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旧秘密和新计划
这天晚上，加西尔破天荒地现身晚宴。此举不仅令克莱莉尔惊讶，就连她父亲也感到措手不及。当时，所有人均已入座，只见坐在次桌边的二十来个年轻学徒和帮手突然起身，目送着加西尔和两名资深学徒走进大厅。这两名资深学徒跟在加西尔身后，仿佛为她托着隐形的长裙摆。看到他们出现，所有人纷纷起立，正要将船形酱汁盘放在哈尔文面前的学徒见此情景慌张不已，不小心将一大堆浓稠的辣酱汁洒在桌上。
“大家请坐吧。”加西尔说。克莱莉尔上完魔法课回到家后，就望见母亲的作坊房顶上冒着袅袅白烟，这证明母亲一直在埋头工作。她洗了澡，换上了一身白金相间的多层衣服，衣服的袖口和领子处还点缀着小而薄的金币装饰。“西伦，别傻站在那儿，把洒出来的酱汁清理好，拿到厨房里去，再让厨师给你拿一份新的酱汁。凯丽尔，你过来帮帮她。”
“妈妈，你来了。”克莱莉尔说。在她答应帮助卡尔格林之前，她曾想过询问母亲当初与家族断绝关系的原因，以期通过这种方式寻找自己与母亲的共通点。但现在，既然已经确定了自己想走的路，克莱莉尔认为最好还是对此事闭口不谈。此外，她还决定不在父母面前提及自己和阿伦佐的婚事，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害怕确有其事，而主动提及这门婚事将证实它的真实性，使它不再只是卡尔格林的猜测。因此，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像往常一样，她与母亲只是礼貌性地问候几句，之后便双双陷入沉默。
“克莱莉尔，哈尔文。”加西尔一边回应，一边在地位最高的位子就座。在克莱莉尔一家的新房子里，这个象征最高地位的位子简直就像是皇帝的宝座。它由镀金的大块木头做成，上面镶嵌着还算珍贵的宝石，有石榴石、紫水晶和贵橄榄石。以前住在埃斯特维尔镇上时，加西尔就一直对她那张高背椅满意有加。
“亲爱的，晚上好！”哈尔文说，“一切工作进展顺利吧？”
“很顺利。”加西尔靠在椅背上，一位负责服侍的学徒为她围上餐巾，雪白的餐巾上刺着金钱，“我晚些时候要和你聊聊，刚送来的蓝苏打质量不够上乘。克莱莉尔，你今天先去学院上课，又去卡尔格林老师家了对吧？”
“是的，妈妈。”克莱莉尔说。
加西尔用银叉叉了一长段水煮芦笋。这把叉子连同主桌上的所有餐具都是由她亲手制成的。
“就这样？”加西尔问道。她一边看着女儿，一边咬了一口芦笋，又将剩下的一段轻轻放回碟子里。
“照你和爸爸的吩咐，我……去上课了。”克莱莉尔说。
“你见到其他同龄人了吗？”加西尔说，“尤其是会长的儿子阿伦佐？”
“见到了。”克莱莉尔有些紧张。她原本打定主意自己不要主动提起这档子事，结果却好像被母亲看穿了心思。
“很好。”加西尔说，“我希望你能见见他，他和你年纪相仿。在他父亲的作坊里，他肯定已经成了资深学徒，而且很快就会靠自己的能力正式成为金匠。”
“是吗？”克莱莉尔颇为不屑，“我并不觉得他有多努力。”
“别对别人妄下判断。”加西尔说，“你找到献给国王的礼物了吗？”
“还没有。”克莱莉尔感到自己的体内又无端升起一团怒火。不知怎么地，经过下午的那次情绪失控，现在这团怒火更旺，她不得不耗费更大的力气才能将它压下。“我希望明天能找到礼物，不过我知道，礼物只是你想进宫窥探那颗泪滴石之类东西的借口。”
“泪滴石对我来说很重要，而且从国王隐世的态度来看，由你向他献礼是我们进宫的唯一机会。这将极大地有利于我的艺术创作，你该为自己能够帮助我而感到高兴。”
“你只在乎自己的艺术创作，对吧？！”克莱莉尔硬生生地说道。她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将手中的刀叉扔在桌上，双手抱胸，仿佛做好了随时与母亲交战的准备。“你从来不考虑别人在乎的东西，更不会因此帮助别人！”
“克莱莉尔……”哈尔文抬手警告道。
“我劝你收敛一点。”加西尔显然不为女儿发的脾气所动，“克莱莉尔，现在是我赚钱养你。我知道，我们家搬到这里来使你受到困扰，但请理解我……我们比你更了解如何安排你的未来。你以后一定会感激我们的。”
“你凭什么这么确定？”克莱莉尔的脸气得发白，“你当初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就敢与家族断绝来往！我也不想走你的老路，这一点你怎么会不明白呢？”
加西尔一边听女儿说话，一边眯起眼睛，仿佛陷入沉思。这时，她突然睁开眼睛，盯着女儿，严肃的眼神使克莱莉尔感到浑身不自在。
“我不是为了成为金匠才与家族断绝往来。”加西尔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以免次桌边一个个伸长脖子想偷听的学徒听见，“当时我已是金匠学徒，计划留在希尔费尔。许多阿布霍森族人都在金属作坊工作，有许多人从事铃铛制造。我之所以离开家，是因为……因为……”
