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怪屋女孩2:空城> Chapter 12

Chapter 12

我是巴伦西亚加·雷恩。

听到这句话就好像拔掉被加压的瓶塞——最初先是释怀——倒抽一口气、忘乎所以地大笑——然后喜悦倾泻而出:艾玛和我跳起来彼此相拥;贺瑞斯跪下扬起胳膊默默地做出“哈利路亚”的动作;奥莉弗太激动了,即使穿着加重的鞋子还是升到了空中,结结巴巴地说着:“我、我、我、我们以为我们也许再也、再也见、见不到一个伊姆布莱恩了!”

终于,雷恩女士出现了。几天以前她对我们来说还只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伊姆布莱恩,掌管着一个鲜为人知的时光圈,之后却获得了显赫的声望:据我们所知,她是最后一个自由且健康的伊姆布莱恩,这个象征着希望的鲜活生命是我们所有人都一直渴求的。她出现了,就在我们面前,如此有同情心,如此衰弱。我在阿迪森的照片上见过她,只是现在,她一头银发中再无黑丝的踪迹。深陷的愁纹堆满她的额头,又像括号一样把嘴巴括起来,耸起的双肩仿佛意味着她不仅年老,而且在巨大的负担之下不堪重压——我们所有人都孤注一掷地把希望堆叠在了她的身上。

雷恩女士把斗篷上的兜帽拉下来:“我也非常高兴能见到你们,亲爱的们,但你们必须马上进来,外面不安全。”

她转过身去,一瘸一拐地走进了通道。我们排成队,像一连串跟在鸭妈妈身后的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跟着她穿过冰隧道。为了防止滑倒,大家脚不离地、胳膊伸开,摆出各种笨拙的姿势以保持平衡。这便是伊姆布莱恩掌控异能儿童的能力:她的存在本身——即使我们才刚刚遇见这个人——就能立即安抚我们的心。

地面向上爬坡,引领我们经过寂静的火炉——火炉的边缘结满了冰霜——随后带我们进入一个大房间。我们身处的隧道从房间正中穿过,除这条隧道外,整个房间的地面与天花板之间、墙面与墙面之间都被冰堵满了。冰厚却通透,有几处只需稍微用力一擦,我就能看到里面二三十英尺深的地方。房间似乎是个接待区,成排的直背椅对着一张巨大的服务台和几只档案柜,它们全部被封在厚厚的冰层之中。日光从一排触及不到的窗子照进来,经过冰层的过滤微微发蓝,窗外是那条街,它就像一道模糊的灰色污迹。

一百只“空心鬼”花上一周的时间在冰上乱砍也不能近我们的身。如果没有隧道入口,这个地方就会是一座完美的堡垒,或者一座完美的监狱。

墙上挂着很多只钟,它们的指针定格,指向四面八方。(也许是为了记录不同时光圈的时间?)在它们上方,几个路标指向通往某些办公室的路:

← 俗务副部长

← 图表档案管理员

非特殊紧急事项→

混淆&延缓部→

透过俗务办公室的门,我看到一个男人被困在冰里,以弯腰的姿势冻住了,似乎在他正试图挪动双脚时,身体的其他部位就突然被冰侵袭了。他待在那里很久了,我打了个寒战把目光转向别处。

隧道的尽头是一个华丽的扶手楼梯间,楼梯上没有冰,却铺满了活页纸。一个女孩儿站在楼梯下层的台阶上,并无热情地注视着我们跌跌滑滑、蹒跚地向她靠近。她披着一头严格中分的长发,头发一直垂到胯部,戴着一副小圆眼镜,不断地调整着眼镜的位置,一对薄唇看起来似乎从不曾微笑过。

“阿尔瑟娅!”雷恩女士严厉地说,“当通道打开的时候你不可以像这样离开岗位,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游荡进来!”

“是的,主人,”女孩儿说,然后稍稍歪起头,“他们是谁,主人?”

“这些是佩里格林女士监护的孩子们,我跟你说过他们的情况。”

“他们有带任何吃的吗?有带药吗?或者有丝毫有用的东西吗?”她用慢得令人难以忍受的速度说,声音和表情一样僵硬。

“在你将通道关闭之前,不要再问问题了,”雷恩女士说,“现在就去,快点!”

“是的,主人。”女孩儿说。她沿着隧道缓缓而去,看不太出有什么紧迫感,边走边沿墙面拖动着双手。

“我为此道歉,”雷恩女士说,“阿尔瑟娅不是有意执拗,她只是生来固执。但她是制敌法宝,我们非常需要她,我们将在这儿等她回来。”

雷恩女士坐在最底层的台阶上,当她俯下身,我几乎能听到她的老骨头嘎吱作响。我不知道她说的“制敌法宝”是什么意思,但有太多其他问题要问,所以那个问题不得不等等了。

“雷恩女士,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谁呢?”艾玛说,“我们从没说起。”

“这是伊姆布莱恩的职责所在,”她回答,“从这里到爱尔兰海都有我的眼线。除此之外,你们很有名!只有一个伊姆布莱恩的孩子们能够全部彻底地摆脱恶势力的掌控,那就是佩里格林女士。但我不知你们是如何做到这么久没被俘虏的——也不知你们是如何在异能界找到我的!”

“嘉年华里的一个男孩儿指引我们到这儿来的,”伊诺克说,他把一只手抬到下巴的高度,“大约这么高?戴着一顶傻帽子?”

“我们的望风员之一,”雷恩女士点着头说,“但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

“我们抓到了你的一只间谍鸽子,”艾玛骄傲地说,“她带我们来到这个时光圈。”(她把佩里格林女士杀了鸽子的那部分省略了。)

“我的鸽子!”雷恩女士惊呼,“但你们是怎么知道它们的?更别说还抓到一只?”

然后米勒德站了出来,他借了贺瑞斯乔装室的大衣御寒。尽管雷恩女士看到悬浮在空中的大衣似乎并不惊讶,但穿着大衣的隐形男孩儿说出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我根据《异能传说》推断出了你的鸽子们所在的位置,但我们第一次听说它们是在你的山顶小动物园,从一只自命不凡的狗口中得知的。”

“但没人知道我那座小动物园的位置!”

