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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欢迎进城

这座房子耸立在比什尔山东面的斜坡上,是拜里塞尔城中视野最好的地方之一。它有五层楼,每层都配有一个朝东的宽阔阳台。楼顶建有一座让人赏心悦目的花园,置身其中可俯瞰所有海拔更低的房子,还能望见冬街两侧谷底建筑群成片的红色屋顶。更远处是高达七层的东部大渠,还有它形影不离的伙伴——城墙。东部城墙的根基几乎扎进海里,这片海域是波光粼粼、广阔无垠的塞尔海,海上零星分布着慢悠悠的渔船。船队中的其他渔船几小时前就已伴着夕阳满载而归,只有这些剩下的渔船现在才来渔港打鱼。
屋顶花园的边缘铺设着精心雕琢的大理石,克莱莉尔就站在大理石上。阳光倾泻在她的脸上,凉爽的海风轻拂她乌黑的齐肩短发。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眼前的景致和这座房子就是欣赏不来。事实上,她对整座拜里塞尔城都没什么好感。
她今年十七岁,还有整整两个月即满十八。她和父母三天前才刚刚进城,此前全家人一直住在比拜里塞尔城小得多的埃斯特维尔镇上。这座小镇位于古国西北部的边远地区,四周环绕着广袤的森林。近几年来,这片森林对克莱莉尔而言显得愈发重要。
转眼间,埃斯特维尔镇和森林已是过眼云烟。尽管克莱莉尔曾向父母苦苦哀求,希望留在镇上,当一名在森林中巡逻的边境巡防员,但她的父母还是执意拒绝了她的恳求。话说回来,好心的佩雷斯中士已经如实跟她说过多次,边境巡防员不招青少年。这位佩雷斯中士和克莱莉尔即使称不上朋友,也算得上是相识已久的熟人。况且,她的父母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把她留在镇上。
克莱莉尔的母亲加西尔一般直接忽略女儿的各种请求,甚至拒绝和她就这类问题进行任何沟通。加西尔的注意力很少放在家庭上。通常来说,作为一名天赋异禀的金匠,她要么全身心地投入手头正在锻造的华美金器或银器,要么沉浸在对金银器作品的构想中。
真正包揽家中大小事务的是克莱莉尔的父亲哈尔文。他曾耐心地向女儿解释,她年纪太小不能加入边境巡防队,她这个念头很可能在一年后就打消了。后来,他甚至还告诉女儿,搬到拜里塞尔城去,不仅是为她好,也是为了她的母亲好。都城里的高级金匠行会已向加西尔伸出了橄榄枝,邀请她成为行会的一员。
父亲一再告诉克莱莉尔,她在拜里塞尔城的机会要多得多。她可以直接进入高级金匠行会或一家大企业当学徒,家人或许有能力让她做点生意,她甚至还可能嫁入一个好人家,飞上枝头当凤凰。
然而,克莱莉尔对这些所谓的“机会”都提不起兴趣。她知道,父母之所以决定离开埃斯特维尔镇,永远都不会是为了她好。从小到大,她所获得的任何机会,都取决于母亲的事业轨迹:有时,她渴望拥有更大的作坊;有时,她想获得质量上乘的各色金属、宝石及其他制作材料;有时,她希望给作坊里多添点劳力,至少再招上六七名乳臭未干的学徒。克莱莉尔见过那些学徒,他们总爱在晚饭时设法往她的裙摆下偷看。
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咳嗽,克莱莉尔转过身来。只见父亲正朝她微笑,这种惨淡的笑容一看便知他有坏消息要宣布。过去几个月来,父亲经常露出这种微笑。别人第一次见到哈尔文时,总以为他是一个强势的人。但只要他一开口,这种感觉就会即刻烟消云散。作为一名手艺平庸的金匠,哈尔文的笑容总是显得很无奈。比起锻造金银器,他更擅长打理妻子的事业。
“你来是为了告诉我,我大概是交了什么好运,以至于你和母亲终于答应让我回家了?”克莱莉尔问道。
“现在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哈尔文说。
“我不这么觉得。”克莱莉尔看了看花园的大理石边缘,又遥望了一下白石建筑群的红瓦屋顶,目光最后定格在自家屋顶花园中摆放的几个陶罐上。罐里种着装饰性的灌木,这些灌木长着惨白的树皮,挂着看似弱不禁风的小黄叶。“这里没有一丝绿意,我连一棵正常的树都没看见。城中的一切都井然有序,而且城中的人太多了。”
“希尔宫的园子里长着许多参天大树,”哈尔文说,“只不过我们从这里看不见罢了。”
克莱莉尔闷闷不乐地点点头。几棵远到看不见的树,一片接一片的房屋、作坊及其他建筑,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克莱莉尔心想,这里的一切果然同她预想的一样沉闷。
“你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她知道,父亲一定有话要说。但只要看见他那种微笑,无论他要说什么,她都不爱听。
“啊,你母亲昨天和高级金匠行会的会长基尔普开了个会。会长告诉了她一件事,她……我们都希望你能抓住这个机会。”
“机会?”克莱莉尔心里一沉,“给我的吗?”