“你不需要解释。”哈尔文握住妻子的手。这一次，他不再低头看鞋。“当时发生的事一定是场误会……”
“不。”加西尔温柔地说，“克莱莉尔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这样她就会明白自己的问题有多么渺小。克莱莉尔，你很快就会见到你祖父和小姨，他们或许也想见到你，但永远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口。”
加西尔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次桌。那边的每个人都突然扭头看向别处，假装大口地吃起东西来。
“请离席。”加西尔只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但她的话却像广播一样回荡在整个大厅，“所有人请把食物拿到后院去吃，现在就走！”
一瞬间，大家都愣在原地。可突然间，人群开始躁动起来，争先恐后地向外走去，生怕最后一个离席。几名急急忙忙的学徒在门口撞了个正着，在争相出去的过程中发生了肢体冲撞，并被带在身上的刀叉造成了一点皮肉伤。加西尔夫妇在设计这些餐具时对此早有考虑，故意将餐刀制得比较圆钝，并将叉子设计成三叉的造型。
待外人都离开后，整个大厅变得异常安静。加西尔继续说道：
“这些事情，我只说一次。我之所以离开希尔费尔，是因为父亲坚持认为是我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克莱莉尔听了母亲说的话，却突然发现自己丧失了理解能力，仿佛这是一门外语，或是像嘟囔和咳嗽之类不包含任何语意的发声。她想，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她向母亲表达了自己的困惑。但加西尔并没有看女儿，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解释起来。她仿佛凝视着一扇窗户，这扇窗户通往的是尘封已久的往事。
“特瑞尔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我年纪最长，雅娜尔其次。雅娜尔现在可是阿布霍森族族长的继任者。当时，我们之中只有特瑞尔有意接替族长之位。论咒契魔法水平，他比我们都要技高一筹。而且，对于玩弄权术的事情他也乐在其中……”
她停顿了一下，两眼放空，往事历历在目。
“为了控制并驱逐亡者，特瑞尔开始自学亡者法铃的操纵方法，却不小心走火入魔。有一天，他来找我，我发现他双目无神。就在那一刻，我知道弟弟已经不在了，眼前的这个人只是披着弟弟皮囊的怪物。”
加西尔静默了一会儿，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不寒而栗。
“他……它发现自己形迹败露，于是想杀我灭口。我奋起反击，却发现匕首根本刺不穿它的皮肤。最后，我用魔法向它射出一块锋利的金块，终于成功刺进了它的身体。就在它垂死挣扎之际，寄居在特瑞尔体内的亡者抛下尸体，四散而去。”
加西尔又停顿下来，眉头紧锁，双眼依旧凝视着远方。
“特瑞尔是父亲最疼爱的小儿子。父亲怎么也无法相信特瑞尔被某个从天而降的生物控制，只是一味地坚持认为是我一怒之下杀了弟弟。那段时间，其实我和父亲经常就许多问题发生争执，因此他知道我的脾气并不算太好。最后，我被整个家族抛弃了。对我来说，这其实是件好事，因为我一点儿也不想和那么多心胸狭隘的蠢亲戚待在一起。”
“一怒之下……”克莱莉尔小声说，“妈妈，我……”
“这件事我不想多说。”加西尔斩钉截铁地说，像往常一样冷静。克莱莉尔突然意识到，母亲对自身情绪形成的稳定把控力，一定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她终生都在与体内的躁狂因子作斗争。“你想知道的事，我已经告诉你了。现在你该庆幸自己有一对正常的父母，他们对你的了解不会少到冤枉你是杀害手足的凶手！”
加西尔从位子上站起来，一把扯下围在脖子上的餐巾，往外走去。餐巾上的金色纽扣掉落到餐桌上。哈尔文慌张地站起身来，追了上去，全然不顾自己的脖子上还围着餐巾。
见周围没有人，克莱莉尔抓起一串芦笋，蘸了蘸洒在桌上的酱汁。她一边咀嚼，一边努力消化刚才母亲所说的一切，并将其与今天的见闻相联系。来到拜里塞尔城后，她不仅面临着诸多机会，而且也获知了不少秘密。她无心参与这些秘密和阴谋，因为它们只会使她的生活复杂化，进而使她与自己的梦想渐行渐远。
母亲竟然杀了自己的亲弟弟……又或者这只是她家人抱持的看法，虽然母亲认为自己杀害的不过是披着她弟弟外形的亡者，而她真正的弟弟早已一去不复返。
接着，克莱莉尔又想起了基尔普市长、阿伦佐和那只肆行魔法生物。无论他们在谋划什么，她都不想参与，尤其是她与阿伦佐的婚事。