雷恩女士现在几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既然我们给她的每个回答只能触发更多的问题,大家便尽可能快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悉数讲给她听,一直追溯到我们乘着敞舱小划艇逃离海岛。

“我们差点儿淹死!”奥莉弗说。

“差点儿被枪打死,被炸弹炸死,被‘空心鬼’吃掉。”布朗温说。

“差点儿被一列地下火车轧过。”伊诺克说。

“差点儿被梳妆台压扁。”贺瑞斯怒视着梅莉娜说。

“我们长途跋涉穿越危险国度,”艾玛说,“都是为了找到能帮助佩里格林女士的人。我们很希望那个人是你,雷恩女士。”

“真的指望着这个。”米勒德说。

雷恩女士过了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她百感交集:“你们这些勇敢的孩子太棒了。你们是奇迹,每一个人都是,任何伊姆布莱恩能做你们的监护人都是她的幸运。”她用斗篷的袖子轻拭着眼泪,“听到发生在佩里格林女士身上的事我真的很难过,我对她不是很了解,因为我是一个快要退休的人,但我向你们保证:我们会把她找回来的,找回她和我们所有的姐妹!”

把她找回来?

这时我才意识到佩里格林女士仍然藏在贺瑞斯提着的麻袋里,雷恩女士还没见到她!

贺瑞斯说:“哎呀,她就在这儿!”他放下麻袋解开袋口。

片刻过后,佩里格林女士踉跄着走了出来,她因在黑暗中待得过久而晕头转向。

“我的祖宗啊!”雷恩女士惊呼,“可是……我听说她被幽灵带走了!”

“她曾经被带走,”艾玛说,“后来我们把她带回来了!”

雷恩女士激动得丢下手杖跳了起来,我不得不扶住她的胳膊肘以防她跌倒。“阿尔玛,这真是你吗?”她气喘吁吁地说。当她重新恢复了平衡,冲过去一把抓起佩里格林女士,“你好,阿尔玛?是你在里面吗?”

“是她!”艾玛说,“这是佩里格林女士!”

雷恩女士将那只鸟握在和自己一臂之遥的地方,把局促不安的佩里格林女士转过来转过去。“嗯、嗯、嗯,”她眯起双眼抿紧嘴唇,压低嗓音说,“你们的校长有点不对劲。”

“她受伤了,”奥莉弗说,“是内伤。”

“她不能变回人了。”艾玛说。

雷恩女士严肃地点点头,仿佛她已经看出来了:“这样多久了?”

“三天,”艾玛说,“自打我们把她从幽灵那里偷回来后一直这样。”

我说:“你的狗告诉我们,如果佩里格林女士不赶快变回来,她就再也不能变回来了。”

“是的,”雷恩女士说,“阿迪森说得很对。”

“他还说她需要的那种帮助只有另一个伊姆布莱恩才能给予。”艾玛说。

“那也没错。”

“她变了,”布朗温说,“她不再是她自己了。我们需要原来的佩女士回来!”

“我们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贺瑞斯说。

“怎么样?”奥莉弗说,“请问您能现在把她变成人吗?”

我们把雷恩女士围了起来,向她逼近,孤注一掷的决心溢于言表。

雷恩女士举起双手做了个恳求安静的动作。“我也希望能如此简单,”她说,“或者立竿见影。当一个伊姆布莱恩保持鸟身太久,她会变得僵硬,像一块冰冷的肌肉,如果你试图太快地把她扳回人形,她会突然崩溃。她得被小心翼翼地揉回真正的形态,就像一点一点捏泥一样。如果整晚与她协作,也许我到早上可以完成。”

“如果她有那么长时间的话。”艾玛说。

“为她祈祷吧。”雷恩女士说。

长发女孩儿回来了,正朝我们慢慢走来。她双手沿着隧道墙壁拖拉,触及的每个地方都一层接一层地结起了新冰。她身后的隧道已经缩到只有几英尺宽,马上就会完全关闭,把我们密封起来。

雷恩女士朝女孩儿招手:“阿尔瑟娅!在我们上楼以前,你先跑上去让护士准备一间诊疗室,我需要我所有的医疗药品!”

“你说的药品是你的溶剂、浸剂还是悬浮液?”

“所有!”雷恩女士大喊,“要快——情况紧急!”

然后我看到女孩儿注意到了佩里格林女士,她的眼睛睁大了一些——这是我看过她对一件事做出的最大反应了——她开始沿着楼梯向上进发。

这次,她跑了起来。

我搀着雷恩女士的胳膊,在我们爬楼梯时扶稳她。这座楼有四层,我们朝着顶层进发,除楼梯外,那是楼里唯一仍能进入的部分,其他楼层都被冻上了,层层冰墙堵住了房间和走廊。我们实际上正从一条巨大的空心冰管中爬过。

当我们匆匆经过那些被冰冻的房间时,我朝其中几间瞥了几眼。膨胀的冰舌把门从合页上撕了下来,透过它们碎裂的边框,我能看到这里遭受突袭的证据:被踢翻的家具、被扯开的抽屉、地上积雪般的纸片。一把机关枪靠在一张办公桌上,它的主人在逃跑时被冻了起来。一个异能人倒在一个墙角,墙角上方有一道斜线样的弹孔,他就像是庞贝城[1]的遇难者,只不过被困在冰里而不是火山灰里。

很难相信这一切都是一个女孩儿做的,除了伊姆布莱恩以外,阿尔瑟娅无疑是我遇到过最强大的异能人之一了。我抬起头正好看到她消失在我们头顶的楼梯口附近,一袭没有尽头的浓密长发在她身后飘扬,就像模糊的余影。

我从墙上折断一根冰柱。“这些真的都是她做的?”我边说边在手里转着它。

“的确是她做的。”雷恩女士在我身边吹捧道,“她是,应该说曾经是混淆和延缓部长的学徒,恶势力突袭这座楼的那天她正在奉职。那时候除了知道自己的手会发散反常的寒气以外,她对自己的能力知之甚少。听阿尔瑟娅说,她的能力是那种在炎热的夏天迟早会用得上的,但她从没想过把它当作防卫武器,直到两只‘空心鬼’竟当着她的面开始吞食部长。在极度的恐惧中,她召唤出一种自己从前不知道的能力源泉,把房间冻上了——连同‘空心鬼’在内——然后是整座楼,整个过程用时不过几分钟。”

“几分钟!”艾玛说,“我不相信。”

“我很希望我在这里见证了事情的发生,”雷恩女士说,“不过如果我在这里,可能也和当时在场的其他伊姆布莱恩一起被绑架了——奈特扎尔女士、芬茵迟女士,还有库柔女士。”

“她的冰没阻止幽灵吗?”我问。

“很多幽灵被冰阻止了,”雷恩女士说,“我猜有一些仍然和我们在一起,被冻在这座楼的壁龛里。尽管有所损失,幽灵最终还是达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在整个大楼被冻上之前,他们设法暗中将伊姆布莱恩们从屋顶带了出去。”雷恩女士苦涩地摇摇头,“我用性命起誓,有一天我会亲自押送所有伤害我姐妹们的家伙下地狱!”