“没错,给你的机会。”父亲继续道,边说边扬起双手,耸起肩膀,仿佛在强调他即将宣布一个无与伦比的好机会,“城里的金匠、投资商、香料商和西北贸易行会……所有高级行会和大企业的成员都将子女送往拜里塞尔城精英学院——”
“这是一所学校吗?”克莱莉尔打断道,“我上过学,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从八岁到十四岁,她确实在埃斯特维尔镇上过学。其间,她学会了如何用算盘算数,如何记账,如何写正式信件,如何管教仆人,如何带着猎狗和鹰在打猎时满载而归,如何持匕首、剑、弓搏斗,如何吟唱诗篇,还有如何演奏颤音琴与牧笛。
出生后不久,克莱莉尔就受了洗,前额被烙上了一个咒契符号。长大一些后,她还学习了基础的咒契魔法。这种魔法难度极大,关于咒语有着非常明确的规定。咒契魔法中充斥着数不清的符号阵列,描述了世间的一切事物及彼此间的关联。
事实上,克莱莉尔的祖父母是阿布霍森族人,她要是不学咒契魔法才怪呢。阿布霍森既是这个族的名称,也是族长的姓氏和象征。他们的祖先不仅创制了咒契魔法,还颁布了禁用肆行魔法的法典,认为肆行魔法专横、自私的本质对所有生物都是一种威胁。
阿布霍森族人与古国的王室是近亲,连同住在冰川上、总是高瞻远瞩的珂睐族人一起,三方都参与了咒契魔法的草拟,可谓是建立咒契魔法的元勋。同样见证咒契魔法问世的还有一些更加具象的事物,如拜里塞尔城王宫底下的高等咒契石、界定古国最南疆域的城墙,以及位于古国最北端的大裂谷。
克莱莉尔以前上的是一所由一个老妇人开办的家庭小学。除此之外,她还曾在一个更加非正式的地方受过教育,但这件事就连她父母也被蒙在鼓里。年满12岁后,只要有一整天的空闲,克莱莉尔就会溜到姑姑列敏家去玩。列敏是一位草药学家,住在森林的边缘。她有一幢舒适的房子,四周是用高墙围起的漂亮的花园。克莱莉尔的父母以为女儿一直待在列敏的家里,殊不知克莱莉尔一到姑姑家,和姑姑拥抱并打声招呼后,就直奔别处了。在姑姑善意的纵容下,克莱莉尔总是走出房门,要么跟随边境巡防队步入更深的密林,要么走进猎场小屋,和猎人们一起外出打猎。她从他们那里了解到动物的习性和树木的特性,还学会了如何追踪、诱导、伏击、猎杀和屠宰猎物,如何制造、修理东西,以及如何在野外生存。
野外……克莱莉尔心想,那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囚禁在这座迷宫般的城里,被错综复杂的街道紧紧束缚,被熙熙攘攘的人挤来挤去。话说回来,她感觉这里的人们也和她一样被困在城里。
“拜里塞尔城精英学院可不像你以前上的学校,”父亲的话打断了克莱莉尔的思绪,“它是新建的,大家都说它是一所贵族学校……不对,是一间礼仪学校。上这所学校的人都不是小毛孩子,而是出身名门的青年男女。在那里,你将会遇见城里最优秀的人,并学着融入他们的圈子。”
“我一点儿也不想遇见城里‘最优秀的人’!”克莱莉尔抗议道,“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认识的人,自己一个人待着很开心。至少以前在家时是这样。对了,我要是去了这所学校,谁来做你的助手啊?”