就连进宫见国王的事也有点蹊跷。为什么国王谁都不见，偏偏同意见她？小贝明明说，他连向国王献礼的机会都没有。
“我还是尽早离开这里为好。”克莱莉尔小声地自言自语，脑中想着卡尔格林承诺给她的钱和那条能够助她逃走的伪装咒语。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得协助卡尔格林在埃丝利特岛上找出那个肆行魔法生物。执行这项任务的时间就定在次日清晨。也就是说，如果进展顺利，她明天下午就有机会逃离这座城。等到下次晚餐时，她恐怕已坐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呼吸着户外的新鲜空气，将眼前的问题、谜团和阴谋统统抛之脑后。
想到这里，克莱莉尔不禁会心一笑。她又拿起一串芦笋，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
为了确保自己能在明天破晓前起床，并赶在瓦兰妮醒来前偷逃出去，克莱莉尔整整折腾了一晚上。她每小时醒来一次，紧张兮兮地看一眼摆在床头的魔法水晶钟。终于，等到凌晨四点，她下床换上了熟悉的狩猎服，腰间别上一把沉重的大弯刀。以前，她就常用这把刀来对付野猪或狼。此外，她还在袖子里偷藏了一把袖珍匕首，并在靴子里插了一把更大些的匕首。完成这些武装工作后，她感觉自己做好了面对死敌的万全准备。虽然她对付肆行魔法生物不如对付野兽那么有信心，但好在卡尔格林老师他们届时会在一旁助她一臂之力。
罗班在院子里靠近前门的地方等她。一看见他昏暗却高大的背影，克莱莉尔就认出了他。他身边还有另一名女护卫，但克莱莉尔在夜色中一时认不清那是谁。罗班对那名女护卫耳语了几句，女护卫大步流星地走到加西尔作坊的门前，毫不遮掩地解开了缠在铁门上的锁链。每天天亮后，本周负责掌管钥匙的资深学徒们才会打着哈欠来开门，然后将新学徒从床上叫起，赶着他们去炼炉那里生火。加西尔自己通常则要到上午九十点才会来。
“海伦已在外面接应，”罗班小声说，“跟我来。”
如同卡尔格林的宅邸一样，作坊大门里也有一小扇侧门。门闩已被打开，铰链刚上了油，因此打开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罗班向外探了探头，随后用舌头发出了一种声音。没想到，就在几步远的地方，有人发出了同样的声音以示回应。再三确认没有危险后，罗班领着克莱莉尔穿过小门。
克莱莉尔还从未在天没亮的时候游荡在大街上。街边的房屋内外都有灯光，其中大多数都是靠咒契魔法点起的。但少数屋子前门上还挂着煤油灯，这种灯光更暗一些。
整个街上静悄悄的，但也只能说是相对安静。尽管距离破晓还有一小时，但克莱莉尔已能隐约听到远处山脚下传来的推车声，还有从地势更低的东北方向传来的抱怨声和吵架声。
“我们走吧。”罗班迈开步子，但步伐放得比白天更缓了一些。他在密切注意前方的同时，还警惕地左右张望。克莱莉尔注意到，罗班的手紧紧握着佩剑，剑锋上涂了煤灰，这样才不至于因为反光而引人注目。克莱莉尔不禁后悔自己没能事先想到这一点，否则也该给自己的弯刀涂上煤灰。但为了掩盖刀的锋芒，她最终选择将弯刀装进刀鞘里，一手紧握刀柄，以便随时出击。
卡尔格林已在自家门外等候。他站在那个刺猬标志下，身旁还伴着一位女性。这位女性身穿及膝的戈斯瑞铠甲，猩红色外衣上绣着金色城堡图案，彰显出她的皇家护卫身份。东部吹来的微风轻拂着沐浴在破晓晨光中的拜里塞尔城，卡尔格林和这位皇家护卫额头上的咒契魔法符号也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太阳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发出微弱的光。天色明显比之前亮了许多，但除了克莱莉尔一行人之外，街上依然空空荡荡。
“克莱莉尔，这位是皇家卫队的古兰妮队长。”
“也就带领着现在七零八落的皇家卫队而已。”古兰妮扬起嘴角，却没有笑意。她戴着头盔，面部还罩着丝巾，因此人们难以估计她的年纪。但克莱莉尔感觉她的年龄至少在四十岁以上。古兰妮将摘下的手套夹在腋下，把头盔向后挪，并将丝巾往上拉了拉，露出了前额上的咒契符号。“克莱莉尔小姐，请问我们能否互相探测一下对方的咒契符号？”
克莱莉尔走近一些，飞快地触了触古兰妮前额上的咒契符号，古兰妮也对克莱莉尔重复了同样的动作。经过昨天的魔法课后，克莱莉尔已经重温了以前掌握的咒契魔法联结技巧，并且在这方面已变得更加熟练，但洪流般的魔法符号仍然仿佛随时可以将她吞噬。所幸这种魔法联结只需持续一两秒，克莱莉尔不由得感到庆幸。
“还是小心行事为上。”古兰妮退后一步，打量着克莱莉尔的装扮，脸上露出些许不快的表情。
“要是能提前给你准备一套戈斯瑞铠甲就好了，”她说，“真要战斗起来，戈斯瑞铠甲对肆行魔法的抵御效果比皮革或铁甲要好很多。”