“那她拥有的能力根本没起任何作用啊。”伊诺克说。

“阿尔瑟娅没能救得了伊姆布莱恩,”雷恩女士说,“但她创造了这个地方,这已经足够庆幸。如果没有它,我们在任何地方就都没有避难所。过去的几天我一直把它用作我们的手术基地,当遇到被袭时光圈的幸存者时就把他们带回来。这是我们的堡垒,对异能人来说是整个伦敦唯一安全的地方。”

“你的努力有何进展,女士?”米勒德说,“那只狗说你来这里帮助你的姐妹们,运气好吗?”

“不好,”她轻声说,“我的努力没有成功。”

“也许雅各布能帮你,雷恩女士。”奥莉弗说,“他非常特别。”

雷恩女士侧过身来看着我:“是那样吗?你的天赋是什么呢,年轻人?”

“我能看见‘空心鬼’,”我略带尴尬地说,“还能感觉到它们。”

“有时还能杀死它们,”布朗温说,“如果我们没找到你,雷恩女士,雅各布打算帮我们躲过看守惩罚时光圈的‘空心鬼’,那样我们就能溜进去,营救出一个被扣留在那里的伊姆布莱恩。其实,也许他能帮你……”

“你们真好,”雷恩女士说,“但我的姐妹们没被扣押在惩罚时光圈里,也不在伦敦附近的任何地方,我确定。”

“她们不在那儿吗?”我说。

“不,她们从来都不在那儿。有关惩罚时光圈的事是恶势力捏造的,是诡计,为的是确保抓到他们在突袭中没能俘获的伊姆布莱恩,换句话说,为了抓到我。而它险些就奏效了,我像个傻瓜一样直接飞进了他们的陷阱——毕竟,惩罚时光圈都是监牢!很幸运,我从那里逃了出来,只不过留下了几道疤痕。”

“那么,被绑架的伊姆布莱恩们被带到哪儿去了呢?”艾玛问。

“即使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们,因为那不是你们该担心的事。”雷恩女士说,“担心伊姆布莱恩的安危不是异能儿童的职责——为你们的安危担心才是我们的职责。”

“但是,雷恩女士,这不公平。”米勒德话刚开始,却被她草草打断:“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与此相关的话!”就是这样。

我对这突然的不予理会很是震惊,尤其是考虑到如果我们不曾担心佩里格林女士的安危——不曾冒着生命危险把她带到这里!——她就已经陷入余生都被困在鸟身中的境地。显然,伊姆布莱恩们没能保护时光圈免受外敌侵袭,所以为伊姆布莱恩担心似乎的确是我们的职责。我不喜欢别人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从艾玛皱起的眉头判断,她也不喜欢——但将这样的话说出口未免太无礼,我们无法想象,于是大家都默不作声,在尴尬的气氛中爬完了楼梯。

我们来到楼梯顶,这一层只有少数几个门口被冰覆盖。雷恩女士从贺瑞斯手中接过佩里格林女士:“来吧,阿尔玛,让我们看看能为你做什么。”

阿尔瑟娅出现在一扇打开的门里,她面色发红,胸口起伏着:“你的房间已全部准备就绪,主人,你要的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

“好,好。”雷恩女士说。

“如果我们能帮你做什么,”布朗温说,“任何事……”

“我需要的就只有时间和安静,”雷恩女士说,“我会挽救你们的伊姆布莱恩,孩子们,我用生命担保。”她转过身,带着佩里格林女士和阿尔瑟娅一起走进了房间。

我们不知自己还能做别的什么事,便悄悄跟着她,在房门周围聚集起来。门留了一道缝隙,大家轮流朝里面偷看。那是一个舒适的房间,点着昏暗的油灯,雷恩女士坐在一张摇椅上,用腿托着佩里格林女士。阿尔瑟娅把混合的小型瓶装液体立在实验桌上,时不时举起一个小瓶旋动,然后走到佩里格林女士面前,把瓶子递到她的鸟喙下面——跟在昏倒的人鼻子下晃动嗅盐的方法差不多。自始至终,雷恩女士都在椅子上摇着,一边轻抚佩里格林女士的羽毛一边为她唱一首柔和轻快的摇篮曲:

“Eft kaa vangan soorken, eft ka vangan soorken malaaya…”

“那是古老异能人的语言,”米勒德小声说,“回家,回家……记起你真实的自己……类似这样的意思。”

雷恩女士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了看,然后挥手示意我们离开。阿尔瑟娅走过来关上了门。

“好吧,那么,”伊诺克说,“可以看出这里不需要我们。”

三天来,校长事事都依赖于我们,此后我们突然变成了不相干的人。尽管大家对雷恩女士心存感激,可她让我们都觉得自己有点像被命令上床的孩子。

“雷恩女士对业务精通,”一个操着俄国口音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最好不要打扰她。”

我们转过身,看到嘉年华里那个骨瘦如柴的折叠人站在那里,两只瘦削的胳膊交叉着。

“是你!”艾玛说。

“我们又见面了,”折叠人说,他的声音深得像海沟,“我的名字叫谢尔盖·安德罗波夫,是异能抵抗军的上尉。来,我带你们到处转转。”

“我就知道他是异能人!”奥莉弗说。

“不,你不知道,”伊诺克说,“你只不过觉得他是。”

“我看到你们的那一秒就知道你们是异能人了,”折叠人说,“你们怎么没在很久以前就被抓起来啊?”

“因为我们足智多谋。”休说。

“他的意思是运气好。”我说。

“但主要就是饿,”伊诺克说,“这附近有吃的吗?我能吃下一头长颈鸸。”

听有人提到食物,我的胃就像野兽一样咆哮起来。自从乘火车到伦敦,我们当中没人吃过东西,而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然,”折叠人说,“这边走。”

我们跟上他,沿着走廊前行。

“跟我说说你的这支异能军吧。”艾玛说。

“我们将会彻底击败幽灵,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让他们因绑架我们的伊姆布莱恩而受到惩罚。”他打开走廊边的一扇门,带我们穿过一间损毁的办公室,办公室的地上和办公桌下都有人躺着睡觉。当我们从他们身边走过,我认出其中有几张脸我曾在嘉年华里见过:那个相貌平平的男孩儿,还有那个头发好像冒着气泡一样的耍蛇女孩儿。

“他们都是异能人?”我问。

折叠人点点头:“从其他时光圈里营救出来的。”他一边说一边为我们扶着打开的门。

“你呢?”米勒德问,“你从哪里来?”