此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克莱莉尔每周都会帮父亲做几天事,打理母亲在金匠事业上疏于照料的事务,比如钱币兑换、小额贷款、金融交易和作坊行政事务,尤其是与作坊购入的原料明细、使用去向及销售利润有关的事务。她做这些事时乐在其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没人管她,况且她也喜欢待在父亲那安静的旧书房里。这间书房位于一座高塔顶部,透过大大的落地窗,四周植被茂盛的山丘美景一览无遗。克莱莉尔每周只需花上12个小时就能完成父亲交办的事,这使她有大把时间可以用来在镇外的绿野中尽情徜徉。
“金匠行会说会派一名高级学徒来协助我。”父亲说,“据说这个人适合……啊,有能力……”
“你是想说这个人对数字敏感,能力也很强吗?”克莱莉尔问。她知道父亲一向自知缺乏作为一名金匠的真才实学,也一直努力掩饰这一点。几年来,他从未独立产出过任何作品,原因或许是他的天赋完全无法与妻子相提并论。但他总是抱怨做生意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因而他无暇专注于作品的创作。
“没错,”父亲说,“克莱莉尔,虽然我估计还是免不了要你帮忙,但事情不会太多。”
“听上去好像完全没我什么事了,”克莱莉尔说,“我得在那个什么精英学院待多久?”
“一周三天,直到秋收节。”父亲回应道,“而且只在上午有课,从9点一直到正午。”
“那我应该可以接受。”克莱莉尔说。夏天已经过半了,依旧昼长夜短,晚上的温度是宜人的,“那秋收节过后呢?到时候我能回家吗?”
哈尔文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穿着的镀金尖头红皮鞋。只有城里最有才干的新晋金匠,才配得上这一身行头。只见父亲面带微笑地低着头,克莱莉尔立马明白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父亲一直有低头看鞋的习惯。每当他打算对女儿说谎,或不想直接回答问题时,就会下意识地做出这个动作。
“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他喃喃地道。
克莱莉尔将视线从父亲身上移开,抬头仰望天空。一只银鸥正朝渔港飞去,应该是想加入同伴的队伍中,和它们一起盘旋在渔港上空,叽叽喳喳地俯瞰下面的人。
她知道父亲话里有话。父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在城里找到一个愿意娶她的人,或者说得更实际一点,找到一个想要与高级金匠加西尔攀上亲的人。这个人可能是某个同样出身名门的学徒,或者是父亲所说的学校里“最优秀的人”。毕竟,当一个金匠的女儿既无心继承家业,又不想学习任何手艺或做生意时,也许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一条出路。
但克莱莉尔不想和任何人结婚。她曾突发奇想过那么一两次,觉得自己注定要孤独终老,就像那些赤褐色的貂鼠一样,只在交配季节短暂地与配偶相聚,交配完后就各奔东西。或者她继承了姑姑列敏的特质,打算像她一样独居终老。
就在克莱莉尔第一次和某位年轻男子发生关系后不久,她和姑姑曾讨论过一次独身的问题。克莱莉尔发现自己对这次经历非常无感,她既不想再重复同样的行为,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伴随这类行为而来的情绪波动。
“或许我根本就不喜欢男人,”克莱莉尔对在庄稼地里刨大蒜的姑姑说,“虽然我对女性也谈不上那种好感。”
“你还年轻。”姑姑应道,边说边特意嗅了一下刚刨出的一头超大号大蒜,“现在说这些还太早。无论你的感觉如何,最要紧的事情是跟随自己的内心。别因为你认为自己应该这么做,或他人告诉你应该这么做,就产生与内心背道而驰的想法。记住,一定要多拷问内心。未加检视的感受是一切烦恼的根源。”
此时此刻,克莱莉尔再次叩问自己的内心,发现自己的想法一直没变过。她迫切渴望离开这座城。虽然边境巡防队不让她加入,但她还是希望能买下一座位于埃斯特维尔镇外的猎场小屋,可以肆意打猎、垂钓,哪怕只是享受山谷中静谧、荫凉的居住环境,观赏山坡上开满的石南花也好。但要想使这些想法变为现实,她不仅需要征得父母的同意,还得有钱。然而现在,这两样东西她都没有。
至少,在她想出办法之前,她一无所有……
“还有一件事。”父亲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只见他遥望着远方,虽然依旧没有正视女儿,但总算在低头看鞋之外有了一点小进步,“其实,还有好几件事要跟你说。”
克莱莉尔目送着那只银鸥飞远。想必此时它已加入了同伴的队伍,整个鸟群都从她的视野中消失了。
“什么事?”