“我认为克莱莉尔不会和肆行魔法生物靠得太近，”卡尔格林说，“要说有什么后悔的，我倒是希望能够给她准备一件阿布霍森族人对付这类生物时穿着的特殊长袍。但我们不认识阿布霍森族人，更无从获得这样的长袍。”
在他说话的空当，罗班听见不远处传来靴子踏在地上的声音。他迅速拔剑，克莱莉尔也下意识地从刀鞘中拔出弯刀。然而，罗班很快认出来者，继而放下武器。不一会儿，克莱莉尔也收起弯刀。赶来的人正是贝拉提尔，只见他放慢步伐，最后走了过来，和其他人一起站在刺猬标志下。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冒出了几句因为迟到而表示抱歉的话，但因为气喘吁吁而让人基本听不清楚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我从皇宫一路跑来。”他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你好啊，克莱莉尔！”
小贝也穿着戈斯瑞铠甲，但这身铠甲对他而言显然太过宽大，就连他那件挂着银钥匙的淡蓝色外衣看上去也松松垮垮。他腰间别着佩剑，右手握着什么东西。等他的手腕翻转过来，克莱莉尔才看清，原来他右手中握着的是一件乐器：长度各异的七根银管或镀了银的铜管排列在一起，颇似以前护林人吹的芦苇管。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围在篝火边时，护林人就经常吹起芦苇管。
“为什么要带着这些管子？”
“因为我没有铃铛啊。”贝拉提尔的意思是，这是多么显而易见的事啊。过了一两秒钟，克莱莉尔突然意识到这些管子的确有用。与使用肆行魔法的死灵法师一样，阿布霍森族人也用铃铛来制服、控制亡者。但与死灵法师不同的是，阿布霍森族人的铃铛用的是咒契魔法。克莱莉尔凑近贝拉提尔，端详着他手中的管子，发现咒契符号在管子的银制表面上发出微光。这样来看，这只能够发出七种音高的乐器想必就是替代铃铛的魔法工具了。
看着克莱莉尔一脸疑惑的表情，贝拉提尔替她解开了她心中的疑团。
“阿布霍森族人的职责就是对付肆行魔法生物，有时还有一些亡者。我本人一直在接受阿布霍森族的正统训练，因此即便只有这些管子也没问题。”
“训练？自学可谈不上是正统训练。”卡尔格林的语气中并不带有讽刺，“我倒是希望你的大舅或表哥能来，但似乎阿布霍森族族长及其继任者可能真的是太忙了，至少是忙得没时间回应我的请求。不过，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有阿布霍森族的任何人来帮忙都是好事，哪怕这个人只是自学成才，还自称是‘阿布霍森族族长继任者的继任者’。现在，大家靠拢一点，我要为大家施加隐身咒语。”
所有人聚拢在一起。卡尔格林环顾街道，确定无人偷看后，从深红色斗篷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小锡盒。他打开盒子，将两根手指放了进去，口中同时念起咒语。这些咒语中包含着繁复的咒契符号链，其中一些符号从他的口中吐出，而另一些则顺着他的手臂和手指倾泻而下，与飞出盒中的其他许多符号交织在一起。最后，卡尔格林将所有咒契符号组合在一起，慢慢地引出一束微光，这束光由成千上万个咒契符号组成。
“大家靠近一些！”他命令道。所有人前倾身体，头部靠在一起。克莱莉尔的前额能够感受到古兰妮那冰冷的头盔。这时，卡尔格林高举双手，将那成千上万个发着微光的咒契符号抛向空中。它们在众人的头顶上方散开，仿佛一棵大树的无数个分枝。紧接着，这些符号渐渐消失不见。卡尔格林嘟囔了几句咒语，等待片刻，后退几步，并示意其他人照做。
“这是在做什么？”克莱莉尔问。她暂时还没看见任何变化，所有人依然明显可见。要是隐身咒语真的有用，至少也该让大家被黑暗之类的东西包裹起来吧？
“这种咒语的作用是分散别人对我们的注意力，”卡尔格林说，“它很快便会发挥效力。路人仍能看得见我们，却不会注意到我们，也不会记得我们曾经路过。除非我们真的撞上他们，或与他们发生肢体接触。因此，请大家务必避免这类情况的发生。天破晓后，街上的人就会渐渐多起来，与行人发生冲撞或肢体接触其实相当容易。”
“但我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大家。”克莱莉尔对此表示怀疑。
“你已经在咒语的效力范围之中了。”卡尔格林说，“相信我，它真的在起作用。如果你仔细看的话，就能看见那些咒契符号还在我们周围。你不妨眯起眼，抬头看看。”
克莱莉尔照做了。起初，她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当她的眼睛快要完全闭上之际，她看见了那些咒契符号。它们悬浮在她的头顶上，乍看之下颇似永不掉落的树叶。
“满意了的话，我们现在可以上路了吗？”卡尔格林问，“罗班，带路吧。”
