们冲上螺旋状的楼梯间进入教堂中殿,此刻教堂里很昏暗,唯一的光亮是一束奇怪的橘黄色的光,透过有污渍的玻璃窗勉强照进来。有一瞬间我以为那是落日最后的旋律正在上演,但后来,当大家冲向出口时,我透过破损的屋顶瞥见了天空。

夜幕已经降临。炸弹仍在掉落,像不规则的心跳般砰砰作响。

我们跑到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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