“那所学校……嗯,应该是学院……不教咒契魔法。”
“所以呢?”克莱莉尔以此鼓励父亲把坏消息说出来。只见父亲的脸上重新绽放出微笑,这说明他还有更坏的消息要宣布。
“当然了,咒契魔法如今早已不是什么时髦玩意儿。”哈尔文嘟囔道,“最优秀的人都不用咒契魔法了。万不得已时,他们会聘请别人来替自己施法。”
“听你这么说,那些‘最优秀的人’不仅很懒,而且很蠢。”克莱莉尔仿佛若有所思,“既然他们什么事都不必亲力亲为,是不是个个都胖成球了?”
克莱莉尔身材苗条,一直是受男孩欢迎的类型。只要她稍加打扮,换上得体的服饰,随时都能吸引男孩的注意。虽然这招特别管用,但她平素总是身着便装。只有这样,她才能身轻如燕地追踪那些四处寻觅松露的猪、在瓦尔河里逗弄鳟鱼、围堵迷路的小鹿,或是做任何她喜欢做却不符合名门大小姐身份的事。她心想,这种欺骗性的外表如今在拜里塞尔城也派上了用场,尤其适合像她这样一心想离开这里的人。
“别犯傻,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哈尔文说,“无论如何,你妈妈都希望你能够在咒契魔法的修习上不断精进——”
“为什么?”克莱莉尔问道,“以前她可从来没这么要求过我。莫非是因为外公的缘故?”
克莱莉尔的母亲是一名咒契魔法师,自然也会在金器的锻造上使用魔法。但在作坊以外的地方,她从不会显露自己在咒契魔法方面的实力。这可能是因为她当初被逐出了家族,而阿布霍森族在很大程度上又是咒契魔法的化身,每个族人都是强大的咒契魔法师。事实上,加西尔的父亲正是当今阿布霍森族的族长,但由于在加西尔年轻时父女关系曾出现裂痕,因此加西尔从未与父亲再见过面。至于当初父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已成了一个人人避而不谈的话题。
“有可能,有可能。”哈尔文嘟囔道。聪慧过人的克莱莉尔立马反应过来,母亲态度的转变或许与阿布霍森族人没有半点关系。不过,哈尔文还是抓住了这个借口,继续说道:“阿布霍森族族长或其继任者的确偶尔会造访拜里塞尔城,届时还会举行各类仪式,所以我们可能会见到你外公或小姨——”
“小姨是阿布霍森族族长的继任者?”克莱莉尔问,“我都不知道妈妈还有个妹妹!”
由于父母对母亲家族的事从来闭口不谈,因此克莱莉尔突然获知了这个消息,竟饶有兴味。事实上,她对整个阿布霍森族的事都知之甚少,除了每个小朋友都知道的一首有关咒契的儿歌:
五大高等咒印连接大地,
环环紧扣,相辅相成,
执第一印者头戴王冠,
执第二印者压制亡者,
三印五印化身石与土,
四印在冰中预见一切。
阿布霍森族族长正是儿歌中所唱的那个“压制亡者”的人。据克莱莉尔所知,阿布霍森族的祖先当初一路追杀死灵法师,驱逐了那些在世间飘荡的亡者。如同死灵法师用沾染着肆行魔法的铃铛控制亡者一样,阿布霍森族人也有能力进入亡者体内,进而达到控制亡者的目的。不同的是,阿布霍森族人用的铃服从于咒契魔法。
克莱莉尔还了解到,现如今,阿布霍森族人已不像以前那样需要花大力气镇压亡者了。长这么大以来,她还从未听说有哪个亡者制造了任何麻烦。作为第四高等咒契家族的珂睐族人,他们未卜先知的能力告诉他们,未来亡者也不会惹出什么大麻烦。可话说回来,即便珂睐族人预见亡者将酿成大祸,也只会在心中保守这个秘密,就像他们一直离群索居地住在古国北部遥远的冰川城堡里一样。就连古国的国王,即儿歌中所指的那些“头戴王冠”之人的首领,如今也不再励精图治。不过,克莱莉尔一直不怎么关心究竟是谁在有效管理着王国的各类机构。
阿布霍森族人、珂睐族人和王室家族都可谓是远古时的遗物。正因如此,那首儿歌才会把他们喻为“石与土”,暗讽他们现在已成了没什么用的老古董。同样作古的还有王国南部的城墙,克莱莉尔只闻其名,却从未亲眼见过它。还有高等咒契石,她只在一部哑剧中有幸见过相关场景:几个与人差不多高的灰色木偶,上面描摹着代表咒契的金色标志。埃斯特维尔镇上的人们已将这些石基的传说编成了笑料,在每年的仲夏节必然会上演同一幕喜剧。高大的石碑倒下又重新竖起来,再把这个过程重复多遍,逗得围观者捧腹大笑。
“你肯定听说过你小姨的事。”哈尔文的语气表现得好像他们每时每刻都将加西尔的家人挂在嘴边似的,“不管怎样,我们届时可能会见到你小姨或外公,还有国王,他是你妈妈的第二个表兄。他们都……嗯……都是使用咒契魔法的好手。”
“我还以为你会说那些‘最优秀的人’之所以不再用咒契魔法,原因是这种魔法用起来太费力,或是他们在施法的过程中会灼伤手指。国王和阿布霍森族人难道不算是最优秀的人吗?”