折叠人带我们走进一间门厅,在这里我们的对话不会打扰到睡觉的人。门厅里最具特色的是两扇木门,门上印着许多醒目的鸟的标志。“我来自‘寒荒’外的冰漠之地,”他说,“一百年前,当‘空心鬼’才刚诞生时,他们最先攻击了我的家乡。村中万物尽毁,村民被斩尽杀绝,老幼妇孺,一个不剩。”他一只手在空中做了一个劈掌的动作,“我藏在一台黄油搅拌机里,通过芦苇秸秆呼吸,当时我哥哥在同一所房子里被杀死了。后来,我为了避开幽灵来到伦敦,但他们也来了。”

“这真是糟糕,”布朗温说,“我为你感到难过。”

“有一天我们要报仇。”他说着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你提到过。”伊诺克说,“那么你的军队有多少人呢?”

“现在有六个,”他边说边示意了一下我们刚刚离开的房间。

“六个人?!”艾玛说,“你是说……他们?”

我哭笑不得。

“加上你们,就十七个了,我们正在迅速壮大。”

“哇噢、哇噢、哇噢,”我说,“我们到这里不是来参军的。”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冷得能令地狱结冰,然后转身,突然打开了那两扇门。

我们跟着他走进一间大屋子,屋里摆着一张椭圆形的桌子,桌子的木材被打磨得像镜面一样闪光。“这是伊姆布莱恩议会的会场。”折叠人说。

我们的周围有很多肖像,肖像上的人物都是从前著名的异能人,它们没有镶在相框里,而是用油彩、炭笔和油脂铅笔直接画在墙上。离我最近的一幅肖像上画着一张眼睛瞪得很大的脸,张开的嘴巴里有一个真正的喷泉正在喷水,一句用荷兰文书写的格言围绕在嘴边。站在我身旁的米勒德翻译道:“智慧之泉从吾等长辈口中流出。”

不远处还有一句,这句是用拉丁语写的。“Ardet nec consomitur,”梅莉娜说,“焚而未毁。”

“多应景啊。”伊诺克说。

“我不敢相信我真的在这儿,”梅莉娜说,“我对这个地方研究了那么多年,一直梦想着能来。”

“只不过是间屋子。”伊诺克说。

“对你也许是。对我来说,它是整个异能世界的心脏。”

“一颗被伤透的心,”一个新的声音说,我闻声看去,只见一个小丑阔步向我们走来——就是那个在嘉年华里偷偷跟着我们的小丑,“杰克多女士被带走时就站在你们的位置,我们在地上找到一整堆她的羽毛。”他操着美国口音。小丑在离我们几英尺远的地方停下来站定,嘴里嚼着东西,一只手放在胯部。“这就是他们?”他用一只火鸡腿指着我们问折叠人,“我们需要军人,不是小孩儿。”

“我一百一十二岁了!”梅莉娜说。

“是啊,是啊,我之前都听说了。”小丑说,“顺便说一句,我在露天游乐场里就看出你们是异能人了,你们这群人是我瞧见过最明显的异能人。”

“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折叠人说。

“我无法理解他们从威尔士一路到这儿怎么都没被抓,”小丑说,“事实上,这很可疑。确定你们当中没有一个是幽灵吗?”

“你竟敢这样说!”艾玛说。

“我们曾经被抓,”休骄傲地说,“但抓我们的那些幽灵很快就被消灭了。”

“啊——哈,我还是玻利维亚的国王呢。”小丑说。

“是真的!”休涨红了脸怒喝。

小丑扬起双手:“好吧,好吧,冷静一下,孩子!我肯定如果你们没被认可,雷恩是不会让你们进来的。来吧,咱们交个朋友吧,吃个火鸡腿。”

他不必两次亮出火鸡腿。我们太饿了,没精力生气太久。

小丑带我们来到一张堆满食物的桌子前——桌上的食物就是曾在嘉年华里诱惑我们的煮坚果和烤肉。大家聚到桌子周围,厚着脸皮大快朵颐,折叠人吃了五个樱桃和一小块面包,然后就宣布他一辈子也没吃得这么饱过。布朗温咬着手指沿墙边走来走去,过于忧虑的她没心思进食。

等我们吃完,桌子上一片狼藉,满是油渍和啃过的骨头。小丑坐在椅子上向后仰靠着:“那么,异能儿童们,你们有什么故事?你们为什么从威尔士远道而来?”

艾玛擦擦嘴说:“为了帮我们的伊姆布莱恩。”

“那等她得到了帮助呢?”小丑问,“然后怎么办?”

我本来正忙着用最后一片面包蘸火鸡汤,现在却抬起了头。这个问题如此直率,如此简单,如次明确,令我很难相信之前我们当中没人这样问过。

“别像那样说话,”贺瑞斯说,“你会让我们倒霉的。”

“雷恩是个奇迹缔造者,”小丑说,“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希望你是对的。”艾玛说。

“我当然是对的。那你们的计划是什么?你们将会留下帮我们打仗,很明显,但你们要睡在哪儿?不能和我睡,我住的是单人房,很少破例。”他看着艾玛挑了挑眉毛,“注意我说很少。”

突然间所有人都移开了目光,或去看墙上的画或调整衣领——除了艾玛,她的脸变得有些发绿。也许我们天生悲观,而且成功的机会看起来太小,以至于从未费心想过如果真的治好佩里格林女士,下一步要做些什么;又或许过去几天里重重危机持续不断地压迫着我们,令我们从未有机会去想。无论如何,小丑的问题让大家措手不及。

如果我们真的成功完成了这件事呢?如果佩里格林女士现在就恢复成她原本的样子走进这间屋子,我们要做什么呢?

米勒德最终给出了一个答案:“我猜我们会再往西去,回到我们来的地方。佩里格林女士可以为我们制造另一个时光圈,做一个我们永远都不会被找到的。”

“就这样?”小丑说,“你们要藏起来?其他所有的伊姆布莱恩——那些没那么幸运的怎么办?我的伊姆布莱恩怎么办?”

“拯救全世界不是我们的职责。”贺瑞斯说。

“我们没试图拯救全世界,只是整个异能界。”

“呃,那也不是我们的职责。”贺瑞斯听起来有气无力,语气中带着防卫,对于被牵连进来说出这些,他很难为情。

坐在椅子上的小丑向前探着身子怒视我们:“那这是谁的职责?”