罗班点点头，手中依旧握着剑。他的谨慎态度使克莱莉尔想起了过去的狩猎场景以及猎人们聚精会神的样子。此外，她还记起了很久以前佩雷斯中士对她说过的话：“永远不要低估你的猎物，无论它是野猪、鹿还是狐狸。被猎物干掉的猎人，我见过太多了，只是时间或长或短的问题。在密林深处被狐狸咬上一口，并不亚于被野猪的獠牙撕得五脏俱裂。”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大家请坐吧。”加西尔说。克莱莉尔上完魔法课回到家后，就望见母亲的作坊房顶上冒着袅袅白烟，这证明母亲一直在埋头工作。她洗了澡，换上了一身白金相间的多层衣服，衣服的袖口和领子处还点缀着小而薄的金币装饰。“西伦，别傻站在那儿，把洒出来的酱汁清理好，拿到厨房里去，再让厨师给你拿一份新的酱汁。凯丽尔，你过来帮帮她。”
“妈妈，你来了。”克莱莉尔说。在她答应帮助卡尔格林之前，她曾想过询问母亲当初与家族断绝关系的原因，以期通过这种方式寻找自己与母亲的共通点。但现在，既然已经确定了自己想走的路，克莱莉尔认为最好还是对此事闭口不谈。此外，她还决定不在父母面前提及自己和阿伦佐的婚事，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害怕确有其事，而主动提及这门婚事将证实它的真实性，使它不再只是卡尔格林的猜测。因此，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像往常一样，她与母亲只是礼貌性地问候几句，之后便双双陷入沉默。
“克莱莉尔，哈尔文。”加西尔一边回应，一边在地位最高的位子就座。在克莱莉尔一家的新房子里，这个象征最高地位的位子简直就像是皇帝的宝座。它由镀金的大块木头做成，上面镶嵌着还算珍贵的宝石，有石榴石、紫水晶和贵橄榄石。以前住在埃斯特维尔镇上时，加西尔就一直对她那张高背椅满意有加。
“亲爱的，晚上好！”哈尔文说，“一切工作进展顺利吧？”
“很顺利。”加西尔靠在椅背上，一位负责服侍的学徒为她围上餐巾，雪白的餐巾上刺着金钱，“我晚些时候要和你聊聊，刚送来的蓝苏打质量不够上乘。克莱莉尔，你今天先去学院上课，又去卡尔格林老师家了对吧？”
“是的，妈妈。”克莱莉尔说。
加西尔用银叉叉了一长段水煮芦笋。这把叉子连同主桌上的所有餐具都是由她亲手制成的。
“就这样？”加西尔问道。她一边看着女儿，一边咬了一口芦笋，又将剩下的一段轻轻放回碟子里。
“照你和爸爸的吩咐，我……去上课了。”克莱莉尔说。
“你见到其他同龄人了吗？”加西尔说，“尤其是会长的儿子阿伦佐？”
“见到了。”克莱莉尔有些紧张。她原本打定主意自己不要主动提起这档子事，结果却好像被母亲看穿了心思。
“很好。”加西尔说，“我希望你能见见他，他和你年纪相仿。在他父亲的作坊里，他肯定已经成了资深学徒，而且很快就会靠自己的能力正式成为金匠。”
“是吗？”克莱莉尔颇为不屑，“我并不觉得他有多努力。”
“别对别人妄下判断。”加西尔说，“你找到献给国王的礼物了吗？”
“还没有。”克莱莉尔感到自己的体内又无端升起一团怒火。不知怎么地，经过下午的那次情绪失控，现在这团怒火更旺，她不得不耗费更大的力气才能将它压下。“我希望明天能找到礼物，不过我知道，礼物只是你想进宫窥探那颗泪滴石之类东西的借口。”
“泪滴石对我来说很重要，而且从国王隐世的态度来看，由你向他献礼是我们进宫的唯一机会。这将极大地有利于我的艺术创作，你该为自己能够帮助我而感到高兴。”
“你只在乎自己的艺术创作，对吧？！”克莱莉尔硬生生地说道。她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将手中的刀叉扔在桌上，双手抱胸，仿佛做好了随时与母亲交战的准备。“你从来不考虑别人在乎的东西，更不会因此帮助别人！”
“克莱莉尔……”哈尔文抬手警告道。
“我劝你收敛一点。”加西尔显然不为女儿发的脾气所动，“克莱莉尔，现在是我赚钱养你。我知道，我们家搬到这里来使你受到困扰，但请理解我……我们比你更了解如何安排你的未来。你以后一定会感激我们的。”
“你凭什么这么确定？”克莱莉尔的脸气得发白，“你当初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就敢与家族断绝来往！我也不想走你的老路，这一点你怎么会不明白呢？”
加西尔一边听女儿说话，一边眯起眼睛，仿佛陷入沉思。这时，她突然睁开眼睛，盯着女儿，严肃的眼神使克莱莉尔感到浑身不自在。
“我不是为了成为金匠才与家族断绝往来。”加西尔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以免次桌边一个个伸长脖子想偷听的学徒听见，“当时我已是金匠学徒，计划留在希尔费尔。许多阿布霍森族人都在金属作坊工作，有许多人从事铃铛制造。我之所以离开家，是因为……因为……”
“你不需要解释。”哈尔文握住妻子的手。这一次，他不再低头看鞋。“当时发生的事一定是场误会……”