“别净说傻话。”哈尔文说,“他们是更……更特别的一类人,尤其是在当今这个出格的时代。什么样的路子都有,事物日新月异……”
“爸,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克莱莉尔有些不解。
“我想说的是,你要开始学习咒契魔法了。”哈尔文立马回到主题,“我们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你每天下午去卡尔格林老师家上课。他家也在这座山上,但比我们家的地势低。或许你可以从这里看到他的家,应该很显眼……”
克莱莉尔向远处望去。只见比什尔山的西面山坡上分布着几百座房子,更别提山上还有好些房子。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
“在哪儿?”
“就在山下的某个地方。”哈尔文一边回应,一边胡乱地挥了挥手,“鸬鹚街上带有刺猬标志的房子就是他家……算了,你的保镖会给你带路的——”
“我的保镖?”
“我没告诉你吗?”
“没有。”克莱莉尔断然道,“什么保镖?”
“行会派了几名保镖给我们,用来保护我们家和作坊的安全,还用来……保护我们一家人的人身安全。”
“我们一家人要什么保镖?”
“的确没什么特别的必要,”哈尔文又开始低头看鞋,“但这里的风格就是这样。不管怎样,你会有一名贴身保镖,他会护送你上下学,等等。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嗯……我一时想不起来了。他现在就在楼下等你。另外,你妈妈希望让瓦兰妮帮你搭配衣服。”
“我的衣服怎么了?”克莱莉尔问。此刻,她正穿着以前在埃斯特维尔镇上最常穿的衣服,这身打扮基本上是她个人版的边境巡防员制服:上身一件短袖麂皮短上衣,内搭一条及膝的羊毛长袍,袍子的长袖染成浅绿色,腕部和颈部收口处各镶着一寸宽的亚麻花边,脚穿羊毛长筒袜,还有一双及膝的猪皮靴子,料子来源于克莱莉尔14岁时第一次亲手猎杀的公猪。
诚然,在拜里塞尔城里,皮革和羊毛材质的服饰未免显得有些太过夸张。与身处深谷、四面环山的埃斯特维尔镇相比,拜里塞尔这座海滨城市的阳光更强,海边送来的风也更暖。埃斯特维尔镇的气候总是很寒冷,所以其他地方的人每当遇到反季节的冷天时,总会将这种天气戏称为“埃斯特维尔的夏天”。
“城里的女性跟我们镇上的女性打扮不一样,”哈尔文说,“瓦兰妮会帮你买好一切必需的服饰。”
瓦兰妮是克莱莉尔的新女仆,此刻,她已在克莱莉尔一家的新房子里恭候。瓦兰妮也是行会送来的人,而非克莱莉尔家直接雇佣的女仆。加西尔才没那个闲工夫亲自挑选自己的仆人,况且瓦兰妮工作能力强,还能立即上手。但到目前为止,克莱莉尔一直拒绝瓦兰妮的帮助。进城后,她就决心在没有他人的照料下独立生活。以前在埃斯特维尔镇上,年迈的护士克莱尔退休后,决定不跟随克莱莉尔一家进城,而是决定留在镇上,打理儿子位于郊区的农场。
“咱们下楼吧。”哈尔文说。
克莱莉尔点点头,一言不发。
“抱歉,克莱莉尔,”哈尔文说,“但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但愿如此,”克莱莉尔面色惨淡,“爸,你先下楼吧。我一会儿就到。”