“应该有别人,”伊诺克说,“有更好的装备、受过这方面训练的人……”

“三周以前,恶势力做的第一件事是攻击异能地方军,不到一天的时间,他们就全部化为乌有了。没有了他们,现在又没有了我们的伊姆布莱恩,保卫异能界的责任落到了谁身上呢,嗯?像你和我一样的人,就是落到了我们身上。”小丑扔下他的火鸡腿,“你们这些胆小鬼让我觉得恶心,我刚刚胃口都没了。”

“他们累了,经过了长途旅行,”折叠人说,“让他们休息一会儿。”

小丑像女教师一样在空中挥着手指:“呃、呃,没人免费乘车。我不在乎你们在这里一个小时还是一个月,只要你们在这儿,就得有战斗的意愿。好了,虽然你们是一群皮包骨的小瘦孩儿,但却是异能人,所以我知道你们都有隐藏的天赋,给我看看你们能做什么!”

他站起来走向伊诺克,伸出一只胳膊好像要搜伊诺克的口袋来找他的异能。“你,”他说,“展示一下你的本事!”

“我需要一个死人来做演示。”伊诺克说,“那人可能是你,如果你再用一根手指指着我的话。”

小丑转而朝向艾玛。“那么你呢,甜心儿?”他说,艾玛举起一根异能手指,在指尖生起像生日蜡烛一样跳动的火苗。小丑大笑着说,“幽默感!我喜欢。”又继续转向盲兄弟。

“他们的头脑是连在一起的,”梅莉娜边说边站到小丑和两兄弟之间,“他们能用耳朵看见,而且总是知道另外一个在想什么。”

小丑拍了拍手:“终于,有点有用的了!他们将会做我们的望风员——把一个放在嘉年华里,另一个留在这儿。如果外面有什么事不对劲,我们马上就会知道!”

他从梅莉娜身边挤过去,兄弟俩避开了他。

“你不能把他们分开!”梅莉娜说,“乔尔和彼得不喜欢被分开。”

“我还不愿意被看不见的尸兽猎杀呢。”小丑说,他开始把年纪大的男孩儿从小的身上撬开。兄弟俩锁紧胳膊大声呻吟着,他们的舌头发着咔嗒声,眼睛在头上失去控制地转动。我刚要插话,此时两兄弟被分开了,发出一阵双重尖叫,叫声太大太刺耳了,直让我害怕自己的头会被震破。桌上的盘子碎了,每个人都低下头啪地用手捂住耳朵,我想我能听见下面冰冻的楼层里,一道道裂缝像蜘蛛网一样在冰里延伸。

当回声消退,乔尔和彼得在地板上抓紧彼此,颤抖着。

“看看你干了什么!”梅莉娜对小丑大喊。

“好家伙,真是叹为观止!”小丑说。

布朗温用一只手掐着小丑的脖子把他拎起来。“如果你继续骚扰我们,”她平静地说,“我就用你的脑袋击穿墙壁。”

“对……不……起,”小丑透过就要闭合的气管喘息着,“放……我……下来?”

“放了他吧,温,”奥莉弗说,“他说了对不起。”

布朗温不情愿地把他放下,小丑边咳嗽边整了整身上的演出服。“看来像是我小看了你们,”他说,“你们将会为我们的军队锦上添花。”

“我说过,我们不会加入你那愚蠢的军队。”我说。

“无论如何,打仗有什么意义呢?”艾玛说,“你们甚至连伊姆布莱恩们在哪儿都不知道。”

折叠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挺直腰杆儿,远远比我们高。“重点是,”他说,“如果恶势力把伊姆布莱恩都抓齐,他们就变得势不可挡了。”

“看起来他们已经势不可挡了。”我说。

“如果你觉得这就算势不可挡,那你还什么都没见识到呢。”小丑说,“要是你以为他们在抓到你们的伊姆布莱恩之前可能会停止追捕你们,你就比看上去还要蠢。”

贺瑞斯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你只是阐述了最坏的设想。”他说,“最近,我听到了一大堆最坏设想被提出来,但连一个有异议的最好的设想也没听人提及过。”

“哦,那应该很丰富呢,”小丑说,“说下去,时髦男孩儿,让我们听听。”

贺瑞斯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幽灵想要的是伊姆布莱恩,现在他们得到了——或者说得到了她们当中的大部分。为了便于讨论,假设那就是幽灵需要的一切,现在他们可以把恶毒的计划进行到底了。幽灵完成了计划,他们就成了超级幽灵,或者半神人,或者不管是什么,反正他们之后就变成了那个。然后伊姆布莱恩对他们来说就不再有利用价值了,异能儿童也不再有利用价值,时光圈也不再有利用价值,于是他们就离开,到别的地方去做半神人,不再打扰我们。然后一切不仅回归正常,还比以前更好,因为不再有人试图吃掉我们或者绑架我们的伊姆布莱恩。然后,也许我们可以极偶尔地出国度假,就像从前那样,稍微看一看世界,一年当中有三百天都把我们的脚趾放在某处温暖又明亮的沙滩里。那样的话,留在这里战斗有什么用呢?我们会把自己往枪口上送,当我们不去干涉,一切也许会有很好的结果。”

有片刻没人说话,然后小丑开始大笑。他笑啊笑,笑个不停,咯咯的笑声从墙上反射回来,一直笑到最后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然后伊诺克说:“我简直无话可说。等等——不——我有话说!贺瑞斯,你的想法太令人震惊了,这是我听过最天真、最怯懦的痴心妄想。”

“但这是有可能的。”贺瑞斯坚持说。

“是,月亮是奶酪做的,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看起来并非真是那么回事。”

“我现在就能结束这场争论,”折叠人说,“你们想知道一旦幽灵可以随心所欲,他们会对我们做什么吗?来——我给你们看。”

“只有胃强壮的人才能看。”小丑瞥一眼奥莉弗说。

“如果他们能应付得来,我也能。”她说。

“警告过你了,”小丑耸耸肩,“跟我们来。”

“我不会扔下烂摊子跟着你离开的。”梅莉娜说,她才把发抖的盲兄弟扶了起来。

“那就留下,”小丑说,“任何不愿收拾烂摊子的人,跟我们来。”

伤员们躺在临时病房里不协调的床上,由一名护士照看。护士有一只突出的玻璃假眼。一共三位病人,如果能这样叫他们的话——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男人侧身躺着,处于半昏迷状态,一边低语一边流着口水。其中一个女人呆呆地凝视着天花板;与此同时,另一个正深陷于噩梦中,一边在被单下翻滚一边轻柔地呻吟。有些孩子和这些人保持着距离,站在门外注视,以防他们患的是传染性疾病。

“他们今天怎么样?”折叠人问护士。

“越来越不好了。”她一边在床与床之间奔忙一边回答。

他们身上没有明显的创伤。看不到血淋淋的绷带、裹着石膏的肢体或是装满淡红色液体的痰盂。房间看起来不太像医院,反而更像一间精神病病室的临时病房。

“他们怎么了?”我问,“他们是在突袭中受伤的?”