“不。”加西尔温柔地说，“克莱莉尔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这样她就会明白自己的问题有多么渺小。克莱莉尔，你很快就会见到你祖父和小姨，他们或许也想见到你，但永远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口。”
加西尔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次桌。那边的每个人都突然扭头看向别处，假装大口地吃起东西来。
“请离席。”加西尔只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但她的话却像广播一样回荡在整个大厅，“所有人请把食物拿到后院去吃，现在就走！”
一瞬间，大家都愣在原地。可突然间，人群开始躁动起来，争先恐后地向外走去，生怕最后一个离席。几名急急忙忙的学徒在门口撞了个正着，在争相出去的过程中发生了肢体冲撞，并被带在身上的刀叉造成了一点皮肉伤。加西尔夫妇在设计这些餐具时对此早有考虑，故意将餐刀制得比较圆钝，并将叉子设计成三叉的造型。
待外人都离开后，整个大厅变得异常安静。加西尔继续说道：
“这些事情，我只说一次。我之所以离开希尔费尔，是因为父亲坚持认为是我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克莱莉尔听了母亲说的话，却突然发现自己丧失了理解能力，仿佛这是一门外语，或是像嘟囔和咳嗽之类不包含任何语意的发声。她想，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她向母亲表达了自己的困惑。但加西尔并没有看女儿，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解释起来。她仿佛凝视着一扇窗户，这扇窗户通往的是尘封已久的往事。
“特瑞尔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我年纪最长，雅娜尔其次。雅娜尔现在可是阿布霍森族族长的继任者。当时，我们之中只有特瑞尔有意接替族长之位。论咒契魔法水平，他比我们都要技高一筹。而且，对于玩弄权术的事情他也乐在其中……”
她停顿了一下，两眼放空，往事历历在目。
“为了控制并驱逐亡者，特瑞尔开始自学亡者法铃的操纵方法，却不小心走火入魔。有一天，他来找我，我发现他双目无神。就在那一刻，我知道弟弟已经不在了，眼前的这个人只是披着弟弟皮囊的怪物。”
加西尔静默了一会儿，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令人不寒而栗。
“他……它发现自己形迹败露，于是想杀我灭口。我奋起反击，却发现匕首根本刺不穿它的皮肤。最后，我用魔法向它射出一块锋利的金块，终于成功刺进了它的身体。就在它垂死挣扎之际，寄居在特瑞尔体内的亡者抛下尸体，四散而去。”
加西尔又停顿下来，眉头紧锁，双眼依旧凝视着远方。
“特瑞尔是父亲最疼爱的小儿子。父亲怎么也无法相信特瑞尔被某个从天而降的生物控制，只是一味地坚持认为是我一怒之下杀了弟弟。那段时间，其实我和父亲经常就许多问题发生争执，因此他知道我的脾气并不算太好。最后，我被整个家族抛弃了。对我来说，这其实是件好事，因为我一点儿也不想和那么多心胸狭隘的蠢亲戚待在一起。”
“一怒之下……”克莱莉尔小声说，“妈妈，我……”
“这件事我不想多说。”加西尔斩钉截铁地说，像往常一样冷静。克莱莉尔突然意识到，母亲对自身情绪形成的稳定把控力，一定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她终生都在与体内的躁狂因子作斗争。“你想知道的事，我已经告诉你了。现在你该庆幸自己有一对正常的父母，他们对你的了解不会少到冤枉你是杀害手足的凶手！”
加西尔从位子上站起来，一把扯下围在脖子上的餐巾，往外走去。餐巾上的金色纽扣掉落到餐桌上。哈尔文慌张地站起身来，追了上去，全然不顾自己的脖子上还围着餐巾。
见周围没有人，克莱莉尔抓起一串芦笋，蘸了蘸洒在桌上的酱汁。她一边咀嚼，一边努力消化刚才母亲所说的一切，并将其与今天的见闻相联系。来到拜里塞尔城后，她不仅面临着诸多机会，而且也获知了不少秘密。她无心参与这些秘密和阴谋，因为它们只会使她的生活复杂化，进而使她与自己的梦想渐行渐远。
母亲竟然杀了自己的亲弟弟……又或者这只是她家人抱持的看法，虽然母亲认为自己杀害的不过是披着她弟弟外形的亡者，而她真正的弟弟早已一去不复返。
接着，克莱莉尔又想起了基尔普市长、阿伦佐和那只肆行魔法生物。无论他们在谋划什么，她都不想参与，尤其是她与阿伦佐的婚事。
就连进宫见国王的事也有点蹊跷。为什么国王谁都不见，偏偏同意见她？小贝明明说，他连向国王献礼的机会都没有。