克莱莉尔的新保镖正站在院子的前门附近,注视着加西尔的两名作坊工人将一袋袋木炭堆放在一起。这名保镖比她矮,又比她瘦,还比她年长,克莱莉尔不免大吃一惊。他看上去至少有30岁,双眼蒙着眼罩,简直是其貌不扬。克莱莉尔从楼梯向他走去,发现他前额上有一个咒契符号。像她这样受过洗的人都能与咒契产生感应,因而彼此能看见对方额头上的咒契符号。这样看来,这名保镖至少有权使用咒契魔法,虽然他前额上的标志本身并不能证明他的法力到底有多强。
不过,这名保镖戴着红头巾,前额上的咒契符号被挡住了一大半。若是再戴上他手上托着的那仅能露出脸的头盔,那么他前额上的咒契符号将被完全盖住。他的外套上绣着行会的金杯标志,但这个标志完全是用染过的黄线缝制而成,并没有一点儿真正的合金成分在里面。他穿着短款的戈斯瑞铠甲,长度只到大腿中部,与及膝的皮靴还有一定的距离。宽宽的腰带左边悬着一把佩剑,剑插在浅棕色的刀鞘里。腰带右边则别着一根细棍,棍子的材质是某种不知名的黑木,看上去沉甸甸的。
听见克莱莉尔的脚步声,保镖转过身来。他向她低头行礼,瞬间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她身上。
“早上好,小姐!”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我叫罗班,行会派我来保护你在城中的安全。”
“谢谢!”克莱莉尔说,“为什么我需要被保护?我们一家人进城时可没有任何保镖护送。”
“小姐,我们其实在距离入城高门还有好几里格的地方,就已经开始保护你和你的家人了。”罗班回复道,“但由于当时加西尔夫人还未正式加入行会,因此我们才不得已隐藏身份。”
他没有正视克莱莉尔,视线聚焦在她右肩上。克莱莉尔甚至感觉他没有在跟她说话,而是在向某个在她头顶盘旋的隐形官员汇报工作。
“你们真的一路跟着我们进城吗?”克莱莉尔问,“为什么?”
“小姐,这是命令。”罗班并未正面回答问题。
克莱莉尔还没来得及追问,就被风尘仆仆赶来的瓦兰妮打断。瓦兰妮的行事风格向来如此,不是自己忙着做事,就是忙着吩咐其他人做事。她可能只比克莱莉尔年长十岁,外表看上去也没有那么老,但克莱莉尔总觉得她比周围的人都要老成。看着瓦兰妮,克莱莉尔就想起自己的祖母,她们都是那种充满掌控欲的人。
“克莱莉尔小姐,抱歉让你久等了。”瓦兰妮大声说。她只稍作停顿,就用一只胳膊挽上了克莱莉尔的胳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先去帕瑞林的店里挑衣服,再去艾米诺夫人的裁缝店里定制礼服,她那儿有全城最好的裁缝。接着,我们还会去布莱登师傅或凯琳的店里试鞋。我个人还建议去伊尔弗寇特的店里买几条围巾之类的饰物。哦,差点忘了,请你先将就着穿这身衣服吧。别担心,你很快就能换上更漂亮的衣裳。”
瓦兰妮递来一块镶着亮片的蓝色披肩状的布料。克莱莉尔只是看着它,却没有伸手去接。
“这是什么?”
“小姐,这是丝巾!”瓦兰妮显得兴高采烈,“用来罩住头部。”
“我的头发已经有这种功能了。”克莱莉尔答道,“这要是一顶严实的帽子,我还能理解,毕竟它能够遮雨,但我实在不明白这条丝巾有什么必要。”
“不,不,不!帽子是平民戴的!像你这种身份的小姐,必须系丝巾!”