“不,是被雷恩女士带来的。”护士回答,“她发现他们被遗弃在一所医院里,医院已经被幽灵改造成了某种医学实验室。这些可怜的生物像小白鼠一样被用在他们不可告人的实验中,结果就成了你们看到的样子。”

“我们找到了他们的旧档案,”小丑说,“他们几年前被幽灵绑架,大家早就以为他们死了。”

护士从靠着低语男人的床的墙边拿出一个夹纸板:“这个小伙子,本特里特,照理他应该能流利地说一百种语言,但现在只会说一个词,反反复复说。”

我蹑手蹑脚地走近,注视着他的嘴唇。“呼叫,呼叫,呼叫,”他不出声地说着,“呼叫,呼叫,呼叫。”

胡言乱语。他丧失了神志。

“那边的那个,”护士用夹纸板指着呻吟的女孩儿说,“她的图表显示她能飞,但我甚至没见过她从那个床上抬起一英寸的高度。至于另一个,她本该是隐形的,却被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被拷打了吗?”艾玛问。

“很显然啊——他们被拷打得神志不清了!”小丑说,“一直拷打到他们忘记了怎么做异能人!”

“你可以拷打我一整天,”米勒德说,“我永远不会忘了怎么隐形。”

“给他们看看伤痕。”小丑对护士说。

护士横穿到那个一动不动的女人身边,把她的被单向后拉起。她的肚子上到处都是细细的红色伤痕,脖子侧面、下巴底下也有同样的伤痕,每一处伤痕差不多有一支香烟那么长。

“我很难把这个叫作拷打的证据。”米勒德说。

“那么你会管它叫什么?”护士生气地说。

米勒德无视她的问题,他问:“还有更多的伤吗,还是这就是她全部的伤了?”

“远不只这些。”护士说,她拂去被单,把女人的双腿露出来,指着女人膝盖背面、大腿内侧和脚底的伤痕。

米勒德弯腰检查女人的脚:“这是个奇怪的位置,你们不觉得吗?”

“你是什么意思,米勒?”艾玛问。

“嘘,”伊诺克说,“如果他想演夏洛克就让他演吧,我倒挺喜欢的。”

“我们为什么不割伤他身上十个地方?”小丑说,“然后就会知道他觉不觉得这是拷打了!”

米勒德横穿过房间走到低语男人的床边:“我可以检查他吗?”

“我敢肯定他不会反对。”护士说。

米勒德掀起男人腿上的被单,在他其中一只脚底板上有一道伤痕,和“一动不动”女人脚底的一模一样。

护士指着翻滚的女人示意:“如果你在找那个,她也有一个。”

“够了,”折叠人说,“如果这不是拷打,那是什么?”

“探查术,”米勒德说,“这些伤口是精确的外科手术切口,并非旨在施加痛苦,甚至很可能是在麻醉下进行的。幽灵是在寻找某样东西。”

“找什么?”艾玛问,尽管她看起来非常害怕听到答案。

“关于异能人的脚有句老话,”米勒德说,“你们有人记得吗?”

贺瑞斯把它背了出来。“异能人的脚底是他的灵魂之门。”他说,“不过那只是他们跟小孩儿说的,让孩子们在外面玩的时候穿上鞋。”

“也许是,也许不是。”米勒德说。

“别胡扯了!你觉得他们是在找——”

“他们的灵魂,而且找到了。”

小丑大声笑出来:“真是鬼话连篇。只不过因为他们失去了异能,你就觉得他们的第二灵魂被移除了?”

“一定程度上吧。我们知道,如今幽灵对第二灵魂感兴趣已经有好几年了。”

然后我回想起米勒德和我在火车上的对话,于是说:“但你跟我说过,我们是因为有异能灵魂才能进入时光圈的。那么,如果这些人失去他们的灵魂,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喔,他们并非真的在这里,不是吗?”米勒德说,“我的意思是,他们的精神无疑在别的地方。”

“你现在在抓救命稻草,”艾玛说,“我觉得你已经扯得够远的了,米勒德。”

“再多忍我一会儿就好,”米勒德说,现在他踱着步子,变得兴奋起来,“我猜你们应该没听说过有普通人真的进入过时光圈吧?”

“没听过,因为大家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伊诺克说。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米勒德说,“并不容易,也不常见,但曾经有人做到过——一次。一个由佩里格林女士的哥哥进行的非法实验,我认为,几年以后他发疯,并组建了分裂团体,后来他们变成了幽灵。”

“那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伊诺克说。

“因为那个实验极具争议,实验的结果立刻被掩盖了,所以不会有人试图去复制。无论如何,原来是可以把普通人带进时光圈的,但他们必须被迫穿越,而且只有具备伊姆布莱恩能力的人才能做到。但由于普通人没有第二灵魂,他们不能应付时光圈本身的悖论,大脑变成了一锅粥,从进入时光圈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变成流着口水、毫无知觉的植物人,和我们面前的这些人差不多。”

当米勒德的话引起注意,有片刻无人作声。然后艾玛用双手捂住了嘴巴,她轻声说:“哦,见鬼,他是对的。”

“好吧,那么,”小丑说,“如此看来,事情甚至比我们想象中还要糟糕。”

我感觉房间里开始缺氧。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明白。”贺瑞斯说。

“他说恶魔们偷走了他们的灵魂!”奥莉弗大喊,然后她哭着向布朗温跑去,把脸埋进她的外套里。

“这些异能人并非丧失了他们的异能,”米勒德说,“异能从他们身上被偷走了——和他们的灵魂一起被提取了,然后喂给了‘空心鬼’。这就促使‘空心鬼’充分进化,得以进入时光圈,而这样的进化促使它们最近对异能界展开攻击——为幽灵网罗绑架了更多的异能人,他们可以提取这些人的灵魂,如此可以令更多的‘空心鬼’进化。依此类推,形成恶性循环。”

“那么他们想要的不只是伊姆布莱恩,”艾玛说,“也包括我们——还有我们的灵魂。”

休站在低语男人的床脚,他的最后一只蜜蜂在他周围生气地嗡嗡叫。“多年来所有被绑架的异能儿童……幽灵就是对他们做这事?我本来推测他们只是变成了‘空心鬼’的食物,但这……这比我想象中邪恶得多。”

“还有谁认为幽灵不打算提取伊姆布莱恩的灵魂?”伊诺克问。

他的话令一股寒气从我们身上穿过。小丑转向贺瑞斯说:“你的最好设想现在看起来如何,哥们儿?”