“我还是尽早离开这里为好。”克莱莉尔小声地自言自语，脑中想着卡尔格林承诺给她的钱和那条能够助她逃走的伪装咒语。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得协助卡尔格林在埃丝利特岛上找出那个肆行魔法生物。执行这项任务的时间就定在次日清晨。也就是说，如果进展顺利，她明天下午就有机会逃离这座城。等到下次晚餐时，她恐怕已坐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呼吸着户外的新鲜空气，将眼前的问题、谜团和阴谋统统抛之脑后。
想到这里，克莱莉尔不禁会心一笑。她又拿起一串芦笋，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
为了确保自己能在明天破晓前起床，并赶在瓦兰妮醒来前偷逃出去，克莱莉尔整整折腾了一晚上。她每小时醒来一次，紧张兮兮地看一眼摆在床头的魔法水晶钟。终于，等到凌晨四点，她下床换上了熟悉的狩猎服，腰间别上一把沉重的大弯刀。以前，她就常用这把刀来对付野猪或狼。此外，她还在袖子里偷藏了一把袖珍匕首，并在靴子里插了一把更大些的匕首。完成这些武装工作后，她感觉自己做好了面对死敌的万全准备。虽然她对付肆行魔法生物不如对付野兽那么有信心，但好在卡尔格林老师他们届时会在一旁助她一臂之力。
罗班在院子里靠近前门的地方等她。一看见他昏暗却高大的背影，克莱莉尔就认出了他。他身边还有另一名女护卫，但克莱莉尔在夜色中一时认不清那是谁。罗班对那名女护卫耳语了几句，女护卫大步流星地走到加西尔作坊的门前，毫不遮掩地解开了缠在铁门上的锁链。每天天亮后，本周负责掌管钥匙的资深学徒们才会打着哈欠来开门，然后将新学徒从床上叫起，赶着他们去炼炉那里生火。加西尔自己通常则要到上午九十点才会来。
“海伦已在外面接应，”罗班小声说，“跟我来。”
如同卡尔格林的宅邸一样，作坊大门里也有一小扇侧门。门闩已被打开，铰链刚上了油，因此打开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罗班向外探了探头，随后用舌头发出了一种声音。没想到，就在几步远的地方，有人发出了同样的声音以示回应。再三确认没有危险后，罗班领着克莱莉尔穿过小门。
克莱莉尔还从未在天没亮的时候游荡在大街上。街边的房屋内外都有灯光，其中大多数都是靠咒契魔法点起的。但少数屋子前门上还挂着煤油灯，这种灯光更暗一些。
整个街上静悄悄的，但也只能说是相对安静。尽管距离破晓还有一小时，但克莱莉尔已能隐约听到远处山脚下传来的推车声，还有从地势更低的东北方向传来的抱怨声和吵架声。
“我们走吧。”罗班迈开步子，但步伐放得比白天更缓了一些。他在密切注意前方的同时，还警惕地左右张望。克莱莉尔注意到，罗班的手紧紧握着佩剑，剑锋上涂了煤灰，这样才不至于因为反光而引人注目。克莱莉尔不禁后悔自己没能事先想到这一点，否则也该给自己的弯刀涂上煤灰。但为了掩盖刀的锋芒，她最终选择将弯刀装进刀鞘里，一手紧握刀柄，以便随时出击。
卡尔格林已在自家门外等候。他站在那个刺猬标志下，身旁还伴着一位女性。这位女性身穿及膝的戈斯瑞铠甲，猩红色外衣上绣着金色城堡图案，彰显出她的皇家护卫身份。东部吹来的微风轻拂着沐浴在破晓晨光中的拜里塞尔城，卡尔格林和这位皇家护卫额头上的咒契魔法符号也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太阳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发出微弱的光。天色明显比之前亮了许多，但除了克莱莉尔一行人之外，街上依然空空荡荡。
“克莱莉尔，这位是皇家卫队的古兰妮队长。”
“也就带领着现在七零八落的皇家卫队而已。”古兰妮扬起嘴角，却没有笑意。她戴着头盔，面部还罩着丝巾，因此人们难以估计她的年纪。但克莱莉尔感觉她的年龄至少在四十岁以上。古兰妮将摘下的手套夹在腋下，把头盔向后挪，并将丝巾往上拉了拉，露出了前额上的咒契符号。“克莱莉尔小姐，请问我们能否互相探测一下对方的咒契符号？”
克莱莉尔走近一些，飞快地触了触古兰妮前额上的咒契符号，古兰妮也对克莱莉尔重复了同样的动作。经过昨天的魔法课后，克莱莉尔已经重温了以前掌握的咒契魔法联结技巧，并且在这方面已变得更加熟练，但洪流般的魔法符号仍然仿佛随时可以将她吞噬。所幸这种魔法联结只需持续一两秒，克莱莉尔不由得感到庆幸。
“还是小心行事为上。”古兰妮退后一步，打量着克莱莉尔的装扮，脸上露出些许不快的表情。
“要是能提前给你准备一套戈斯瑞铠甲就好了，”她说，“真要战斗起来，戈斯瑞铠甲对肆行魔法的抵御效果比皮革或铁甲要好很多。”
“我认为克莱莉尔不会和肆行魔法生物靠得太近，”卡尔格林说，“要说有什么后悔的，我倒是希望能够给她准备一件阿布霍森族人对付这类生物时穿着的特殊长袍。但我们不认识阿布霍森族人，更无从获得这样的长袍。”