克莱莉尔刚想告诉瓦兰妮,埃斯特维尔镇上的人从来就没有用围巾罩住头部的习惯,却突然瞥见母亲从作坊中走出来,便只好将话又咽了回去。母亲身后一如继往地跟着几位学徒和帮手。她平常都穿着样式简单的亚麻工作服,围着皮围裙,口袋中装满了锉刀、锤子、钳子、尺子之类的工具,今天却一反常态,换上了一种淡金色与蓝色相间的多层次长袍。此外,她还扎着一条蓝头巾,头巾上镶嵌着一颗颗小金币。它们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金光,仿佛在证明自己是货真价实的金子。
见母亲没系围裙,克莱莉尔感到不妙。只要母亲一不工作,就会盯上自己的女儿。
果然不出她所料。加西尔原本向正在卸下木炭的工人走去,却突然改变方向,径直向克莱莉尔走来。就在她越走越近时,罗班的站姿更挺拔了,也更加全神贯注了。瓦兰妮敏捷地把丝巾罩在克莱莉尔的头上,还把丝巾往下拉了拉,遮住了她前额上的咒契符号,最后将丝巾的两个角在她的下巴下打了个结。
“克莱莉尔,你已经下楼了。”
“是的,妈妈。”
“不发脾气了?”
“我没发……”克莱莉尔目光如炬,接着紧咬嘴唇。她好像从来都不能和母亲进行一次正常的对话。“事实上,我已经向命运妥协得够多了,这都得感谢你。”
“命运?”加西尔问,“你不觉得这是一个装腔作势的词吗?不管怎样,看见你准备动身去买新衣服,我还是挺欣慰的。一定要记得听瓦兰妮的话。”
她转而向女仆投去居高临下的目光,继续道:“瓦兰妮,请务必帮克莱莉尔准备好在学院就读和居住所需的一切东西。还有,别纵容她在服装上的任何奇思妙想。”
“遵命,夫人。”瓦兰妮毕恭毕敬地说。
“你就是罗班?”加西尔的注意力转向保镖,“行会派来的护卫队长官?”
“是的,夫人!”罗班语气笃定。
“我明白了,你以前是皇家护卫。”加西尔说。克莱莉尔怎么也不明白,母亲为何会知道这些。
“你说的没错,夫人。”
“那你一定训练有素。”加西尔边说边转向克莱莉尔。
“克莱莉尔,除了衣服外,你还得为国王选购一件小礼物。三天后,国王要接见我们。”
听闻这则消息,罗班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这还是克莱莉尔头一回看见罗班的脸上有了表情。瓦兰妮看上去则是一脸震惊,双眼圆睁,但很快就强作镇定,恢复了一贯的谦恭表情。
“是吗?”克莱莉尔问。她对奥瑞坎国王的事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年事已高。埃斯特维尔镇上还有传言称,自从皇后去世,他们的孙女兼王位继承人塔茜尔公主失踪后,国王就开始了深居简出的生活。按理来说,国王应该不愿意出来见人,而且几乎不问政事。克莱莉尔还听说,自从国王对政事不太关心之后,王国的情况反倒变得更好了。“我凭什么要给他买礼物?”
“因为在他的女性亲属中,就属你年纪最小。”加西尔说,“第一次拜见国王时,年纪最小的女性亲属向他献礼是一个传统。”
“但我该送他什么呢?”克莱莉尔问,“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得不到的吧。”
“礼轻情意重,况且小姑娘也送不出那么贵重的礼物。”加西尔答道,“瓦兰妮肯定会给你提些建议的。”
瓦兰妮一脸惊讶的表情。显然,有些事情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嗯,夫人,市长喜欢什么我是一清二楚的,但我对国王的喜好真是一窍不通。毕竟,他已经有五年都没怎么露面——”
“我相信你会有办法的。”加西尔断然宣布,“那个艾林哪儿去了?”
“夫人,我在这儿呢!”一名资深学徒边喊边快速挤到人群前面,他和其他学徒一直尾随着加西尔。
“艾林,我现在想看看你的长柄勺的设计方案。”加西尔说,“跟我到书房去。罗威恩,厄瑞利,你们也带上工作手册和图纸一起来。其他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人群突然躁动起来,在场的学徒和工人们不约而同地向院子另一边的作坊快步走去。作坊的正门是一扇巨大的拱门,加西尔和她的学徒们则朝作坊另一侧的两扇小门走去,这两扇门直接通向加西尔和哈尔文的私人办公室。当然,加西尔的办公室更宽敞。
“我想我还是去给国王挑件礼物吧。”克莱莉尔说,“瓦兰妮,你觉得我们应该从哪里着手?”