“别戏弄我,”贺瑞斯回答,“我咬人。”

“所有人都出去!”护士命令道,“不管有没有灵魂,这些人生病了。这不是斗嘴的地方。”

我们闷闷不乐地排成一列进入走廊。

“好吧,你们给了我们一场恐怖秀,”艾玛对小丑和折叠人说,“正如预期,我们被吓到了。现在告诉我们,你们想要什么。”

“很简单,”折叠人说,“我们想要你们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战斗。”

“我们只是要给你们看看这么做对你们自身的利益有多大好处,”小丑说,他拍了拍米勒德的背,“但你们的这位朋友在这点上做得更好,是我们永远比不了的。”

“留在这里为什么而战?”伊诺克说,“伊姆布莱恩们甚至不在伦敦——雷恩女士是这样说的。”

“忘了伦敦吧!伦敦完了!”小丑说,“这里的战斗结束了,我们输了。一旦雷恩从这些被毁的时光圈里救出她能救的每一个异能人,我们就壮大队伍转移到别的地方,别的时光圈。外面一定有更多的幸存者,像我们一样胸中仍燃烧着斗志的异能人。”

“我们将会组建军队,”折叠人说,“真正的军队。”

“至于弄清楚伊姆布莱恩们在哪儿,”小丑说,“没问题,我们会抓一个幽灵,严刑逼供,让他在‘时间地图’上指给我们看。”

“你们有一份‘时间地图’?”米勒德说。

“我们有两份。要知道,异能档案馆在楼下。”

“这确实是好消息,”米勒德说,声音里充满了兴奋。

“要抓住一个幽灵哪有说起来那么容易,”艾玛说,“而且他们撒谎,当然了,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撒谎。”

“那我们就抓两个,对比他们的谎言。”小丑说,“他们经常来这里四处查看,所以下次我们看到一个——砰!我们就抓住他!”

“不需要等,”伊诺克说,“雷恩女士不是说了,这座楼里就有幽灵吗?”

“当然,”小丑说,“但他们被冻僵了,死绝了。”

“那并不意味着不能审问他们。”伊诺克说,他咧开嘴,笑容在脸上蔓延。

小丑转向折叠人:“我真的开始喜欢这些怪人了。”

“那你们和我们一起?”折叠人说,“你们留下来战斗?”

“我没那么说,”艾玛说,“给我们一分钟商量一下。”

“有什么好商量的?”小丑说。

“当然,你们尽管慢慢来。”折叠人说,他推着小丑沿走廊前行,“来,我们去做点咖啡。”

“好吧。”小丑不情愿地说。

我们凑在一起商议——自从麻烦开始,大家已经无数次这样做过,只不过这次没有相互斥责,而是有秩序地轮流发言。所有这一切事关重大,大家都心境庄严。

“我认为我们应该战斗,”休说,“既然知道幽灵要对我们做什么,我不能接受自己回到从前,假装一切没发生。战斗是唯一光荣的事。”

“活下来也很光荣,”米勒德说,“我们的同类通过躲藏从二十世纪活了下来,不是通过战斗——所以我们需要的也许只是更好的躲藏方法。”

然后布朗温转向艾玛说:“我想知道你怎么想。”

“是啊,我也想知道艾玛怎么想。”奥莉弗说。

“我也是。”伊诺克说。这让我吃了一惊。

艾玛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我为其他的伊姆布莱恩感到难过,幽灵在她们身上犯下了罪,而我们种族的未来也许取决于能否救出她们。但说到底,我的忠心不属于其他那些伊姆布莱恩,也不属于其他异能儿童,它属于救过我命的人——佩里格林女士,而且只属于佩里格林女士一个人。”她停下来点点头——仿佛在检查和确认自己的话是否正确——然后继续说道,“如果鸟从人愿,当她再次变成她自己,我会做任何她需要我做的事。如果她说战斗,我将会战斗。如果她想把我们藏在某个地方的时光圈里,我也会赞同。无论如何,我的信条从没变过:佩里格林女士最清楚该怎么做。”

其他人将她的话考虑一番,最后米勒德说:“非常明智的对策,布卢姆小姐。”

“佩里格林女士最清楚!”奥莉弗欢呼道。

“佩里格林女士最清楚!”休随声附和。

“我不在乎佩里格林女士怎么说,”贺瑞斯说,“我会战斗。”

伊诺克忍住笑:“你?”

“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个胆小鬼,这是我证明他们错了的机会。”

“别因为几个嘲弄你的笑话把自己的命丢掉,”休说,“谁在乎别人怎么想?”

“不仅是那样,”贺瑞斯说,“记得我在凯恩霍尔姆的时候有过的幻觉吗?我瞥见了伊姆布莱恩们被关押的地方,虽然不能在地图上指出来,但我对此十分确定——当看到它我就会知道。”他用食指轻点了一下前额,“我这里的东西也许正好会为那些家伙省去一大堆麻烦,还能让其他那些伊姆布莱恩得救。”

“如果有人战斗有人留守,”布朗温说,“我将会保护那些留守的人。守护一直是我的使命。”

然后休转向我问道:“你呢,雅各布?”我当即哑口无言。

“是啊,”伊诺克说,“你呢?”

“呃,”我说,“我……”

“我们去散个步吧,”艾玛说着用一只胳膊勾住我的胳膊,“你和我需要聊一聊。”

我们慢慢走下楼梯,彼此一言不发直至到达楼梯底部,来到那道曲面的冰墙前,阿尔瑟娅就是在这里把隧道出口冻了起来。我俩坐在一起,长时间地注视着冰层里,看着被冰困住的一个个轮廓,它们在越来越暗的光线中显得模糊而扭曲,像蓝琥珀中古老的虫卵一样悬浮着。我们坐着,从两人之间积聚的沉默中我能看出这将是一场艰难的对话,一场我们谁也不愿意开始的对话。

终于,艾玛说:“怎么样?”