在他说话的空当，罗班听见不远处传来靴子踏在地上的声音。他迅速拔剑，克莱莉尔也下意识地从刀鞘中拔出弯刀。然而，罗班很快认出来者，继而放下武器。不一会儿，克莱莉尔也收起弯刀。赶来的人正是贝拉提尔，只见他放慢步伐，最后走了过来，和其他人一起站在刺猬标志下。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冒出了几句因为迟到而表示抱歉的话，但因为气喘吁吁而让人基本听不清楚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我从皇宫一路跑来。”他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你好啊，克莱莉尔！”
小贝也穿着戈斯瑞铠甲，但这身铠甲对他而言显然太过宽大，就连他那件挂着银钥匙的淡蓝色外衣看上去也松松垮垮。他腰间别着佩剑，右手握着什么东西。等他的手腕翻转过来，克莱莉尔才看清，原来他右手中握着的是一件乐器：长度各异的七根银管或镀了银的铜管排列在一起，颇似以前护林人吹的芦苇管。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围在篝火边时，护林人就经常吹起芦苇管。
“为什么要带着这些管子？”
“因为我没有铃铛啊。”贝拉提尔的意思是，这是多么显而易见的事啊。过了一两秒钟，克莱莉尔突然意识到这些管子的确有用。与使用肆行魔法的死灵法师一样，阿布霍森族人也用铃铛来制服、控制亡者。但与死灵法师不同的是，阿布霍森族人的铃铛用的是咒契魔法。克莱莉尔凑近贝拉提尔，端详着他手中的管子，发现咒契符号在管子的银制表面上发出微光。这样来看，这只能够发出七种音高的乐器想必就是替代铃铛的魔法工具了。
看着克莱莉尔一脸疑惑的表情，贝拉提尔替她解开了她心中的疑团。
“阿布霍森族人的职责就是对付肆行魔法生物，有时还有一些亡者。我本人一直在接受阿布霍森族的正统训练，因此即便只有这些管子也没问题。”
“训练？自学可谈不上是正统训练。”卡尔格林的语气中并不带有讽刺，“我倒是希望你的大舅或表哥能来，但似乎阿布霍森族族长及其继任者可能真的是太忙了，至少是忙得没时间回应我的请求。不过，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有阿布霍森族的任何人来帮忙都是好事，哪怕这个人只是自学成才，还自称是‘阿布霍森族族长继任者的继任者’。现在，大家靠拢一点，我要为大家施加隐身咒语。”
所有人聚拢在一起。卡尔格林环顾街道，确定无人偷看后，从深红色斗篷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小锡盒。他打开盒子，将两根手指放了进去，口中同时念起咒语。这些咒语中包含着繁复的咒契符号链，其中一些符号从他的口中吐出，而另一些则顺着他的手臂和手指倾泻而下，与飞出盒中的其他许多符号交织在一起。最后，卡尔格林将所有咒契符号组合在一起，慢慢地引出一束微光，这束光由成千上万个咒契符号组成。
“大家靠近一些！”他命令道。所有人前倾身体，头部靠在一起。克莱莉尔的前额能够感受到古兰妮那冰冷的头盔。这时，卡尔格林高举双手，将那成千上万个发着微光的咒契符号抛向空中。它们在众人的头顶上方散开，仿佛一棵大树的无数个分枝。紧接着，这些符号渐渐消失不见。卡尔格林嘟囔了几句咒语，等待片刻，后退几步，并示意其他人照做。
“这是在做什么？”克莱莉尔问。她暂时还没看见任何变化，所有人依然明显可见。要是隐身咒语真的有用，至少也该让大家被黑暗之类的东西包裹起来吧？
“这种咒语的作用是分散别人对我们的注意力，”卡尔格林说，“它很快便会发挥效力。路人仍能看得见我们，却不会注意到我们，也不会记得我们曾经路过。除非我们真的撞上他们，或与他们发生肢体接触。因此，请大家务必避免这类情况的发生。天破晓后，街上的人就会渐渐多起来，与行人发生冲撞或肢体接触其实相当容易。”
“但我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大家。”克莱莉尔对此表示怀疑。
“你已经在咒语的效力范围之中了。”卡尔格林说，“相信我，它真的在起作用。如果你仔细看的话，就能看见那些咒契符号还在我们周围。你不妨眯起眼，抬头看看。”
克莱莉尔照做了。起初，她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当她的眼睛快要完全闭上之际，她看见了那些咒契符号。它们悬浮在她的头顶上，乍看之下颇似永不掉落的树叶。
“满意了的话，我们现在可以上路了吗？”卡尔格林问，“罗班，带路吧。”
罗班点点头，手中依旧握着剑。他的谨慎态度使克莱莉尔想起了过去的狩猎场景以及猎人们聚精会神的样子。此外，她还记起了很久以前佩雷斯中士对她说过的话：“永远不要低估你的猎物，无论它是野猪、鹿还是狐狸。被猎物干掉的猎人，我见过太多了，只是时间或长或短的问题。在密林深处被狐狸咬上一口，并不亚于被野猪的獠牙撕得五脏俱裂。”