瓦兰妮眉头紧蹙。
“小姐,我真的没有头绪。”她说,“正如我刚才对夫人所说,如果是给市长或某位市政委员挑选礼物,那就另当别论了。谁知道国王喜欢什么样的小玩意儿呢?”
“他喜欢鱼。”罗班说,“或者说,他以前喜欢鱼。”
“你是说他喜欢吃鱼吗?”克莱莉尔问。她也喜欢鱼,尤其是鲑鱼。以前,她喜欢在流经埃斯特维尔镇的一条小溪中摸这种鱼。现抓现杀,切片,用平底锅煎,再撒上葱花、蒜末放在篝火上烤,这样刚烤出来的鱼肉是她最爱的食物之一。随着她搬进城里,这道美食也令她怀念不已。
“不是的。国王喜欢来自异域的色彩鲜艳的鱼。”罗班说,“一定得是活的。他会把鱼放进大玻璃缸中,让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他喜欢……或者说他以前喜欢……就那样看着那些鱼儿游来游去。”
“所以这是你以前做皇家护卫时看到的吗?”克莱莉尔问。
“是的,小姐。”
“你当初为什么离开王宫?”她继续追问,可刚说完便后悔自己乱说话。只见罗班的脖子又像之前那样略微后仰,目光越过克莱莉尔的双肩,最终仿佛落在某位隐形的长官身上。克莱莉尔暗想,他当初离职的原因,或许是喝多了酒,又或许是玩忽职守。“哦,抱歉,我的问题……太蠢了。”
“我并不是主动离开的,小姐。”罗班缓缓地说,“当时,几大行会接替了我们的职责后,大多数皇家护卫都被遣散了,只剩下少量护卫继续把守王宫。在我们这些被遣散的人中,又有几个人加入了行会,经商去了。”
“原来是这样。”克莱莉尔说,“我想我对这座城市……以及这里的一切都了解得太少。为什么行会要接管护卫的职责?”
罗班和瓦兰妮都没有说话,但他们身上散发出的一种紧张感依然没能逃过克莱莉尔的法眼。两人欲言又止,最终,罗班继续望着天空,瓦兰妮则伸出手,麻利地微调了一下克莱莉尔的丝巾。
“嗯,谢谢你告诉我国王喜欢鱼的事情。”克莱莉尔率先打破沉默,“你们知道上哪儿可以买一条……或几条……那种色彩鲜艳的鱼吗?”
“鱼市里的确有卖活鱼的,有的品种还很少见。”瓦兰妮看着罗班,皱着鼻头说,“今天去鱼市安全吗?”
罗班点点头。
“安全?”克莱莉尔问,“为什么这么问?而且从头到尾也没人告诉我,为什么我需要保镖。”
“小姐,城里有些不太平。”罗班说,“都是心怀不满的工人闹事。城里最近一直有些……小动乱……鱼市靠近平房区,那里是日工的聚居地。”
“日工?”克莱莉尔不解。
“就是那些不属于任何行会的工人,他们只在白天做工,或是整天游手好闲。”罗班耐心地解释。
“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瓦兰妮轻快地说,“行会自会处理好这些事情。哦亲爱的,你现在戴着的这条丝巾还是不大对劲儿。小姐,请允许我帮你调整一下。”
克莱莉尔不情愿地低下头,让瓦兰妮重新系好了丝巾。她总算意识到,原来这座城里发生了很多事,而这些事或许是她需要了解的。但瓦兰妮和罗班对此都守口如瓶。
若非父母强迫,她一刻也不愿待在拜里塞尔城里。她日思夜想着回到埃斯特维尔镇,还构想了许多种不怎么需要受父母接济的生活方式。她甚至还想过完全脱离父母的资助,毕竟她终于接受了父母永远也不会支持她追求梦想的现实。因此,她得为自己的未来早作打算。
“很好!”瓦兰妮一边欢呼雀跃,一边轻轻地拉了拉丝巾的一角,这打断了克莱莉尔有关独立生活的思绪,“小姐,待你明天换上得体的衣裳,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你的家族和整个金匠高级行会的骄傲。”
“好。”克莱莉尔敷衍道,她既不关心衣服,也不在乎谁以她为荣,“那我们还是去买些衣服吧。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去给国王买条色彩鲜艳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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