我说:“我和其他人一样——我想知道你怎么想。”

她大笑起来,就像人们遇到不好笑却尴尬的事时那样,她说:“我不是很确定你真想知道。”

她是对的,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敦促她说出来:“说吧。”

艾玛把一只手放在我膝盖上,然后又缩了回去。她坐立不安,我胸口发紧。

“我想,你是时候回家了。”她终于说。

我眨了眨眼睛,用了片刻才让自己相信她真的说了那样的话。“我不明白。”我咕哝道。

“你自己说过你被送到这里是有原因的,”她盯着自己的腿很快地说,“那就是帮助佩里格林女士。现在看来,她可以得救了,如果你欠她什么,也已经还了,你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帮了我们多大的忙。现在是你回家的时候了。”她的话一股脑儿涌出来,就像它们是她长时间背负的痛苦,终于摆脱掉它们让她松了口气。

“这是我的家。”我说。

“不,它不是。”她坚持道,现在她看向了我,“异能界要灭亡了,雅各布,它是一个遗失的梦。即便以某种方式,借由某种奇迹,我们拿起武器对抗恶势力并且获胜,曾经所拥有的也只剩下了影子、支离破碎的乱局。你有家——它没有被摧毁——你父母还活着,他们爱你,多多少少。”

“我告诉过你,我不想要那些东西,我选择了这个。”

“你作出了承诺,也遵守了它。现在那已经结束了,是你回家的时候了。”

“别再那样说了!”我大喊,“为什么你要把我推开?”

“因为你有真正的家和真正的家人,如果你觉得我们有谁会抛弃那些东西而选择这个世界——从前,有谁会为了我们的时光圈、长寿和异能而放弃哪怕只是体验一下你所拥有的那些——那么你真的活在幻想世界里。想到你可能抛弃所有那一切,我就十分不舒服——为了什么?”

“为了你,你这个白痴!我爱你!”

我不敢相信我说了出来,艾玛也不敢相信,她张大了嘴。“不,”她摇着头说,就像她能把我的话擦掉一样,“不,这不会对任何事有帮助。”

“但这是真的!”我说,“你觉得我为什么留了下来而没有回家?不是因为我爷爷或者什么愚蠢的责任感——不完全是——不是因为我恨我父母或者不喜欢我的家和我们拥有的所有美好。我留下是因为你!”

她沉默了片刻,只是点点头,然后把目光移开。她用手捋过头发,露出我之前没注意到的一条灰白印迹,这让她看起来突然老了许多。“是我自己的错,”她终于说,“我不应该吻你,也许是我让你相信了本不真实的东西。”

她的话刺痛了我,我像自我保护般本能地退缩。“如果你不是认真的,就不要跟我这么说,”我说,“我也许没有很丰富的约会经验,但别把我当成什么面对漂亮女孩儿无能为力的可悲废物。你没让我留下,我留下是因为我想留下——因为我对你的感觉和以往我对任何东西的感觉一样真实。”我让这话在我俩之间的空气里停留了片刻,感受着它的真实性。“你也感觉到了,”我说,“我知道你感觉到了。”

“对不起,”她说,“对不起,那很残忍,我不该那样说。”她用手擦了擦有点湿润的眼睛,她曾经努力让自己像石头一样,但现在假象正在逐渐消失。“你是对的,”她说,“我非常在乎你,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看着你丢掉你的生活却换来一场空。”

“我不会的!”

“该死,雅各布,没错,你会的!”她太过愤怒以至于无意间在手里升起一团火——幸好她已经把手从我膝盖上移开了。艾玛双手拍在一起,将火熄灭,然后站了起来,指着冰里说,“看到里面办公桌上那株盆栽植物了吗?”

我看到了,点了点头。

“它现在很绿,被冰封存保鲜,可是内里死亡。冰融的一瞬间,它就会变黄,枯萎如烂泥。”她双眼锁定在我身上,“我就像那株植物。”

“你不是,”我说,“你是……完美的。”

她的脸绷紧了,露出不得不耐下心来的表情,仿佛自己是在向一个顽钝的孩子解释什么。她再次坐下,拉起我的手,放到她光滑的脸颊上。“这个?”她说,“是个谎言,它并非真的是我。如果你能看到我真实的样子,你不会再想要我。”

“我不在乎那个东西……”

“我是一个老女人!”她说,“你以为我们相似,但其实不然。你说你爱的这个人?她实际上是一个老妖婆,一个藏在少女身体里的干瘪老太婆。你是一个年轻男人——一个男孩儿——跟我相比是个婴儿。一直离死亡如此之近,你永远无法明白这是什么感觉,而且也不应该明白,我永远不想让你明白。你仍然有整个人生可以期盼,雅各布,我已经度过了我的。有一天——很快,也许——我会死去,回归尘土。”

她的语气如此冷漠而笃定,我知道她相信自己的话。说出这些话她自己也受到了伤害,就像听到它们我受到伤害一样。但我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做,她在试图用她的方式救我。

无论如何,这令人痛心,因为在一定程度上,我明白她是对的。如果佩里格林女士康复了,那我就完成了自己的目标:解开了我爷爷的秘密;还清了我家人欠佩里格林女士的人情;过了我一直梦想的非同凡响的生活——或者至少过了一段那样的生活——那时我身上就只剩下对父母应尽的义务。至于艾玛,我一点也不在乎她比我年长,或者和我不同,但她已经打定主意觉得我应该在乎,无法说服她不去那样想。

“也许当这一切都结束,”她说,“我会给你寄一封信而你会回一封给我,也许有一天你能再回来看我。”

一封信。我想起在她房间里找到的那个布满灰尘的盒子,里面装满了爷爷写的信。对她来说我就会是那个吗,大洋彼岸的老男人?一段回忆?我意识到,自己即将以一种从未想过的方式追随爷爷的足迹,在太多方面,我正在过他的人生。很可能有一天,我的防守会松弛过度,我身体衰老、行动缓慢、注意力涣散,会以和他一样的方式死去。而艾玛会没有我继续活下去,没有我们两个当中的任何一个。有一天,也许会有人在她的壁橱里找到我的信件,装在一只盒子里,摆在爷爷的信盒旁边,好奇我们曾经是她的什么人。

“如果你们需要我呢?”我说,“如果‘空心鬼’回来呢?”

她眼里闪着泪光。“我们会想办法应付的。”她说,“听着,我不能再谈论这个了,我真的觉得自己的心脏受不了。我们上楼告诉其他人你的决定好吗?”

我紧抿着嘴,突然被她如此紧逼激怒了。“我没做任何决定,”我说,“是你的决定。”

“雅各布,我刚刚跟你说了——”

“对,你跟我说了,但我还没拿定主意。”

她交叉双臂:“那我可以等。”

“不,”我说完站起身来,“我需要自己待一会儿。”

我撇下她,一个人沿着楼梯向上走去。

* * *

[1] 译者注:公元79年,庞贝城附近的活火山维苏威火山突然爆发,火山灰、碎石和泥浆瞬间淹没了整个庞贝,古罗马帝国最为繁华的城市在火山爆发后的18小时内彻底消失。直至18世纪中期,这座深埋在地底的古城才被挖掘出土,重见天日。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